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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性缺氧(姜厌辞)


在电话里,靳司让转述的口吻平淡,靳泊闻却听得万分激动,心里又一块大石头落地了,然后想起后续婚礼的事,最后说:“如果你们还是不打算办婚礼,那爸爸也只能尊重你们的决定,但婚房、蜜月这两项不能省,至于经济上的问题,你们不用担心,缺钱了只管告诉我一声……”
靳司让认真听着,说了声好。
他们在交谈时,夏冉就坐在靳司让身边,靳泊闻说的那些她也全听到了,心里不由涌上一阵暖意。
她笑眼盈盈地说:“爸真好。”
靳司让:“他要是不好,以前你把他上万的领带熨毁后,他就冲你发火了。”
夏冉像被人戳中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表情瞬间僵硬,边挠鼻子边说:“那次只是例外,我也想给他做点事,谁知道那熨斗机这么不听话,功率时大时小的——”
她突然反应过来,“你说那条领带上万?”
靳司让反问:“你觉得我在骗你?”
“爸之前跟我说,那条领带不值钱,是有次出差路上随便买的。”
靳司让一针见血地挑明:“他在骗你,估计是想减轻你的负罪感。”
夏冉让他打住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我心里的负罪感满到快要装不下了。”
靳司让哼出一声轻笑。
夏冉叹了声气,当着他的面拿起手机,点开海淘软件。
靳司让看着屏幕检索栏里明晃晃的“领带”二字,心里有了猜测,但还是求证般地多问了句:“干什么?”
“爸他生日不是快到了,我买条新的给他。”
十年前的上万折算到现在,估计没个四五万还拿不下。
想到这,她又叹了声气。
靳司让夺下她的手机,放回茶几上,“没必要,他早就把这事给忘了,你要是实在想补偿,就换种方法。”
夏冉狐疑地看向他,片刻支支吾吾地问道:“给他生个孙子?”
“……”
靳司让默了好一会才说: “别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对他唯一的亲儿子好点。”
轮到夏冉沉默了,她没忍住噗嗤笑出声:“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开玩笑了?”
“我什么时候在跟你开玩笑?”
“你刚才这语气还不是在开玩笑?”
什么“对他唯一的儿子好点”,就不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靳司让抬头箍住她的上下唇,低垂的视线里带点警告。
夏冉见好就收,等他松开手,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其实刚来你家那会,我挺害怕的。”
靳司让眼皮一动,“怕我吃了你?”
“你是挺恐怖的,动不动就说要弄死我,不过真要说起来,我那会最怕的不是你。”像在回忆,夏冉声调拖得很慢,“我怕我妈跟你爸结婚,把我户口迁到你家,我直接从夏冉变成靳冉。”
靳司让抬眼看她,“你就这么讨厌跟我当兄妹?”
夏冉不甘示弱:“说的好像你不讨厌一样。”
不等他反唇相讥,她继续说:“我妈还在的时候,她经常跟我提起我爸的事,从她的话里,我能了解到我爸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就算物质满足不了我妈,他也还是给足了我妈想要的安全感……我妈还说,她在怀我的时候,我爸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伏在她肚子上,听我在里面闹腾的动静。”
“可能就是因为我妈的这些话,虽然我没见过我爸,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见到他,但我还是跟我妈一样,很爱很爱他,也因为这个,我不想让我妈再婚,我想让她只爱我和我爸两个人。”
她语无伦次地补充上一句,“当然,我知道靳叔对我很好,我也喜欢他,不过这是两码事,你懂我的意思吗?”
靳司让微微点头,“懂,顺便明白了你刚来那会为什么处处跟我作对了,想用这种方式逼我讨厌你,把你赶出靳家。”
“那倒也不是。”夏冉不敢看他,越说越心虚,“那会我是真的讨厌你,跟你作对这事,完全出于我的真情实感。”
“……”
靳司让冷笑,“彼此彼此。”
他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对待敌人张牙舞爪,绝不允许对方侵占自己的领地。
靳司让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主动在封住自己的界限里撕开一条口子,以便让她进入。
或许是因为他看着无欲无求,其实心里迫切需要一个能满足他新鲜刺激感的东西,那可以是没有生命力的物件,也可以是鲜活的人。
她的出现,构成了他死气沉沉的人生里一道最为亮丽的风景,见惯了太多灰白调的画面,这种吸引力于他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他的防备在她有意无意的攻势下,土崩瓦解,最后会喜欢上她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喜欢这种感情其实并不难,难的是进化成爱,和放不下也舍不了的情。
夏冉没心没肺地笑了声,见靳司让刘海有些乱,伸手替他拨了拨,“别气了,我给你顺顺毛。”
他这张脸是真的合她的审美,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她都看不腻。
她没忍住直起腰亲了他一下。
比起她刚才跟摸狗脑袋一样的动作,这个吻才算真正给他顺毛了。
后来那天晚上睡觉前,夏冉又拿出结婚证看了好半会,幽幽叹了声气,“大概是命运安排,我俩没能在一个户口本上,结果还是被锁死在了同一张结婚证上。”
两个人还没决定好要在桐楼待多久,只知道总有一天会离开这,至于下一程去哪,也还是没想好。
这两个问题没解决,婚房这事就没法敲定,当务之急自然而然地演变成靳司让的就业问题。
距离他辞去法医一职,已经过去两三个月,再就业依旧遥遥无期,这期间夏冉提起过这话题几次,而靳司让每次都会回她:“还在找。”
他找不到工作这事,在夏冉看来挺匪夷所思的,诧异后乐不可支,“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无所不能,在各方面都是天才,尤其是在需要动脑子的事上,脑筋轻轻一转,就能赶超别人之前所有的努力。”
靳司让看她,不赞同地说:“你那是在神化我,我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夏冉点头附和,“我现在知道了,你确实有做不到的事情。”
她没憋住笑,“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也有找不到工作的一天。”
靳司让神色僵了一瞬,纠正她的说法:“不是我找不到,是我看不上。至于我刚才说的做不到的事,是跟你分手,包括分手后的种种,我想破脑袋都得不出一个最优解。”
也或许是这问题本身就没有最优解,他和她唯一能做的是对一段行将就木的关系做出微不足道的补救,好在最后的事实证明,他们的感情腐烂的只是表面,内芯依旧完好无损。
一句话击中夏冉死穴,她笑不出来了,讨好地拿脸蹭蹭他手臂。
靳司让深吸一口气,摁住她的半边肩膀,等她莫名其妙地抬起脑袋,他才说:“你要蹭就换个地方蹭。”
夏冉故作不知,“你说哪?”
靳司让没回答。
她像刚反应过来一样,脸红得恰到好处,“你现在这张嘴的尺度怎么变得这么大了?”
“你在想什么?我说的是脸。”
靳司让没什么表情地看过去,差点把夏冉看到无地自容。
“下回麻烦你一次性把话说全,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靳司让笑了声,把罪名扣到她头上:“这些都是从你那里学的。”
他说的是实话,夏冉没法反驳,安分了会,把脸凑了过去,正想听从他的话“拿脸蹭脸”,先一步被他顺理成章地托住她下巴,含住了唇。
在她视线慢慢失焦的过程中,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插进她的发间,另一只手轻车熟路地解开了她身上的束缚。
夏冉也不知道为什么正事聊着聊着又给聊到了床上,但她丝毫不抗拒,当然也不会一味地将主动权交付给他,在这过程中,她变得越来越大胆,但总归男女力量对比悬殊,没一会,她就招架不住他的攻势,被迫翻了个身,他的吻一刻不停地落了上来。
就和她喜欢吻他的耳廓一样,他也有他独特的癖好,喜欢拿潮湿温热的触感去探她的后背上凸起的两块骨头。
夏冉怕痒,对此抗拒不已,见挣扎无果,最后也就随他去了,趁着空档,边笑边问:“哥,你好像特别喜欢这位置。”
她说话的时候,他的唇还在她的肌肤上流连,她又问:“那处是什么?蝴蝶骨?”
“嗯。”
也不知道回答的是哪个问题。
夏冉当他是在回答第一个,“我这背上有什么,对你就这么有吸引力?”
“有骨头。”靳司让说。
夏冉用气音宣泄自己的不满:“你这算哪门子的回答?”
靳司让改口:“有蝴蝶。”
过去一到夏天,她最爱穿的就是吊带连衣裙,后背开得略低,两块凸起的骨头藏匿在薄薄的皮肤之下。
他上网搜索,才知道这两块地方有别称:蝴蝶骨。
确实长得跟蝴蝶一样,招摇又漂亮,仿佛轻轻扇动羽翼,就能将人的三魂六魄勾走。
那时候,他最想做的事,就是将这只恣意横行的蝴蝶,用他的网捕获,装在透明玻璃瓶里,让她飞不出去,同样外面的花花草草也进不来。
每当这种念头出现,他就开始嘲讽自己的卑劣,她什么都不做,光看着她,他隐忍克制的假象便能荡然无存。
温度在升腾,靳司让收敛思绪,忽然来了句:“比起吻它,我更喜欢这样。”
他换了个姿势,托起她,双臂交叠,从后面环住她瘦削的肩膀,不断收紧,恨不得将她嵌进脊骨里。
夏冉没挨住,“疼。”
靳司让松开了力道,又改成安抚般的亲吻。
夏冉没忍住笑出声,等他沉沉的目光撞过来,开口说道:“我之前一直想去纹身,宋延清留给我的那幅素描其实就是我拜托他给我设计的纹身图案,既然你这么喜欢我这块骨头,改天我就去纹上,最好能赶在拍婚纱照之前。”
靳司让动作停下了,“你打算去哪纹?”
“就书店附近那家。”
“那家是男纹身师。”
“那我换家有女纹身师的。”
靳司让还是没点头,“我可以给你纹。”
夏冉露出惊恐的反应,“你还会纹身?”
“这没什么办不到的。”靳司让信誓旦旦,右手开始来回摩挲她那两块凸起的骨头。
夏冉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我知道你以前给不少尸体缝合过,手艺活极好,但你清醒点,我和尸体还是有差别的!”
“我还没这么荒唐重口,把你当成尸体看。”
“那求求你放过我的背吧。”

◎情趣◎
夏冉最后选了市里一家全是女纹身师的店, 价格算同行里偏贵的,好在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让人挑不出错,在夏冉的预期之上。
回到公寓不久,靳司让也从书店回来, 夏冉换上一件挂脖上衣, 后背开得很低, 只围住了腰,恰好能露出完整的纹身图案。
赶在靳司让注意到前,她先进了卧室, 趴在床边,大大方方地把肌肤露给他看。
她的肤色很白,衬得纹身那处一片通红, 看着有点瘆人, 仿佛遭受了极大的折磨。
靳司让问:“不疼?”
“其实有点。”夏冉保持着半趴在床上的姿势,等他走近,暧昧地抛出去一句,“可能你亲下就不疼了。”
靳司让的手指还带着外面沁凉的温度,拂过夏冉后背时, 又凉又痒,激得夏冉不自在地缩了下, 但没完全躲开——她在他迎接他的吻。
靳司让没有拂了她的期待,他的唇比他的手指温度还要低, 落下的那一刻, 冰冰凉凉的, 大概是心理作用, 夏冉麻麻的痛意顿时被驱散大半。
他在她身侧找了位置坐下, 手已经离开, 目光还停留在原位,过了一会问:“纹身上的花是什么花?”
“德国鸢尾,花语是爱的使者。”
夏冉说:“大学有天在读海涅《抒情插曲》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鸢尾,就把其中一段背下了,到现在还记得——”
她故意停下不说,等他配合地问“哪段”,才声情并茂地接上:“我曾经爱过你,现在依然爱你。要是天崩地陷,宇宙倾圮,我的爱情的熊熊烈焰-却从它的废墟瓦砾冉冉升起。”
夏冉认真观察着他的反应,让她失望了,他的神情没有产生太大的波澜,最后也只是平平淡淡地应了声。
她长长叹了声气,半埋怨地说道:“我跟你告白呢,你就这反应。”
“字太多了,弯弯绕绕的听不懂。”
语文常年第一、阅读理解几乎永远满分的人跟她说听不懂这么直白的诗?
信了他的邪。
夏冉翻了个白眼,起身的同时说:“你就装傻吧。”
靳司让眼疾手快地攥住她手腕,不让她离开,“你可以换个说法。”
夏冉学着他,像模像样地装起傻来,“什么说法?”
“告白的说法,用更直接的表达。”
“你是真的难伺候。”她抱怨了句。
手腕还被人牢牢箍住,一副不死不休的劲,夏冉拿他没办法,故作无奈的姿态妥协了,弯腰,凑到他耳边,循例先吻了下他耳廓上的褐色小痣,然后轻声说:“我爱你。”
周四上午,夏冉有事,她再次二话不说把书店丢给了靳司让看管,靳司让去书店的途中遇到了赵茗,赵茗同他寒暄了几句,然后问起夏冉:“她最近怎么样?”
“还算好。”浮于表面的伤口已经消失,至于心脏上的口子,还得交付给时间慢慢愈合。
“那就好。”
一对年轻夫妇从眼前走过,腻腻歪歪的姿态让赵茗想起一件事,“听说你和夏冉前不久去领证了?”
靳司让惊讶于他的消息过分灵通,不答反问:“你从哪听说的?”
“老李老婆就在民政局工作,你没见过她,但她从老李那听说你不少事,把你认出来了,那天回家跟老李提了这么一嘴,你也知道,老李这人有时候藏不住话,一眨眼工夫,局里全传开了。”
“……”
赵茗问:“婚礼呢?你俩准备啥时候办?”
“没想好,到时候再说。”靳司让一个偏头,对上赵茗一脸“到时候可别忘了邀请我”的跃跃欲试,微顿片刻,官方腔十足地说:“如果决定办了,还希望你能赏脸来。”
“一定一定。”
小陈还不见踪影,赵茗又是个不喜欢冷场的人,嘴一张开就容易停不下来,片刻语重心长地教育道:“结了婚和谈恋爱可是两码子事,这意味着你承担的责任更多了,你不仅要对她好,还得肩负起整个家的重担……”
靳司让打断:“你也结婚了?”
赵茗是局里出了名的大龄剩男。
赵茗喉咙一梗,“说你扯到我身上做什么?”
“你说得这么起劲,我以为深有体会。”
赵茗又被呛了下,这回足足停了半分钟,才再度开口,续上之前的话题,“这么多年夏冉也是不容易,她想要什么你就给她什么,缺什么你也主动给她。”
他认真想了会,忽然想起夏冉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她不是没见过她爸?从小到大都没感受过什么父爱,你呢就偶尔充当一回她老父亲,给她点父爱温暖一下。”
靳司让惊叹他的脑回路,“比如?”
赵茗:“比如威严点,先立个十条家规。”
靳司让瞥他眼,无法苟同:“她缺的是父亲,不是大男子主义、爱掌控一切的男人。”
赵茗也觉得自己越说越偏,简直到了胡说八道的程度,尴尬笑了两声后,岔开这茬,“对了,你真不打算回警局?”
“嗯。”
赵茗惋惜不已,“真是浪费了你这一身的好本领。”
这话题不了了之,靳司让这段时间心情好,对除夏冉外爱搭不理的性子稍微收敛了些,赵茗闭上嘴的时候,他主动挑起新的话题:“最近局里很忙?”
赵茗一顿,无奈地笑了声,“局里哪天不忙?”
他捏捏眉心,一脸困倦地补充道:“不过这段时间是特别忙……你应该也听说了,前几天在城东一公寓里发现了碎尸块。”
靳司让是听说了,但了解得不多,他也没兴趣深入挖掘。
气氛突然又淡了下来。
赵茗敏感地察觉到他兴致缺缺,没再多说什么,邀请道:“既然碰上了,晚上一起去吃个饭,把夏冉也给叫上。”
见他实在热情,靳司让说不出拒绝的话,点头应下,来电铃声响起,是夏冉打来的,“哥,我半小时后回去,到时候——”
她话还没说完,耳边突然响起尖锐的喊叫声,嗓音很陌生,来自另一个女人:“我的包被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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