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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的早逝白月光(安南以南)


众人自然是笑道下次再约。
裴时清再度拱拱手,沿着红墙消失在转角处。
息邪候在宫墙外,远远见裴时清来了,朝他行了一礼:“公子。”
裴时清上马车,问:“她等了多久?”
息邪微微一埋:“午时便到了,只是也不进府,一直在外面的斜巷候着。”
裴时清眉头微蹙,旋即又想到自己这些时日的安排。
她心思玲珑,定是猜到了几分。
裴时清合上车帘,淡淡道:“走吧。”
息邪注意到公子原本的几分欢欣尽数散去,整个人又如同被暮霭笼罩。
他垂下头,拱手称是。
棠梨倚着马车看了一天的书。
从日上三竿,到金乌西沉,裴府面前车马来来往往,棠梨翻完手里的书册,也渐渐生了困意。
车夫坐在车辕上,抖着腿,百无聊赖地拿着蒲扇扇风。
门房来请过,棠小姐却拒绝了,说在外面候着便是。
他觉得奇了怪了,去人家府上好茶好点心侍奉着不好吗,非得在这马车上窝着。
中间他跟着小姐用过两回食水,但就这么在车上枯坐一天,也怪累人的。
这些个贵人的想法,他是搞不懂。
他往马车里看了一眼,见棠小姐似乎是睡着了,腿也不抖了,索性也靠着马车打起盹来。
裴时清到时,便看见一架马车停靠在裴府对面的斜巷内,车夫倚着车打盹。
晚风卷起车帘,露出一张精致的侧脸,眉如墨画,发髻松散,细碎的金光在她乌发上跳跃。
风停,车帘很快合上,少女睡颜消失。
裴时清却依然凝望着马车。
息低声问:“公子,我下去知会车夫一声?”
裴时清扬手制止,片刻之后,他说:“你先回府,如果有人来问,便说我今日有事,不知何时回府,改日再来找。”
息邪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是。”
今晚的风尤其调皮,时不时卷起车帘,拂起她的青丝,又在裴时清刚刚看入迷的时候,倏然将车帘合上。
暮色很快褪去,檐角绢灯被人一一点亮,暖色的光倾泻而下。
棠梨陡然转醒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她打起车帘,看到一只蛾子在灯下飞舞。
她揉了揉发酸的肩颈,叫醒车夫,又去裴府门口问了一遭。
小厮脸上陪着笑:“棠小姐,实在是不巧,我们大人今日有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您要不改日再来?”
棠梨笑了笑:“多谢。”
裴时清隐在暗处,看着少女踏着一地昏黄的灯光离开。
待到马车前的时候,她忽然看了一眼裴时清的马车。
泊车的位置没有点灯笼,裴时清便也沐浴在一片暗色之中,隔着车帘的缝隙静静看着她。
棠梨很快挪开视线,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裴时清目送她走远,垂在袖中的手指缓缓蜷起。
他听到车夫问:“小姐还等吗?”
似是晚风吹散铃兰,一个“等”字幽幽传到耳边。
裴时清猛然闭上眼,小几上放着的白玉茶盏应声而裂。
棠梨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扶着马车回望。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棠妹妹。”
棠梨和裴时清同时循声望去。
陆辰远一身浅青色纱袍,站在灯火阑珊处,他快步走过来:“棠妹妹,你怎么突然入城了。”
棠梨从马车上下来:“我来找裴大人,陆公子怎么会在这? ”
陆辰远道:“家仆傍晚出门的时候,恰好看见你的马车候在裴府前,我今日下值才听到消息。”
棠梨点头:“那倒真是凑巧了。”
陆辰远看了一眼紧闭的裴府大门,道:“今日陛下亲封裴大人为太子太师,想必此刻裴大人正在和同僚庆祝,棠妹妹……改日再来吧。”
似乎是方才看到的那只飞蛾在围着灯笼转悠,棠梨脸上被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片刻之后,她忽然一笑:“是吗,那改日我再备上贺礼来恭贺裴大人。”
陆辰远颔首:“改日再登门拜访也不迟。”
他又问:“这个点,城门已经关了,棠妹妹今夜要宿在青园?”
棠梨神思恍惚,随便点了点头。
陆辰远说:“走吧,我送你。”
马车晃晃悠悠离开,飞蛾围着灯笼飞了许久,忽地扑入灯芯。
灯火大亮,又很快暗下去,一缕青烟袅袅飘起。
长街更暗了,裴时清看着无垠的黑暗,一动不动。
马车如同被寒霜笼罩的神龛,琉璃神像寂寂无言。
棠梨和陆辰远很少同乘一辆马车。
陆辰远坐在马车角落里,背脊绷得挺直,就连衣袖的弧度都一丝不苟。
棠梨亦是一言不发,只剩车轮滚滚,马儿打着响鼻的声音。
沉默了许久,陆辰远终于开口:“今日坐了那么久的马车,伤口可疼?”
陆辰远和她在一个宅院中住了那么久,自然知道棠梨背上还有一道伤口。
其实伤口已经结痂,只是到底伤得太深,留下了一道狰狞可怕的疤,加之天气又热,现在时不时还会发痒。
或许真的是因为在马车里坐了许久,棠梨此时倒真觉得伤口有几分火辣辣的痛。
然而她面上不显:“没事,都好得差不多了。”
陆辰远看她一眼,不说话了。
马车又在沉默中继续前进,待到拐过一个弯,棠梨忽然看到前方河面上飘着点点灯火。
她将车帘揽起:“有人在放河灯呢。”
陆辰远注意到卖河灯的小贩还未离开,心念一动:“棠妹妹,不如我们也下去放河灯?”
棠梨眸光微动,几乎没有犹豫便答应了:“好啊。”
小贩手里还剩几只河灯,见一对璧人朝自己走来,连忙招呼道:“公子,小姐,要放河灯吗?快过来挑一挑,给你们便宜算!”
棠梨提着裙裾蹲下去,捡起一只漆金荷花灯。
小贩忙说:“小姐,这只荷花灯做工那可是顶顶的好,我少算你们几个子儿,要不把旁边几只也一并买了?”
棠梨见旁边还零落着几只河灯:“好,那我一并要了。”
小贩喜上眉梢,连忙把河灯递给他们,嘴里说着吉利话:“谢谢小姐,谢谢公子,祝两位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蜜里调油。”
棠梨接过河灯的手指微微一僵,陆辰远亦是停滞了片刻。
在陆辰远抬眸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棠梨微微一笑,说:“祝你生意兴隆。”
因着小贩一句无心之语,两人之间的气氛倒是有些微妙起来。
棠梨提着裙裾走在前方,陆辰远抱着几只河灯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发鬓上插着的那支攒珠梨花簪轻轻颤动,心也跟着轻颤。
棠梨挑了个水势开阔的地方,抱着裙子蹲下来,仰起脸朝陆辰远讨河灯。
月色皎洁,在水面上泛起鳞鳞银光,少女乌黑的眸底波光荡漾,像是藏着漫天星河。
陆辰远愣愣将河灯递给她,在棠梨指尖触到河灯的那一瞬,他忽然开口问:“棠妹妹曾说要带我去河里捉鱼……还算数吗。”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了!

小贩倒真没骗他们。
这漆金河灯用的是上好的绉纱纸, 花瓣晕染得精细,从粉白到深红,层层叠叠。
棠梨捏着花瓣, 绉纱纸特有的纹理摩挲着她的指腹,倒生出一点微痒的触感。
陆辰远眼皮生得薄,平日里若是不笑,倒有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厉。
然而他若是认真看人, 薄薄的眼皮半遮瞳孔,反而会生出几分执拗与深情。
棠梨挪开自己的视线:“自然还算数, 日后陆公子若是有空去扶梨县, 我便带陆公子和微雨妹妹去捉鱼。”
她语气里带了几分笑:“到时候我们可以在河边搭个烤架,再拿一些调料来,边烤边吃, 若是想喝鱼汤, 也可以取一口锅来……”
“棠妹妹。”陆辰远忽然打断他。
棠梨的手指还按在荷花灯上, 她看到陆辰远的手用了几分力, 荷花灯的花瓣已经变得皱巴巴。
他的声音渗出几分苦涩:“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空气安静了一瞬,不知谁放的河灯幽幽飘到他们脚下, 搁浅在河岸上,灯光倏然熄灭。
棠梨缓缓松开手, 低声说:“陆公子,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可是他已经放弃了。”陆辰远几乎有些急切地说。
棠梨忽然陷入沉默。
风掠过河面,卷起她的衣袂。
她就站在漆黑如墨的长河边, 如同一道孤魂, 似要乘风归去。
陆辰远心中一痛, 苍白着脸说:“对不起。”
棠梨摇头:“陆公子, 我们把河灯放了吧。”
她淡漠的样子刺痛了陆辰远, 陆辰远往前一步,挡住她,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盯住她。
棠梨被迫仰起头来:“陆公子?”
陆辰远声音里藏了几分颤抖:“为何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少女看他半晌,直到眸底有了湿意:“你就当前一世我们曾互相亏欠,所以……今生无缘。”
陆辰远手中的荷花灯掉到河畔,激起一圈漪涟。
片刻之后,他忍着颤抖的声音说:“夜深风急,我送棠姑娘回去吧。”
哪怕夜色沉沉,棠梨也看到了他泛红的眼。
她红唇微动,最后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将陆辰远怀中的河灯一股脑放到水里,然后对他说:“走吧。”
没有点燃的河灯顺着河流飘走,很快便沉在如墨夜色之中。
棠梨忽然归家,青骊和秋月高兴坏了。
青骊大半夜又忙活起来,硬要给她做些平日里爱吃的宵夜。
棠梨说了自己没什么胃口,但青骊却依然给她做了茯苓牛乳霜和翠玉豆糕。
往日里爱吃的东西,如今放在面前却索然无味。
棠梨却还是强迫着自己一口一口尽数吃下。
青骊握着她的手腕,心疼极了:“要不是上京如今不太平,得在家里仔细养着,你看你都瘦了一圈。”
恰巧青骊提起此事,棠梨开口:“姑姑,大夫说我的伤恐怕还要再养一段时间,如今上京不太平,我想先把你和秋月送回扶梨。”
秋月一听自然大呼小叫不肯。
青骊也皱着眉头:“要走便一起走,哪能我们先动身。”
棠梨说:“前段时日爹爹来信说自己贪凉洗了个冷水澡,病了一场,如今恐怕身体还没好利索,我实在是担心他,姑姑你们先回去,也好有个照应。”
“回扶梨到底舟车劳顿,我摔到的又是手臂,大夫说若不仔细养好,恐怕将来落下病根,画都做不了了。”
青骊听得心惊肉跳,一想到路上如此颠簸,棠儿的手现在又使不上半分力气,的确是不好轻易挪动。
但她又担心棠梨届时一人返乡没个照应……
犹犹豫豫间,棠墨晚说话了:“姑姑,就依棠儿说得办,等妹妹把伤养得差不多了,我刚好也可以告假随她一同回家。”
“至于在上京就更不必担心了,这不我还在呢,邢家人也会帮忙照顾妹妹的。”
青骊总算被说动了:“成,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你摔成这样,是该好好养养。”
“等风头过去了,还是回城里跟你哥哥一起住,墨晚租下的那处新宅院我看了,虽然比不得这里,但胜在房屋规整,家具整洁,你和墨晚住完全足够。”
棠梨笑着应道:“好,姑姑。”
她原本想告诉家里人她打算继续将这处宅院租赁下来,只是如今看裴时清的态度……她反倒有些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愿意继续租房子给她了。
解决了一桩心事,棠梨不由放松许多,几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棠梨歇下的时候,天边星子都暗淡了。
秋月嚷嚷着棠梨伤到了手,要给棠梨沐浴,棠梨哪里敢让她帮忙。
此前一直躲在京郊不敢回来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秋月要是发现她背上那条狰狞的口子,还不得把天都掀了。
棠梨连忙说:“大夫说了我身上那些擦伤不能碰水,近日我都是三五日才沐浴一次的。”
秋月半信半疑:“当真?”
这么热的天,要真不能碰水,小姐不得馊了。
棠梨点头:“我岂会骗你,我昨日才沐浴过呢,太频繁不好。”
秋月这才讷讷点了下头,怪不得她觉得小姐身上依然香香的。
好说歹说将秋月糊弄走,棠梨才用清水草草擦了一遍身子。
这个天气,不擦身子自然不行,方才说的都是唬他们的。
她揽着头发,小心翼翼笨拙地穿上衣裳,苦笑一声。
在自己家反倒像做贼似的。
棠梨擦着头发走出屏风时,一眼便看见了窗棂上的那道人影。
她被吓了一跳:“谁?”
属于少年的声音响起:“是我。”
棠梨松了口气,她披了件披风,推开门:“阿苍?”
阿苍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似乎在看她后背的墙,棠梨却不自在地躲了一下。
少年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伸手要摸她的后背。
棠梨惊呼一声,忙往后避,却碰到了伤处,疼得闷哼一声。
阿苍松开她的手,笃定地说:“你受伤了。”
方才他就发现她动作不自然,并不止手臂受伤的地方,而是整个背部。
如今这么一试探,才确信她后背受了伤,而且是不轻的伤。
鎏金面具下的眼睛立刻浮现出几分生气:“到底是谁伤了你?”
棠梨还是采用了那套说辞:“我同邢小姐去山上采蘑菇,不小心一脚踏空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后背刮到了岩石上,碰出了一道口子。”
“阿苍,我怕姑姑他们担心,你可千万别告诉他们。”
“你骗人。”阿苍却毫不犹豫揭穿她。
普通山坡怎么会摔成这样?她的手臂骨裂得那么严重,养了那么久都不见好。
谎话被人戳穿,棠梨有些尴尬,但她还是咬死了这套说辞:“那山坡比较高,所以我摔得比较严重……”
“总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姑姑,知道吗?”
“让我看看你的伤。”少年伸手便要来抓她的衣服。
棠梨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连忙伸手阻止他:“不行!快好了,你不用担心。”
阿苍看出她的窘迫,及时收手,解释道:“我只是想看一下你的伤。”
棠梨明白不能以普通人的想法揣度他的思路,也不愠怒,只是说:“我知道你是好心,但男女有别,以后也不能随意看人家姑娘。”
鎏金面具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倏然看向她,片刻之后,他点头:“好。”
“我已经大好了,你别担心,过几日你和姑姑他们先回家等我……”
“我不走。”阿苍打断她。
“我要跟着你。”
棠梨一愣,随机笑起来:“也行吧,那你就等我,我们再一起回家。”
阿苍不像姑姑或秋月,他有自保之力。
夜已深,棠梨打了个哈欠:“回去睡吧。”
阿苍默默点头,很快消失不见。
棠梨凝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只剩下一片浓重夜色,才扭头回了房。
一宿难眠。
天色才蒙蒙亮,棠梨便悄悄起了身。
看着自己眼下浓重的黑青,她无声叹了口气,用脂粉厚厚压上一层,勉强盖住,又给自己唇上点了口脂,看上去才没那么憔悴。
绚烂的天空投映在池塘之上,风里弥漫着青草的香气。
蜻蜓在池塘上低飞,激起一圈圈涟漪。
姑姑他们都尚在梦中,就连要上值的哥哥都还未起身。
棠梨悄无声息出了门。
她心思落在旁处,便没注意到关门的时候,一道精瘦的身影出现在长街末尾,恰巧看见了她。
阿苍满身泥污,头发里甚至还沾染了几根草屑,手中攥着一把根茎深绿的植物,面无表情看着棠梨消失的方向。
犹豫片刻,他兔起鹘落跳入院落中,将手中植物草草一放,又翻身出墙,默然无声跟在了棠梨身后。
裴时清一身绛紫色方心圆领袍,里着白花罗中单,束大带,腰间挂着青龙缠云墨玉佩、锦绶等物。
一头墨发也尽数束起,侍女正在帮他戴进贤冠。
玉面公子气息冰冷,一身庄重朝服更添疏离。
侍女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替公子束发戴冠。
息邪垂首候在一侧。
公子昨晚回府的时候,已临近半夜。
他自幼跟在公子身边,自然察觉到他的情绪前所未有的差。
公子平日里修身养性,极少有情绪波动这么大的时候。
他惶恐不安,一夜守在公子门外,却听到他辗转反侧,竟是彻夜难眠。
息邪约莫猜得到缘由。
想起棠姑娘,他心底叹了一口气。
裴时清终于穿戴妥当,泠泠清音响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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