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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的早逝白月光(安南以南)


见她睁眼,他说:“着凉了麻烦。”
脱了外衫,他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里衣,棠梨看了一眼,默默将他这份关心记下来。
棠梨抓着衣衫准备睡觉。
然而变故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她刚刚打算闭上眼,便看到裴时清身后,一条缓缓移动的蛇正朝着他吐信!
棠梨浑身汗毛倒立,身体比言语更快一步,她几乎是跪跌在地上,伸手去拉裴时清!
裴时清毫不设防,被她这么一拽,身子往前一倾,堪堪避过那条蛇攻击的动作!
那条蛇受到惊吓,往后一缩,忽地快如闪电直直朝着棠梨的小腿咬来!
棠梨痛呼出声。
电光石火间,裴时清徒手朝着蛇的七寸一探!
那蛇被捉住了七寸,慌乱甩尾,冰冷的蛇尾几乎擦着棠梨的脸颊而过。
随即棠梨听到“咔嗒”一声,蛇在裴时清手里没了动静。
裴时清反手将死蛇抛开,沉着脸看向棠梨:“咬到哪里了?”
棠梨也不敢托大,连忙将裤腿卷了起来。
借着稀薄的月色,看得见小腿的位置豁然有两个漆黑的小洞,正在往外渗血。
“不知道那蛇有没有毒,若是……”话说到一半,棠梨蓦然睁大了眼。
她的小腿被人捧起,裴时清几乎毫不犹豫便倾身伏了上去,开始吸.吮伤口。
冰凉的小腿被滚烫的唇贴住,激得棠梨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她浑身僵直,看着不停吮.吸伤口,往外吐血的裴时清:“裴大人,万一这蛇有毒!”
他动作不停,直到棠梨腿部开始传来麻木的感觉,裴时清才停下动作,抬起头来看她。
月光从岩石的缝隙中穿透而下,照亮他的半边脸。
他唇上染着殷红的血,清冷的线条像是被人用一笔朱砂抹乱,平添几分妖冶。
“这蛇的确有毒,我已经将大部分毒素吸了出去,但是仍不能将余毒除尽,你呆在山洞里,我出去替你找药。”
棠梨想要起身,却发现被咬伤的腿传来一种麻痹僵直感,她咬牙:“可是现在外面尚有追兵,你出去不安全。”
“棠梨。”他突然认真地唤她的名字。
“我会回来的。”
棠梨眼睫轻颤,意识到他话里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从袖间摸出一把通体黢黑的薄刃短刀递给她,又附耳对她说了一句话。
棠梨怔忪之际,他起身离开。
裴时清拨开树枝,有月光倾泻而入。
那人忽然回眸看她一眼,随即拢好树枝,消失在了沉沉夜色里。
棠梨的心,不安地跳动起来。

◎他用手心包裹住她失温的双手◎
山洞里只剩下棠梨一个人,腿上的蛇毒被吸走大半,却仍有些肿胀。
她拥着裴时清的衣衫,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
虽然衣衫上沾染了不少泥渍,但是依然闻得见上面淡淡的味道。
像是冬日旷野的风雪,带着几分清冽。
不知道秋月怎么样了,还有裴先生的那些护卫呢?
追杀裴先生的到底是哪一方的势力?
今日没有按时回去,又要害得爹爹和姑姑担心了……
她迷迷糊糊想了许多,似乎过了一宿之久,她终于听到山洞有人移开了挡在门口的树枝。
她侧耳听了半晌,猛地睁开眼。
棠梨努力撑着身子起来,往一旁的岩石缝隙里躲去。
这不是裴时清的脚步声!
她努力让自己贴合岩石,试图掩住身形,然而来人还是一步一步朝山洞里走来。
棠梨死死握住了手中那把薄刃短刀。
这是裴时清离开前塞给她的。
这刀薄如纸片,看上去却能削铁如泥,想必是花了大力气制成的。
“此刀见血封喉,极端情况下,莫要心软。”裴时清低哑的声音仍在耳畔。
她将刀柄握得紧了些,努力克制住手指的颤意,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前方。
昏暗的光里闪出一道黑色的身影,对方脚步极轻,四处搜寻。
棠梨的心脏砰砰直跳,测算着两人的距离。
六步,五步,四步……
她浑身绷紧,就要将短刀送出去!
“别找了,我在这。”裴时清的声音从洞口传来。
那人猛然回头。
棠梨脱了力气,却仍然不敢大口呼吸,只是缩在暗处,像只猫儿一样观察着局势。
一轮圆月悬在洞口,裴时清一席白衣,逆光而立,月色将他的身影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来人阴恻恻笑了:“公子让我好一番找。”
裴时清不动声色观察着眼前之人,开口道:“阁下为何而来。”
对方笑起来:“你怎知我不是来杀你?”
裴时清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男人便也不再和他绕弯子:“我来……是想代阁主问一问,此前的提议,公子考虑清楚了没?”
裴时清的眼神忽地变得极为锐利,直直向他看过去。
“……他现在是歃血阁的阁主?”裴时清冷声问道。
“公子还真是敏锐。”男人向裴时清走了两步:“被歃血阁盯上的人,从来逃不掉。周家花重金买你的命,若不是阁主,你焉能活到今日?”
裴时清缓缓笑道:“那裴某还真是要谢过阁主。”
“公子这话说得见外,公子与我们阁主也算是有师生之谊,虽说当年不欢而散,公子转头就认了他人为师,但我们阁主心中始终是挂念公子的。”
裴时清却不为所动:“回去转告你们阁主,我与他前缘已尽,如今道不同,不相为谋。”
男人眯了眯眼:“公子莫要辜负我们阁主一片苦心。当年你全家上下二百多口人含冤而亡,你就真的不想为他们复仇么?”
裴时清轻笑道:“看来阁主倒是对你多加倚重。”
“只可惜……”他的声音忽然便得低哑,“我自己的仇,自己报。”
随着话音落下,裴时清忽然如同盯准猎物的野兽扑了上去!
男人早知道裴时清有功夫在身,不敢掉以轻心,堪堪避开第一击,没想到对方却再度出手,招招狠辣,直探向他的咽喉处!
男人有些恼怒:“裴时清!阁主是一心为你考虑!”
裴时清却不与他废话,在他说话分神的那一瞬间,手成横刀,重重向男人的咽喉处劈砍而去!
男人手肘横在面前一挡!往后直退,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男人阴鸷地盯住裴时清:“公子当真铁了心要与我们阁主作对?”
裴时清一言不发,神情冰冷。
男人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直直朝着裴时清刺了过去!
既然对方油盐不进,也别怪他手下无情!
裴时清赤手与他搏斗,很快落了下风,身上再度见了血。
方才裴时清掩饰得极好,男人竟没有瞧出他左臂受了重伤,发现后招招都开始攻击他的左臂。
每一招都带着彻底废了他左臂的心思!
两人过了数十招,男人终于逮着机会,长剑直直向他的臂膀刺去,空气都被搅动出裂帛之声!
眼看着软剑很快就要挨着他的衣衫,裴时清忽然一个虚晃,身形诡异地避开了长剑,反手捏住他的咽喉!
男人脖颈上青筋毕露,满脸尽是狰狞。
他的脸慢慢浮现出青紫之色,眼球也往外凸了起来。
他喉咙嗬嗬作响,眼睛里却慢慢溢出一点阴狠的笑意。
裴时清眼角一跳,直觉有鬼。
在男人指尖神出鬼没现出一排银针之际,他的后背忽然卷起一道小小的风!
“噗嗤——”
是刀剑没入血肉的声音。
男人扭曲的表情僵持了一瞬,随即缓缓垂下了头。
裴时清松开了手,男人的尸体怦然倒地。
一地清浅的月光里,那少女脸上溅满了血,唇色惨白盯着地上的男人。
男人后背插着那把他给她的短刀,刀柄几乎没入男人的后背。
棠梨终于脱了力般跌坐在地上,似乎浑身骨头都被人抽去。
山月孤寂,山风清冷。
青年和少女一站一坐,互相对视。
裴时清很快注意到,少女往日灵动的双眸,此刻却像是笼了一层沉沉雾霭。
她只是出于惯性在凝望他,实则她的瞳孔中……根本没有焦距。
少女白皙的下巴沾了点点殷红,像是用朱笔甩开的墨渍,触目惊心。
往日执笔弄墨的手上也尽是淋漓的鲜血,那诡异的嫣红,反倒衬得她肤如凝脂。
她的手,在轻轻颤抖。
裴时清心底一沉。
他缓缓蹲下身子,语气温柔:“棠梨,看着我。”
棠梨却只是茫然地盯着他的眼睛,眼眸依然被大雾笼罩,大雾之后,似乎酝酿着一场大雨。
裴时清眉头几不可察微微一蹙,随即他轻轻拉过少女颤抖的手。
她的指尖冰凉如雪,在被自己滚烫的手指捏住那一刻,下意识往后一缩。
裴时清却用了几分力气,将她的手一点点拽过来。
少女似乎忘了反抗,像只任人摆布的布娃娃,愣愣跟着他动作。
裴时清用自己的手心包裹住她失温的双手,直至那双寒凉如雪的手染了温度。
他才掰开她的手指,垂下鸦羽般的长睫,用自己的衣摆一点点,将她手上的鲜血擦拭干净。

◎不忍算计◎
直到裴时清擦完最后一点血,再度用自己的手掌蜷起棠梨的手时,她才茫然抬起头来看他。
“如果他不死,死的就是我们。”语气是不容质疑的认真。
棠梨看到,他黢黑眼瞳深处映着一轮小小的山月。
她久久凝望着他,盈满了眼眶的泪终于滚落,打湿了裴时清的手背。
泪水滚烫,在裴时清心口微微一灼。
他不禁用了几分力度,握住掌中那只依然冰凉的手。
渐渐的,那只手不再轻颤。
裴时清的暗卫是在半个时辰后找到他们的。
棠梨从捅出去那一刀之后,便一直有些恍惚。
马车晃晃悠悠,少女将自己蜷缩成一小团,靠在角落。
裴时清知道她没有睡着,她纤长的睫毛时不时会颤动一下。
酝酿了许久,裴时清终于开口:“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才十岁。”
棠梨的呼吸一滞,随即睁开了眼。
裴时清继续开口:“血污腥臭,粘在手上,我洗了足足半个时辰都没洗干净那股味道。”
“此后半年里,我都会梦见那人瞪大了一双眼,不敢置信看向我的目光。”
“他大抵是想不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是如何将一个七尺大汉反杀的吧。”
“但是我知道我没有错,是他先生了歹心,我不过是在救自己的命。”
“心怀愧疚的前提是,活着。”
棠梨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极深,深得如同无波古井,似乎什么也没有,但仔细看去,又能窥见腥风血雨的一角。
棠梨不由得轻轻打了个颤。
据说裴时清乃是国子监祭酒陶知禾的远方子侄,裴家原也是清贵人家,只是裴时清的娘亲生他时难产而亡,爹爹又中途病逝。
陶知禾怜他孤苦无依,让他小小年纪便拜入自己门下,这是前一世所有人的共识。
可是……方才她在山洞之中听到了裴时清与那人的谈话。
为什么那人会说裴时清全家上下二百多口人含冤而亡?如此出身的一个少年,又怎会在十岁的时候就提刀杀人?
除非……他的身世是假的。
棠梨渐渐生出背脊发寒的感觉。
今日她听到了太多不该听的东西,而知道太多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坦诚一点:“谢谢裴先生跟我说这些,我保证今日之事……棠梨会烂在肚子里。”
裴时清的眼神起了变化。
像是在打量她,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棠梨忽然有些忐忑。
在她手心冒汗的时候,他淡淡道:“好。”
那双黑眸中覆上一层浅浅的寒意:“今日之事,绝不会影响你的声誉。”
棠梨一愣。
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的。
然而裴时清已经阖上了眼,像是倦极。
棠梨也不敢再说话,她继续将自己蜷在角落,也闭上了眼。
裴时清忽然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黢黑眼眸定定看着她。
他向来不相信承诺。
承诺有什么用呢?保守秘密的好方式有两种。
其中一种,是彻底将人拢入自己的阵营。
只可惜……她马上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成为他人的妻子之后,她会一心一意对待她的丈夫。
更何谈替他保守秘密?
裴时清忽然心惊自己的想法。
他的眼角微微一颤。
她太干净了,干净到自己这样的人……都不忍算计。
她已有良配,未来该有一桩美满的婚姻,相夫教子,一世喜乐。
陆辰远与他不同,虽然门第不算高,但家世清白。
其父现在虽然只是御前军器所提点,但他年纪不算大,未来往上升一升也不是不可能。
而陆辰远其人……裴时清也是听说过的。
敏而好学,有状元之才。
这是老师亲口所说。
她的确该离他这样的人远一些,度过平淡和美的一辈子,兄长呵护,夫婿疼爱。
……而不是像现在,因为他指尖染了血,却仍要忍着恐惧,小心翼翼告诉他,自己会保守秘密。
不知为何,裴时清心底某个地方似乎被小小地刺了一下。
少女睡得并不安稳,秀气的眉轻轻蹙起,纤瘦的肩膀环抱住自己。
裴时清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面无表情覆在了她身上。
在看到她眼睫轻颤,却努力控制住自己不敢醒来的时候,裴时清的动作僵持了一瞬。
片刻之后,他缓缓收回自己的手指。
同他这样的人靠得太近……原本也就不是什么好事。
一行人回到见青书院时,果然整个院子都灯火通明。
青骊和秋月守在堂屋里,青骊哭得眼睛都肿了。
听到门口有动静,几人连忙迎出来,青骊在看到棠梨衣衫狼狈的那一瞬间,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拉着棠梨左瞧右看,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口。
棠溪白亦是熬得眼睛通红,他见几人平安无恙回来,长长松了一口气:“回来就好。”
裴时清朝棠溪白行了深深一礼:“棠山长,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害得棠姑娘遇险。”
徐江松心细,发觉棠梨有些站不住,问道:“小姐可是伤在了脚上?”
棠梨下意识说:“不碍事,小伤而已。”
青骊却慌着要扶人进屋子,“什么小伤!且回屋去,我帮你看一看!”
棠梨跟着青骊走了两步,回过头去看裴时清:“裴先生也受了伤。”
“大夫已经等候多时了,裴先生请往这边来。”徐江松说。
眼前男子不疾不徐,办事仔细,倒叫裴时清多看了他两眼。
棠溪白跟随着裴时清去查探他的伤势,当大夫剪碎衣裳,裴时清身上长长短短的伤口露出来的时候,棠溪白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裴时清率先开口:“山长莫要挂怀,都是些皮外伤罢了。”
棠溪白自责不已:“都怪老夫,累得大人遇险受伤……”
裴时清扶住他的手:“贼人难防,与山长无关,若是山长一味自责,倒要叫我良心不安。”
棠溪白这才唉声叹气道:“也罢,裴大人这伤,要好好处理。”
裴时清道:“我这边山长不必挂怀,不如先去看一看令媛的伤势。”
棠溪白却一副神情有异的模样。
裴时清心中明了,却没由来地又是一刺。
他淡淡吩咐大夫:“劳烦您快些处理,我与山长有话要说。”

大夫得了吩咐,手脚麻利将裴时清的伤口处理好。
直至屋子里只剩两人,裴时清才对棠溪白说:“山长想问什么,请说吧。”
棠溪白神情严肃下来:“裴大人……与我说一句实话,我女儿是怎么被救下来的。”
裴时清哪能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他正色道:“山长不必担心,除了我,还有护卫两人,我们四人为躲避刺客追杀,在山中绕了半宿,最后才被另一批暗卫救下。”
棠溪白缓缓松了一口气,又正色道:“在下谢过裴大人对小女的救命之恩,裴先生也知道,小女已经有婚约在身……”
事关闺阁名誉,裴时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道:“山长不必担心,我的人必会守口如瓶。”
棠溪白起身,面露感激对他行了一个大礼。
裴时清连忙伸手扶他,脸上却没有半分多余情绪。
而另一边,青骊看着棠梨白皙小腿上的印记,双唇都在颤抖。
被蛇咬过的地方已经用捣烂的草叶敷住了,大夫探过脉之后,感叹实在是万幸。
那蛇有毒,幸而栖身的地方便有解毒的草,棠梨的伤口处理得及时,除了脚掌被磨出血之外,身上倒是没什么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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