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挠(林不晚)

周柠站在一旁，手脚有些发凉。
她已经第三次对上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而前两次，都不见得有多愉快。
沈清文也很快注意到周柠，陈羡知道躲不过，干脆搂了搂周柠：“妈，我女朋友，周柠，你见过的。”
陈羡不说，她也早认出了周柠，当初这个看上去极度冷淡的农村女孩儿就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她万万没想到，儿子居然还真和她在一起了？
“阿姨好。”周柠有些尴尬地打了招呼。
“你也好。”沈清文从余光里打量她，“车祸这事儿跟你也有关系吗？”
周柠刚想开口，陈羡却悄悄捏了她一把，抢在她前面说：“妈，跟周柠没关系，先把我驾照拿回来吧。”
“那我总得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你把车借给谁了？”
母子之间正僵持之时，高海明冲陈羡喊：“到你了，过来做笔录。”
陈羡担忧地看了周柠一眼，此刻他担心的反而不是驾照了。
周柠见陈羡不肯走，干脆抬起头回答道：“陈羡没有借，是我弟弟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把车开走了。阿姨，我们一定会照实赔偿的。”
“周柠……”陈羡的声音有些无奈。
“你快去吧，警察叫你了。”周柠放开陈羡搂着他的手，冲他宽慰地笑了笑。
陈羡一步三回头地走后，门厅左侧这块狭小的区域只剩下了沈清文和周柠。
沈清文终于把眼睛正过来，好好打量了一番周柠，脸上的笑容却没什么温度：“我后来才知道，你就是小时候和陈羡打架，把他手弄伤的那个小丫头呀。那福贵书记还真会挑，高中还让陈羡住你们家去了。”
“小时候不懂事，我后来也跟陈羡道过歉了。”
“谁能想到小时候闹得这么凶的两个人，长大了却处起朋友了呢？”沈清文笑道，“陈羡也没跟家里说，所以你们俩这关系，我这当妈的，是当真还是不当真啊？”
沈清文看周柠的姿态一如当年，客气的假笑掩盖不住内心的看不起和防备。
周柠被这轻蔑的眼神盯着浑身不舒服，身上那防御的刺又不由自主地一根根竖了起来。
于是她捏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地回道：“阿姨，既然是‘我们俩’ 之间的关系，为什么需要您来当真或不当真呢？”

第060章 她说什么，你都答应
周柠嘴角那丝冷淡又嘲讽的笑容，让沈清文眉心突突一跳，险些没绷住表情。
她真是极不喜欢眼前这个丫头，儿子其他女同学，哪个见了她不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嘴巴甜甜一口一句“阿姨”地叫？
可这周柠，八岁初见就觉得浑身冒刺儿、没有教养，明明是个农村丫头，却一副清高冷傲、目中无人的样子，半句落不得下风。
这样的女孩儿想当自己的儿媳妇儿？门儿都没有，她绝对不会同意。
这时沈博文从门口进来，对沈清文说：“托了点关系，今晚就不声张了，明天让陈羡悄悄来把驾照拿走就完了。”
沈清文却说：“不必了，扣着吧，该吊销吊销，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也该让他知道知道，交了不该交的朋友，是要付出代价的。”
沈博文一愣：“别啊，干嘛这么折腾我外甥？”
周柠也有些急了：“阿姨，陈羡真的没做错任何事情，全是我们的责任，他马上就要比赛了，驾照对他很重要。”
沈清文嘲讽道：“你还是担心担心你们自己吧，东岙村这些年发展得好点儿了吗？你弟弟无证驾驶，商业保险可不赔，全由你们承担，赔得起吗？”
“您放心，该我们承担的责任，我们一分不会少。陈羡的驾照，还拜托您不要为难他。”
沈清文冷笑一声：“哟，怎么搞得还是我的错了？要不是你，陈羡的驾照能丢吗？”
明知是故意的刁难，周柠却没了针锋相对的勇气，低声道：“阿姨，我知道您不喜欢我，但如果是对我有意见，可以冲着我来，能不能不要因此牵连到陈羡？今年的比赛对他真的很重要。”
“清扫他人生道路上乱七八糟的障碍更重要。”沈清文冷哼一声，“别太看得起自己了，什么叫冲着你来？你是什么档次，和我什么关系啊，我犯得着冲着你来吗？”
说完，沈清文不再理周柠，转而对沈博文说，“这件事儿你别管啊，陈羡求你也不行。不让他长点教训，还真以为自己脱离了家里，什么都能行呢。”
陈羡做完笔录出来时，门厅这侧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
舅舅拼命冲他使眼色，暗示他现在别惹他妈，陈羡却担忧地看着周柠。
上了大学后，沈清文或开玩笑或认真地问过陈羡很多次有没有交女朋友，让带回家来看看，陈羡都坚定地说没有。
不是他不想介绍周柠，而是他知道，他妈一定不会接受。
八岁那年陈羡受伤，她每次看他消毒换药，都要愤愤地咒骂那野丫头好半天。
素食馆偶遇那次，她以为他早恋，回去忙不迭地让陈振涛去问福贵，才发现原来又是那个野丫头，如临大敌般的审了陈羡半天，后来见他确实跟人没再联系，才悻悻作罢。
同样的，陈羡知道周柠也一定不会喜欢他妈。
他自己都不赞同沈清文身上的很多东西，比如控制欲极强、门第观念重，又非常虚荣。长大懂事以后，他都知道要巧妙地逃离妈妈对他的管控，周柠更没必要去受这个罪。
她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恐怕刚遇上他妈打量的眼神，身上的刺儿就又全冒出来了。
所以陈羡根本没有介绍两人认识的想法，他希望他和周柠之间的爱是纯粹而自由的，至少在现阶段，绝对没有受家庭干扰的必要。
“周柠？”陈羡走过来试探性地看她。
周柠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一些担忧。
沈清文见儿子没出息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瞧你搞得这破事儿，我俩在医院陪你外公呢，被你薅到这儿来。”
“外公怎么了？”陈羡皱眉问道。
“今晚送医院了！走吧，现在跟我们一起回医院看看吧。”
“严重吗？”陈羡问。
“还行，喘不上来气儿，医生检查了一番，吸上氧气就好了，可能是心病。”沈博文说。
沈清文瞪了弟弟一眼，怪他多嘴：“我们先出去了，车上等你，你动作快点儿。”
“那我驾照呢？”陈羡又问。
舅舅指了指沈清文，暗示自己不好多说。沈清文一边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想要驾照就赶紧跟我回去，晚了我可不等你。”
两人走后，陈羡担忧地看周柠：“刚我妈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你别在意她说的，她那套观念我都不认同。”
周柠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现在这个不重要，你快跟他们回去吧，你的驾照，还是得指望他们帮忙。”
“驾照？”陈羡想不明白这会有什么问题，对舅舅来说，这应该不算难事儿吧？
看着陈羡懵懵的样子，周柠鼻子一酸，忍不住上前一步抱住了他：“对不起，还是连累到你了，我真的很不想这样。”
陈羡赶紧搂住周柠，摸摸她的头发：“又说什么傻话？人没事就行，其他一切都可以解决。”
趴在陈羡的肩头，熟悉的气息萦萦绕绕地钻进鼻腔，这一瞬间，周柠很想哭。
她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好好感受过陈羡的拥抱了，甚至临近几次的见面，两人都总是搞得不欢而散。
可在这个动荡的夜晚，她真想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呆一会儿，再多呆一会儿。
可周柠还是推开了陈羡：“快走吧你。”
“你呢？我不想走，我想陪你。”陈羡一脸不放心。
“我等周铭的事儿了了也就回去了。”
看到陈羡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周柠突然伸手摸了摸陈羡的脸，踮起脚尖吻了吻他。
陈羡被周柠的举动搞得有点意外，反而更加担心：“你怎么了吗？”
周柠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催他快走：“你快跟你妈去吧，她说什么，你都答应，把驾照拿回来重要。”
见陈羡还犹豫，周柠挥了挥手机：“别担心，我们微信联系。”
在车上，陈羡几次想开口，沈清文都挡了回去，让看望了外公以后再说。
舅舅在一旁摊了摊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陈羡一口气憋在胸口，忍得着实难受。
终于确认了外公已经安然入睡，陈羡老老实实跟着沈清文回到家，终于按捺不住问道：“妈，为什么不让我拿回驾照？”
“为什么？你还好意思说？我是纳闷儿怎么天天叫你回家你都没空呢，说是在搞车队，原来都是在交一些狐朋狗友啊。”沈清文气不打一处来，“刚你舅舅在，我给你留点面子，现在我告诉你，你那上不了台面的女朋友，赶紧给我分手。”
“妈，你刚是不是对周柠说什么了？”想到周柠刚才突兀的一吻，陈羡心一慌。
“你怎么不问问她说了什么？小小年纪，对长辈一点尊重都没有，你怎么就看上一个农村姑娘？”
“你别一口一个农村姑娘的，这跟农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从小野蛮生长，有脾气没教养，更别提那个法盲弟弟，无证驾驶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你居然还把车借给这种人开？吊销你的驾照不冤。”
“妈，你别扯开去。” 陈羡不耐烦道，“我的驾照，是不是你不让拿回来？”
“求人办事儿就要有求人办事儿的态度，怎么？你是我儿子我就欠你的，非得帮你啊？”
“妈，你究竟想怎么样……”陈羡无奈道，“求您了，帮我这一次行吗？我过几天就要出发去比赛了。”
“想拿回驾照可以，我有条件。”沈清文坐到沙发上，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陈羡。
“什么？”陈羡皱眉道，“你可别说是让我和周柠分手，这事儿跟她没关系，我也不会跟她分手。”
沈清文冷笑一声：“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别想着去求你爸或者你舅，我告诉你，都不可能。”
陈羡气得转身想走，沈清文又冷冷地说：“而且我告诉你，经济责任和法律责任我都会追究到底，明天我就去咨询律师，她和她弟弟该承担的，一样都不能少。”
“妈！”陈羡愤怒地说，“我的车，跟你没关系好吗？你能别管这么宽吗？”
“你的车？哪一分钱是你自己赚来的？这事儿不让我管，驾照就需要我们管了？你自己听听你讲的话有道理吗？既然翅膀没硬，就少不知天高地厚。”
陈羡高中之后，沈清文就极少再这么严厉地管教过他。
一方面是他主动疏远不服管，另一方面也是他成绩和表现向来还可以，沈清文抓不到他的毛病。
虽然母子之间的疏远让她感觉有些失落，但她也知道，青春期的男孩子不对母亲说心事是正常发展规律，好在女儿尚且贴心，她也就放松了对儿子的注意。
但现在，沈清文有点后悔自己的过于放松。
交什么样的女朋友，混什么样的圈子，可是人生大事，她这几年来居然一无所知。
现在他的车能被不上道的小流氓开着撞毁在路上，下次撞毁的，难保不是他自己的人生呢？
尤其是刚才和陈羡针锋相对的这短短几分钟，更坚定了沈清文对这件事必须一管到底的决心。趁还来得及，她必须把正儿子的人生方向。
可陈羡已经无心再和他妈吵下去，他得立马找到周柠，现在想来分别时周柠的那句“她说什么，你都答应”，此刻让他感觉非常不安。

第061章 所以现在，我们分手吧
不该交的朋友，乱七八糟的障碍，沈清文的言外之意已经很清楚。
陈羡走后，周柠靠在墙边，回忆刚才和沈清文的这场冲突，心一点点往下沉。
她第一次怪自己不够圆滑，如果自己能再多忍耐一些，是不是就不至于这么激怒沈清文，陈羡的驾照也能拿回来了？
周柠蹲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可以接受自己的生活时常掉进泥潭，反正从小她就是这么长大，数不尽的挫折、数不尽的麻烦，咬咬牙努努力，再爬出来就是。
可她不能接受陈羡也被她拖进泥潭。
那么多汗水，那么多心血，如果因为这种烂事儿上不了场，那真是太委屈了。
周柠后悔得直锤脑袋，骂自己愚蠢，明明知道周铭是颗不定时炸弹，当初就不应该一时心软让陈羡帮了周铭。哪怕当时所有人都怨她怪她冷血，也比现在好啊。
周铭从审讯室出来后，周柠短暂见了他一面。
周铭双眼通红，脸上是难得的自责与后悔，第一次放低声音和周柠说话：“对不起。”
周柠看了他一眼，觉得心里已经麻木：“你这次逃脱不了法律责任，没有人会帮你，也没有人能帮你。”
“我知道。”周铭低下头。
“我们还要赔很多很多钱。”
周铭又把头埋得更低了一点，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来：“周柠，你能帮我跟陈羡哥说声对不起吗？”
“对不起有用吗？”周柠漠然地反问，“伤害后的道歉毫无意义，因为已经改变不了过去了。”
周柠说完，转身走了。
他们没有像以前那样，一见面就起激烈冲突，或互相大声指责。可周柠这句不轻不重的反问，却有如千钧般压在周铭心头，他第一次留下悔恨的泪水，知道自己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回工作室的路上，周柠接到了陈羡的电话，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
“你还在交警大队吗？”
“在回工作室的路上了。”周柠紧接着问，“驾照呢？驾照怎么样？能拿回来吗？”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声音却又马上轻松起来：“没事儿，不管它，我先来找你。”
周柠的心沉到了谷底，陈羡一定是没有搞定。
见电话这头迟迟没反应，陈羡又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周柠？我来找你吧。”
“好。”周柠回了神，对着电话那头轻声说，“一会儿见。”
周柠放下手机，疲惫地靠在出租车的椅背上，将车窗摇下。
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很乱，却没有为她提供多少可以呼吸的空气，周柠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
窗外只剩路灯还在顽强地发着光，可这光与铺天盖地的黑夜相比，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周柠看不清前路，也找不到方向，这个黑夜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周柠到工作室的时候，陈羡还没到。
可一脚迈进去，却感觉屋里氛围不对，每个人好像都跟她一样丧。
“怎么了？”周柠奇怪地看着正对着一沓海报发愁的何一帆。
何一帆苦笑道：“我们被举报了，房东让我们三天内搬出去。”
“举报？怎么会？”饶是今天已经经历过狂风暴雨，周柠还是吃了一惊。
“这些日子出门，总有一老头在我们门口晃悠，你注意到没？”
李盈这么一问，周柠是有点印象。
“是我们楼下，就是他举报给物业的，说我们违规改变房屋用途，噪音大扰民。我们晚上回来时，房东正在开门呢，当场要求检查。”
何一帆又继续解释：“哎，这事儿也是我们理亏，当初租这老小区，是因为离学校近，租金也相对便宜。和房东谈的时候，我只说了和舍友一起住，没说是要当工作室。结果人家进来看到厅里一堆机器和货品，当时就不乐意了。”
“怎么会突然被举报呢？我们都在这儿这么久了，之前也没事啊。”周柠问。
“刚起步那阵儿活儿还不算多，而且写真机那些不常用，那时没吵到人家吧。这不是生意好起来了么，这些天晚上机器都在转，确实是有噪音，我们也无法狡辩。”俞健叹了口气。
“房东说搬我们就得搬么？当时不是签了三年的合同？”
“合同里也写了只能作为居住用途，不得挪为他用，也不得群租，说到底是我们理亏。”何一帆说，“当时只图性价比，确实没考虑那么长远。”
周柠看着一屋子东西，成箱的海报、画册，成堆的易拉宝、展板，都是他们这些日子熬出来的心血，这下突然没了暂存地儿。
“那怎么办？”周柠问。
“刚才我们已经商量了，不是还有三天时间么，明天我先去找新地儿，俞健联系客户，把能送的能安装的，都先送一波出去，你和李盈辛苦在家里整理打包一下其他东西，等我找到房子了，我们就搬过去。”
“好。”周柠只能点头。
“对了，司晴前阵子说，他们有意向想把产品手册也给我们做，本来跟我约了明天过去谈，但现在肯定是去不了了。哎，周柠，你和她熟悉一点，你再辛苦下，明天替我去她那儿跑一趟吧？你在那儿不是还接了一个新客户吗，顺便也拜访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