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挠(林不晚)

“爷爷奶奶死了，妈妈终于得偿所愿找回了自己的儿子，有了那笔赔偿金，周铭以后的生活也有了着落，用不着我来负担，这又何尝不是放我自由呢？”
周柠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陈羡闪烁不定的眼神，自嘲地笑了：“陈羡，你看，这就是我了，既冷血，又自私，不会爱人，只会自保。就算这样，你还打算喜欢我吗？”

第034章 你别动，我来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在周柠脸上，衬得她的脸庞既倔强，又笼着一层毛茸茸的脆弱。
“说完了吗？”陈羡问。
“嗯。”周柠破罐子破摔地应道。
她以前从不屑掩饰自己，可是陈羡太好了，好到她不自觉地往回收敛了冷漠。可忍耐毕竟不会长久，导火索被点燃，总有炸的时候。
周柠心想，这样也好，早点说清楚。如果陈羡现在告诉她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她一定欣然接受，并松口气。对她而言，再苦再难都能自己熬，但一旦有人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她反倒不知道如何配合。
可没想到，下一秒她就被拉入了怀中。
陈羡亲吻着她的头发：“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两天过得那么痛苦，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陈羡的话让周柠一时反应不过来。
什么？他跟她说对不起，还有谢谢？
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她细想来都觉得鄙夷，可陈羡却说她在痛苦？
陈羡轻轻放开周柠，抚了抚她的头发，眼里有说不出的心疼和温柔。
“我的安慰太不不经思考了，没想到让你这两天那么难受。”
“你不觉得我很卑鄙吗？”周柠问。
陈羡摇摇头：“判断一个人，不要看她说了什么，而要看她做了什么。这些年，你坚持的事情一直没变，就是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支撑着这个家。”
陈羡回忆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不过八岁，你就敢为了家，自己一个人跑来跟我爸争取慰问金。后来再遇到，你的脾气好像更坏了，但努力样子一点儿没变。”
“你呢，总是嘴硬心软。那年和妈妈闹矛盾，可外婆生病时，最紧张、冲在最前面，替妈妈扛下所有责任的还是你。刚刚你嘴里斤斤计较说着钱，但又有哪一分不是在为妈妈、外婆，甚至周铭考虑呢？”
“什么都不做被动接受、挑三拣四很容易，要出头要争取，去当恶人却很难。很多事放到现在我都未必做得好，所以真的很难想象这一路你是怎么走过来的。”
“你对爷爷奶奶的感情，是我太想当然了。小的时候一放暑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巴不得我去他们那儿住，说宠爱都轻了，简直是溺爱，我很难想象你居然被会赶出门。周柠，我只是心疼你，从小到大，你要承受的事情太多，同时接受的爱又太少，你只有逼着自己变冷漠、变坚强，才能屏蔽掉那些痛苦向前走。”
“我能理解你所有的想要逃离，可我知道你嘴上这么说，一旦出事，你又会回去。说实话，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能得到自由，我反倒祝福你。”
周柠微张着嘴，一字一句地听陈羡说完这一大段话，突然觉得脸颊微凉。
她从没想过会有人懂她，懂她的辛苦与冷漠，懂她的委屈和不甘，甚至把她想得比自己以为的更好。
陈羡轻轻抹去周柠的眼泪，又说：“只不过你现在有我了，我真希望对你而言，我是特别的。在我面前，你不用全副武装地穿铠甲，委屈了可以哭，累了可以叫，撑不下去的时候，能想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周柠，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只想要独一份的爱，不想跟别人分享。好巧，我的世界就是这么小，小到只够装下你，只够喜欢你。怎么样，你要不要尝试走进来看看？”
周柠揉了揉模糊的眼睛，撇过头去，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上辈子你是不是欠了我什么？”
“是啊，你就做个好债主，把债收了吧。”
周柠终于被逗笑了，接连几天压在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只剩下眼前这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男孩儿。
“怎么一边哭一边笑啊？”陈羡取笑着捏了一把周柠的脸。
“你管我！”
周柠刚要抬手擦眼泪，却被陈羡捉住了手。
“你别动，我来。”
周柠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突然陈羡就向她走近了一步，腰被轻轻一搂，脑袋被稳稳一扶，然后还流着泪的眼睛就被柔软的嘴唇覆盖。
陈羡一点点将周柠脸上的眼泪亲吻干净，感受到怀里的姑娘从一瞬间僵硬，到逐渐放松下来，这才敢吻上周柠的唇。
这个吻从轻柔到热烈，从浅浅的轻啄，到试探性地攫取，周柠被吻得全身发麻，脑袋晕乎乎的，不自觉地开始回应陈羡的吻。
感受到回应，陈羡忍不住偷笑了一下，忽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把周柠更加用力地箍进怀里，然后无师自通地、更加肆意地感受周柠唇齿间的温柔。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羡才把周柠放开。
两人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周柠脸颊唇间的红逐渐氲开，向来冷淡的眼神也迷离成了一汪水。
这难得显露出来的娇羞倒把陈羡看呆了，傻笑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突然弹了一下周柠的脑门，得意地说：“这下可盖章了，你不能反悔了。”
“疼啊！”周柠猝不及防地捂住脑袋，笑着瞪他一眼，过了一会才握住陈羡伸出的手。
望着窗外落日余晖，周柠第一次有这种感动到想流泪的冲动。
可根深蒂固在心底的理智却又让她转过身来，背对着夕阳，说出这样一番话：“陈羡，我们试一试。但如果哪天我们步调不一致了，希望你和我都可以拥有向前走的自由。”
陈羡捂住了周柠的眼睛，再次将她转回到窗前。放开手，火烧云霎时涌入眼帘，整个城市像笼罩在凤冠霞帔里。
陈羡温柔地从背后搂住周柠，摸了摸她的脑袋：“我知道，凡事做好最坏的打算是你从小修炼的本能。但是，别想那么多，晚霞很美，太阳落山后，星空也会很美。别担心步调不一致，因为有的人就是值得你停下脚步来等一等。”
陈羡又贴着周柠磨蹭到太阳彻底下山，才依依不舍地决定出门，毕竟再呆下去，两人真的都快要饿死了。
Z 大食堂，陈羡把周柠安放椅子上，示意自己去打饭。周柠看着陈羡忙这忙那，心里涌上一股不真实感——她从没这样“坐享其成”过。
不一会儿，桌上就摆好了四菜一汤，周柠接过陈羡递过来的筷子和勺，尝了口银耳莲子汤，唔，不知道今个儿是不是冰糖放多了，居然这么甜？
“把你课表给我一份啊。”陈羡说。
“干嘛？”
“看看我俩时间能不能合上啊。”
“看时间合不合得上干嘛呢？”
周柠问得愚蠢，陈羡只能耐着心解释：“我得看看我女朋友几点上课几点下课，我好来接送你，陪你吃饭啊。”
“不用这么麻烦吧？”周柠讶异道。
陈羡无奈地说：“唉，周柠，你真的很不会谈恋爱……算了，你发来，交给我就是。”
“切，你倒是很熟练呢，看着不像是第一次谈恋爱的样子。”周柠虽然呛他，但还是拿起手机，把课表发了过去。
“有些事情凭的是天赋好吗？”陈羡一边不服地辩解，一边快速扫了一眼周柠的课表，“我俩几乎早八都有课，这样吧，每天早上我都来接你吃早餐，周三周四我看我俩课都特别紧，离得又远，中午就不来找你了，但晚饭还是可以一起吃。每天晚上没啥别的安排，咱们就去车队，行吗？”
“不用这么麻烦吧？”没想到陈羡居然正经地安排起来，周柠想都没想地再次脱口而出。
陈羡不答话，挑眉看她，周柠沉默了两秒，败下阵来：“好吧，我本来只是想反正我们几乎每个晚上在车队都会见面啊，白天就不要搞得这么麻烦了吧……”
“只要能见到你，什么都不麻烦。”陈羡眨眨眼，“周柠，我每时每刻都想跟你在一起呢，你不想吗？”
“我也不讨厌跟你在一起。”周柠想了想说。
“周柠……”陈羡有点哭笑不得，“算了，谈恋爱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吧，你……不讨厌我就行吧。”
不讨厌。
陈羡叉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嚼得腮帮子一鼓一鼓，这才想起周柠好像还没对他说过喜欢呢。
算了，不讨厌……就不讨厌吧，也许在周柠这儿，不讨厌已经算是很高的评价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肩膀猛地被一拍，吓得他还没咽下的牛肉差点卡在喉咙里。
“哎哟，两天不见，微信也不回，没想到在食堂遇上了啊。”还没等陈羡发作，吴鹏远也不管他答不答应，笑眯眯地放下餐盘就坐在了旁边。
“陈羡，你这两天去哪儿了？周末本来还想等你一起试试车身的材质呢。”李炎也端着餐盘坐了下来。
紧跟着，又有七八个人围了过来。陈羡回头一看，好嘛，罗家伟、刘垚、葛齐、毛世军……怎么着？车队今天是来食堂聚餐吗！
“唔，周末有点事情，没在学校。”陈羡不满地拍掉吴鹏远的爪子，含糊地说。
“什么事这么重要？连微信都不回？”吴鹏远没打算放过他，笑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周柠，“倒是有空找周柠吃饭哈。”
“对哦，周柠你周末咋也没来车队？”李炎也问，“本来还想让你帮忙拍一下测试过程呢。”
“不好意思啊李队。”周柠抱歉地说，“以后有重要的事情您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保证不缺席。”
“没事儿。”李炎摆摆手，“正好何一帆来车队找你，两次你都不在，两次都被我抓了壮丁，哈哈。”
陈羡正等着这话题翻篇儿，吴鹏远却好像没打算放过他们，笑着调侃道：“平安夜舞会后好像你俩都人间蒸发了，不会一直在一起吧？”
陈羡瞪了好兄弟一眼，嫌他多事儿。他和周柠刚在一起，还没想好要怎么跟熟悉的朋友们说。陈羡倒是无所谓，但这事儿，总还得问问女生的意见，太高调了怕周柠不乐意。
没想到这时周柠却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是在一起呢，顺便跟大家说一下啊，我和陈羡呢，在一起了。”
一桌人的嘴巴瞬间张成了“O”字型。
罗家伟结结巴巴地问：“在……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就是谈恋爱的意思啊。”周柠自然而然地说，“我们现在是男女朋友了。”
“卧槽！”李炎忍不住爆了个粗口。
“不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太不够意思了，你们保密工作未免也做得太好了吧？平时没发现啊？！”
众人顿时兴奋起来，仔细地回忆起在车队的一点一滴，试图从中寻找蛛丝马迹。
陈羡的肩头瞬间扒上了无数只手，衣领也被扯歪了，誓有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不罢休的架势。
在一片嘈杂中，周柠笑着收拾了餐具，站起身来,对陈羡挑了挑眉：“这就交给你了哦，我吃完了，先回去了。”
众人的嘴巴又张成了“O”型，连陈羡也一脸震惊地望着周柠潇洒离去的背影。
吴鹏远啧了一声，冲陈羡抬了抬下巴：“你别说，你女朋友还真他妈比你帅。”

车队的人很快接受了周柠和陈羡在谈恋爱的事实。
只不过现在见到两人在一起的某些瞬间，才会惊觉自己迟钝：原来这小子蓄谋已久，原来这两人早有端倪！
李炎开玩笑地说既然周柠是家属了，宣传片的费用是不是可以降一降，陈羡毫不犹豫地打了回去：公是公，私是私，该给的钱一分不能少！
对于所有人的玩笑，周柠表现得自然又大方，总含笑看着车队的人打打闹闹，这让陈羡大大放下心来——
他们的关系，终于迈出了平稳而坚实的一步，有风有光有花开，能大大方方地牵手就很好，能毫无顾忌地站在人群之中就很好。
只要周柠在笑，就都很好。
唯一对这一消息表露出除震惊以外情绪的人是何一帆。
他又接了好几个活儿，天天忙得要死，周末好不容易抽空来了车队两次，都没见到周柠的影子。发微信问她在哪儿，两天后才收到回复，答说有事儿回了趟家，没留意手机抱歉回复晚了。
这天下课后，何一帆在一堆业余兼职中抽出空跑到车队，终于见到了周柠。
她像往常一样坐在电脑前，认真地盯着屏幕，好像在剪辑素材。
何一帆高兴地走过去，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周柠做事儿专注，何一帆坐下了她才发觉，赶忙停了手上的动作：“师兄你来啦。”
“嗯啊，上周末你跑哪儿去了？我来找你两次都不在，害得我被抓了两次壮丁。”
“回了趟家，抱歉啊。”
“没事儿，正好饭点了，请我吃饭就行。”
何一帆冲着周柠一笑，这两天他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可这会儿见到周柠了，心又定下来，觉得仿佛还能接上平安夜被打断的时光。
可没想到李炎一巴掌拍到肩上：“现在我们周柠可不是想约吃饭就约吃饭的啊。”
何一帆愕然：“什么意思？”
李炎神秘一笑：“什么意思？名花有主了呗，现在周柠可不是你的小学妹了，是我们车队的人了哦。”
何一帆惊讶地看了眼四周，正对上身后陈羡投过来略带几分不爽的目光。
“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吗？”何一帆稳住逐渐不安的情绪，装作镇定地问。
“走吧师哥，我请你吃饭，别听李队瞎说，请师哥吃个饭还是应该的。”周柠站起了身，笑着说。
和陈羡交换了一下眼神，周柠带着何一帆离开车队。
门一关上，吴鹏远就划拉着椅子蹭到陈羡跟前：“喂，你不紧张吗？就这么放你女朋友跟别的男生吃饭啊？”
“切，我有什么可紧张的？”陈羡作出一副夸张的表情，仿佛在嘲笑吴鹏远问的什么蠢问题。
那天周柠潇洒一走，把给众人解释的任务留给了他。何一帆是她的朋友，理所应当由她去解释才对不是？
自己确实没有必要跟在旁边，不然显得看女朋友看得多紧似的，那多没面子？
何况，吃顿饭怎么了，吃顿饭还能移情别恋了？周柠是那样的人吗？可笑！
不过，周柠会如何描述他呢？如何解释他俩是怎么在一起的？这一点陈羡倒是真的很想听一听。
还有，那家伙都知道周柠有男朋友了，这下该死心了吧？什么师兄不师兄的，这个称呼他一听就觉得很烦。
“喂。”吴鹏远又戳了戳他，“你不紧张的话，拳头握那么紧干嘛？”
“滚。”陈羡松开拳头，毫不留情地转过吴鹏远的椅子，一脚踹了出去。
两人去了附近的一家小面馆，泼着红油的汤面氤氲着腾腾热气，把人都映朦胧了。
“你这是……谈恋爱了？”透过雾气，何一帆迟疑地问周柠。
“嗯。”周柠轻声应道。
“和车队里的人？”
“对。”
何一帆这会儿才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介绍周柠去车队的时候，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不会是那个陈羡吧？”想到刚才那小子看自己的眼神，何一帆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就是他了。”周柠坦荡地说。
虽然有预感，但听周柠真这么说，何一帆还是不由得一愣。
这么一想，他来车队这几次，和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有过交流，唯独跟陈羡接触得很少。可周柠记录的日常里，却大大小小都是他的身影。
陈羡本就是纪录片定好的主线，何一帆也就没多想。毕竟虽然不熟，但有的人存在即耀眼，陈羡的名号辗转于各个学院女性朋友们的闲谈八卦之间，他还是听过的。
所以他万万没有想到，周柠会跟陈羡扯上关系。
“没想到你也喜欢这类型的啊。”何一帆苦涩一笑。
“什么类型？”
“长得帅，有钱，家境好，所有女生都会喜欢的那款。”
周柠也不反驳，只是呵呵一笑：“怎么以前在你眼里，我不是女生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何一帆顿了顿，声音有些黯淡，“只是觉得你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平安夜见你的时候，也没听你提起……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平安夜。”
何一帆突然想起那天晚上随着周柠匆匆追出去的那道黑影，一怔：“那晚他是不是追你去了？”
“嗯。”周柠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