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云欢(白风迟)

说完，云曦就作势起身，要喊人套车去京兆衙门。
“你、你你你——”张倩倩被云曦一席话吓得脸色都变了，“你胡说什么，宛珊姐姐府上和郡主府是世交，江大哥近日总是来你这里，我们过来瞧瞧又怎么了？你少拿大话吓唬我们！”
她不过一介庶女，若是真闹到衙门去名声也坏了，刘宛珊可能不会考虑让她做妾了。
张倩倩情急之下，脸色涨红，想着云曦不过一个小小武官之女，竟然也能得了江洵的喜爱，如今不仅得了琉璃猫，还敢如此大胆的呵斥她们，气得恨不得上去挠花她的脸。
相比张倩倩，刘宛珊倒是镇定多了，她脸色微微一变就恢复了正常，笑容还是温婉大度，无懈可击：“妹妹倒真是武将之后，性子如此爽利。我们今日过来，只是姐妹间提前熟悉而已，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要先熟悉起来为好。倩倩性子急了些，你也莫要往心里去，日后相处多了就能了解了。”
云曦不知何故，对刘宛珊的厌恶更甚于张倩倩，“两位小姐，庄子简陋，就不留两位了。”
她不想和这两人做什么正妻妾室的争辩，多说一个字都不愿。
眼下，看上去是她和二人的地位之争，归根结底，是江洵和其长辈对她的态度实在模棱两可。
若是真如江洵所言，一切都会安排好，今日也就不会有如此场景。
云曦对二人没什么太大厌恶，把人赶走了就行。
张倩倩还要说什么，却被刘宛珊的眼神制止了。
“如此，姐姐就先走了，妹妹保重，”刘宛珊起身，淡淡笑着朝云曦颔首示意，姿态优雅地走出了堂屋。
日子过得很快。
期间，云曦的二婶被判了杖三十，并流两千里；江南那边老掌柜又来信询问了几次，云曦想等着江洵回来谈了之后亲自去一趟；族中几个长辈也似乎对她的亲事在观望，在他们看来能做江洵的妾室还是将她嫁到别处，都是要好好考量的事。
江洵是一个夜晚悄悄摸进庄子的。
深夜寂静，几声啼鸣，惊醒了浅眠的云曦。
江洵熟练地避开陷阱，推开窗户跳进屋里，就看见了批衣坐在床边的云曦。
点灯的声音惊醒了值夜的腊梅，云曦让她去自己屋里睡。
昏暗的烛火中，只剩下两人。
以及，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云曦迅速穿了衣裳，举着灯烛靠近江洵。
江洵头发散乱，瘦得眼眶都凹陷了下去，左肩处绑好的布条已经被血渗透，眼神却亮得出奇。
“长话短说，我马上又要离开，再见你也许要很久之后了，”江洵嗓子哑得厉害。
云曦要给他倒水，被他拒绝了：“没工夫喝水，我要马上进宫。”
江洵说了他差事很顺利，原本要把差事全部办完再回京，但有很重要的东西要亲自交给皇上，所以他一路不歇地进京，交了东西又要离开。
但心里想着她，所以偷偷过了瞧她一眼。
“好了，见你无恙，我就放心了，”江洵见云曦拿出药箱都摆手拒绝，“记得把暖玉随身带着。我走了。”
江洵说话间，人已经翻出窗口，消失不见了。
云曦一肚子的话要问，却一句也没有问出口。
费心做好的那双结实的靴子，也没来得及送出去。
呆呆坐了很久，连烛台都灭了也不曾察觉，黑暗中，云曦听见自己微微一声叹息。
江洵从皇宫出来，来郡主府都没有回，胡乱换了药吃了点干粮，换马又出了城。
身体极度疲累，伤口颠簸下又疼了起来，可江洵觉得满身都是劲。
刚才冒险去看她，很值得。
哪怕看一眼，就一眼，也能解了多日相思之苦。
虽然这些天他隐藏身份，几乎和京中断了联系，但眼下知道她安然无恙，心中很是踏实。
舆图已经到手，他努力许久放下的长线也该收网了，若是能弄死龟鹫国的个把皇子，让他们内乱一阵，两国时局就能大大改变。
到时候，他只需向皇上求得赐婚圣旨，就能把云曦娶回府中。
刚才，皇上一脸欣喜地问他要何赏赐，江洵只说了要赐婚不要其他，皇上似乎明了一笑，立刻痛快地答应了。
有了赐婚圣旨，云曦也能安心，两人就能安安稳稳地过上幸福的小日子！
云曦喜欢孩子，就多生几个，若是不喜欢，就生两个……
凛冽寒风中，江洵嘴角的笑容一直带着暖意。
兵部默默调兵谴将忙碌起来的时候，郡主府也开始忙着筹备江洵的婚事。
云曦终于得知郡主府和侍郎府好事将近。
江洵，要娶刘宛珊。

云曦神色淡淡，没说话，倒是赵妈妈欲言又止。
“小姐，这腊梅不过道听途说，到底如何，还是等江大人回来再说，”赵妈妈忍不住劝慰。
云曦沉默良久，才开口：“妈妈，你亲自进城一趟，到底如何你打听清楚再回来。”
赵妈妈应声离开。
庄子上日子依旧，云曦却有些和往日不同。
她看完了账，本想出去走走，却坐着一动不动。
等脚边传来异样时，才发现是那只琉璃猫正在抓她的裙摆。
而她，好像已经呆坐不知多久了。
江洵匆匆来去，身上待着极重要的差事依旧想要来见她一面，可见对她思念不似做伪；但思念归思念，除了思念，他还做了什么。
可曾让向家长长辈言明两人关系？
可曾计划好两人未来？
若是家中长辈看好高门贵女，那她能否顺利嫁进去？
若是侥幸，她能嫁做正妻，那刘宛珊一个户部侍郎家的嫡出姑娘，难道要做妾室？扪心自问，她就算再有能耐，公婆不喜、身份低微，又如何压得住一个身份高贵的妾室？
若是不够侥幸，他按照长辈意思娶了刘宛珊做正妻，那么，她是否又要和张倩倩一同做妾？
若是这样，她的子女不就是庶出？在以嫡母为尊的情况下，她还能过继给长房延续血脉？
云曦心中叹气，叫来一个小丫鬟把琉璃猫抱走：“以后，就别让它到书房来了。”
缓缓踱步到窗口，云曦看着园子里两排齐整的花盆，冬日萧索，那盆中花木却依旧绿色氤氲，想来不是凡品。
可不是凡品又如何？
若是真心喜欢，也不会被主人舍弃了出现在她这里。
江洵对她是有几分真心不假，她也曾对他动心。
但比起家世悬殊、比起两在一起的不易、比起过日子的艰难，这份心动无足轻重。
云曦知道自己很清醒，甚至相比江洵目前兴头上的热情而言，这种想法有些自私凉薄，她甚至比不上那个刘宛珊，为了让自己今后顺利，不惜豁出脸面来庄子上给她下马威。
相较刘宛珊两人的积极，云曦自认很是消极。
也许，还是再等等。
等江洵回来，当面问清楚，她努力说服自己。
可是，赵妈妈带回的消息，让云曦有些心灰意泠。
“小姐，郡主府对外没有明说要筹备喜事，只是说郡主一个兄长近日剿匪归来皇上有赏，郡主准备为兄长庆功而已。但老奴细细打听了一番，郡主府明面上要办庆功宴，实际上府里管事的准备、外出采买的东西，都像是要准备要给江大人定亲用的。
另外，外边传出来江大人要定亲的消息，是侍郎府和御史府中传出来的，但郡主夫妇两人听到也没有澄清，有些听之任之的意思，所以，大家都在说，亲事是真的。
还有，郡主宴请宾客，那个刘家小姐和张家小姐，都得了郡主的帖子……”
赵妈妈最后一句话声音很小，但云曦听见了。
这一趟，赵妈妈打听得仔细，看似郡主府在江洵的亲事上什么都没做，却已经表明了态度。
江洵和刘宛珊的亲事，就算郡主和公爷没有亲口承认，但也没有反对。
云曦嘴角露出淡淡的嘲讽。
江洵会不知道父母所想？
“小姐，是不是郡主和公爷不知道小姐和……”赵妈妈想说不知道江洵想要娶云曦，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知道了还默认江洵和刘宛珊的亲事，就是反对云曦嫁过去；
若是不知道，那就是江洵根本没有禀明父母，他的长辈连云曦是谁都不知道，如此不上心！
赵妈妈犯难了。
云曦心中突然间有一阵酸涩，不强烈，却很真是存在。
这种酸涩的感觉让她有一瞬间全身都像是没了力气，不想说话，不想动，不想思考，像是做什么都失去了意义。
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云曦感觉稍微好了一些，那种无力的感觉褪去了一些。
“等他回来再说吧，”云曦神情平静至极，“有些事情总要当面说的才能清楚。”
赵妈妈想想也只能如此，刚要宽慰几句，却见一旁沉默许久的腊梅突然焦急地开口：“小姐，奴婢觉得您要不还是亲自去郡主府问问吧。现在不去，等郡主和公爷为江大人定了亲事，到了那时江大人就算有心站在您这边也晚了，退亲可不是小事。”
云曦苦笑：“我一个闺阁女子，为了男子空空一句“我心悦你”无端被人那两个姑娘羞辱也便罢了，近日听说他有了婚约还遣了身边人去打听还不够，难道还真要厚颜无耻上门讨要说法？”
腊梅急了：“不是不是，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想着您随便找个借口，到郡主府旁敲侧击打听一下，若是真是给江大人定亲，咱们就当这几日什么事都没发生，小姐继续忙您的招赘，若是就是办个庆功宴，咱们就安安心心等着江大人回来！”
赵妈妈眼前一亮，这都走到九十九，还差着最后一步不成？
“小姐，老奴觉得腊梅说得有道理。”
云曦沉默良久，久久不语。
腊梅刚要再劝，却被赵妈妈拦住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去打听男方消息已经很丢人了，再不请自来地上门，更是会觉得难堪不已，小姐有顾虑很正常。腊梅突然看懂了赵妈妈眼神中的意思。
庄子上的日子照常过着。
眼看里郡主府宴请宾客的日子一天天近了，腊梅也赵妈妈也没有听见云曦要郡主府拜访的消息。
可她们两人近身伺候着，云曦一天天的消瘦下去，她们看在眼里，却不好多说什么。
终于，离郡主府宴请还有五天的时候，云曦突然要回京城一趟。
郡主府要临时要采买一些新鲜又别具一格的果腹招待女眷，但新鲜的有，口味别具一格的却没有，郡主府的管事找遍京城各个铺子，也没有找到。
云曦得知这个消息，让手下铺子掌柜和郡主府的管事联系上，今日她要亲自去郡主见一见管事。
“小姐，这样妥当吗？”赵妈妈心里担忧。
“无碍，我娘留下了几个腌制蜜饯子的方子，若是地方食材都准备好，只需两天就能腌制出来，”云曦有信心。
但她马上又明白赵妈妈担忧的不是秘方，而是她以铺子掌柜的身份去郡主府，如此，就算日后能嫁过去，一个商妇的名声也不好听。
“放心，我会改个容貌，郡主府的人又没见过我，就扮成个管事娘子吧，至于日后……”云曦浅浅笑了一下，“还不知如何，我得先知道情况，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第二日。
云曦和掌柜依约去了郡主府，下了马车，有人小管事过来询问后，带着他们往角门而去。
小管事似乎很焦急，一边带路一边询问：“……贵号真有秘方……可有带着让我们尝一尝……时间可来得及……郡主的娇客很喜欢吃蜜饯子，你们若是真能有法子，郡主一定有重赏！”
云曦点头，她此刻梳了妇人头扮作管事娘子，微微压低声音回话，一脸恭敬：“您放心，我们一定尽心。”
正待进角门，郡主大门敞开，两个美妇身后跟着几个娇俏少女从里面走了出来。
小管事赶紧躬身，云曦和掌柜也赶紧躬身行礼。
“阿琳，今日怎得如此客气，还特特送到门口，”一个美妇笑嗔另外一个，“瞧你平日里直来直去的，可到底藏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呢！”
赵琳挑眉：“阿恒，别得了便宜还拐卖，赶紧走赶紧走，若不是皇上有心要为询儿转移视线，大肆奖赏我那兄长，我还懒得送你呢。”
两人说话都不客气，但语气中的亲昵谁都能看出来。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后背“咦”了一声：“那人怎么瞧着眼熟？哦，对了，她不是得了琉璃猫的那个李云曦吗？她怎么在这里？”
众人循着视线望过去。
云曦心中狠狠一沉。
张倩倩差点都要高兴地跳起来，不顾身边刘宛珊轻轻拽她袖子，高声喊了出来：“李云曦，说你小门小户不懂规矩，见到郡主和我表姨母，怎么都不下跪见礼？”
云曦脑中轰隆一声，心知今日不能善了了。
何止不能善了，她和江洵的关系，到了今日应该也就结束了。
刘夫人转头，狠狠瞪了张倩倩一眼，刚要转圜几句，却见郡主开口了：“你叫李云曦？”
云曦凭宫装大约猜出眼前妇人身份，超一品的郡主，她下跪行礼原也不过分。
咬牙刚要下跪，却听见郡主神色很寻常，说话也很随和：“不必。你来何事？”
没让她下跪，也没觉得意外或惊讶。
云曦一一如实交代。
她刚说完，郡主和刘夫人没开口，张倩倩倒是又跳了出来：“怎么，当日奚落我们一副未出阁的打扮，没资格来教训你，现在你倒好，自己梳了妇人头来郡主府谈买卖了。怎么，你是已经嫁过人了？既然已经嫁过人了，那还勾得江大哥一次一次往你庄子上跑，宛珊姐姐想了这么久的琉璃猫，倒还落入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有妇之夫身上！”

刘夫人母女同时低喝。
“李小姐莫怪，倩倩妹妹性子耿直了一些，若是哪里惹你不快，我替她给你道歉，她性子急但人不坏的，你莫要往心里去。那个琉璃猫你若是喜欢就好，也没有辜负世子爷的一番心意。听你说是代替铺子里的得了寒症的管事娘子过来，李家小姐为人诚信，这笔买卖一定能谈妥。对了，我还要谢谢琳姨呢，她听说我喜欢吃蜜饯，还特地费心张罗，我这个小辈劳动长辈操劳，真是过意不去。”
刘宛珊一番话，先给张倩倩留了台阶，又显得自己大度，还夸赞云曦做买卖诚信，最后，还不忘用恭维郡主来让云曦得知她在郡主眼中的地位，可谓一举四得。
刘夫人很满意自己费心教养的女儿。
虽然这话说得有些刻意，但她和郡主谁也没要求她小小年纪就能说话说到人心里，能面面俱到就已经很不错了。
在场两位贵妇，刘夫人一脸满意的笑容，郡主神色平静，不受用，也不反对。
云曦一身管事妇人的打扮，被戳穿了身份后又被如此奚落，然后又被刘宛珊一通明褒暗贬的话说得没法反驳，她纵使是极力维持平静，可终究有些紧张。
相比刘宛珊的落落大方，高贵犹如天上白云，云曦此刻就是路边尘埃。
但尘埃也有尘埃的气度。
“小女拜见郡主、拜见刘夫人，”云曦敛去所有心思，规矩行礼。
然后，她又朝后边几个贵女微微福身：“见过各位小姐。”
礼数周全后，云曦挺直腰背：“小女长辈为小女留下薄产，小女希望将它守好。近日听闻府上要寻一些口味新鲜的蜜饯，小女手中正有母亲留下的秘方。母亲手巧，腌制的蜜饯别具一格，世面少有，所以，今日来府上，也希望母亲留下的方子能让更多的人知晓，让更多的人都有口福。”
赵琳原本要开口让刘夫人早点离开，见云曦被人如此奚落，不过稍稍慌乱就立刻镇定下来，也不急着赶人了，视线直直看向云曦，眼神中有些兴味。
云曦说完，转向气呼呼的张倩倩：“张家小姐，你们那日不请自来到我庄子上，开口闭口正室小妾，张嘴闭嘴姐姐妹妹，所以我才询问你们是以何身份来教训我。而我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事先得了郡主府管事的同意，且说过有掌柜一人管事娘子一人前来，管事娘子染了风寒，我替她前来，有何不妥？至于江大人送的琉璃猫，事先我并不知情，你与其在这里质问一个不知情的收猫人，不如去质问知情的送猫人，倒也来得更加妥当！你说我小门小户不懂规矩，我不敢苟同，我李云曦虽然出生不高，但懂得去人家家里要事先征得同意，况且，就算对方再如何寡廉鲜耻，我也不会直接戳人家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