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前几日,杜必先就让人做好了招牌,“如意火锅”四个大字亮堂堂地印刻在深色的牌匾上。
见苏源伫立在牌匾下,杜必先边开锁边喊:“苏公子快进来,外头的太阳可晒人。”
已经是农历四月底,晚春时节,日头逐渐发挥威力。
在室外站上片刻,一抹发顶可以感受到明显的温度。
苏源道了声“来了”,大步迈过门槛。
铺子的装潢苏源提了不少意见,有参考现代火锅店的风格,当然更多的是古风韵味。
客人的餐桌是定制的,在木桌中间掏个洞,把方锅死死卡在里头,非大力不可撼动。
一楼大堂井然有序地摆放着数十对桌椅,四周的横梁上有大红灯笼垂落而下,穗子正随风摆动。
二楼三楼则是雅间。
雅间分为单间、双间以及三间。
顾名思义,单间里只有一张桌,三间则有三张桌。
桌与桌之间设有一面木质屏风,其间有镂空,精美异常。
此外,每一层随处可见生机盎然的草木,嫩生生的,令人赏心悦目。
楼上楼下逛了一圈,期间杜必先嘴巴不停地解说着。
苏源不时应两声,还算满意。
之后又去了后厨和仓库。
尚未开业,后厨空空如也,仓库角落里堆放着不少木料,显然是装潢时废弃的。
苏源注意到这点,略一沉吟:“回头可以找个匠人,用这些木料雕些摆件,大的小的都可以,至于位置,你自个儿看着放。”
杜必先抚掌:“苏公子这主意妙极,明天我就让人过来。”
眉头动了动,苏源终究没忍住,面朝杜必先:“不必再称呼我苏公子了,直呼姓名便是。”
一口一个苏公子,怪难受的。
杜必先受宠若惊,既惊又喜。
士农工商,商贾排在最末,即便家财万贯,在大众的认知中连农民和匠人都不如,更遑论读书人。
苏源这番话,险些让杜必先感动地嗷一声哭出来。
最终还是要脸,颤着声说:“苏、苏源,你真是个好人。”
平白收了张好人卡,苏源苦笑不得,一挥手:“好了,我刚才看了下,已经没什么问题,回头看个好日子,就能开业了。”
杜必先忙不迭点头:“我晓得了,得挑个好日子。”
苏源莞尔:“天快黑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杜必先关上仓库门:“好,我送你回去。”
苏源走出铺子,正要上马车,被人叫住:“苏源!”
声音既陌生又熟悉,苏源扭头:“思源?”
语气里带着三分不确定。
郭连云几步上前,笑着说:“怎么,分别不过几月,就认不得我了?”
苏源立马收敛情绪,义正言辞道:“怎会认不出,只是去年先生还同我提起你,说你已经外出游学了,没想到会在京城遇到思源你。”
“家母身体不适,我才中止游学。”郭连云笑容依旧温润,只一句概括,不想多提的样子,“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六元及第。”
苏源赧然一笑:“思源你可别说了,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对了,你这是?”郭连云看向他身后的铺子,眼里带着几分探究。
“这是我一位友人的铺子,今日正好有空,特来看看。”
郭连云离开书院前的言行至今历历在目,彼此双方都有了隔阂,苏源不打算如实相告。
“原来如此。”郭连云也只是随口一问,对这样一间铺子并不感兴趣,“我听说明日新科进士要去八品阁,不知你是否也去?”
苏源点点头:“自是要去的。”
郭连云眉头微动,指了指不远处的铺子:“我去给我母亲买蜜饯,就不耽误你了。”
苏源应一声好,就此别过。
郭连云前脚刚走,杜必先后脚就出来了。
他二人乘马车回了春宁胡同,目送着苏源走进小院,杜必先才离去。
......
翌日,苏源于巳时末抵达八品阁。
已有不少进士先到了,和相熟之人坐在雅间内饮茶吟诗,眉宇间俱是意气风发。
一百多人占据了足足十几个雅间,苏源挨个儿寻过去,总算找到熟人——松江书院的学生。
他们正与其他进士交谈,言辞凿凿:“你们可千万不能听信这些言论,苏源的确应邀前去松江书院讲习,可准确来说,他算不得我们的先生。”
进士们半信半疑:“当真?”
“比真金白银还真!”其中一人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诸位下次若再听到类似言论,可千万要帮苏源解释一番,在下在这里先谢过各位。”
说罢起身,后退两步,拱手作揖。
进士们连称不敢,纷纷表示一定会帮忙澄清。
“舌头无骨,却能杀人于无形,这乱传谣言之人简直可恶!可恨至极!”
“是也,我看多半是那些个嫉妒苏源的人,想借此抹黑他的名声!”
“我们与苏源相处半年,深知他的秉性,所以才厚着脸皮,烦请各位帮忙。”
独木难支,人多力量大。
流言往往是少数服从多数,当多数人坚守真相,流言很快就会消弭无踪。
苏源站在门外,安静听了一会儿。
胸口像是被什么充溢,无比满胀。
有感激,有动容。
真要论起来,他与这些人相处不过几日,这时他们却费尽唇舌替他辩解。
他何德何能。
喉间发涩,苏源闭了闭眼,再次将拜访宋觉提上日程。
“苏源你也到了!”
身后的呼唤让苏源拉回思绪,同时也打断雅间里的对话。
屋里的进士们不约而同噤声。
苏源转身,岳坚和周修直奔他走来。
“岳兄,周兄。”
三方打完招呼,一同走进压减。
岳坚发现气氛有些宁静,直呼奇怪:“你们怎么不说话?”
松江书院一名学生笑着说:“我们刚才在对对子,看到你们三位来了,个个自愧不如,不敢吱声。”
岳坚朗声大笑:“这有何妨,对对子加我一个!”
被岳坚这么一打岔,雅间的气氛活跃许多。
“岳兄看起来很高兴,莫非是有什么喜事?”
岳坚下意识摸了摸嘴角,又往上扬起一点弧度:“我又要当爹了!”
确实是件大喜事,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恭喜岳坚。
苏·母胎单身·源象征性说了两句喜庆话,然后就被岳坚盯上了:“苏贤弟打算何时成婚?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长子已经满月了。”
苏源:“......”
催婚是没完没了,无处不在啊。
苏源沉默两秒,祭出敷衍大法:“快了快了。”
岳坚信以为真,美滋滋地给自己斟一杯酒:“那我就等着喝苏贤弟的喜酒了。”
不了内情的众人也都相继表达了喝喜酒的意愿。
苏源:“......”
好在酒楼伙计及时出场,把菜放到桌上,成功打断方才的话题。
等伙计离开,众人继续说笑。
已成婚的炫耀自家聪慧机敏的儿女,未成婚的则炫耀自家弟妹。
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苏源试图降低存在感,默默吃菜,默默喝酒。
奈何他本身就是最耀眼的存在,不仅他所在的雅间,另外那些雅间的进士也都跑来这边与苏源喝酒。
“苏状元海量!咱们再来一杯!”
苏源以袖掩口,吐出一口酒气。
抬眸看了眼说话之人,有点眼熟。
绞尽脑汁回忆,好像是琼林宴那天坐在崔璋身边的细长眼进士,叫什么张剑。
八品阁一聚也是他提起。
推拒不得,苏源只得接过饮尽,竖起一根手指:“最后一杯,不能再喝了。”
张剑咧嘴笑:“咱们这么多人,就算不能一人一杯,苏状元总得多喝几杯,总不能人人都喝,就你干巴巴坐在这儿,那多不合群。”
苏源表示他不在乎,直接趴在了桌上,脸朝右。
张剑见好说歹说苏源都不肯再喝,觑了眼他的脸色。
白皙的脸上泛起两抹红,眼神也有点迷糊。
估摸着差不多了,张剑趁人不注意,伸出三根手指,低声提问:“苏状元,这是几?”
苏源努力睁眼,口齿清晰:“八!”
张剑不放心,又伸出五根手指:“那这又是几?”
苏源眯着眼,超大声:“一!”
说完脑袋一沉,重重闭上了眼。
张剑又盯了半晌,见他眼珠不动,睫毛不颤,利落收了手。
他同雅间内的进士说:“苏源好像醉了,总不能趴在这睡,我送他去客房休息一下吧。”
八品阁作为京城第二大酒楼,有专供给客人的房间,就在雅间对面。
“要我帮忙吗?”有人问。
“不必,你们继续喝,我来就好。”
那人也没强求,再度拿起酒杯:“来来来,咱们继续喝,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张剑扶起苏源,艰难走出雅间,再艰难把他架到对面某间客房。
苏源身量高,比张剑高出半个头,压得他呼哧呼哧直喘气。
等进了客房,张剑毫不留情地把苏源丢到床上,揉着酸痛的肩膀:“什么东西,真是重死了!”
苏源突然翻身,大声嚷嚷:“喝!”
张剑吓一跳,上前察看,确保苏源只是在说梦话,这才扬声道:“出来吧。”
旋即有甜腻的女声响起:“来了。”
女子对诸如此类的视线早已免疫,瞥向苏源:“就是他?”
呼吸间都是脂粉香,张剑竭力保持冷静:“就是他,你只需按照我们说的做,事成后你就可以离开春香楼,离开京城,或者顺势成为状元郎的妾室。”
女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胸前一缕发,笑声如银铃:“这些郭小公子都已经同奴家说过啦,公子你且出去等着吧。”
张剑吞咽了下,胡乱应一声往门口走,顺手带上房门。
眼看着门要关上,他又忍不住看了眼女子婀娜的背影,垂涎且遗憾。
真可惜,令无数男子一掷千金的慕蝶要被苏源糟蹋了。
客房里,慕蝶对镜补妆,口中哼唱着楼里的小曲儿。
上完唇脂,又欣赏自己的美貌,轻声嘟囔:“虽说这小子家境平平,但到底是个状元,长得又不错,跟他睡一觉也不吃亏。”
“真搞不懂这些个读书人脑袋里一天到晚在想什么,怎么跟楼里的姐妹似的,净忙着勾心斗角。”
“不过这与我无关,做不成状元姨娘,还能嫁给旁人。”
慕蝶一边说,一边褪去薄如蝉翼的外衫,欲转身往床畔走去。
下一秒,冷不丁对上苏源冷质的眸光。
她浑身一哆嗦,尖叫声已经到了嘴边,硬是被苏源的一声低喝给堵了回去。
“噤声!”
青年的嗓音低沉好听,若是搁在以前,慕蝶指不定就扑上去了。
美色当前,慕蝶有着浸润青楼多年的警惕,并未忽略对方语气里的冷漠。
扭头看向房门,人影绰绰,嘻声谈笑。
慕蝶想去搬救兵,找那个只会色眯眯盯着自己咽口水的色鬼。
但她清楚,可能她还没跑到门口,就被这位状元郎控制住了。
染着蔻丹的手指轻颤,慕蝶回过头,强自镇定:“公、公子醒了?”
苏源坐在床上,右腿屈起:“从未睡着,又谈何醒来。”
慕蝶:“......”
最初在雅间被张剑伸指头试探时,苏源是疑惑不解的。
在此之前,他们素不相识,更不曾结仇,张剑因何试探于他。
对方意图不明,苏源索性将错就错,直接装作喝酒喝趴了,想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等张剑一路骂骂咧咧,把自己带来客房,此时苏源心里已经罗列出诸多可能性。
却不曾想,这客房里竟藏着个女子。
春香楼......
这么个充满旖旎暧昧的名字,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地方。
张剑想借女色毁掉他。
苏源脑中刚浮现这一句,又听见慕蝶口中的“郭小公子”。
没来由地,苏源想到昨日和郭连云的偶遇。
以及临别前对方似不经意间问起的八品阁聚餐。
郭连云曾是松江书院学生,离开后又去了宋家族学,而后更是被宋觉打发离京,去往各地游学。
据苏源所知,这张剑来自平阳府,二者完全不像是有交集的样子,又怎会勾连到一起,还企图陷害自己。
苏源百思不得其解,黑眸冷静漠然。
想不通没关系,面前此人可以为他解惑。
“他们让你对我做什么?”
慕蝶后退半步,抬手轻拭眼角,作泫然欲泣状:“公子,奴家也是被逼无奈啊。”
她哽咽着,一双无辜大眼里闪着水光:“若奴家不答应他们,奴家可就性命不保了嘤......公子舍得眼睁睁看着奴家香消玉殒吗?”
苏源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她演:“舍得。”
慕蝶:“......”
她以前只要一哭,那些个臭男人都慌了神。
怎的到了状元郎这里就不起作用了,他是和尚转世不成?
慕蝶轻咬红唇,哀怨地望着苏源:“其实奴家之所以答应,是因为游街那日,奴家对公子一见倾心,痴恋已久。”
苏源眉梢轻挑。
慕蝶扭着腰上前,缓缓跪坐在床前:“奴家只想跟随公子左右,哪怕是妾,奴家也是愿意的。”
苏源:“不信。”
慕蝶:“???”
苏源起身,一米九的个头抬手就能摸到房梁。
压迫感随之而来,慕蝶身子一抖。
“他们给了你多少银子?”苏源负手而立,淡声问。
慕蝶偷瞄一眼,已然意识到苏源没她以前那些男人好糊弄,吭哧半天老实回答:“一千两。”
“一千两银子,只要你生财有道,置办个铺子,就足够你富裕到老了。”
慕蝶眼神忽闪,捏着裙摆的手指收紧。
“你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以为能从我身上讨到好处,那你的计划注定要落空了。”
慕蝶抬头,刻在脸上的妩媚笑容尽数收敛。
“若我真被你们算计成功了,我定然会厌恶你,就算捏着鼻子把你带回去,也绝不会给你一口饭吃。”
“不仅不给,我还会把你当粗使丫鬟,天不亮就起来干活,干到子时才能休息。如此重复,整个宅子里里外外,干不完就不给饭吃。”
“哦对了。”苏源忽然想到一点,理所当然道,“我厌烦你,自然也不会给你工钱。”
“日复一日,你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看起来却如同六十老妪。”
慕蝶:“???”
你在说什么丧心病狂的疯话?!
她学着苏源说话:“不信。”
苏源嗤笑,指着房门:“不信也行,我现在就打开门,将此事闹大,让官府把你捉去。”
“有目的性地藏身男子客房,花魁的名头丢了不说,那一千两银子估计也拿不到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出身青楼,哪个女人不爱财,慕蝶也不例外。
她之所以答应张剑和郭连云的要求,一是为了一千两,二来也是看中了状元郎的潜力。
做官老爷的姨娘,总比被鸨母榨干最后的价值,得了脏病凄惨死去要高强得多。
眼下听君一席话,倒是让慕蝶迟疑起来。
苏源看在眼里,又不着痕迹添了把火:“不论事成与否,你的名声都不会好,既然如此,何不搏上一搏?”
慕蝶不明所以,无意识地被苏源牵着鼻子走:“公子此言何意?”
“我入朝不过从六品,古往今来,多得是状元郎到死也只是五品官,连走进金銮殿的资格都没有。”
慕蝶见苏源神色不似作伪,退意愈甚。
苏源声音放轻,循循善诱道:“可郭连云不同。”
慕蝶眼皮一跳,他竟然猜到了!
“他是松江书院前任山长亲传弟子,父亲又是当朝四品官,待三年后会试,定能一举夺魁。”
“有这样的背景,他的前途可比我光明多了。”苏源意味深长一笑,“既然慕蝶姑娘是为了给自己找个依靠,何必找我呢,郭连云不是现成的终身饭票?”
慕蝶不懂饭票是何意,但不妨碍她疯狂心动。
她从未掩饰过自己的爱慕虚荣,只要银子够多,她就能和对方睡觉,不论胖瘦美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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