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竹的期望,自然是落空了。
阴城大长公主在襄平城歇了三日,派人控制了郑夫人母子。她没去见郑夫人母子,而是先来了辽东郡王府。
阴城大长公主拜见了逍遥王,与辽东郡王寒暄了几句,就特意问候嘉竹道:“竹姐儿如今都当了娘亲了。我算算,这一别,也该六七年了吧。”
她眉眼柔和,一点儿都看不出是来襄平城找茬的。
嘉竹起身行礼:“姑外祖母一如当初芳华盛。”她声音低平,不卑不亢。
这一声“姑外祖母”隔了太久了,让阴城大长公主恍惚间想到她当年刚回都城时宴请各家闺秀。那时候的嘉竹,声音活泼灵动,还是一团孩子气。可惜,好好的一个娇娇儿,如今赔进了襄平城。
“你受苦了。”阴城大长公主下意识地慨然而叹。
楚齐桓坐在嘉竹身侧,听到阴城大长公主脱口而出的话,他藏在宽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生琅元和琅华是挺辛苦的。”嘉竹恍若不知阴城大长公主的慨叹究竟是何意思。
阴城大长公主也无意在辽东郡王府上暗讽楚齐桓,实在没什么必要。她便笑着接过了嘉竹的话:“毕竟是两个大胖小子。琅元和琅华呢?抱来让我看看。”
“小儿刚刚睡着,醒了太闹人,就先不抱来给姑母看了。”嘉竹和楚齐桓都还没开口,辽东郡王先出声道:“辽东郡王府简陋,不比都城宅邸。姑母此来,怕多有照顾不周之处。”
阴城大长公主斜睨了辽东郡王一眼,她倒也不是非要看小孩子,转而就语重心长道:“先帝赐守辽东,你也别总想着跟都城宅邸比高下,反而堕了辽东铁骑的名号。”
阴城大长公主没把辽东郡王放在眼里,一点儿都不在乎当着小辈的面落了他的面子,她又叮嘱道:“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何不再娶个王妃打理家事?”
阴城大长公主一边说,一边扫了眼场上诸人。逍遥王称病没有久留,辽东郡王一如既往地阴沉着脸,楚齐桓眼神落在他手上的茶杯上,看不出喜怒。嘉竹神『色』平静,楚齐林面有异『色』,倒是楚许氏,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阴城大长公主心中暗笑,也没听辽东郡王说的话,只等辽东郡王说完,就径直道:“你若是不愿续娶王妃,这家中也不好少了女主人。”
“你这二儿媳 ”阴城大长公主朝楚许氏招了招手。
楚许氏心中一喜,亲切道:“二堂嫂,晚辈小字昭芋。”
她刻意取了许家的排行,就为了跟阴城大长公主拉近距离。阴城大长公主不由失笑,和蔼可亲道:“芋姐儿聪颖,也能帮着管理家事。”
阴城大长公主知道楚许氏是晋国公府许家的女儿,但压根就不记得楚许氏闺名为何。但是,这并不影响阴城大长公主借着楚许氏的话,接着劝导辽东郡王。
“长幼有序,竹姐儿为长媳,当掌管家之职。”辽东郡王闷声开口道。楚齐桓闻言,皱着眉,转过去看了嘉竹一眼。
“哦?理倒也是这个理。”阴城大长公主听罢,眼睛微眯,好整以暇地看着嘉竹:“不过,竹姐儿难道从你大姐姐二姐姐那儿,还学了管家之术?这倒是令我刮目相看了。”
楚许氏生怕嘉竹抢了她的风头,连忙接话道:“大嫂自是能领管家之职的。迎您的宴席,就是大嫂掌的局面。”她说着,又腼腆一笑:“晚辈也有帮忙,不过是管领下人,支领账面,免得宴席混『乱』罢了。”
她这话,是个聪明人都能听出来嘉竹其实什么也没干。辽东郡王看着楚许氏的目光几乎要掩饰不住厌恶,他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掌,不让面『色』有丝毫的变化。楚齐桓更是放下了手中的杯盏,生怕力道控制不好,生生把杯盏给捏碎了。
阴城大长公主只瞥了眼他们父子的异『色』,笑容更深了:“是吗?那想来竹姐儿的长进,都是在巾帼城,跟着兰姐儿学来的吧。竹姐儿,你们在巾帼城可开过几次席面?”
嘉竹抬头直视着阴城大长公主,她眸『色』沉如深井,看不清里头真正的底『色』。然而,她的声音依旧低平:“劳姑外祖母惦念。巾帼城家宅简陋,亲朋稀少,不曾开过席面。”
阴城大长公主收敛了笑意,微微坐直了身子:“竹姐儿果真长大了。”那个一团孩子气,炮仗一样的茂宁郡主,居然也学会了隐忍。
巾帼城和襄平城的日子,想来都没有那么好过。
嘉竹行了个礼,没有接话。
阴城大长公主却只是叹息一声,陡然失去了试探的兴致。她的笑容开始真正变得和缓,就像她曾无数次对不同的人笑过的那样,有礼而慈爱。
推杯换盏,好似先前的针锋相对,都只是过眼云烟,错觉而已。
倒是楚许氏,在宴席之间,总觉得有不善的目光投来,她脊背发凉,打了个寒颤。
新年快乐!
谢谢你们陪我走过新的一年!
第239章 算计
阴城大长公主只是在宴席上落了辽东郡王府几次面子,但她此次前来, 并不是来找茬的。至少, 她此行明面上的目的, 还在于那个“郑夫人”。
郑夫人带着儿子胆战心惊地来拜见阴城大长公主时, 阴城大长公主正好整以暇地品着茶。辽东无茶, 但辽东郡王府呈给她的, 还是今年雨前的新茶。这等财力, 由不得阴城大长公主不深想几重。
郑夫人带着儿子跪了一会儿, 见阴城大长公主仍旧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郑夫人忍不住低声再行了一次礼:“贱妾见过阴城大长公主。”
阴城大长公主这才回神, 应了一声:“哦?”然后垂眸看了郑夫人一眼:“你就是那个被许二老爷金屋藏娇的戏子?”
阴城大长公主恍惚记得,当年她刚回都城, 在普济寺想把郑宣行引荐给嘉兰等人时, 曾有亲卫来禀,许二老爷包养了一个戏子。
她此时心不在焉地回想着, 竟一时想不出自己当日是什么心情。
郑夫人不敢答话,生怕多说一句,在这个天家贵胄面前就要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阴城大长公主也不在乎郑夫人的沉默,她回想了一番, 径直问道:“你这孩子,是谁的儿子?”她说着, 又对身边的使女添花道:“把孩子带来我看看。”
郑夫人心下一紧, 立刻俯首磕头:“请大长公主明鉴!这不是大皇子的孩子!”
阴城大长公主眼皮子抬都没抬:“哦?谁告诉你这孩子跟大皇子有关?”她一边说, 一边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自己的护甲。
小儿哭闹不止, 却还是被人硬抱来了阴城大长公主眼前。他双手被人辖制着,惊恐而愤怒地看着阴城大长公主。
阴城大长公主抬眼看了他一眼。从这个孩子的身上,确实看不见一点儿皇家血脉的影子。
“是谁告诉你,这孩子跟大皇子有关?”阴城大长公主又撇眼去问郑夫人。郑夫人早就抖得跟筛子一般,上下嘴唇磕磕绊绊,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阴城大长公主眉头一皱,添花立刻斥责道:“大胆贱婢!大长公主问话,胆敢不答!”
“是 是许二老爷派人指点贱婢,说大长公主会为此事而来 ”郑夫人的头磕在地上,声音哽咽:“但这孩子也不是许二老爷的孩子,他只是 只是贱婢一个恩客的儿子。”
“哦。”阴城大长公主漠不关心地应了一声,又问:“那许二老爷为何要把你藏在襄平城?”
她问此话时,像是猫逗老鼠一般散漫。然而,当她真的问出口,阴城大长公主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对呀,许二老爷为什么把郑夫人藏在襄平城?楚许氏还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经常派人去给郑夫人送东西?
如果郑夫人和这个孩子重要,那她此次来襄平城,就不可能见到这两个人。可如果这两个人不重要,那许二老爷这么费劲把人安排到襄平城,又是什么用意?
郑夫人脸上一片惨白,毫无血『色』。她在孩子的哭声里,战战兢兢地道:“贱婢 贱婢不知 ”她不过一介伶人,又哪里知道这些升平富贵人都在想什么呢。
阴城大长公主的脸『色』有些不好,她第一次有一种被许二老爷耍了的错觉:“滚下去。”她言辞严厉,添花闻言,立刻让人把郑夫人和孩子都带了下去。
阴城大长公主烦躁地看着郑夫人退下的角落,在都城与吴太后角力的憋屈,和襄平城的重重『迷』雾交织在一起,『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添花无声地跪到她的身前,轻轻地为她捶着腿。
“添花,你说他这是唱的哪一出戏?”阴城大长公主低斥道:“我本以为这孩子是他的,只不过让那个老妖婆当了筏子,把我遣出都城。但是你也看到了,这孩子没有一处像是许家人。”
“区区一个流言,就能『逼』得大皇子自『乱』阵脚,放下身段来请我特意往襄平城走一趟。呵。”阴城大长公主不屑地冷哼一声:“如今,我要是带不回一个许二老爷的儿子,我拿什么去跟大皇子交代?”
“一个小儿伎俩,就能在我们和大皇子之间『插』上一刀。真是好手段。”阴城大长公主的声音低沉而阴戾。
“殿下金口玉言,说他是许二老爷的儿子,他便是许二老爷的儿子。说他不是,他便不是。”添花低着头,声音缓缓。
阴城大长公主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刚刚那一通不过是她压抑许久之后的发泄。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添花,你说,这孩子有没有可能被换了?”
“婢子想过,也特地去查了。邻里都说,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一直就是他。只不过原本有两个孩子,去年没了一个,是发了高热,大夫眼睁睁看着没的。”添花回道。
“没了一个?”阴城大长公主挑了挑眉,声音微扬。她对这种事总是格外的敏感。
添花点了点头:“婢子着人访过当时的大夫,不见有异。”
阴城大长公主略想了想:“想来她也没这个本事在襄平城一手遮天。”
此事看起来无甚遗漏,但阴城大长公主总有些心神不稳。她烦闷地『揉』了『揉』自己的眼角:“当年,许而立送人出都城,我是知道的。但是,当时不过是以为许二老爷金屋藏娇,只要不领进门,我就随他去了。谁曾想,当日一时懒散,今日竟然惹出这么多祸事来。”
“他到底为什么要把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藏起来?难道就为了引我出来,好回府见他一面,吵上一架吗!?”阴城大长公主恨恨不平,提及许二老爷,毫无情意。
添花没有接这句话,而是道:“殿下无需烦忧,您本也不是为了郑夫人而来。”
阴城大长公主听到添花这句提醒,方才卸力靠在了桌椅上。她慢慢地抿了口茶,稳了稳心神,唇边的笑有几分冷意:“你不提醒本宫,本宫都要忘了。”
“辽东郡王府的隐秘,本宫可得好好探探。”
阴城大长公主不来找嘉竹麻烦,嘉竹简直要烧高香了。
但是,阴城大长公主的到来,还是让嘉竹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无力。她尽管派人看着郑夫人,但是面对阴城大长公主“来请”,她的人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哪怕当日在宴席之上,无论是嘉梅或是嘉兰在,想来都会比嘉竹自己应对更为自如。
嘉竹把心底的不甘都挥洒在了软鞭上。她在演武场上挥汗如雨地练完一整套鞭法,那股子狠劲,让郑武都忍不住劝道:“夫人,您如今也不用这么拼命了。”如今她有夫有子,尤其是楚齐桓,瞧上去把她视为掌中娇,足可以庇佑她一生。
嘉竹没有说话,她半蹲在地上,自己解开绑腿。
郑武叹道:“那二妞她们那些女娃娃,你让她们日复一日地练刀,练箭,练马,练杀敌的兵阵有什么用呢?”
嘉竹听罢,仰头看着郑武道:“师父,我练的不好吗?她们练得不好吗?”
郑武叹了口气:“好是好,但是这有啥用?”
有时候,郑武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他既觉得女娃子,成了亲有了孩子,就该有个做娘亲的样子。但他教嘉竹太久了,看着嘉竹,又觉得她现在这样才最好。
嘉竹把绑腿交给秋染,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郑武还没来得及反驳嘉竹,嘉竹就朝他抱拳行礼,然后走到了演武场边。
演武场边上的小亭子里,『奶』娘们正守着琅元和琅华两个大胖小子,他俩在摇篮里睁着眼睛咿咿呀呀地说话。嘉竹才把脑袋凑过去,琅元和琅华就眯着眼睛『露』出了笑容。
嘉竹心底一软,朝两个小家伙做了个鬼脸,然后就坐在他们身边,叽叽咕咕地跟孩子说起话来。有的时候,还随手摘了一旁的秋叶,放在两个孩子眼前晃『荡』。仔细去听,大概就是在说秋日的好时光吧。
楚齐桓就坐在演武场高台的二楼,静静地看着她和孩子。只要事情不急,他就习惯待在在能看得到她的地方,又不会打扰她。
嘉竹做一个娘亲的时候,不像她凌厉的鞭风。偶尔的时候,她自己还像一个孩子,好像匆匆忙忙地就成了一个娘亲。
她是如何成为如今的她的呢?楚齐桓忍不住去想,在他未曾参与过的,她过去的十数年里,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没过一会儿,友实就打断了他的遐想:“大少爷,阴城大长公主的属官请您去登高楼一聚。”友实顿了顿,又道:“二少爷也受邀在侧。”
楚齐桓一顿,抬头看了眼友实,声音清冷:“我多年未接宴邀,阴城大长公主难道不知道?”
友实显然是知道的,但他只能硬着头皮道:“郡王已经应下了。说,这是您 ”
“重见天日的好时机。”楚齐桓冷笑了一声。他与辽东郡王的父子关系不冷不热,哪怕有逍遥王所告知的隐秘在前,但这么多年的隔阂却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弭的。
友实低着头没有说话。
楚齐桓却已经站起了身,冷冷道:“走吧,我去。”
写着写着就很感慨,嘉竹以前还只是个小姑娘,现在都为人母了。
大概岁月变迁,都是这么倏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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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被绑
楚齐桓没有惊扰嘉竹,他只是让人告知了一声嘉竹出行之事。嘉竹虽然有点儿惊讶, 但想想又没什么可担心的, 故而也只是点了点头, 又重新做自己的事。
她刚到襄平城时, 就让杨二妞等人把襄平城的大街小巷『摸』了个遍, 后来也没让她们闲着。等休憩望风的时候, 嘉竹就让她们上襄平城附近去『摸』地形。
舆图事关军情, 嘉竹也不是偷『摸』做的。杨二妞报来的图, 都会给楚齐桓看过,经辽东郡王的手。嘉竹都快练上娘子军了, 这一点事,在辽东郡王手下的亲信把过关之后, 辽东郡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眼下, 这张独属于她们的舆图差不多快完成了。嘉竹练罢武,就叫了杨二妞等人来, 为她讲这一张舆图。
“襄平城附近的虎头山上,还有山匪哩!”杨二妞摊开舆图,把最新的一块舆图用钉子钉在木板上,与那块大木板上其余的舆图凑成了完整的一块。
她一边订, 一边兴奋地说道:“不过我没入深山。就算入了深山,我手上还把着长缨!”
“虎头山在襄平城附近, 也没听说打家劫舍的事, 我都不知道那儿还有山匪。”嘉竹往后挪了挪, 看着眼前这一张由几张小舆图拼凑而成的大舆图, 心中感慨万千,不知是何滋味。
“估『摸』着是被辽东铁骑的威名镇着哩,哪敢在老虎嘴里拔牙。”杨二妞不以为意,为嘉竹指了指虎头山:“夫人,我把虎头山绕了一圈,看到了这个地方,快赶上小孩高的草哩,被踩出了路来 ”
杨二妞胆大心细,就算她嘴上说着不敢深入,但还是被她『摸』到了虎头山往来最繁密的路径。嘉竹听着,不时点头。
一旁的秋渲和秋染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地低下了头。如果不是嘉竹待在辽东郡王府始终心中不安,好端端的一个大夫人,何必要去看这样还不如账册来得实际的舆图呢?
但她们二人随着嘉竹一同长大,谁也不会真的对嘉竹说出这句话来。二人都只是默默地看看放在她们身边,正呼呼大睡的琅元和琅华,心中都希望两个小少爷能快快长大,好真的为母分忧。
琅元和琅华一无所知,他们在舆图解析声中睡着,等醒来时,已是日薄西山。日『色』仍旺,但是没了正午那种灼热。在耳边伴着他们入睡的声音也消失了,周遭一片静谧,只听到他们的哼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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