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晚秋说完,就感受到头顶的手顿住,抬眸对上裴行之的不可置信的眼神,耳边响起冰冷的声音:
“我自己去?你要和我分开!”
早上天不亮,裴行之就已经起身离开,摸着旁边早已冷透的被子,孟晚秋半瞌着眼缩回手,卷翘的羽睫颤了颤,心底有些不知所措。
昨夜她说了让裴行之一人离开的话后,两人就陷入了冷战。
准确来说,是裴行之单方面不理她。
结婚两年多,两人最陌生的时候都没有分床睡,而昨天裴行之重新拿出一床被子,跟孟晚秋分开睡了。
孟晚秋试图跟裴行之解释,可是裴行之始终背对着她,无论她说什么,他没有面对她,始终沉默着一言不发。
孟晚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她只是不想让裴行之浪费这个大好的机会。也没有离婚的打算,裴行之就算走了,他们也还是夫妻,她也不会给他戴lv帽子,每年过年他回来一次,照样一起过日子。
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呢。
孟晚秋想不明白,她看很多军人家庭都是这样的,男人一年到头在部队里,甚至几年都不回家,夫妻俩也是照样过日子,怎么到他们身上就不行了呢。
孟晚秋把这些说给裴行之听,对方不仅没有理解她,身上的冷意反而更重了。
起床后,孟晚秋拿着脸盆去院子里打水,却发现井口多了一个压水井。
什么时候弄好的,昨天裴行之被叫孟爱国叫走后,就耽误了下来,后面也没弄好。
不过孟晚秋很快就知道这是裴行之做的,因为裴行之刚好从门外进来,手里提着一个撮箕,里面装了细沙。
孟晚秋看着裴行之,张了张嘴,想跟他说说话,可对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孟晚秋又把嘴合上,看着裴行之冷漠疏离的背影,心里有些委屈。明明昨天他们还如胶似漆的,今天他就把她当成陌生人。
“翻脸无情,哼!”
孟晚秋气呼呼地洗完了脸,接着孟爱国跟李兰香也从屋里,看到孟晚秋在院子里,还纳闷道:“稀奇了,今天起那么早。”
孟晚秋哼哼唧唧,嘟囔着什么。
“走开一点,别当道,要说就说,做这个样子干什么,一大早的别找骂啊?”
结婚两年后,李兰香对孟晚秋的女儿滤镜逐渐消失,耐心逐年下降,见到孟晚秋这扭扭捏捏的样子,一巴掌拍到孟晚秋屁股上。
“呀!娘你干什么?”
孟晚秋捂着屁股跳起来,手里的脸帕都差点丢了。
李兰香根本不理孟晚秋,看到院子里修好的压水井,眉目上挑,惊喜地说道:“咦,昨晚不是没弄好吗,行之这孩子,太勤快了,也不知道等天亮和大春一起,自己一个人就弄好了……”
李兰香自顾自地夸奖女婿,孟晚秋那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一天天眼底就只有你的好女婿,你的好女婿给你闺女脸色看,你知不知道啊。
孟晚秋叫的那一下,在厨房里忙活的裴行之眼神一凝,瞬间来到门口望了望这边的情况,见孟晚秋没事,才重新进去。
心大的孟晚秋没注意到裴行之的举动,到是孟爱国注意到了,见女婿那么担心闺女,满意地点点头,进了厨房。
看见孟爱国,裴行之眼神闪了闪,想到自己的决定,心里就十分愧疚,到底是辜负了爸的心血。
“爸,我仔细想了想,我应该……去不了。”
孟爱国眉头拧紧,“昨天不是说好了吗?为什么又说不去了?”
裴行之勉强笑了笑,“是这样的,我父亲的情况你也知道,可能很难通过政、审那一关——”
孟爱国直接打断他的话,“这个你不用担心,之前我已经考虑到了,放心吧,有专人给你担保,家庭问题不会成为阻碍,所以你——”
孟爱国话未说完,外面就响起了李兰香满含怒气的吼声:“你说什么,说你不想去机械厂,还让行之一个人去?孟晚秋我看你是皮痒了,闲的没事想作妖了是吧?”
裴行之:……
完蛋了,这个傻妞怎么先一步说出来了。
孟爱国迅速扫过裴行之的表情,顿时明白了所有,什么他不能去,原来不能去的另有其人啊。
孟爱国眉间拧成‘川’字,嘴角压成一条直线,脸瞬间冷了下来,径直走出了厨房。
裴行之暗道不好,连忙追出去,张嘴解释道:“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跟小晚没关系,是我自己的原因。”
孟爱国抬手,冷声道:“行了,你别替她解释了,我有耳朵,到时候我听孟晚秋怎么说。”
糟了,叫全名了,裴行之忍不住担心起来。
“孟晚秋,你给我进来!”
外面突然发生争吵,孟延春跟董含韵披着衣服出来,就见到以往十分宠孟晚秋的孟爱国,冷着脸叫她进去。
孟晚秋咬唇,默不作声跟在孟爱国身后。
路过裴行之的时候,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低声嘱咐:“有什么事就叫我,别犟。”
孟晚秋微微侧头,看到他眼底的担心,挣脱他的手,进了孟爱国夫妻的房间。
裴行之看了看空着的手,缓缓放下。他想进去护着她,可这次是孟爱国夫妻要教导女儿,他插不了手,而且他知道,孟晚秋也不希望他插手。
只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难受啊。
“娘,到底怎么回事啊?小晚犯了什么事啊?”
“是啊,爹怎么那么生气,不会上家法吧?”董含韵焦急地望着紧闭的门,双手不自觉捏紧。
“哼,她就是皮痒了,竟然不想去机械厂。”李兰香扔下一句话,也跟着进了屋里。
孟延春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喃喃着:“为什么不想去城里啊?当工人有什么不好吗?”
董含韵想的多,下意识看了眼裴行之,对方拧着眉看着孟爱国房间的方向,眼里有担心也有不甘。
不甘,是她看错了吗?董含韵下意识否定。
房间内。
孟爱国跟李兰香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跪着的孟晚秋。
“说吧,为什么不想去,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孟晚秋抿嘴,手放在膝盖上,“我不想离开家里,也舍不得爹和娘。”
孟爱国脸色好了不少,“这是理由,但不是不能克服的原因,小晚你已经二十了,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一辈子待在父母身边。”
孟晚秋微微偏头,看向别处,“可是我就是不想离开清河村。”
“小晚啊,你——”
“什么不想,孟晚秋你整天待在娘家,是不是忘了你已经是结了婚的人,你除了父母,你还有丈夫,你把行之放到哪里去了?人家当年是正经明媒正娶,是娶,不是入赘。”
没想到发作的不是孟爱国,而是李兰香。
孟晚秋低下头,手揪着衣角不停地轻扯着。
李兰香更气了,迁怒孟爱国,“她那么任性,都是你们惯的。”
孟爱国轻咳了一下。
“孟晚秋我告诉你,你不止是我的女儿,也是裴行之的妻子,作为妻子的责任,你结婚第一天我就告诉你了,你做到没有?
把丈夫抛下,自己留在家里享福,你就是这样当妻子的?以前都说夫唱妇随,现在新时代了,不讲究这些了,我也不强求你。
让我最生气的事情是,你竟然让行之一个人去,我倒是想问问你,你结婚两年了,你有没有把行之放到心里。
行之家里的情况你不知道,几岁父亲就失踪了,母亲改嫁,祖父母离世,十几岁就一个人讨生活,可以这么说,他被他所有的亲人抛弃了。
跟你结了婚,他才有了一个家,我跟你爸看着他一步步融入家里。家里人都看得到他对家里的付出,不论是对你奶奶,对我跟你爹,还是大春含韵,壮壮,甚至是逢冬,都是挑不出毛病。”
“对你,更是把心窝子都掏出来了,你呢,孟晚秋,你是怎么做的?明明知道他几乎被所有的家人抛弃了,你是怎么说得出这种话的,让他一个人离开,这跟再次抛弃他有什么区别?”
李兰香从床边离开,来到孟晚秋跟前,几乎是指着她的鼻子骂:“孟晚秋就算你是我的女儿,我也得说一句,你他妈真是没良心。”
孟晚秋脸色惨白,手紧紧抓住衣角,指节都已经发白。
她没想那么多,她只是不想离开爹娘,不想离开熟悉的地方。叫裴行之一个人离开,只是不想耽误他的前程。
孟爱国叹了一口气,想到刚才裴行之在厨房焦急的模样,再看看自己的女儿。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是裴行之的亲身父亲,看到自己的儿子被儿媳那么忽视,肯定也会心疼,为他感到不值得吧。
这么一想,孟爱国咽下想要求情的话,闭了闭眼起身离开,“在这里好好反省吧。”
李兰香也跟着叹气,“小晚,夫妻不能总是一方面付出的,你真的有付出过真心吗?”
如果真的有,那怎么会忽视这些东西呢。
裴行之从没没有诉苦过,但是作为父母,李兰香跟孟爱国都心疼他。
而孟晚秋作为妻子,却把这一切忽视得彻彻底底。
孟晚秋咬紧下唇,她该怎么说,上辈子她就是一个孤儿,在杀手组织里受到的苦,比裴行之苦千倍、万倍。所以哪怕知道裴行之的身世,也激不起她心中的波澜,她不关心他的以前,但是她保证会关心他的以后,不在让他受伤。
让裴行之一个人离开,是她考虑不周,但是要说她没有付出过真心,孟晚秋却不认。
孟爱国和李兰香离开,孟晚秋闭了闭眼,继续跪着。
或许,她应该改变一下了。
门再一次打开,孟晚秋动了动耳朵,听脚步声她已经知道是谁来了。
“怎么还跪着,快起来!”
孟晚秋推开裴行之的手,看着他眼底的心疼,心也跟着抽疼了一下,“不行,我还要反省。”
我要反省,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哗啦——
热水从白皙纤细的小腿上滑落, 流进大红花搪瓷盆里,骨节分明的大手按住孟晚秋漂亮脚踝,让其泡进温热的水里。
孟晚秋坐在床边, 裤子挽到膝盖上, 露出了青紫的皮肤,从膝盖一直延伸至脚背。皮肤娇嫩,跪了一天后看起来十分可怖。
反正裴行之看见后, 身上的冷气毫不掩饰,直接不顾孟晚秋的意愿, 直接打横抱起她,放到了床上。
然后就去打热水给她泡脚, 经过热水浸泡后,腿上的青紫看起来更严重了。
孟晚秋揪着裤腿,不让其滑下去打湿, 看着裴行之敛下的长睫,在下面的眼睑打下一片阴影,让他精致的五官显得立体。
两人的睫毛都很长, 但是孟晚秋的眼是圆圆的杏眼,但是瘦下来之后, 有向着桃花眼发展的趋势,抬眸看人的时候, 绯红的眼尾像是涂上了上好的胭脂,一颦一笑都带着若有似无的诱惑。
裴行之则是狭长的丹凤眼, 睫毛长得像画上了眼线, 眉骨深邃, 瞳孔漆黑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泉水,自带神秘感和距离感, 让人不敢靠近。
伸出白皙纤细的玉手,轻轻抚摸裴行之的眉骨,往下一滑,指背触碰浓密的羽睫,感受到它在颤动,小心翼翼的,好似怕打搅了她一样。
裴行之没被挡住的眼一眨不眨等看着孟晚秋,好像在无言的询问。
孟晚秋收回手,抿了抿唇,“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裴行之勾唇,低下头继续给孟晚秋洗脚,“没什么好问的?”
“真的没有?”
“好吧,你真的不打算离开吗?”裴行之仰视着孟晚秋。
“你想我跟你一起去吗?”孟晚秋偏着脑袋反问。
裴行之定定地看着孟晚秋,手上稍稍用力,望着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当初吸引他的就是这双简单的眼睛,和她周身纯净自然的气质。
后来,跟孟晚秋相处的时间久了,裴行之才发现孟晚秋她人的矛盾之处,她有着非同寻常的身手,懂奇奇怪怪的药理,身上时不时露出一丝慑人的狠意。
一切都说明了,孟晚秋的不同寻常,与她所展露出来的外表、气质,截然不同。
可裴行之还是爱上了她,在短短的时间里,有时候裴行之自己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婚前他可是信誓旦旦说过,这段婚姻里面,只有责任,而不会有爱。
没想到,最后打他脸的人,竟是裴行之自己。
“我不会为难你——”
“我要听真话。”孟晚秋抬起裴行之的下巴,俯下身与裴行之面对面,鼻尖的温热气息彼此交缠。
裴行之心慢了半拍,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喉结攒动,清冷的嗓音带上了沙哑,
“我说了,你也不会听我的。”
说完,裴行之侧过头去,挣脱孟晚秋的手,声音很轻,“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不走,我也不会去的。”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无精打采地垂在额间。不知是不是孟晚秋的错觉,硬生生从这句话听出了委屈。
心脏抽疼了一下,孟晚秋捂住胸口,以往偶尔闪过的感觉,这一次终于被她捕捉到。她几乎每天给自己把脉,确定她的身体没有问题,那么心脏为什么会疼。
孟晚秋情不自禁地捧住裴行之的脸,把他转过来,深邃的眼此刻雾蒙蒙的,就像下雨前,山间会生起的那一层薄雾。
“你别这样,我心疼。”
孟晚秋真的只是诉说她的感受,而听见这句话的裴行之,却仿如雷击,他眼神带着罕见地呆滞,薄唇微张,仿佛震惊到了极点。
“晚,晚晚,你说什么,能,能不能再说一遍?”裴行之听见自己小心翼翼的声音。
像一个贫穷了很久的人,发现了宝藏,第一反应不是狂喜,而是不可置信,小心翼翼地探寻真相。
“我说,你别这样,我心疼。”
平时宛如风铃的嗓音,此刻犹如染上了阴雨天的雾气,带上了湿润的忧愁。
裴行之听完,脸上的不可置信褪去,接着眼、眉、唇甚至每根发丝都染上了喜意。
“哈哈——”
轻快地笑声从上扬的嘴里吐出,胸膛微微颤抖,裴行之把头放在孟晚秋的腿上,抖动不停的肩膀,显示着他的好心情。
孟晚秋不解,但是见到这样的裴行之,心中那阵抽痛顿时消失。
“笑什么?”
裴行之抬起头,深邃地眼眸里像是掉进了星星,闪闪发光,孟晚秋心中某处的高墙骤然坍塌,陷入这片闪亮的星海之中。
裴行之并没有回答孟晚秋的问题,而是望着她的脸,在她的膝盖上轻轻落下一吻,“晚晚,我爱你。”
作为她的枕边人,裴行之怎么会感受不到孟晚秋对他的忽视。
这种忽视不是物质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她每天都会问他的去处,但是他回答之后就不在过问,并不关心他干了什么。
起初,裴行之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以为只是孟晚秋的性格问题,时间越长,他才发现,这并不是她心大,而是她不在意。
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始终与他隔了一层,把他放在一个特殊的位置。
一个得到也不错,失去也不会难受的位置。
刚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裴行之想过挑明,想问问孟晚秋为什么。
可随即他就明白,这就跟那些她隐瞒的秘密一样,只能等她主动告知,等她主动发现。
如果由他主动去问,去挑明他们之间的问题。裴行之有预感,他和孟晚秋绝对不会走向他希望的方向。
凭着这样的预感,裴行之放弃了。
决定耐下性子,努力对孟晚秋好,努力去爱她,打破她心里那道厚墙,让他能够走进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