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借着这道导火索,他终于从孟晚秋口中听到了他期待了两年的话。
她,心疼他了。
看着他难受,她心里也会难受,跟着心疼了。
他的晚晚,终于意识到了他的爱,开始回应他的感情。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深夜,裴行之把孟晚秋紧紧抱在回来,盖着一床被子。
至于昨夜分床睡的那条被子,早就被无情地塞回了衣柜里。
孟晚秋决定跟裴行之一起离开。
这一天,她认认真真回想了这两年裴行之对她的好,也意识到她的心理问题,和平时代生活了二十年,她身上的棱角也被磨平了。
这个全新时代,打破她陈旧思想的时代,让她敬佩之余,也让她畏惧。
离开了熟悉的清河村,外界有太多未知,这让孟晚秋下意识抗拒,只想待在安全的舒适区。
哪怕她曾经有过动手除掉哪些威胁裴行之的人,可是这种惯性的心狠,并不代表她有适应陌生外界的能力。
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问题,孟晚秋觉得她不能再逃避。逃避着这个时代,逃避着裴行之的感情,也逃避着曾经的自己。
那个会趁着闲暇时间,看山川,赏日月星辰,品美食饮美酒,肆意张扬的自己。
窗外明月笼罩大地,星辰闪烁,像是在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裴行之跟孟晚秋离开的事情定下,但也不是马上离开,而是忙碌地前期准备。
各种文件证明,介绍信,还要购买火车票,要带走的行李,全家忙作了一团。
而全家最闲的竟然是孟晚秋,她的任务是打包两人的衣服,但是被勤劳的裴行之包揽了,她就没事可做了。
因为这事,孟晚秋又被李兰香说了一顿。
这天早上,家里人上工的上工,出门的出门,孟晚秋就带着放学的孟壮壮,去村外的河沟里捞鱼。
清河村靠山吃山,全国大荒的那三年,清河村也没饿死过人。
村外的那条河是附近山里流出的小溪汇聚而成,里面常见的鱼类就是麦穗鱼和鲫鱼,这些在大荒那几年都没有被清河村的人捉完,就说明了它们的逃跑能力。
说一句身手敏捷,行云流水也不为过。
没人的时候,这些鱼大胆地在水底肆意晃悠,时不时冒出来透个气。一旦听见脚步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没点能力的人,是无法捉到它们的。
但是孟晚秋不一样,她五感灵敏,鱼再快也快不过她。
前世她经常露宿山野,山间的野生鱼最是聪慧,可孟晚秋对捉这些鱼的经验是最多的。
没过多久,孟晚秋就逮住了两条,岸边的孟壮壮赶快递来编好的草绳。
孟晚秋掀开鱼鳃,准备把鱼吊起来,肥又大的鲫鱼不肯认命,在她手中拼命挣扎。
孟晚秋得意一笑,用力把鱼固定得死死地,“还想逃,落到我手里还有你……”
孟晚秋皱了皱眉,本来闻惯的鱼腥味,此时怎么变得那样难以忍受。
鱼还在拼命的挣扎,那股鱼腥味像是被加了催发剂一样,味道越来越浓,孟晚秋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呕——”
孟晚秋反胃忍不住呕了一下,手中力气卸掉,这条狡猾的鱼趁机挣脱孟晚秋的手。
“扑通——”
“啊,姑姑,鱼跑了!”
孟壮壮赶紧踩住岸上蹦跶的另一条鱼,可惜地望着那条大鱼。
孟晚秋只觉得手上的鱼腥味,源源不断的往她鼻里钻,进入她的胃里。
赶紧去洗了一下手,把河边一种特殊的草揉烂,汁水滴在手上,认真搓洗,那股腥味才散去一些,翻滚的胃部才消停下来。
“没事,那条鱼肯定得病了,那么臭,我们不吃它了。”孟晚秋嫌弃地说。
“病了,还那么凶啊?”孟壮壮自言自语。
“好了,今天就吃这条吧,晚上给你做个蛋羹。”孟晚秋拍拍孟壮壮的脑袋,看着被他踩着鱼,下意识回想起刚才那种胃在翻滚的感觉,打了个寒颤,心有余悸地说道:“你绑鱼吗?会这条就交给你?”
“会,爹教过我。”孟壮壮大声地回答,脸蛋因为兴奋红了起来。
“那你来吧。”
初升的晨曦照在两人身上,一长一短两道影子印在地上,被拉得很长。
这点小插曲孟晚秋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中午做饭处理鱼的时候,那股熟悉的反胃再次涌出,而且比早上更为强烈。
孟晚秋趴在灶台上,捂着嘴一次次干呕,脸上的血色褪去,整个人虚弱无比。
缓过一阵儿后,孟晚秋终于意识到怕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右手放在左手手腕上,给自己把脉。
孟晚秋拧着眉仔细感受,并没有把出病症的脉象。忽地,一个想法从她脑中一闪而过,被孟晚秋抓住。
孟晚秋瞪大眼帘,不可置信地再次把脉,仔细感受那股陌生浅弱的脉象。
这次,孟晚秋可以确认。
她,真的怀孕了!
手不自觉放到小腹,感受这里与以往微不可查的不同。
孟晚秋咬住下唇,这两年来她跟裴行之一直避孕,没想到还是意外有了孩子。
想到家里人最近都在忙着她和裴行之离开的事,孟晚秋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们。
还有几天她跟裴行之就要离开了,如果这个节骨眼告诉他们自己有了身孕,爹娘虽然不会阻止她离开,但是他们一定会担心。
想到这,孟晚秋敛下眼睑,手不自觉握紧腹部的衣服,还是等到了地方,在写信告诉爹娘,免得这一路颠簸让他们白白担心。
孟晚秋没有继续做饭,而是等大哥孟延春回来,指挥他做,好久没被妹妹使唤的孟延春乐呵呵地过来。
想到从小宠到大的妹妹,过几天就要离开他了,孟延春心底就难受。
多跟妹妹相处一会儿,他很开心。
而比孟延春更难受的人是董含韵,已经连续好几天给裴行之脸色看了。可是哪怕再不舍,她也没有要求孟晚秋留下。
饭桌上,孟晚秋的不吃鱼肉的行为,引得了大家的注意。
裴行之夹了一筷子鱼肉准备放到孟晚秋碗里,却被孟晚秋测过身子躲开。
裴行之:我哪里犯事了?
筷子在半空绕了个弯,回到了裴行之自己碗里。
孟爱国跟李兰香对视一眼,最近小夫妻两个关系好得蜜里调油,他们看着都牙疼。
李兰香:你闺女又作妖了。
孟爱国:胡说,可能就是今天不想吃。
李兰香:呵,有她不想吃的肉?
孟爱国嘴角抽了抽,他也觉得这话太假了,但是他可不想数落他闺女,也不想他闺女被说教。
清了清嗓子,率先一步说:“小晚啊,你怎么不吃鱼啊?”
李兰香听见晲了孟爱国一眼,心里就只有他闺女。
孟晚秋面不改色,“哦,今天不想吃鱼。”
“是啊,小晚,是不是大哥做的不好吃啊?晚上再重新给你做烤鱼怎么样,烤鱼大哥做的好吃。”孟延春提议。
还烤鱼,单是闻着桌子上的鱼肉,她已经努力控制自己不吐出来,孟晚秋内心喊救命。
“姑姑,今天,被鱼弄得呕出来了。”孟壮壮吃的满嘴是油,奶声奶气地补充。
“唉,怎么弄得,被鱼尾巴打到脸了?”孟延春下意识脑补,孟晚秋被鱼打到嘴巴,被腥得呸呸呸的场面,忍俊不禁。
“嗯,就是这样。”孟晚秋点点头。
这样啊,大家放下心来,以为孟晚秋是被鱼打了脸,心情不好才不想吃鱼。
裴行之则是注意到孟晚秋脸上不见血色,觉得是她身体出了问题,眼底隐隐有些担心,决定回房之后问问她。
见大家都被糊弄过去,孟晚秋松了一口气,抬眼却对了孟奶奶意味深长的眼睛,心又提了起来。
不会被奶奶发现了吧。
吃完饭之后,被孟奶奶叫到她房里,一句话就打破了孟晚秋的奢望。
“你有了?”孟奶奶背对着孟晚秋,在她古朴的雕花木柜里面翻着什么。
孟晚秋瞳孔骤缩,讪笑道:“奶奶,有什么了?”
孟奶□□也不回,“为什么不说出来,让你爹娘高兴高兴。”
结婚半年后,孟晚秋肚子一直不见动静,李兰香就开始着急了,以为是夫妻俩哪个身体有问题,旁敲侧击地问了两人好几次。
孟晚秋跟裴行之都是一头雾水,还是看不下去的孟奶奶把两人避孕的事告诉了李兰香。
孟延春跟董含韵那么久都没生第二个孩子,李兰香对孟晚秋的孩子一直很期待的。得知夫妻俩有自己的打算,李兰香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孟晚秋卡壳了,孟奶奶这话都不是问,而是直接陈述了。
因为得知孟晚秋和裴行之在避孕,所以李兰香没多想,但是见多识广的孟奶奶却一眼就察觉到了孟晚秋的不对劲。
见瞒不过去了,孟晚秋就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孟奶奶沉思了半刻,点了点头,“这理由成立,我帮你瞒着,不过”孟奶奶转身,看着孟晚秋,“你自己的身体,得给我保护好了,明年我去给你们带孩子。”
孟晚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就知道奶奶最靠谱。
说完,孟奶奶又转身回去,从衣柜里翻出的小木盒打开,取出两条金灿灿的小黄鱼。
“拿着,出门在外有钱傍身才安全。”
孟晚秋震惊地看着手心的两条小黄鱼,“奶,奶奶,你从哪里得到这玩意啊?”
孟奶奶不在意地挑了挑眉,“哪来的?当然是我自己的。”
孟晚秋哑然,默默竖起一个大拇指。然后喜滋滋地放到衣兜里,她才不会拒绝,没人比她知道钱的重要性,要去一个新地方安家,没钱是不行的。
而且,她可看见奶奶的那个木盒子了,里面的空间可不小,孟奶奶向来一视同仁,他们兄妹四个谁都不会少的。
“好了,出去吧,把行之叫进来,我嘱咐他一些事儿。”
孟奶奶摆摆手,孟晚秋自觉离开了。
见到裴行之,嘴上还带着笑意,语气轻快,“奶奶叫你。”
裴行之见孟晚秋脸色不像之前那般难看,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知道了。”
裴行之照样跟以前一样,与孟晚秋在床上耳鬓厮磨,气氛越来越火热,他的手开始往下。
“不行!”
孟晚秋拦着他的手,目光潋滟,含情似水,娇喘着拒绝。
裴行之不解地挑眉,眼神严肃,清冷的嗓音带着难耐的沙哑:“为什么?”
他数着她的日子呢?还不到那个时间。
孟晚秋浅浅一笑,抬手擦了擦裴行之额间的细汗,挂在他的脖颈上,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我怀孕了。”
直到他们离开的日子,孟晚秋想起裴行之那天的反应,还会时不时笑出来。
她头一次见到那样的裴行之,让她想起了去逢冬学校看他时,见到的二货男高中生,像一只精力旺盛的猴子,上蹿下跳。
裴行之当然不像猴子,他像一只精力旺盛却得不到发泄的大老虎,抱着她使劲捶被子。
因为不能告诉家里人,他满腔的喜悦只能对着孟晚秋发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抱着孟晚秋说了一晚上的话……
县城火车站内。
孟家人除了孟奶奶,和上学的孟逢冬,一个不落地全来送孟晚秋和裴行之了,包括六岁大的孟壮壮。
小小的他,终于意识到从小疼他的姑姑,他崇拜的姑父要离开他了。
一路上孟壮壮的眼泪就没停过,小手一下一下擦着眼泪,眼周的皮肤都被擦红了,孟晚秋心疼地用手帕给他擦着。
“壮壮乖啊,姑姑过年就回来了,你上学了,知道一年有几个月对不对?”
“呜呜,有,有12个月。”
“对的,那姑姑还有六个月就回去了,六个月,很快的。”
孟晚秋把孟壮壮的六根肉手指轻轻弯下,红着眼哄他。
李兰香眼眶也是红的,一下一下抚摸着孟晚秋的脊背,嘱咐的话都说遍了,可还是像没说一样。
董含韵偏过头去,偷偷抹眼泪。
孟爱国跟孟延春站在裴行之两边,眼眶微红,但还是克制没有流泪。
“路上要小心,跟人打交道多留个心眼。”
“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不要硬抗,跟家里人写信,或者去联系我告诉你的那个人,那是跟我一个班的战友,值得信任。”
“照顾好自己和小晚,爹娘等你们回家。”
儿行千里母担忧。
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嘱咐,可是时间无情,却不会为一家人停留。
火车长长的鸣笛声响起,白色的烟雾生起,沿着风飘扬而去。
望着家人越来越小直至消失的身影,孟晚秋终于没忍住,埋在裴行之怀里,哽咽着嚎哭起来,手拍着他的胸膛,悲伤如崩塌的雪山,瞬间淹没了两人。
第44章
窗外的景物飞快掠过, 哐当哐当地声音不停歇地萦绕耳边,蓝色套子的座椅历经风霜,靠背和坐的地方那块已经发白, 底下的海绵被压的严严实实, 成了实实在在的硬座。
车厢里面满满当当,上面架子塞满了蛇皮口袋,裴行之把被褥之类的大东西放到了上面, 贵重物品都放在箱子里,被孟晚秋踩在脚底下。
这时候可没什么讲究素质礼貌, 车厢里没有一刻是安静的,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两人特意买了连座, 孟晚秋坐在窗边,眼尾泛红微肿,撑着下巴看外面的景色。路过一截隧道时, 会捂住嘴发出轻轻地惊呼声,然后借着黑暗躲进裴行之怀里,等到出隧道前又离开。
裴行之见她状态还不错, 悬着心才稍微放下。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离g省隔着四个省份的y省, 他们会在y省的其中一个县城下车,然后前往七一五机械厂。
虽然隔了三个省份, 但距离并不是很远,他们今天早上五点多的火车, 大概在今晚八九点就能抵达目的地。
裴行之他们对面坐了一对母子, 母亲大概三十出头, 穿着朴素,但手腕上带着手表, 行李也只有一个皮箱,见到对面坐着的人是一对年轻夫妻后,眼神里的警惕散了些,但一直牢牢抓住孩子的手。
孩子穿着干净整洁,脚上穿着一双条纹布鞋,一直乖乖待着妈妈怀里,看着七八岁的样子。
时不时看孟晚秋一眼,眼底有毫不掩饰地好奇。
孟晚秋挺想逗他的,但是想到人家妈妈一直没说话,显然是不想跟陌生人交流,也就断了这个念头。
裴行之心里一直记着孟晚秋怀孕的事,每隔几分钟就会问孟晚秋她的身体状况,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渴不渴,想不想上厕所。
一开始孟晚秋还好声好气地回答,后面问得多了,她都不想说话了,敷衍地摇摇头、摆摆手。
因为要坐一整天,裴行之专门取出软的衣服给孟晚秋当坐垫,生怕她坐得不舒服。
到了饭点,车厢里的人都陆陆续续从包里取出的干粮,都是些干巴巴的粗面馒头、馍馍之类的,就着冷水就对付了一顿。
而孟家给裴行之和孟晚秋准备的都是松软的白面馒头,还带了几瓶酱,有鲜香的蘑菇酱和香辣的辣酱,辣酱里面放了肉末,蘑菇酱里面则是切得很小的腊肉粒。
馒头是大清早蒸的,一直放到包袱里,到了中午照样松软。孟晚秋迫不及待打开一瓶蘑菇酱,蘑菇的鲜香跟腊肉的熏香,瞬间漫延开来。
雪白的馒头从中间掰开,裹上浓香诱人的蘑菇酱,孟晚秋眼睛都看直了,迫不及待从裴行之手里接过来,嚷嚷着:“给我,给我。”
裴行之勾唇,细声叮嘱:“吃慢点,别噎着。”
孟晚秋大大地咬了一口,馒头的香甜跟蘑菇特有的鲜香,以及腊肉粒的熏香在口腔里混合,再依次呈现,层层递进,孟晚秋餍足地呜咽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