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外面人大打出手,妖风与人力互相抢轿子,缇婴想出去,却一次次被撞倒在木板上,手脚发软。
双方抢轿间,花轿在邪风阵阵下,被撞得冲到了一旁的半人粗的巨树上。
轿子卡在山石上,轿木卡擦断裂,轿子歪歪斜斜,落了一层绿叶,向悬崖下晃去……
轿夫们大叫:“姑娘!”
小妖们嘻嘻笑,阻拦他们。
眼看轿子要摔下悬崖,众人心凉之际,一道雪白人影,忽然现身。
半边轿子向悬崖下倒去,江雪禾身形一晃,人出现在悬崖前,向花轿俯下身去。
帘帏飞开。
山间妖气森森,一切尽在雾水中。轿木碎裂,四面木板被飓风吹得出现裂缝。
轿中喜帕飞起,罩向他面容。
他于一团幽黑朦胧中,看到那坐于轿中的小新娘。
雨丝绵绵,夜间风皱。
盖头飞开,小新娘云鬓花颜,凤冠霞帔,乌发拂唇。他探身时,她睁着一双猫儿眼,水雾氤氲,迷惘慌乱,晃悠悠若水中落玉,撞人心房。
她要与花轿一同摔下去,一片瑰丽艳红间,一只枯白瘦长的手从外探来,拽住了轿木。
缇婴目不转睛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江雪禾。
俯身拽轿的少年郎君目清神朗, 体素诸洁,林下风致。这与她熟悉的师兄,既像, 又不像……
数月未见, 他怎么变得好看了?
她忍不住看向他脖颈——他颈上的那些伤痕不见了。
他又解咒成功了一部分?
他不戴风帽,在外抛头露面……她独在山中, 压根不知!
江雪禾亦眉目不错,盯着这一身明艳的少女新娘。
数月不见,她张开了些,眉目间的一团稚气少了些,属于少女的娇憨浮于面上, 又因这一身红艳装扮,而添了些江雪禾从未曾见过的妩媚。
她怎会出现在这里?
她日日与他发传音符, 日日与他撒娇卖痴,她下了山, 却压根不提?
莫非这不是缇婴……而是化身缇婴的山野精怪, 观他心事,迷他心神?
江雪禾一目不错。
他手扣着轿木,身后轿夫们发出惨叫声, 惊醒他微乱神智。
他蓦地分出力量。
于是, 纷纷夜雨间,乱石飞叶,那些正欺负轿夫的小妖们脚下忽然长出藤蔓, 缠向他们。
他们起初以为是妖术,并未在意, 当藤蔓环转着化为飞雨,进入他们体内, 将他们神魂全都定在原地时,小妖们才倏然惊觉这是道法。
为时已晚。
天光昏昏,雪袍飞扬,绿藤绞之,轿木散之。
江雪禾一心拦住那些想要偷风报信的小妖,眼睛望着花轿中的缇婴。
不妨花轿承受不住术法之力,在此时崩裂断开,木板绸缎飞屑一同震开。
灼红嫁衣的缇婴被那些碎屑裹着,一同向悬崖下坠去。
江雪禾面色一变。
他料定自己来不及救她,正心中焦灼时,向下坠去的少女忽然手上捏诀,将她自己身形定了一瞬。只需这么一瞬的时间,缇婴便上半身挺起,张臂搂住江雪禾脖颈,紧紧抱住他,脸颊埋入他怀中。
只这刹那时间,江雪禾已定住那些小妖们,他及时收力,揽臂搂住衣着繁复层叠的缇婴,抱住她向后疾退,远离悬崖边的花轿与碎屑。
缇婴抱住他,呜呜咽咽:“好可怕。”
江雪禾心头疾跳。
他在那一瞬间被她的胆大吓得冷静不在,在那一瞬间曾疑心这个明艳的女孩儿是否真的是他师妹。在她抱着他假哭时,他手臂僵硬,心慢慢放回去。
他一动不动。
江雪禾垂下眼,看着她发间刺目的金钗玉环。
这是他的师妹。
……可她不应这身装扮。
喜帕飞开后,轿夫们发现新娘变了人:“你、你是谁?”
缇婴才不搭理他们。
她紧紧扒着师兄。
江雪禾:“已经离开悬崖了,下去。”
缇婴搂着他脖颈摇头。
缇婴胡乱找理由:“下雨了,我冷。”
江雪禾伸手掐了一道诀。
众人呆愣,见他运法影响气象,天上的一团乌云散开,那断断续续下了一日的雨,在夜间竟然停了。
众人不禁看向那搂着江公子不放的小新娘。
江公子数次往返于柳叶城,帮柳姑娘驱妖。柳姑娘花容月貌,江公子温雅安然。众人一贯认为二人郎才女貌,但江公子待柳姑娘有礼却疏远,却由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姑娘抱着。
江雪禾推少女腰身。
缇婴不肯。
她知他不忍心扔开她。
她轻轻吸气,果真闻到师兄身上施法时便会不自觉浮现的清冽雪香。
她因方才的惊吓而轻轻发抖,因欢喜与师兄重逢而舍不得撒手,无论他怎么说让她下去,她只是摇头。江雪禾的手扣在她腰间,推了半天,推不开。
旁人好奇的目光望过来。
江雪禾面色如常,自己却知,自己脸颊升了温。
江雪禾不再试图推她了,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面容有些冷淡,声音倒是依旧轻哑温柔。
缇婴抬头看他一眼,便知他似有怒意。
但是缇婴环顾四周,这么多的人,师兄肯定不会揍她……缇婴继续抱着他,折腾他:“你在办什么事吗?我是不是不小心搅了你的局?”
麻烦的小姑娘不在家里待着,冒出来夜半三更扮新娘,当然搅了他的事。
何况缇婴骗了他这么久,江雪禾又不是真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但众目睽睽之下,江雪禾只轻轻地“嗯”一声。
在她不满地抬头瞪来时,他轻声:“我不罚你,你先下去。”
缇婴脸颊倏地红了。
她的小心思被他洞察,她偷偷看眼周围轿夫与那些被困住的小妖们好奇而奇怪的目光,她从师兄怀里钻了出去,往后跳两步。
她仰脸,冲他讨好地笑。
少女笑容明媚,正如春风三月的一树桃花,在夜间,万树千花,猝不及防地绽放。
缇婴虽机灵,胆子却小。
她心有余悸,转移话题:“我本来要扮新娘嫁人来着,可是你们在忙的事,好像是冥婚哎……”
江雪禾低声:“扮新娘嫁人?”
他只重复她说的话,垂着眼目光清润而幽黑地看着她,她莫名有些心虚。
可她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心虚。
缇婴只任性地低头,扯自己的红嫁衣:“如、如果是其他事,我可以帮你的。而且我现在很需要嫁人……但是、但是冥婚的话,我就帮不了你了。那、那可是和灵成亲啊……”
她声音很小。
她想了一下。
原本觉得自己可以坚持到见鬼,然而师兄一来,她坚持不了,她只想师兄疼她。
师兄果真疼她。
江雪禾分外赞同她的,“嗯”一声。
他道:“我确实在做一件事,眼前是布局之一。但没人需要你假扮新娘,你脱了这身衣裳吧。”
缇婴点头。
她低头摘自己这身衣裳上的衣带布帛,江雪禾微微侧身,修长秀颀的身形,正好挡住她。
缇婴却在摘腰带时,忽然有些犹豫,抬起半张脸,妙盈盈的眼睛滴溜溜地望着垂眼看她的江雪禾。
缇婴不高兴:“你干嘛盯着我看?”
江雪禾侧过脸,掩住那一时的鬼迷心窍。
他袖中手轻颤,暗自反省自己的修炼不到家。
明明生她自作主张的气,却仍和她这样。
身后的轿夫们,终于看出了些门道。
他们互相看看,挤眉弄眼,终于派一人干咳着开口:“江公子……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江雪禾没说话。
缇婴主动自我介绍:“我叫缇婴,大家叫我‘小婴’。”
众人恍然大悟。
江雪禾催促:“小婴,快点脱。”
缇婴反驳:“我本来就是要快点脱的。”
但她就喜欢欺负他,和他作对。
他一说她,她就不肯快快脱了。
缇婴反问:“那我不帮你们扮假新娘了,不影响你们正在做的事吗?谁来扮假新娘,去冥婚啊?”
江雪禾:“我。”
缇婴:“……?”
众人:“……!”
缇婴睁大眼睛,仰脸看江雪禾。
她观察师兄修长的身形,不禁想像他要怎么扮假新娘。她忽然想到,在二人初识时,他其实扮过一次。但他那时只是盖上盖头……
眼下不应该了吧?
他要怎么做?
穿嫁衣,着红妆,扮女子上轿?
缇婴偏脸,认真看着师兄的面容,想像他女装的模样。她眼睛越来越亮,几分兴奋。师兄却淡然非常,只盯着她脱衣,好似十分急迫。
但是身后的轿夫们则着急起来。
那妖怪熟悉江公子的气息,江公子正是怕被对方认出,才让他人假扮新娘,又将这些小妖们留在原处。那些明明是江雪禾早就说好的计划,结果这位缇姑娘一来,他就反悔了……
一人急道:“不行呀,公子。那妖怪认识你,你若是假扮,他就不敢出来了。”
又一人求道:“缇姑娘,你能替换我们准备好的新娘,走到这里。你是不是也是修士?我们需要修士帮忙啊。”
江雪禾看他们一眼。
他道:“我另有计划。”
他眼神已有几分凉淡,轻轻瞥过,众人周身倏地一冷,却不明白缘故。
缇婴回答他们的问题:“其实我很想帮你们,很想当新娘嫁人啦。但是我不能去参加你们的冥婚的……我是不会和那东西打交道的!”
她紧张地看眼四周。
而有人听懂了她的话,更加困惑了:“虽是冥婚,可我们不是要对付鬼,而是要对付妖啊?”
缇婴一怔。
江雪禾扣住缇婴的肩,手拢到她已经松开一些的衣襟,道:“脱衣。”
缇婴却拽住自己衣领,不肯脱了。
她改了主意:“我要当新娘,我要帮你们!”
江雪禾:“不许。”
缇婴:“我不,我就要!”
她被二师兄染上的衰劫,正等着她靠喜事来消除呢。这么好的事,还能帮到师兄。帮了师兄,师兄得了好处,就不会怪罪她几个月来一直骗他自己在山上的事了……
缇婴揪住江雪禾的袍袖,哀求他:“让我帮你吧,我就要当新娘,我就要做好事。求求你了嘛……”
他脸色冷寒。
江雪禾:“不行。”
偏身后轿夫中有人犹豫道:“江公子,再不做决定,时辰就来不及了。错过今夜,那妖……”
那妖发现不对劲,可能就再不会来了。
江雪禾心浮气躁。
他帮他们捉妖,自然有他的目的。
但是让缇婴涉险,他已然不愿,更何况让缇婴假扮新娘……他决然不愿。
偏偏这种心事,他没法直说,生怕吓退她,让她不敢再亲近他。
江雪禾只不语。
缇婴一个劲儿地闹他。
他不肯,她却仗着他对她几番纵容,眼珠一转,主动去和那些轿夫商量,还将盖头重新挡住了脸。
江雪禾:“小婴!”
缇婴掀开盖头看他。
缇婴小声:“你别生气,我这次是来找你玩儿的。我想帮你呀。”
轿夫们又催促:“江公子……”
缇婴实在会拿捏他,轻轻地勾他衣袖,晃了又晃。他手中被塞了什么,他一低头,见手心多了一颗糖。
缇婴笑道:“你收了我的糖,就要听我的嘛,不许反悔。”
她笑容狡黠。
江雪禾忽而近身。
他在她错愕间,伸指,在她鼻尖上捏了一下。
他温声:“我好戏弄?”
看着他如今都肯抛头露面的面容 ,她虽然不平又不解,面颊却被他看红了,目光躲闪起来——那自然是好戏弄的嘛。
因为他总会同意她所有得寸进尺的贪婪要求。
少年师兄立在面前,宛如优雅而清澈的山间雪。缇婴忽然福至心来,试探他:“小禾哥哥,你疼疼我嘛。”
小禾哥哥……
江雪禾眼波一晃,低头:“……你叫我什么?”
缇婴嬉笑,眼珠一转,便知道自己又拿捏住了他。
她轻快甜笑,脆脆道:“你应了我,我才叫!”
没什么事,是两声哥哥换不来的。
江雪禾沉思片刻,果真屈服了。他半晌后道:“我们的事,稍后再说。
“你想想,你哄了我多少次。咱们一笔笔算。”
缇婴心里登时开始打鼓,她嘴上倔强嘀咕:“我才没有事要和你算账。”
花轿被修复,缇婴爬回轿中,心口七上八下。
她掀开帘子扒着木橼,偷偷看江雪禾。
江雪禾正与轿夫嘱咐什么。
那些轿夫连连点头。
事情要按照原计划进行,江雪禾打算隐身,跟在后面保护他们时,一个轿夫充满好奇地问:
“对了,江公子,缇姑娘是你家眷吗?”
这个轿夫如此直愣,他的问题一出,旁边立刻有人戳他。
江雪禾怔了怔。
他回头,对上那掀开帘子偷看他的少女。
是了。她算他什么人?他如何与人介绍她?单单只是“师妹”,实在满足不了他的贪心。
众人见他握拳低咳:“是家里妹妹。”
众人哦哦哦做恍然大悟状:“原来不是。”
江雪禾遥遥看着缇婴。缇婴被他看得不自在,放下帘子。
江雪禾低垂下眼,文雅澹泊:“……妹妹也算家眷吧。不算么?”
夜间雾浓如烟, 依然是八个轿夫抬轿,摇摇晃晃地行在雨后的山道上。
缇婴坐于轿中,江雪禾按照他原来的计划, 远远缀在后方, 只与轿中的新娘留了一道传音符,方便二人随时沟通妖物情况。
但是缇婴自然与先前的那位假新娘不同。
先前那位假新娘, 其实也是修士,只是修为尚浅。柳家央各路修士帮忙降妖,自然远道而来许多历练的修士能人。正是那位假新娘修为不深,才可扮作假新娘,蒙蔽妖物的嗅觉。
江雪禾只给了那假新娘一道传音符, 说若是出事,他自会来救他们。
而缇婴虽然必然比那位假新娘修为要高, 但江雪禾总是对她更加放心不下。
他此前不知道她会下山,没有给她准备一些保命庇护符菉与灵器。此时她来了, 时间来不及, 江雪禾只来得及给她画了几道符,塞入她怀中,叮嘱她当心云云。
这小姑娘还不省心。
她得他关心, 噘嘴:“听你先前的意思, 那妖也不是很厉害。你干嘛要给我保命符?你觉得我不厉害?”
江雪禾:“我哪敢说你不厉害?”
缇婴趴在轿子小窗边,闻言立刻瞪他。
师兄面容清雅,寒夜中, 他失了遁身术,从而面容与身形都开始变得若有若无。柔柔的华光下, 缇婴看得目不转睛,心脏砰一下, 忍不住乱跳。
她慌张地捂着自己跳得极快的心脏,不看师兄那钩子一般的眼睛。
江雪禾微凉的衣袍,轻轻擦过她的脸,帮她顺好一绺发丝。
她忘记了斥他不许碰她头发,等她反应过来时,江雪禾已然离开,只在她耳边留了一句话:“师兄疼你都来不及。”
江雪禾又俯身。
她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他平声:“小婴,别真嫁人。”
缇婴:“为什么?”
他笑了笑:“以后告诉你。”
他吊着她!
缇婴隐隐约约懂,却又有些害羞。她将他推开,不许他再看她。瞪他之后,缇婴缩回轿中,心脏七上八下。
她几次掀帘子往浓夜深处看,都找不到江雪禾的踪迹。
她心间有些乱,有些被师兄展露出来的风采迷惑。但是……
缇婴拍拍自己冰凉的脸,强迫自己冷静:“小婴呀小婴,你是要做大事的姑娘,可不能总想着师兄。”
是了,她既要借婚事消除衰劫,又要帮二师兄引开大妖,还要帮大师兄除掉没见过的妖物。
她是如此忙碌!
缇婴便开始琢磨起来,一会儿真遇到了师兄说的妖,她该如何打,才能既不受伤,又赢得漂亮——因为据师兄说,柳家总是招惹一些奇妙的事,惹上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若能活捉妖,从妖口中了解一些情况,有助于真正帮到柳家。
花轿在山道上又不知缓行了多久,忽来一阵狂风,将轿子吹上天。
轿夫们纷纷追逐。
他们想要追轿子,四面八方却忽然再次涌来不少的小妖,将他们困住。
他们拿着那些符菉和小妖们纠缠,等抬头看时,被吹上半空的花轿失去了踪迹,而他们身边的小妖们络绎不绝,让他们步步受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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