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术的复活是假的,无支秽的存在却是真实的。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法子。”
江雪禾静看天地,半晌未动。
白鹿野:“怎么?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江雪禾摇头轻笑。
他垂着眼,温温柔柔,至今想来,让人铭记难忘。
江雪禾低声:“我曾在一只地缚灵的虚妄中看到与如今类似的故事。我在那个虚妄中畏惧自己被遗忘,被放弃。而今……”
白鹿野:“而今如何?”
江雪禾:“而今,我主动走向那个故事。”
黑衣少年修身如玉,既秀美,又英气。少年带着江雪禾与夜杀相重叠的模糊气质,走入那场漫漫烟雨中。
再未回头。
哪怕白鹿野说, 这是江雪禾对他自己死后做出的安排,缇婴也不能接受。
江雪禾不打算依靠大梦术复活,他想用另一种方式复活。可是无支秽是那样可怕肮脏的怪物, 缇婴岂愿师兄变成那种怪物。
禁忌的怪物, 要如何存世。
禁忌的怪物,又要多久才能真正复生。
他们一概不知。
若是这个过程漫长的, 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
缇婴喃喃自语:“若是我忘了他呢?”
白鹿野避开她视野,喃喃:“即使你忘了他,只要他回来, 他也会找到你的。”
缇婴摇头。
她想进入秽鬼林,将江雪禾的魂魄带出来。
她因为这件事, 生白鹿野的气,不想与二师兄说话。
白鹿野与毕方任劳任怨地跟着她, 不敢多话。
他们都知道缇婴在做无用功, 知道缇婴进不去秽鬼林——
封印着世间所有秽鬼的地方,除了有成为秽鬼潜质的鬼魂们能进入,只有拥有巫神宫正统传承血脉的大天官或大神女可以打开秽鬼林的封印。
这是寻常天官与神女都进不了的地方, 何况缇婴一个外来人呢?
缇婴不死心。
可是禁制与传承是最无法抵抗的力量, 她徘徊于秽鬼林外,实在毫无办法。
这样折腾三天,毫无进展, 缇婴却煎熬得苍白羸弱,神色憔悴。
白鹿野叹口气。
雨天中, 缇婴坐在朝向秽鬼林方向的山径上。
她怔怔望着前方,望眼欲穿, 只是进入不了。
白鹿野撑伞立于她身畔。
他哄她:“小婴,我们回千山吧。”
少女有些迟钝地转动眼珠。
她抬起脸仰望他,眼睛漆黑幽泠。原先多么明亮,此时多有哀意。
白鹿野为她鼓劲:“你刚刚晋升新境界,没有时间修炼元神。也许我们回千山后,你好好修炼,修炼有成,我们就能回来这里,想办法带出你大师兄呢?
“师兄的法子,其实我也不赞同……但他毕竟是师兄,我没办法。
“我们先回千山,终有一日,我们会回来这里的。”
缇婴睫毛一颤。
她喃喃自语:“如果我厉害一些,如果我修为更高一些,我当时就能保护师兄了。
“我就不需要他归还灵根了……”
她怔望着秽鬼林。
忽此一瞬,她恍然明白,江雪禾为何走这一条路,为何寄希望于肮脏污秽的怪物。
他失去灵根了。
人修路,他走不通了。
他亦不想给她压力,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大梦术。
鬼修路,无支秽,大约是他为自己选的最好的埋骨地,最好的污秽新生方式。
缇婴怔怔想:如果师兄变成了无支秽,我还会喜欢他吗?
她很快坚定了念头。
……即使她心志弱,即使她毅力差,她亦有执念。
白鹿野寻思着更多的说服缇婴的法子时,听到雨水打在伞面上的辟啪声,亦听到缇婴细弱的唤声。
他低头看她。
缇婴轻声:“师兄,我愿意和你回千山。我们好好修炼……等我厉害了,我就可以打破这里的禁制,救出他,不让他变成怪物。”
白鹿野心酸又欣慰。
他点头。
缇婴站起来。
缇婴问:“我们走之前,你不去见一见南鸢吗?”
白鹿野怔一下。
缇婴侧过脸,望着雨帘。
她轻声:“你不是喜欢她吗?我们要走了,你不想与她告别吗?她在巫神宫过得又不好,也许她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呢。”
白鹿野看她片刻。
雨声快吞没他的声音:“……谁告诉的你,我喜欢她?”
缇婴笑一下。
笑容不是少女那样无忧无虑的笑,而是柔弱、哀伤、苍白、低迷。
缇婴道:“我原本不知道的。但是我现在忽然就明白了。
“我好像长大了,懂得你们那些藏着掖着的感情了。
“……可我感觉并不是很好。”
……还是做小孩子最好。
被师兄牵着手,被他引着路,什么也不操心,什么也不多想,那样的日子最快乐了。
快乐却没有了。
白鹿野心中有些犹疑,但还是偷偷做了伪装,二人一鸟一同潜入中州,进入巫神宫地段。
他心中说服自己,自己曾答应过南鸢来找她。无论如何,总要见她一面。见面后该如何,他却没想通。
他心乱如麻。兄妹情与情爱之心在心中纠结困惑,让他徘徊不定。
幸好入了春后,巫神宫所办的猎魔试要开始了。不断有门派进入中州,前来巫神宫。二人一鸟的伪装,在这种混乱中,便不是那么显眼了。
白鹿野仍然紧张,怕他们被发现了。
缇婴却很乖。
大约是她之前情绪大起大落,千里奔波,实在疲惫。如今尘埃落定,她变得乖巧很多。白鹿野如何安排,她便如何做,不给二师兄惹麻烦。
白鹿野虽心疼一个调皮活泼的小少女变成这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但此时艰难时期,他又觉得一切等回了千山便好了。
白鹿野白日在外四处打听。
缇婴与毕方也帮他打听。
他们得到的消息是:南鸢自从回到巫神宫主宫,就没有现世过。
这一次为了参加猎魔试,各门派来了许多弟子,巫神宫许多久不露面的神女天官都出现,南鸢却依然没出现。
白鹿野喃声:“……她必然被关起来了。”
缇婴眨着眼,询问:“那你要救她吗?”
白鹿野看她一眼。
白鹿野半晌做决定:“你如今被追杀,身份敏感,不要乱跑。我和毕方去想法子见她一面,看能不能救到她。”
缇婴点头,“嗯”一声。
为防有差,白鹿野在她身上留了一根傀儡丝。缇婴目送白鹿野与毕方匆匆出门。
白鹿野一走,缇婴便从指尖飞出一缕神魂,将白鹿野那根傀儡丝绑在了这缕神魂上。
白鹿野前脚刚走,缇婴后脚便老神在在地推门离开。
缇婴虽然没有时间巩固自己如今的修为,但她灵根重塑后,她发现自己领悟了很多小法术。
识海中的迷雾褪去后,她发现那里留的许多法术功法口诀,都是江雪禾多年行走天下的经验之言。他将这些留给缇婴,亦没想到缇婴如今会用这些手段,哄骗白鹿野。
缇婴随手戴上风帽,出门混于人群中,探听消息。
来这里的人,都是来参加猎魔试的。
缇婴在人群中寻找长云观的弟子,想找到叶穿林。她没有找到叶穿林,却在人群中见到了玉京门的弟子们。
她看到了花时与陈子春。
风帽后,缇婴目中变寒。
当日就是这些人,耽误了她救师兄。她想杀了他们。
缇婴悄悄缀在他们身后,寻找机会。
她发现在玉京门这些前来参加猎魔试的弟子中,弟子们也都排斥花时与陈子春。
转念一想,便能想清楚原因:花长老的再次失势,花时在门派中日子必然比先前受挫时还难过。
陈子春居然还和花时在一起!
陈子春任劳任怨,帮花时拿来登记令牌。
陈子春低声劝她:“我们赢了猎魔试,沈掌教心情好了,就不会将你看作……”
花时垂目而坐,神色怔忡。
陈子春已经端来食物,她却没有胃口吃下。
她想着那一夜发生的所有事。
浮屠血路,缇婴踩着血,带着漫山遍野的鬼魂,向上走。
沉英台裂,不枯海覆。江雪禾兵解,缇婴入海失踪。
那一幕的震撼过于惨痛又茫然。
以至于她忘了追随爹爹一同逃;以至于爹爹想带走她时,她拒绝了。
花时茫茫然问陈子春:“我们当时做错了吗?我们只是想开仙路,为什么江师兄死了?”
花时:“是我们一起杀了江雪禾吗?”
陈子春低头,说不出话。
二人默然无言间,缇婴已摸至屋中,欲寻找机会,杀了这间茶舍中的所有玉京门弟子。却忽而,有人推门而入,缇婴只好敛息,再次藏身。
这一次来的,是三个不知名门派的弟子。
新来的弟子很兴奋:“赢了猎魔试,就能拿到巫神宫的忘生镜了是不是?巫神宫真的会借?”
“那自然。那么大的门派,不至于这点气度都没有。”
“你们知道吗?我打听到消息,猎魔试的秘境,是用忘生镜开启的,里面模拟出来的所有故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可太有趣了……说不定能看到一些辛秘秘闻。”
“咳咳咳,我听说巫神宫现在得到了梦貘珠,他们试图将梦貘珠送入忘生镜中,一同祭炼。你们想想,若是成功,巫神宫便能知古知今……他们这一脉的神术修的不就是这个吗?只要成功,他们就能创出一个神了。难怪大天官最近红光满面啊!”
“巫神宫要赶超仙门了啊……听说为了祭炼那个梦貘珠,他们都没有派人去参加那个诛仙之事。幸好他们没参加,不然巫神宫和玉京门交恶,这一次猎魔试,还不知道能不能举办。”
“可既然是猎魔试,怎么猎魔?”
“还是得靠忘生镜啊。大天官有办法通过忘生镜,把秽鬼林中那些封印的秽鬼带进镜中,好让咱们猎杀。忘生镜中杀掉的秽鬼,可以让那些秽鬼真正死亡,而不是现实中那样,根本杀不死……”
“难怪巫神宫的忘生镜,和玉京门的持月剑都是天下至宝啊。他们都可以对付秽鬼……”
缇婴感觉到神海中的持月剑震动。
月奴似乎有话说,想要出来。
然而缇婴对玉京门的东西都很烦,她压制于月奴的蠢蠢欲动,不想听月奴说话。
识海中的剑委屈地安静下来,缇婴倒琢磨起来:忘生镜,可以连通秽鬼林?
她心中一动。
除却巫神宫的正统传承血脉,这是不是活人沟通秽鬼林的唯一方式?
她正这样踟蹰间,外面有人敲门,天官与神女们在外礼貌通知:“要参与猎魔试的弟子们,请前往‘明华宫’,巫神宫将在那里为你们登记名册。”
茶舍中各派弟子纷纷站起。
戴着风帽的缇婴若无其事地现身,跟上他们,走在他们最后面。
花时忽有感应。
她奇怪地回头看一眼。
风帽隔绝一切。
天官与神女在外催促,花时没有多看。
缇婴跟在队伍最后方,挟持了队伍最后的一名玉京门弟子。
她露出自己真面目,让那弟子惊恐。弟子以为她会杀了他,但是缇婴赶时间,她只将人封了五感扔在一处少人之地,自己拿着这玉京门弟子的令牌,悄然跟在他们身后。
人心混乱,玉京门走在前面的那些弟子,被缇婴施了迷神术,他们一时间便难以发现队伍中有人已换。
缇婴默不作声地跟如明华宫,原本按部就班登记。却忽而,她识海中感觉到一重危险,立时绷起精神。
随着她的感应,外面有人进来。
隔着风帽,缇婴瞬间看清了来人——
大腹便便却容颜俊逸的中年男子,正是巫神宫的大天官南鸿。
缇婴绷住脸。
怎会是南鸿亲自来?
她的小把戏,在知晓一切的拥有“天命术”的南鸿眼中,将避无可避吧?
众人向大天官请安。
大天官和气非常,主动和玉京门的弟子寒暄:“沈掌教可好?沈掌教与我生了些误会,以为我参与了一些事,那都是外界哄闹,你们莫要当真。”
他眼睛掠过人群中的花时,笑意加深。
他眼睛停留在众人全部忽视的一道戴着风帽的纤纤身影上,停了一停。
当目光落在那处时,他的天命术立时作用,让他看到了一些画面,他也立刻知道了那藏头藏尾的小少女是谁。
南鸿却不动声色。
他若想动手,只要在此振臂一呼,玉京门的弟子们便会齐齐上前,捉拿缇婴。
可是听说缇婴已经修出元神了,那寻常弟子能不能拿住她另说,巫神宫被打斗毁乱,倒是得不偿失。
且南鸿与缇婴有仇啊。
南鸿曾在天命术中看到缇婴杀自己的场面,那个场面与南鸢毁掉巫神宫一样,成为他心中噩梦,让他昼夜难眠。
此时此刻,看到缇婴站在这里,南鸿心中忽然生了一个杀掉缇婴的绝妙主意。
众人看着大天官,只见大天官笑容温润,慢吞吞吩咐身边天官与神女:“我忽有感应,此时开启忘生镜,众人才能在试炼中得到最好结果。
“你们去通知所有参与猎魔试的弟子们前来此处。我欲在此开启忘生镜,过期不候。”
天官与神女一愣,然后应了。
他们俱是修习天命术的人,自然明白大天官的诸多临时感应绝非无的放矢。大天官如何吩咐,他们如何照做。
南鸿那边如何生计暂且不提,在巫神宫偌大的地宫中,南鸢手脚被锁,封在沉灵池中。
她半边身子浸在池水中,血迹斑斑,面容苍白,然而神色沉静。
来安顿她的李神女心生不忍。
南鸢却和颜悦色:“李师姐今日有什么法术不懂,我可继续为师姐解读。”
李神女羞愧。
他们日日跟着大天官修习神术,资质驽钝,怕大天官嫌恶,将他们赶出主宫,他们便私下偷偷来地宫,向南鸢请教。
南鸢学神术的天赋,果然远远超过他们。
李神女在大天官身边,没有见过比南鸢天赋更好的神女。南鸢明明没有见过大天官用神术,却可以推测出来。这样的天赋,却被关在地宫中,不见天日,还要为他们解读。
她如此美好,李神女难堪:“若不是处理我在十年前柳叶城没处理好的遗事,你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李神女又道:“不光是我,这里日日来请教你的神女与天官,都很同情你。”
蒙眼白布沾上血水,这让浸在水中的神女更加的清冷,也添几分妖冶艳色。
“哗——”
地宫门开。
正与南鸢说话的李神女震惊扭头,看到一人进来此地。
此人容貌俊美,衣袂飞扬,艳美之色,不属于巫神宫的天官与神女。
李神女震惊:“你是何人,你——”
那人倏地抬眼,眸子静黑。
一瞬间,李神女神力被封,纤长的傀儡丝飞出,扣住了她。
更多的天官与神女反应过来,纷纷出手,他们却判断不出那人的动向——在他们天命术中,他们只看到那人一动不动,他们自己却纷纷受伤、后跌……
傀儡丝杀术,专克巫神宫。
白鹿野笑容中带着一丝叹气:“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啊。”
他向南鸢凝望而去。
他看到浸在血水中的蒙眼少女手脚被扣,被悬于水间。
白鹿野神色一僵,下一刻,傀儡丝飞出,缠上那些锁链。
白鹿野纵身入水飞去,微笑:“南姑娘,我说过,我会来找你的。”
他叹息:“我来迟了。”
隔着蒙眼白布,南鸢“看”到了白鹿野。
在她能看到的所有命运中,她都看到白鹿野闯入地宫,想要帮助她。
此时此刻,二人落地,离开沉灵池,南鸢偏脸,“看”向他。
他道:“你有办法离开这里吗?”
南鸢摇头。
南鸢冷静:“沉灵地宫本就是克制我们这种修习神术的人的。我出不去。”
白鹿野顿半天,道:“那你想出去吗?”
她点头。
白鹿野又问:“……你愿意和我出去吗?我有些事,要离开这里,要很久才会再回来。”
白鹿野:“我知道这样问你有些唐突,但是你在这里待得也并不愉快……”
南鸢:“走吧。”
白鹿野怔一怔。
他握着南鸢的手都紧一分,心跳加快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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