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年外祖父并非自愿禅位。”
白蕤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沈云商,见她虽倍感震惊,但并没有因这个秘密而慌乱无措,足可见她心性之稳。
他们说的不错,商商真的长大了,也能担事了。
“当然。”白蕤冷笑了声道:“你外祖父外祖母乃一代贤主,得万民之心,功勋无数,赵宗赫不敢用陷害那一套,便利用父皇母后对他的信任,给父皇母后下了剧毒。”
“父皇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他在乎母后。”
白蕤每每想起当年之事,便觉心痛如绞:“赵宗赫以解药逼父皇写禅位诏书,父皇的人那时迟迟寻不到解药,眼看离毒发之日越来越近,父皇不得不答应。”
沈云商听到这里,不由道:“那为何不反拿住他逼他交出解药?”
白蕤轻嗤了声:“他不怕死。”
“那个疯子宁用性命相搏,说若是输了就给父皇母后陪葬。”
沈云商皱眉:“那他在乎的人呢?”
“他最在乎的就是皇位,根本没有在乎的人,包括他自己。”白蕤冷声道:“即便是他的嫡长子,他也半点不在意。”
赵宗赫的嫡长子,那不就是当今陛下。
“那个疯子与父皇是同胞兄弟,父皇向来爱重他,他也演得一出好戏,从未露出过半点野心,让父皇母后对他都未有防备,二老征战杀场,斩敌无数,多少次死里逃生,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栽在最信任的人手中。”白蕤紧紧握着拳,眼里的恨意逐渐显露:“他可以除了皇位什么都不在乎,但父皇不能。”
“父皇在乎母后,在乎子民,那时天下刚刚稳定,南邺也渐渐有了起色,经不起再一次风浪,要是父皇母后赵宗赫都死了,必然会再次引发天下大乱。”
白蕤眼眶隐隐泛红:“因为那时,东宫太子,也就是你的小舅舅,他才两岁。”
“太平盛世,设摄政王之位,或能辅佐幼主稳定天下,但刚刚经历恶战,千疮百孔还没有恢复元气的朝堂不行,这时候的南邺,需要一位能带领南邺走上正轨且能威慑外敌的君主,赵宗赫善文不善武,但那些年他执意跟着父皇,沾了不少功劳,对比于一位两岁幼主,显然他更让外敌忌惮,他便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在那时候动手。”
“我无数次恨自己为何不是男儿身,如此,父皇也不至于被逼到那种境地。”
沈云商听出了白蕤声音里的哽咽,也不由红了眼眶。
她虽并没有亲历,但有了前世邺京三年的如履薄冰,她大约能想象得到那是怎样一场无声的惨战。
“若母亲是男儿身,他必然又有不一样的阴谋。”
白蕤又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转头抹了抹眼角,继续道:“父皇写下禅位诏书,带着我们离开邺京,对外宣称隐居于世外,原本若是这样,我们也能幸福的过完余生,可那个疯子他根本没有给父皇母后活路!”
白蕤咬牙道:“他给的解药里掺杂了另外的毒,一种名叫碧泉的毒,刚开始无论怎么查都只是风寒之怔,但月余之后,便会死的悄无声息!”
白蕤被悲伤笼罩,并没有发现此时沈云商突然惨白的面色。
她前世就是死于此毒!
所以正是因为外祖父外祖母死于碧泉,母亲的医书上才会记载此毒。
“此毒无解。”
白蕤落下一行泪,悲痛道:“我眼睁睁的看着父皇母后死在我的面前,我那时真的想杀回邺京替父皇母后报仇,可是父皇临终前不许我报仇。”
“为何?”
沈云商不解。
“父皇母后心系天下苍生,也爱重部下。”白蕤:“一则若是复仇,必又是尸横遍野,父皇说,南邺的士兵可以为国捐躯,但不能死在自己人手中,二则,父皇母后怕我和阿弟陷在仇恨中,同时也怕我们因此出事。”
“这些年,赵宗赫一脉的人一直在找我们,因为当年我和阿弟的尸身一直没有被找到,所以我们的存在对于赵宗赫一脉的人是很大的威胁。”
至此,沈云商也终于明白前世赵承北对她的忌惮从何而起了。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半月玉佩,神色复杂道:“母亲,这块玉佩背后是否还有秘密?”
白蕤眼神微沉:“为何这般问。”
沈云商道:“玉薇和清栀上次受伤是二皇子做的,他将她二人隔开,向她们逼问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样对我和母亲很重要的东西。”
沈云商抬头看向白蕤:“若我猜的不错,他找的应该就是这枚玉佩吧。”
白蕤的视线落在沈云商手中的玉佩上,许久后,轻轻勾唇:“不错。”
“这正是我要同你说的,商商,你手上的这枚玉佩,它并非是普通的玉佩,而是半块兵符。”
沈云商再次面露惊愕。
她心中对这枚玉佩有过很多猜测,但却从来没往这方面去想。
竟然是兵符。
怪不得,赵承北不惜牺牲崔九珩的婚事也要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原来,他想要的竟是这个。
“我方才与你说的关于这半块玉佩之事,都是你外祖父的遗命,他要我们隐姓埋名,平凡安稳的过完一生。”白蕤道。
沈云商清楚的看见白蕤眼底的恨意,她喃喃道:“真的不能报仇吗?”
母亲背负着这样的血海深仇,也不知这些年是何如度过的。
“不能!”
白蕤厉声道:“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对自己的身世更加清楚,更好的跟赵承北斡旋,能安安稳稳的回来,不是要你去复仇!”
沈云商怔怔的看着白蕤。
可是原本她就要报仇!
报前世之仇!
白蕤似是感知到什么,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商商,母亲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
“若是不能呢?”
沈云商反问道:“若是赵承北始终不肯放过女儿,女儿也不能反击吗?”
白蕤微微皱眉。
那一瞬,她竟在商商身上看到了滔天的恨意。
当年商商还未出生,她没有经历过那一遭,即便是不平,也不该有如此恨意。
“母亲,即便我们不想复仇,可他们真的就能放过我们吗?”沈云商:“难道,除了任人宰割,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如今他们握着滔天的权势,只求活命,何其艰难。”
白蕤盯着沈云商,眼底难掩复杂。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将这一切告知女儿后,她的反应竟会如此大。
沈云商没再开口,而是眼也不错的看着白蕤,等她的答案。
“母亲并非是要你任人宰割。”
白蕤皱眉道:“只是,你外祖父的遗命如此,不可违。”
“更何况...”
“什么?”沈云商。
白蕤深吸一口气,道:“你手上这枚玉佩只是半块兵符,除了自救外,调动不了你外祖父的亲兵,你告诉母亲,仅凭你我之力,要如何复仇?”
“且白家与我们有恩,还有沈家裴家,一个不慎就要牵连他们。”
沈云商终于明白了。
原来母亲也并非没有想过报仇,只是这条路看起来是死路。
可对她而言不是,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就算他们一退再退,裴沈白三家依然逃不过。
“那要如何才能调动外祖父的亲兵?”
白蕤紧紧皱着眉头看着沈云商。
沈云商明白她的意思,郑重道:“母亲放心,女儿不会乱来,也不会违背外祖父的遗命,女儿只是想更清楚我们手中的底牌。”
白蕤这才微微安心,如实道:“两块兵符合二为一,由我和你小舅舅,或是彼此的血脉一同送去白鹤当铺,便能调动你外祖父留下的所有亲兵和势力。”
“但你也知道,你小舅舅他...”
“落崖,生死不知。”
沈云商轻声接过白蕤的话。
玄嵩帝与元德皇后带一双儿女归隐,途遇山匪,长公主坠海,太子落崖,这是外界都知道的事。
按照母亲的说法,唯有两块兵符合二为一,且都是外祖父的血脉才可调动兵力,那么若是小舅舅已经不在了...
似乎是猜到了沈云商的想法,白蕤道:“若是一方血脉将断,在临死之际便会将此兵符摔碎,用白色手绢包裹送到白鹤当铺,等于告知这一脉血脉已绝,当白鹤当铺收到了两块兵符后,将会自此解散,世间再无玄嵩帝亲兵。”
沈云商了然。
前世她便是这样将兵符送到白鹤当铺的,原来,那竟是意味着母亲这一脉到她这里就断了。
“可小舅舅那时候还年幼,要真的出了事,也不会有机会将兵符送去。”
白蕤又是重重一叹:“是啊。”
“若你小舅舅真的不在了,那么你外祖父留下的兵力便永远无法再启用。”
沈云商握着玉佩,心绪难宁。
她和裴行昭曾经就动过找前太子的心思,但那时他们都觉得是天方夜谭,没有真的上心,谁曾想如今,这位前太子,也就是她的小舅舅竟成了他们破局最重要的人。
“母亲也不知道小舅舅的下落吗?”
白蕤摇头,眼眶通红:“你小舅舅落崖那会儿才两岁,一个两岁的幼童,又如何能在杀手的手中活下来。”
她虽然一直抱着这个幻想,但其实心底清楚,阿弟活着的机会很渺茫。
“母亲是亲眼看见小舅舅落崖的吗?”
沈云商抱着一丝希冀问道。
毕竟外界都道母亲坠海亡故,可母亲不也好好的活着,万一小舅舅也有什么机缘呢?
白蕤顿了顿,摇头:“没有。”
“父皇母后死后,我带着你小舅舅逃亡,在一个闹市中被人群冲散,再得到消息时,便是你小舅舅落崖身亡。”
“那有没有可能这个消息是假的?”沈云商有些激动道。
“不会。”
白蕤否决:“当时他们的人中有荣家的探子,称确实看到你小舅舅落崖,但没有找到尸身也是真的。”
沈云商的激动散去,一颗心又沉了下来。
如此说来,小舅舅还活着的可能微乎其微。
但,没有找到尸身,就还是有那么一丝希望的。
沈云商如此宽慰着自己。
“母亲,小舅舅可有什么特别的...比如说胎记印记什么的?”沈云商抱着那么一丝丝希望的问道:“万一承蒙上天眷顾,我遇着小舅舅却认不出来岂不是憾事?”
白蕤虽然觉得这个可能不会发生,但也不好太过打击沈云商,遂如实道:“你小舅舅后背确实有一块胎记。”
“在什么位置?”
白蕤:“在右侧腰下,一块像月牙的红色胎记。”
“除此之外...”白蕤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玉佩上:“你小舅舅手中的那枚玉佩与你手中这块几乎一样,只是你手上这块图案是‘月’,你小舅舅那块是‘日’,且这两块半月玉佩能完整的契合在一起。”
沈云商认真的记下了。
“还有,切记,你的身份最好保密,不要告知任何人,或引来祸端,或牵连他人。”
白蕤嘱咐道。
沈云商想起了什么,忙问:“所以,父亲也不知道这一切吗?”
白蕤面色微变,半晌后摇头:“不知。”
沈云商不由看向那两方牌位。
白蕤意会到她的意思,眼神微闪,道:“我入夜后,偷偷来做的机关。”
沈云商:“.....”
她大约也知道母亲瞒着父亲是害怕将来身份暴露牵连父亲,但是以那些人的谨慎,一旦动手,必然会斩草除根的。
不过现在倒也不是权劝母亲的好时机,待将来再做打算吧。
之后白蕤又再三嘱咐了沈云商,才放她离开。
沈云商用了大半夜的时间才勉强将这一切消化。
日次一早,玉薇清栀几乎是将她从床上拖起来的。
今日就要启程进京,邺京来的人已经在前院等着了,耽误不得。
二人一个扶着沈云商一个给她洗漱上妆。
待梳妆整齐,又端来一碗肉粥让她用了,才搀扶着她出门。
直到外头冷风袭来,才将沈云商吹清醒了几分。
“小姐,中贵人在前院,待会儿上了马车再睡。”
玉薇在她耳畔轻声道。
沈云商知道她的意思,叫人看见她这幅困倦的模样不好。
但...她昨夜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进京后藏拙是最好的办法。
沈云商点头答应了玉薇,但一到前院,她整个人就赖在玉薇身上,一副困倦的不行的样子,给中贵人请安时,都是摇摇晃晃的。
沈枫见此忙道:“小女失礼,中贵人勿怪。”
此次来的是陛下身边的人,他打量了沈云商几眼,便笑着道:“无妨的。”
他话一落,沈云商就扑到了白蕤跟前,撒娇耍赖:“母亲,怎非要这么早呢,女儿都还困着,再睡一会儿再启程好不好啊。”
白蕤垂眸,就见沈云商给她挤了挤眼,她顿时就明白了沈云商的意图,蹙眉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中贵人在此,不可无礼。”
沈云商却偏不,硬是在她怀里赖着,直到白蕤要发脾气时,她才不情不愿的起身,不满道:“好了好了女儿知道了。”
她起身朝那位公公敷衍的行了个礼,就朝外走去:“我去马车上睡总行了吧。”
沈枫连忙起身给公公赔不是:“真是抱歉,小女顽劣,大人勿怪。”
陈公公客气笑道:“无妨,沈小姐如此率真,难能可贵。”
沈枫客客气气将陈公公送了出去,白蕤走在后头,担忧的看着沈云商的背影。
这丫头倒也机灵,知道遮掩锋芒。
只希望此行顺利,她能安安稳稳,平平安安的回来。
沈云商走出门后四下望了眼,没有看见裴行昭的马车,便皱眉不耐道:“裴行昭为何还不来?”
她迫不及待的要跟他分享秘密。
京中来的人闻言便回道:“裴公子应该快...”
话还未完,便听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众人转头望去,就见一辆万分招摇的马车缓缓驶来。
姑苏城的人对此倒习以为常,但京中来的人眼睛都看直了。
他们在邺京都没有见过这般能闪瞎人眼的马车!
不说别的,那车壁上挂着的是一串串金珠珠吧?
裴家的黄金是不要钱吗?
陈公公这时也走了出来,看见这一幕,唇角一抽。
这裴家公子,未免太过招摇了些。
正这样想着,马车缓缓停下。
车帘被掀开,一个浑身金灿灿的人走出了马车。
大雪已停几日,今日隐约有阳光,离的近的忍不住偏过头闭了闭眼。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闪到眼睛了。
随后再定睛看去时,便又因少年那张惊艳众生的脸而震撼。
招摇归招摇,但人是真的好看啊。
裴行昭跳下马车,朝众人走来,腰间的金串串一晃一晃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拱手给陈公公行了礼,又向沈枫白蕤辞行。
少年笑的张扬:“沈伯伯沈伯母放心,我肯定将沈商商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沈枫尽量无视他腰间的金串串,道:“一路顺遂,早去早回。”
“好嘞。”
裴行昭应下,朝沈云商伸出手:“走,坐我的马车。”
沈云商毫不忌讳的将手放在他手心,旁若无人道夸赞道:“你今日打扮的真好看。”
“是吗,我还觉得金珠珠挂少了呢。”
裴行昭道。
沈云商边走边打量,然后伸手指了指:“嗯,我也这么觉得,这处还可以再挂几串。”
“明白。”
裴行昭:“我马车上还有,你帮我挂。”
陈公公实在没忍住,偏头问沈枫:“这么多,不嫌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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