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这双眼眸相比,南宫牧就显得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
权柄之力自天穹降下,扫荡过蛊城每一寸晦暗阴冷的紫黑雾气,霎那间天道归位万古苍穹生辉,芈渡甚至能明显感觉到,修仙界曾几何时崩坏的秩序与法则,正在被缓慢而不容置疑地修复。
而那被不死墓催生而出的镜面空间,也在天道现身的霎那间碎裂崩毁。
牢不可破的紫镜屏障寸寸碎裂,好似洞穴中的紫色水晶遭受巨锤碾压,不可避免地绽开支离破碎的痕。
咔嚓咔擦的声音不绝于耳,镜面空间内的逝者也随领域的崩坏而逐渐消散。
宠妃站在镜面空间崩碎的区域之内,含着满足的笑,看着对面而今长大成人的玄蝎与苏沉烟。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笼着那一层紫色轻纱,头也不回地踏入了粉碎的黑暗里。
就好像一场来时的幻影,终将清醒。
另一边,楚凄然的兄长站起身来,倒退着走回了父母身边。
三人互相依靠着,前任药宗宗主冲药圣笑起来,比了比心脏的位置。
她的养父还是一如既往的和善耐心,像每一个平易近人的医生,双手负着厚厚的茧子。
“我们走了,梦梦。看到你长成如此模样,我和你母亲,你兄长,都没什么遗憾的了。”
“若你此后孤单,不必彷徨。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
三人的身影逐渐隐没入死亡的阴影中。
楚凄然眼瞳颤抖着,似有晶莹泪珠悬于眼睫之上,将坠不坠。
她身上,长明城之战留下的遍体伤痕未愈,无一不诉说着登上高位的苦。
与此同时,剑境境主也起身,站到了风临深的面前。
丝丝缕缕天光自镜面空间的缝隙中透露而出,驱散了空间内冰冷的紫黑雾气,带来属于生者的黎明。
境主似乎是想伸手摸摸风临深的头,但想了一下,转而还是拍了拍风临深的肩膀,像对待一个真正的成年人那样。
“走啦,小东西,”境主笑嘻嘻地冲他眨了眨眼,“不要回头,也不用太想我们。”
“替我们,继续往前走下去吧。”
第95章 自裁
即便是直面天穹之上庞大的金色眼瞳, 即便是所有罪孽与仇恨在天道眼中无处遁形。
即便是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南宫梼依旧没有退缩,没有逃跑。
他就站在浮空之上,直直地面对着天道的眼睛, 丑陋的脸上苍白又偏执。
“我不后悔, ”南宫梼紧咬牙关, 沙哑的嗓音好似暮年的老者,“我不后悔。”
“我只是输了,这代表不了我是错的。”
“你们赢了, 难道你们就代表了正义和正确吗?”
他向着天穹张开双臂, 就好像要拥抱那铺天盖地倾颓而下的金色辉光,就连眼中都倒映着权柄的浩瀚。
绷带被尽数扯断, 雪白的布条飞散在空气之中, 好像被抽走的生命。
南宫梼全身的皮肤都是皱皱巴巴的, 坑坑洼洼。就好像一具焦黑的被大火焚烧过的尸体, 塞入了灵魂再次得以行走在人世。
可就算再怎么灵活再怎么伪装,他的身躯还是死而复生的枯骨铸就。
南宫梼的性命早就该于千年前终结, 是执念与倔强让他通过不死墓复生, 甚至在如今的修仙界掀起巨浪。
芈渡抬起头,看见云层之中积累起爆闪的雷霆电光, 好似璀璨夺目的游龙在苍穹之下飞翔盘旋。
天道的审判终于降临,此刻将于雷劫加以罪人之身。
巨大浩瀚的雷霆陡然自云层内降下, 离远了看简直像是一团由滚烫雷火组成的陨石, 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劈砍烧焦得扭曲起来, 足以证实其威力到底多么可怖。
可即便死亡的链刃已经挥到南宫梼脖颈处, 他也依旧不肯后退半步。
“你们杀不了我,我已经算不得人了。”
雷火近在咫尺, 南宫梼反而更加努力地张开双臂,口中近乎是癫狂地喃喃自语。
“只要不死墓尚且留存于此间世内,你们就杀不死我。”
“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我终归还会复生的。”
“我还会——”
南宫梼最后的声音淹没在雷火电光降下的威势之中,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之声。
芈渡抬头看去,只见那团近乎能灼烫人眼的光芒之中,黑衣的人神最后回头,近乎是不舍地看了一眼她。
那眼神不是在看芈渡,而是在透过芈渡,看着与芈渡年纪所差无几的、他的女儿。
他这漫长而波折的生命中,唯一愧疚的心魔与执念。
雷霆降下,似乎整个修仙界都为之摇撼,江山为之如晦。炽热滚烫的雷霆将南宫梼的身影彻底吞没,
镜面空间彻底破碎,刚刚从囚笼中离开的众人站在紫黑色荒原上,一抬头就是那离着数百米高空亦能感觉到热浪扑面而来的雷火光球。
搅动修仙界千年风云的巫蛊始祖,离去时连半点灰烬都未曾飘落,烧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天道亲自降下审判,也算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死亡。
最后一节雪白绷带末端被烧得焦黑,飘落在芈渡脚边的血水之中。
那铺天盖地的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蛊城与荒原上空经久不散的厚重紫黑色乌云,终于得以层层破开,暴露出四散挥洒的刺目阳光。
在地平线的尽头,似有天光赫赫煌煌蔓延而上,祝祷着巫蛊族与修仙界的纷争落下帷幕。
芈渡拄着刀鞘眺望远处那浩瀚壮观的天明之象,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尊者。”
她回头,看见自己身后,正站着一袭黑衣的不死墓。
芈渡站直了身子,看着他的眼神略有复杂。她想起南宫梼最后留下的话,只要不死墓尚存于世间,巫蛊族就永远也不会泯灭。百千年后,南宫梼还是能回来,还是能继续他们留下的赌局。
这一点,她不信不死墓想不到。
可对方只是淡淡地望着她,旋即笑着扬起脖颈来,指了指她身后那茫远灿烂的天光。
在天道金瞳的注视下,不死墓冲芈渡点了点头,感叹道:“自从我被创造出来开始,就从没见过蛊城有过天光。现在看来,果然壮观得很。”
“就连我在原书剧情里,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景色。”
芈渡眼神微变,似迟疑一下:“......原书剧情?”
“很意外吗,尊者?”不死墓眨了眨眼,“我还以为您早就猜到了呢。”
“我是南宫牧,是原书剧情中的南宫牧,是现世的南宫牧,亦是还未出现的南宫牧。”
“我是这个角色意志的集合体,并非割裂的人格。”
他摊开双手,毫不顾忌地朝芈渡露出脆弱的脖颈,笑了起来:“我们最初,都是因巫蛊而生的怪物。”
“漫长的时间使我们开了灵智,南宫梼的复生更是催化了我们的能力。于是身为不死墓的我诞生了灵识,化为失去记忆的孩童行走于世间。原书剧情是这样,现世也是这样。”
“不同的是,在现世中,率先找到并带走我的并不是南宫梼,而是您。”
“尊者的确更改了命运,不只是你与天道的命运,不只是主角与气运之子的命运。”
他轻声说:“还有我的命运。”
说着,不死墓不再看向芈渡,而是后退几步,转移了视线,继续望着璀璨明媚的天光。
乌云散去,骄阳破晓。
随着天道的复苏,一切重归正规。
他和芈渡都知道,接下来的修仙界会再度走向平静与安宁,数千年的动荡不安,前一代的血与牺牲,终于在这个白昼中彻底终结。终局的舞台幕布将要落下,曾让芈渡惴惴不安的原书剧情也彻底崩坏。
两人就这么同时看着天光,芈渡没有动手,不死墓也没有动手,气氛平和得好像从不曾站在敌对阵营。
半晌,黑衣的青年开口道:“尊者,我有个问题。”
“问吧。”
“如果再来一次,如果一切重新发生,您还会从傀儡肆虐的迁野村,把我带回来吗?”
芈渡先是沉默几秒,旋即回答道:“会吧。”
“我不曾后悔将那时的你带回蓬莱宗。在一切没发生之前,那时的南宫牧也只是个无辜的安宁的、平白无故被卷入冲突与风波之中的孩子。”
“孩子,是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未来的。”
不死墓笑了笑,或者说,芈渡觉得他笑了一下。
他很轻很轻地,很小声地说:“真好呀。”
“如果创造我的人,是你就好了。”
说着,不死墓抬起手,露出袖子中藏着的那把利刃。
利刃上还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样子看起来很熟悉。那是南宫梼曾握过的利刃,也就是这把利刃,在刚刚刺入了谢授衣的胸膛,为其带来了不可逆的伤害。
芈渡以为他闲话说够了,终于要动手了,下意识摆出了对战的姿态。
可不死墓只是笑了笑,伸手拿起利刃,将寒光凛冽的刃尖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刀锋划破血肉刺入大动脉,他好似不知痛楚般轻飘飘地笑,将刀刃横着旋了一圈,在脖颈内搅动不休。
不死墓的致命伤口中没有涌溢出惨烈的鲜血,反而喷涌出大量的浓重黑雾。这些黑雾还没落地就被天光炙烤得蜷缩消散,随着烟雾越喷越多,他的身形也逐渐随着雾气飘忽不定起来。
芈渡想不到不死墓竟然会选择自裁,一时间瞳孔猛然间微缩,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
她想说话,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复归沉默。
于是芈渡眼睁睁地看着那张与南宫牧如出一辙的脸庞,很快就被黑雾所笼罩,模糊不清。
由半颗天道核心所组成的身躯,好似鲜嫩的花朵被搁置得时间过长,逐渐干瘪枯萎。
最后被风轻轻一吹,就化为灰烬四散。
“来找我吧,尊者。”
不死墓最后没有被吞噬消散的眼瞳望着芈渡,眼睛里似有人类般的悲戚,还有着即将重来的欣喜。
不是作为南宫梼的傀儡,不是作为偷窃而诞生的怪物或工具。
从未为自己而活的,从未自由过的神器,这次凭借着自己的意愿,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就像突破剧情限制放弃气运的角色那样,坦坦然然地走上他想走的道路,去选择他想看的天光。
“如果我还能回来,如果您还能找到我。”
不死墓笑着望她:“再找到我一次,再把我带回去吧,尊者。”
话音未落,那双漆黑的、氤氲着笑意的眼睛,彻底被他自身化作的黑雾吞食殆尽。
尾音的余响尚且飘落于空气之中,那翻卷浓重的黑雾在阴影里飘飞不停,好似空游无所依的幻象。
最后,又抵挡不了消散的命运,一寸寸被逐渐蔓延开来的天光焚烧炙烤。
刚刚还站在芈渡面前的、活生生的男子,转眼间就化为了最后一抹孤苦孱弱的黑雾。颤抖着消散在了风里。
跟创造他的巫蛊始祖一样,消散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连半点痕迹都没有在世间留下。
就好像,就好像从未在修仙界出现过那样。
芈渡沉默地立在光明与阴影的分界线上,抬起头,看着那些微不足道的深色被空气稀释。
长久以来被阴影腐蚀沉默的蛊城,曾经在此流淌过无数血与泪,埋葬过无数正道与巫蛊族亡魂的蛊城,终于在此刻被铺天盖地的阳光倾泻照耀,连半点黑暗与死亡都无处遁形。
“是啊。”
芈渡站在城楼上,眯起眼睛看远方赫赫煌煌、浩浩荡荡的光芒,轻声喃喃。
“今天的阳光,真的很好。”
此刻, 她又回到了那一片纯白温暖的意识海里。
这片空间暖洋洋的,温柔得好似母亲的襁褓,连带着她每一寸毛孔都在发出舒适的喟叹。
在妖族血战之后重伤昏迷的那段时间,芈渡曾经就来过这里。在这里她看到了疑似光团形态的她师兄, 还有贱嗖嗖用一个巴掌把她拍醒的师尊。
所以, 甫一来到此处, 芈渡就开始四下里寻找师尊的影子。
纯白意识海远比她想象得更广阔,甚至称得上是一望无际。她环顾四周边走边看,可还没走上几步, 忽然听见身后破空一声响飞也似地传来。
紧接着, 一个暖呼呼的、富有弹性的东西就贴在她后腰上了。
芈渡回首一瞧,只见自己身后贴了个半人那么高的白金色大光团。
那光团比之前看到的更大更柔软, 其形态与棉花糖有异曲同工之妙, 看着很像芈渡穿越前玩的解压小玩具, 上手搓一把应该手感不错。
那光团看起来很激动的样子, 好似巨型猫猫狗狗一般往她身上使劲蹭,一时没收住力气直接给芈渡蹭倒在地——还好这地方摔倒也不疼。
见芈渡仰面朝天躺倒在了意识海里, 那光团才收敛激动的心情, 有点抱歉地在她脸上蹭了蹭。
很奇怪,明明是一团光, 蹭到脸上的触感却是毛茸茸的。
芈渡坐起来,到底是没忍住, 上手狠狠揉搓了一把光团。后者也并未躲开, 反而努力把自己涨得更大更蓬松, 力图给芈渡最佳的揉搓体验。
黑衣的尊者伏在光团旁边, 试探性地喊:“师兄?”
那大光团高兴地上下颠了两下,就连散发出来的光芒, 似乎都更明亮了几分。
芈渡:“......”
天杀的,还真是她师兄。
很难想象,自己内敛温和切开黑的师兄在意识海投射的化身,竟然是个活泼好摸的大团子。
“你已经完全恢复了吗?现在情况怎么样?”芈渡上手把那团子周身揉搓个遍,一边上下其手,一边还不忘记关心,“蛊城的事情解决了?”
大光团似乎很享受芈渡的抚摸,咕噜咕噜地瘫成一片,似乎马上就要沸腾起快乐的小泡泡。
它的颜色从纯净的白金色,逐渐渐变成了淡淡的粉色。
听罢芈渡的问话,光团连续点了好几下头,表示肯定。
镇魔尊者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其实,她也能预想到事情的结束。
蛊城天光刚一大亮,她靠谱的师弟就立马从蓬莱宗摇人来接。
不过刚刚经历过修仙界秩序颠覆,又亲眼见证了南宫梼接受了天道裁决,芈渡那脆弱的神经实在承受不了更多摧残。
刚一上蓬莱宗的飞辇,芈渡立马就顾前不顾后地睡了过去,明摆着是要把乱摊子给其他人处理。
不知睡了多久,她刚刚恢复意识,就来到了这片空间内。
光团伏在她身边安静地看着她,等芈渡捋清了思路,它这才漂浮起来,往前飞了几米,又回头看了看她。
显然是要她跟着它走的意思。
芈渡对师兄向来保持着绝对的信任,站起来跟着光团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她看到纯白空间之中裂开了一道黑色缝隙,缝隙中隐隐有光芒透露而出。
几乎是一瞬间,芈渡就明白,那是回到修仙界的路。
她迈开步子,刚想穿过那道缝隙,忽然用余光瞥到自己身后站着个熟悉的影子。
霎那间,芈渡心神巨震。
她陡然间旋身,毫不犹豫回首望去,只见那纯白洁净的世界里,站着白衣飘飘,眉间点透朱砂的惜伤君。
惜伤君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正笑眯眯地望着她,一双弯起的眸子好似会说话。
见她回过头来,师尊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冲她挥了挥手,像是在说“去吧”。
那袭白衣好似雾蒙蒙的水汽,一个呼吸的瞬间就模糊了芈渡眼前的景象。她看见惜伤君的神情是很骄傲很欣慰的,似乎自己牺牲前铺设的道路,终于切切实实地被弟子一以贯彻了下去。
两人对视,芈渡咧开嘴角,也冲师尊笑了一下。
这一代当之无愧的镇魔尊者回身,在上一代身死英雄的目光之中,缓缓踏入了黑色裂隙之中。
修仙界新旧更迭的轮回终于完成,昔日折上两代人的风波于苍穹天道归位之时平息。
万千故人的魂灵得以再无遗憾地自黄泉升腾,通过无数重叠的意识与时空,芈渡看见师尊的身影逐渐淡化,最后消失在了纯白的意识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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