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将死!”
南宫梼丢了手中刀,任由浑身黑袍被淋漓雨水打湿得贴在身上,摊开双手后退几步,陡然爆发出嘶哑的咆哮。
他一脚踏上城墙的边缘,张开的双臂之后是无边无际的昏沉天穹,好似末日电影中的开场。
而就在那浩瀚天际之上,雷云轰鸣之中,层叠金色的裂缝自云层内显露出来。
就好像这世界的天空只是一座巨大的屏幕,而今屏幕破碎,迸溅着金色光芒的裂缝飞快地蔓延,扩展。
整个天穹都呈现出一种摇摇欲坠的姿态,好像下一秒就会砸落在修仙界。
这是何等瑰丽壮观,又是何等引人震撼的场景。
伴随着天道生命力的流失,秩序似乎也在为之哀泣悼念,以至于这场没头没脸砸下来的暴雨都带着毁灭的美感。
可芈渡此刻,早已顾不上欣赏这番瑰丽美景了。
镇魔尊者从未如此狼狈不堪过。
大雨倾注而下,长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身上,可她甚至都没时间去擦一下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液体。芈渡甚至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倒下的谢授衣身旁,跪在自己师兄的面前。
她惊恐地伸手去捂谢授衣胸口血流如注的伤痕,可那伤口太深太致命了,把两人身旁积起的雨水都染成鲜艳的红。芈渡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双手鲜血淋漓,沾染的竟然是师兄的血。
伴随着每一次呼吸起伏,谢授衣胸口的伤口都在流淌出更多血液。
他的身体也随之越来越浅淡,越来越透明,就好像童话故事中的小美人鱼,马上就要化为大雨里的泡沫。
“不......不......”
芈渡仓皇地去掏楚凄然曾给过她的那颗灵药,却被谢授衣轻轻地攥住了手腕。
“没用的,阿渡,”谢授衣笑着摇了摇头,“你救不了我。”
芈渡怔愣地看着师兄那张惨白的、逐渐变浅淡的脸庞,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似乎无法从空气中汲取到氧气。
铺天盖地的大雨淋漓在两人身上,周围尽是泛着铁锈味的血水。芈渡跪在泥泞里,连睁开眼睛都困难万分,却还是下意识死死抓着师兄的手。
“师兄,师兄,你别这样,”她声线抖得不成样子,几乎听不出芈渡到底在说什么,“我,我......”
谢授衣却似无奈地笑了笑,示意她俯下身来。
芈渡依言照做,却听见谢授衣在她耳畔低语道:“南宫梼回不去的。”
“他只知道杀死我便可以取代我,却不知天道的权柄继承权,是由我主观意识掌控的。”
“我把穿梭世界的权柄给了你,南宫梼不会得到这项权柄。”
说到这里,谢授衣终于弯起了眉眼,像是完成了一项很久远的诺言:“等我死了,阿渡,你就可以回家了。”
“回到你的故乡,你三百年无时无刻不朝思暮想的世界,得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阿渡,我答应过你的。”
谢授衣笑着,似乎是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微微扬起脖颈。
他以冰冷的唇触碰芈渡惨白的唇瓣,像是将离去的人留在世界上最后一丝不舍的眷恋与爱慕。
就在这浅尝辄止的、不曾大大方方袒露而出的爱意之中,芈渡看见自己怀中师兄的身躯轰然碎裂成万千星尘碎屑,好似一场坍塌崩碎的星辰银河,又好像暴风雨中飞扬而起的萤火。
那双曾经无数次帮她挽起长发,替她系起腰带的手自她掌心中滑落,碎为无数光点消散不见。
冰寒的触感尚且停留在唇瓣上,芈渡下意识伸手徒劳去抓那些纷飞直上天穹与金色裂隙之上的绝美星屑萤火,那些一触即散的光点似不舍地在她掌心停留几秒,随后被迫向上飞升,宛如逆行的光雪。
黑衣的尊者颓然间坐倒在瓢泼大雨之中,任由浑身被淋湿得好像路边连野狗都能咬两口的流浪汉。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城墙之上独立的南宫梼,像是在说:你满意了吗?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千年前与千年后的穿书者对视之间,两人皆看到对方漆黑眼底带着深邃到无法言喻的光泽。
也就是在此时,云层之上骤然间爆开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一刻,无论是在现实世界中,还是在镜面世界中,在场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全部抬头。
他们看见,在那昏暗的、风雨如注好似夜幕的天穹之上,金色裂缝崩裂成一片诡异密集的纹路。
这金色裂缝密密麻麻布满了整座天空,如同一只无形的巨锤重重捶打在天空之上,下一秒这些碎片就会赫然崩裂,化为灭世的陨石砸落于此界之中。
这是此界的浩劫,这是修仙界的终局。
一旦天崩地裂,此界将无人能幸免,亦无人能逃脱。
在这末日般震撼人心的景象中,南宫梼纵身一跃,飞向了那无数道金色裂痕组就的诡异天穹之中,好似在奔赴一场早就已经注定的命运舞台。
他黑袍在猎猎狂风,飒飒暴雨中肆意地拍打扑摇,好似金色幕布下的一只雨燕。
而在芈渡的眼中,那些金色裂缝中飘逸出成千上万缕金灿灿的丝线。那些丝线好似虚无缥缈的幻象,轻飘飘地顺着天穹连接到修仙界大地之上,连接到每一寸角落,连接到每只心脏的跃动声音之中,牵起了一张无法想象的、浩渺无际的大网。
远比蜘蛛网更磅礴浩瀚,远比蜘蛛网更虚幻而不可言说。
几乎是那一瞬间,芈渡就明白了。
这就是命运之线,缔结了此界无数因果轮回的、链接原书剧情与现世命运的丝线。
而伴随着天道陨落的进程加快,越来越多的丝线开始绷断,好似无数只漂浮在空气中却无所依靠的金色水母,飘飘然地四处搜寻着倚靠,四处搜寻着可以承载天道责任的存在。
然后,它们朝着南宫梼缓慢地、不可逆转地贴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命运丝线附着在南宫梼的那身黑衣之上,就好像一只无形的手,在用黄金铸就的丝线为他凭空织就一身灿烂的皇袍。
“这就是结局了,芈渡。”
南宫梼漂浮在无数丝线簇拥围拢之下,周身逐渐闪动出金灿灿的光芒,好似篡位的天神。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芈渡,怜悯地望着她那张满身泥污与血迹的、脏兮兮的脸:“这就是结局了。”
听见南宫梼这句话,芈渡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用长刀支撑着身体,在泥泞与血泊中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努力睁大眼睛,直面着好似席卷无数刀刃而来的暴风骤雨,还有暴风骤雨中不断闪烁的金色辉芒——那是本该属于她师兄的、被盗窃的天道之位。
天地间浩荡的金色辉芒下,异世来的黑衣尊者站立在城楼最高点,死死挺直了自己的腰杆。
——“不,还不到结局。”
芈渡紧咬着牙关,眼神却并没落到南宫梼的身上。
她侧过头,看向身侧的那片虚无。
而此刻镜面空间中的众人,却无不身躯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面前的紫色屏障。
芈渡的眼神似乎透过了那现实世界不存在的镜面屏障,直直地望向了受困的书中角色们。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满是血丝,像是恳求像是祝祷,又像是绝望的、孤注一掷的赌局。
镜面空间内, 风临深站在紫色屏障之前,望着屏障后芈渡那双漆黑的眸。
本该灿烂如赤阳般璀璨夺目,充斥着旺盛生命力的黑眸,此刻好似被浸透了风霜苦雨, 从中能挤出酸涩悲伤的泪水。
风临深看清了芈渡望向他的眼神, 那眼神是迫切的祝愿, 是绝望的祈求。
也就是在霎那间,风临深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或者说, 他早就应该做什么。
剑尊后退几步, 迟疑之中望向了身后的幽灵师尊。
他的师尊以那双熟悉的眼睛看着他,半晌冲他点了点头, 笑眯眯地用手蹭了蹭自己下巴上粗糙的胡茬。
那是他师尊生前最习惯的动作。
“真好啊, 临深, 我还以为你会像命运安排好的那样, 跟气运之子在一起呢,”他师尊笑着叹了口气, 随即用鼓励的目光注视着他, “我真的,真的特别为你骄傲。”
“你是我们整个师门的骄傲。”
风临深望向师尊身后的黑暗, 黑暗之中他那些战死的师兄师姐们冲他蹦跳着挥手,个个脸上都带着毫无阴霾的笑容。
于是剑尊也笑了。
风临深有多少年没这么笑过了, 笑起来的时候面部肌肉有些僵硬, 连他自己都感觉有些奇怪。
可他觉得, 现在这个时刻, 就是要笑起来。
因为此刻做决定的,是风临深, 是修仙界的风临深。
而非被命运定义的、被原书剧情拘束的高岭之花男主,气运之子命定的伴侣。
“我自愿放弃在剧情中的所有身份,自愿放弃身为‘主角’的所有气运,”风临深抬头看着风雨大作、金色裂缝四处蔓延好似末世般的天穹,轻声道,“我把这些气运归还给,本该掌控世间规则的天道。”
他话音刚落,立即感觉好像有什么极其玄妙的东西,猛然间从自己体内撤离,冲上了天穹之上,连那坚硬诡异的镜面空间都无法阻挡其回归的脚步。
寄存在他身上数百年的某种气息,某阵疾风,因为他的誓言而终于得以逃离名为“主角”的牢笼,欣喜若狂地呼啸着蜂鸣着,从风临深的身体里尽数消散。
而与其同时,在另一方镜面空间内。
柳成霜呆愣愣地看着屏障后尊者那双泣血的眼睛,再度感觉到了久违的窒息感。
这种窒息感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在那日的长明城,被剧情诱惑着试图对风临深种下情蛊之时,柳成霜也感觉到了同样的窒息。
就好像剧情的命运丝线化为无尽蛛网盘绕而上,要把她死死缠绕住,要让她成为另外一个人——那个只会依靠他人的、柔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气运之子。
“不要反抗命运!!”
昔日的低语声再度于耳边响起,只是这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与逼迫,像是强弩之末的赌徒竖起眼睛在她耳畔咆哮:“不要反抗命运!!”
“你是命运钦点的气运之子,你现在所获得的一切都是剧情赐予你的!!”
“没了这些,你就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震耳欲聋的威迫之下,柳成霜反而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子,努力地把头颅扬起来,看向支离破碎的金色天穹。
“你胡说!”少女朝着天穹怒目而视,大声反驳道,“你胡说!”
大概是察觉到她激烈的反抗,那咆哮声似乎也难以置信地沉默了一瞬间。
剧情也无法想象,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完美女主,附庸于无数男性之间的柔弱恋人,如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我是柳成霜,不是你们嘴里的什么气运之子!”
剑修少女张开双臂,战场为其留下的伤疤尚未痊愈,在她曾经细嫩白皙的皮肤上横七竖八地排列着。
不知什么时候,那双纤细的手上,已经磨出了使惯剑刃的茧子。
“难道没了气运,我就什么都做不成吗!你们口中那令人作呕的赠予,我才不稀罕!”
说着,柳成霜死死盯住天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裂缝,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那股剧情的窒息感,大声喊道:“我自愿放弃身为气运之子的气运,从今往后,谁也别想用这个称呼绑架我!”
“我只要做我自己,再不回头!”
话音刚落,无形的磅礴气运化为万千隐形的飞鸟展翅翱翔,赫然冲出了柳成霜那娇小的身躯,如同一场规模浩大的迁徙。
那些曾因天道陨落而被原书剧情夺走的气运,在角色自我意识觉醒的霎那间,终于突破了无数蛛网囚困的牢笼,蜂拥着冲向那无垠的云霄之中。
而伴随着两位主角气运之力的流失,剧情对修仙界的掌控力进一步衰落,以至于再也囚困不住那些原本属于天道的力量与权柄。
风雨飘摇。
城楼之上,芈渡放眼望去。
只见连同荒原在内,修仙界那茫远无垠的地平线上,无数雪白好似纯洁魂灵的、象征气运的飞鸟腾空而起,浩浩荡荡地飞往那布满金色裂痕的天穹飞去,逐渐融化在支离破碎、千疮百孔的云层之中。
这一幕壮丽绝美到只可能会在梦境中出现的场景,而今就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芈渡面前。
而此刻,悬浮在半空中的南宫梼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他瞳孔微缩,漆黑眼仁死死盯住了那些自由自在的、美丽的雪白气运,脸上流露出些许困惑的神色。
“为什么,”南宫梼喃喃道,“为什么......”
可他的半句疑惑还没发出来,那些依附于他身上的金色丝线刹那间忽然尽数绷断,好似被什么无形的巨力拉扯一般,齐刷刷分离了他那身黑色衣袍。
在南宫梼难以置信的眼神之下,那些飘渺无依的断裂丝线好似没有重量的羽毛,顺着某种神秘召唤再度回到了它们该回的地方。
角色脱离剧情掌控自我觉醒,已然对企图夺取气运的原书剧情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
而此刻,这些比以往更加庞大汹涌的气运之力,是足以填补天道丢失那半颗核心的空缺。
——在这方世界那源源不断的气运之力滋养之下,天道权柄在逐渐恢复。
甚至,远比以往更璀璨,更强大。
即将陨落的天道,即将分崩离析的天穹,在此刻再度奇迹般地枯木逢春,焕发了无与伦比的生机。
南宫梼周身缠绕的命运丝线彻底尽数褪去,他不可思议地摸着自己的手臂,旋即摊开双手,看着掌心最后一抹金线也滑落至空气中,向着金色裂隙飘飞而去。
“之前在长明城,你对我说过,我更改不了角色的命运。”
芈渡看着满脸错愕的南宫梼,淡淡地以刀鞘支撑着身体,轻声道:“可命运这东西,本就牵一发而动全身。只需要在命运中埋下一道小小的伏笔,就会对结局产生不可估量的逆转。”
“蝴蝶扇动羽翼,于是在未来掀起巨大的风暴。”
“南宫梼,”黑衣的尊者迎着光而立,抹一把脸上的血迹泥污,笑了起来,“我不只是在更改柳成霜她们的命运,我更是在更改我自己的命运,更改天道的、乃至整个修仙界的结局。”
“换句话说,从我在宗门大比内救下柳成霜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注定不可能赢过我。”
两位穿书者隔着无数雪白气运与灿金丝线的洪流彼此对望,南宫梼似乎终于克制不住自己内心汹涌的愤怒和绝望,骤然间提高了声调。
那声音里,更多的是绝望与凄惶,盖过了颤抖的怒意。
“我们是穿书者,我们才是该搅动此界风云的人!既然命运选择让我们来到这里,就代表我们应该成为此界的主宰!你与我才是天选者,而非那些角色......”
“我们不是天选者,他们也不是所谓的角色。”
芈渡打断了他的喊叫声,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我们是人,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
南宫梼瞳孔剧烈颤抖。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芈渡那态度近乎强硬的回答,忽然听见身后那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震撼摇荡起神圣的洪钟之音,声波阵阵扫过整座苍穹。
“当——当——”
这钟声仿佛能震起人类心中最原始的敬畏与崇拜,连那些气运与命运丝线都在这钟声的感召下共鸣起来。
金色裂缝缓慢蔓延,形态幻变重组,在昏暗云层之上如同一幅煜煜生辉的符文壁画。
一双巨大到无边无际的、眼中仿佛囊括世间万物的庞然金瞳,在那云层之后,赫然睁开!
芈渡曾在与穷奇那一战中见过天道的真容,只不过那时的金瞳远没有此刻瑰丽璀璨,而是浅淡虚弱的状态。
而此刻这双眼眸,连让人与其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太威严也太美丽,似乎在那泓灿金到极致的颜色里,能看到世间万物的方生方死,能看到因果轮回的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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