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也就不再笑了,转而从袖子里掏出一柄锋利的剐心尖刀。
不是什么法器,就是很普通的刀,普通到现代世界都能买到。
可对于现在虚弱到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天道化身,这把刀,就足以杀死他无数次。
这就是南宫梼的目的。
他要用这把连修士都杀不死的刀,杀死傲慢高贵、俯瞰生灵的天道。
而面对南宫梼丝毫不掩饰的杀意,谢授衣只是侧开了眼神。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不理解凡人与修士的生老病死或痛苦,至少在入世历劫之前,是这样。”
“那时我不曾理解,什么样的锥心之痛能让人舍弃生命,又是什么样的过往,能让人背负刻骨的恨意爱意蹒跚褴褛一生。”
天道化身望着城楼下独立荒原的芈渡,即便是在此刻,他眼神中依然不可避免带了温和的涟漪。
“但此刻,我从未如此庆幸过,自己命中会有这一劫。”
“至少这三百年中,我能作为谢授衣活着,而非无心无情的、不知疾苦的守序工具。”
说着,谢授衣重新把目光转移到南宫梼的脸上,淡淡地问道:“为了取代我,成为新的天道,你已经在生死边际等了很长时间了吧。”
“只要能回去,只要能回去看到她们——”
那一瞬间,南宫梼的脸上流露出强烈的悲伤与痛苦,强烈到几乎让他双眼淌下泪。
千年前的穿书者,已经在此界弥留无数岁月的人神嘶哑地说:“只要能带着巫蛊回去,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不后悔。”
说着,南宫梼持着尖刀,踏着昏暗天幕下那些微的天光,一步步向谢授衣走了过去。
南宫梼与谢授衣对峙的局面, 城楼下站着的芈渡看得清清楚楚。
当看见巫蛊始祖摸出那把利刃,缓缓向谢授衣走过去的时候,芈渡脑子里那根理智之弦算是彻底绷断了。
她那一刻什么都没想,更顾不上楚凄然之前对她的警告, 当即运转灵力就要飞身上城楼。
荒原的风声猎猎, 黑衣的尊者纵然而起, 周身再度缭绕起光焰。
可芈渡身子刚刚腾空,只听后面忽然间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破之音,好似有什么东西急速直冲她而来。
镇魔尊者丰富的战斗经验此刻展现得淋漓, 千钧一发之际她猛然回身, 光焰晃动间竟生生退开了数米。
再一抬头,刚刚自己腾空而起的位置有黑雾骤然弥散, 组就铁索的形状缠绕在半空中, 就好像等待着猎物的捕蝇草。
见对方并未被其捕获, 那铁索重新化为虚无缥缈的黑雾。
芈渡紧紧蹙起眉, 却见那浓雾之中凭空伸出一双苍白的手臂。
随后一位黑发黑眼的男子自黑雾中缓缓走出,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游动着诡秘繁复的符文, 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那双黑洞洞的眼却死死盯着芈渡不放。
最关键的是,这男子的容貌, 与南宫牧极为相似,整个就是放大版的南宫牧。
甚至不用过多思考, 芈渡就能猜出这人的身份。
千年前人神用半颗天道核心创造出的神器, 能够起死回生违逆伦常的怪物, 不死墓。
——“尊者, 又见面了。”
不死墓站在芈渡面前不远处,伸出双手以示自己并无恶意, 唇边掠起一丝笑容。
芈渡眉眼间带着焦急,回头看了看城楼上的局面,随后厌恶地后退两步。
“让开,不死墓,”她语气森然冰寒,“别逼我对你动手。”
不死墓闻言笑了起来:“您刚屠完那废物穷奇,还有余力与我动手吗?”
“就是动手,您有把握能赢过我吗?”
“我并无他意,也从未想与您动手,只是想跟您聊聊天。尊者大可不必对我如此防备,”与南宫牧有着相同眉眼的不死墓摊了摊手,“毕竟快要结束了,您就不想知道......这个世界对您隐藏的秘密吗?”
芈渡眼神不善地看着他,旋即沉默下来。
她听见不死墓幽微地叹了口气,旋即轻声道:“毕竟,天道打定心思赴死,您是阻拦不了的。”
“尊者!!”
柳成霜跪在屏障旁边,使劲用拳头击打着牢不可破的紫色镜墙,瞳孔中倒映着芈渡与不死墓对峙的情景。
而在她旁边不远处,叶醇静静地伫立在镜面空间内,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来。
“别喊了,她听不见的,”叶宗主走上前去,伸手抚摸这道诡异的屏障,“先积攒些力气吧,接下来还不知要发生什么呢。”
柳成霜气喘吁吁地整个人贴到屏障上,随后又努力地抬着头,似乎是想从屏障的死角看到城楼上的情景。不过很显然,她失败了。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年少的弟子声音微微发抖,“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宗主?”
“你想做什么呢?”叶醇平静地反问。
这一句反问,直接把柳成霜给问住了。
见对方嘴唇颤抖几下吐不出声音,叶醇反而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一下,却又没能笑出来。
“如果没猜错,南宫梼让我们都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让我们充当观众与旁观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依旧保持着忍耐的平静,“有什么事情,应该只有在观众的共同见证下,才能完成吧。”
“对于我们这些......书中的角色来说,从异世界来的魂灵,不也是世界的旁观者吗?”
柳成霜怔怔地看着叶宗主的脸,显然没有理解他所说的话。
可她也不需要理解叶醇的话了。
因为就在下一秒,似乎是为了回应叶醇的猜测,镜面空间的另一面黑暗猛然塌陷扭曲,另一堵半透明的紫色屏障随之升起,好似一台巨大的液晶屏幕电视,为他们实时转播着镜面空间之外的内容。
而此刻,那另一面屏障外,浮现出了城楼上的场景。
南宫梼手持着利刃,缓缓地朝着近乎已然成为半透明状态的谢授衣,走了过去。
他那张丑陋的脸上带着果决的神情,可脚步却放得很缓慢,似乎也在迟疑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尽管他已经为这一刻等待了千年,可终局之时到来的这一刻,南宫梼还是下意识感到了犹豫。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在做什么了。
他以异世界的凡人之躯,妄图彻底泯灭这个世界的天道。
而这一刻,所有镜面空间同时反射出城楼上的情景,所有被困镜面空间的大能,无一不被迫目睹着天道将死这一刻的到来。
相比之下,镜面空间中的楚凄然,也很平静。
那是绝望悲怆到极点,反而一滴泪都淌不出来的平静。
在她身后,站着她逝去的父母与兄长。药宗的前任宗主与宗主夫人互相依靠着站在黑暗里,唯有真正的楚凄然站在妹妹身旁,陪她一起望着昏暗天幕下的城楼。
“我救不了他们,”药圣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道,“我徒有药圣之名,却救不了天道,救不了芈渡,救不了天下人。当年我救不了你们,如今我救不了修仙界。”
“兄长,你不应该让我活下去的。他们说的对,死去的本该是我。”
“如果你现在在这里,肯定要比我做得更漂亮吧。”
听见妹妹绝望的声音,楚家的长子反而轻轻拍着对方的肩膀,笑了起来:“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梦梦。莫要说我,就是药宗历代的宗主在此,也不会比你做的更好了。”
“我们药宗的人啊,什么都救得了,唯独医不得心病,救不了自己。”
所以当年名满天下的圣手宗主,会在死后化为傀儡,杀死自己曾经至亲至爱的家人。
所以最负盛名的医修天才,会甘愿拿起自己不擅长的刀,与父亲化为的傀儡同归于尽。
药宗救人救世功德圆满,却总是救不了最想救的人,挽回不了最想挽回的事物。
“所以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的兄长垂下眼帘,冲她露出略微有些哀伤的笑容:“不论他人怎么说,梦梦一直都是我们的骄傲。”
“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会是。”
“正如你们猜测的一样,南宫梼是千年前来到这个世界的穿越者。”
“在穿越之前,他与你一样,都是现代世界的人。”
不死墓似乎丝毫不关心城楼上即将发生的一切,只是不紧不慢地看着芈渡,说话的口吻好像在讲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他说:“那个时候的南宫梼,算不上什么很成功的人。”
“他是一个野心勃勃却无人欣赏的、孤独失利的艺术家,是一名愤世嫉俗的画家。”
这是个很老套的、甚至在那个世界称得上稀松平常的悲剧式故事。
失利的画家妄图画出一幅名动世人的作品,从而忽略了妻子与曾经最爱的亲生女儿,发狂地寻找着自己的灵感。不堪孤独与冷暴力的妻子最终与他离了婚,带着女儿离开了他。
数年后,仰慕画家父亲的女儿也成了一名艺术生,在大型赛事中取得了优秀的成绩,得以保送名校。
女儿欣喜若狂,连夜打车想要把奖状带给父亲看——尽管那是一位缺席她人生许久的、糟糕的父亲。
那天晚上下了大雨,路上的状况很糟糕,出租车司机又喝了点酒。
等南宫梼得知消息时,他的女儿已经出了车祸重伤垂危,被连夜转入了重症监护室,至今仍未苏醒。
妻子情绪很崩溃,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控诉他,拒绝了他来探望的请求。
电话中,从妻子支离破碎的哭泣与哀鸣中,他听见医生小心翼翼地告知,患者生命垂危,很可能救不回来了,要患者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南宫梼那晚撕毁了自己曾视若珍宝的画作,于纷乱的纸张与颜料中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也就是在那一天,悔恨交加的南宫梼,穿书了。
他来到了修仙界。
“这对一个悔恨交加的父亲来说,是如何的恩赐啊,”不死墓歪着头看芈渡,语气里全无悲伤,只是轻快地讲述道,“修仙界有太多灵药太多术法,可以使一个濒死的普通人复活。”
“为此,南宫梼从穿来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研究生死之法,纵然拿自己做实验也在所不惜。”
“他也就是这么一步步,成为传说中的巫蛊始祖与人神的。”
“这就是他必须回另一个世界的执念,因为那个世界里,还有人在等着他。”
“而能带他回另一个世界的,只有天道。”
不死墓讲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旋即笑道:“不过,很不凑巧,那个时候的天道已经陨落入世了。”
“南宫梼千方百计取得了半颗天道核心,可他不敢将天道复活。穷奇告诉他,天道无心无情,不可能因凡俗的生老病死而动容。如若天道归位后不肯将他送回去,那他的女儿该怎么办呢?”
“所以,他想出了一个更大胆的办法。”
“他要取代天道,成为这方世界新的天道。”
为此,他不惜与穷奇做交易,将自己的遗体埋葬于不死墓千年,等待天道化身的出现。
为此,他不惜以无数生灵为代价,以原书的角色为踏板,一心把这世界秩序搅得更乱更杂糅,消耗着天道的生命力。
于是,这位昔日的普通人在此,成为了修仙界千年战争的主导者与催化剂。
“尊者,您说,这是善呢,还是恶呢?”
芈渡冷眼望着他,待他说完,她抽身就走,没有丝毫迟疑。
她身后,不死墓陡然间抬高了声调,声音一下子凄厉起来:“命运已经注定,天道被取代是不可更改的——原书剧情是这样,现实的终局也是这样,为什么您就死都不相信呢!”
“闭嘴。”
芈渡扯了扯嘴角,头也不回地打断了他的话。
说罢这两个字,她纵身而起,毫不犹豫地朝着城楼之上飞去。
不死墓说的没错,她就是不信。
死都不信。
“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谢授衣静静望着持刀站在他面前的南宫梼, 语气无波无澜,双眸好似沉静幽深的湖泊。
“你不敢,对不对?”他轻声说,“你不敢承担弑天的后果, 更不敢赌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如果你失败了, 那千年来布下的局, 全都白费了。你害怕了。”
“在另一个世界,你已经做过一次错事了。你没有机会再错一次了。”
“就算我现在不杀了你,你也会死!”南宫梼似被触到了最隐秘的痛处, 失控般地提高了声调, “那半颗核心已经被做成不死墓了,你回不去天上了!”
“与其身为人类平庸地死去, 还不如把天道的权柄让给我!!”
——“让给你?”
南宫梼身后传来芈渡的声音, 沙哑中藏着勉力克制的颤抖。
城楼上风很大, 从茫远昏暗的天空上飘来隐约呛人的硝烟气息, 蛊城上空似乎开始聚集滚滚的乌云,遮得天地万物都昏暗, 最后一丝日光也被深黑颜色隐蔽住。
整个修仙界好似被幕布遮住的舞台, 又好似陷入了开天之前的混沌之中。
南宫梼回头看了一眼芈渡,倏忽间冲她笑了一笑。
“你跟我女儿很像, 芈渡。”
人神忽然平静下来,冲她遥遥地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我不能再错下去。”
芈渡脸色巨变, 迈步朝他狂奔过去的那一刻, 天地昏暗间南宫梼骤然举起了刀。
仿佛一切都变成了电影戏剧化的慢动作, 连飞舞在刀锋锐利的冷光急促没入了谢授衣的胸膛。
芈渡眼看着鲜血陡然间喷涌而出,霎那染红了整片雪白衣襟。
预示死亡的剧痛汹涌袭来, 谢授衣没有反抗也没有痛呼,只是用淡漠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南宫梼因紧张而扭曲的丑陋脸庞。
刀子深深没入他的胸口又被大力拔出,天道化身好似一瞬间被抽走了骨骼与精神,连站都站不住。
谢授衣后退几步,紧接着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那样,倒在了城楼冰冷的石面上。
黑衣的尊者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心脏好似也随之被利刃刺中,痛得紧紧缩成一团。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也随着谢授衣的倒下,一并崩塌了。
她胸膛起伏,喉咙中猛然间爆出自己也不曾想象到的凄厉嘶喊,尖利得直冲天穹——
“师兄——!!!”
只那一瞬间,天幕中乌云滚滚,雷声大作。
狂风骤起间无数层叠黑云好似哀悼的挽联,雷霆与闪电自苍穹上爆发辉芒。
铺天盖地的大雨转瞬间倾盆而下,狂乱地拍打在修仙界之上,恍如疯狂的神要把这里彻底清洗干净。
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一瞬间,整座城楼都成了暴风雨所攻占侵袭的泥泞。
镜面空间内。
苏沉烟像是脱力了一般,直接跪在了紫色屏障之前。
膝盖与地面撞击发出重重的一声响,可他就好似感觉不到痛一般,唇瓣陡然间变得惨白。
玄蝎吓得上前几步去扶他,可他弟弟死死跪在地上不起来,精心修剪整齐的指甲磕在坚硬的镜面上,齐根折断,一时间他指尖已然鲜血淋漓。
“他......死了?”苏沉烟茫然地跪在这一方囚笼内,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他死了?”
“大师兄......他死了?”
与此同时,另一方空间内。
柳成霜眼泪霎那间就落了下来,凄惶间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回身猛然间抓住了叶醇的衣角。
“谢师叔没死对不对,”她慌张地看着叶醇的脸,似乎希冀着从他眼睛里看出半点动摇,“谢师叔没死对不对?这都是,这都是计划的一部分对不对!叶宗主!!”
“叶宗主!!!”
叶醇就好像聋了一般,沉默地望着柳成霜那张年轻的脸。
他任由身体被柳成霜摇晃着,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半个字,唯有唇上半点颜色都没有。
好似一座荒芜的、沙哑的塑像。
风雨之中,万籁俱寂。
生者的哭喊声与亡灵的叹息声交杂在一起,飘不出被封禁的领域。
楚凄然坐在紫镜的高墙之后,抬头看着如夜色般混沌天穹中瓢泼而下的大雨,轻轻地闭上了眼。
“天道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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