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缠满雪白绷带的脸映入眼帘。
两人同时瞳孔微缩,刚刚还交织如网的刀光枪影瞬间分开。芈渡与黑衣人同时撤出战场,立在两方喘息对视。
黑衣人似不可置信地伸手摸上自己的脸——那双手也缠满了绷带。
就好像,就好像现代世界传说里的木乃伊。
他眼神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急匆匆抓起背后的兜帽重新盖在了脸上,严严实实遮蔽住自己满是绷带的面孔。
芈渡没想到那兜帽下竟是这样一张脸,神态中显出几分错愕:“你到底......”
她没能等来回话,被揭开兜帽的黑衣人似乎再无心恋战,转身就要离去。
芈渡毫不犹豫,纵身去追。
两人你追我赶几分钟,黑衣人忽然立在不远处某间建筑的房顶,直直地看向她。
“蓬莱宗今日算不上大胜,你确定还要继续追我吗?”他出声了,声音沙哑得好似声带被损毁,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芈渡蹙起眉来,手中刀尚未放下,依旧华光烁烁:“你到底是谁,巫蛊族当年已被我师尊歼灭,你又是......”
“原来你是惜伤君的弟子,怪不得。”
那黑衣的绷带人嘶哑地笑了笑,摊开手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宣布:“小姑娘,巫蛊本就是叛离生死的东西,谁也没法真正摧毁巫蛊族。”
“阴间,可收不了我。”
芈渡脸色阴了下来,雷火长刀感应到主人的震怒,也开始嗡嗡作响。
“看来,又是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老东西,”她扯出一丝阴冷的笑,“不好好在墓里趴着,可是要遭雷劈的。”
绷带人看着她,好像有些不屑地笑了笑。
绷带遮住了他的神态变化,芈渡只能猜测,却看不清。
“你很强,跟那些蝼蚁不一样。”
绷带人离开之前,最后丢下了一句话:“小姑娘,长明城见。”
长明城。
芈渡如遭雷击,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楚凄然离开时那酷似告别的话。
她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却见那绷带人身上冒出滚滚浓烟,转瞬间便消失在了浩荡夜空之中。
芈渡纵身而去,却扑了个空。
她站在刚刚绷带人站着的位置上,胸口仿佛有一团阴郁怒气熊熊灼烧,不得释放。
黑衣的尊者狠狠踢了两脚空气,咬了咬后槽牙,转身往与宗主殿相反的方向飞去。
蛊城废墟。
漆黑而宽阔的密室之内石壁阴寒冰冷,铸就出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空间。
密室正中央掘了一方巨大的湖泊,湖泊内液体赤红而散发着阵阵腥臭,玄妙气息自这泓血池内散发而出,池底无数骷髅骨架缓慢活动,张开白森森的手臂似要逃出血池的束缚。
不多时,这红惨惨的血池之中,竟翻滚着冒出咕嘟咕嘟的气泡,就好像被烧开的热水。
一道平躺着的人影,从那血池中央漂浮而上,显出了面孔。
血池包裹之中人影睁开眼睛,浑身上下缠满了雪白布条,又被血红池水浸透成了鲜红颜色,看着就好像被剥皮的人。可他似完全不在意一般,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把手搭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竟能击退我一道分身......惜伤君的弟子,倒也颇有本事。”
“过几日,定要问问镇守蓬莱宗之人,姓甚名谁。”
芈渡没有立马回宗门, 而是先到最近的山上杀了几只作恶的妖兽。
得了血祭,凶刀这才肯满足地回到鞘内,安分下来。
她快马加鞭跑回宗门,外敌撤去, 护山大阵随之消失。
危机消除, 这群缩头畏尾的长老才敢围上来, 为战场处理剩下的事。
转移伤员,修复场地,安抚人心。
没花多长时间, 芈渡很快就在伤病员休息的地方找到了她的小师弟。
苏沉烟看着狼狈极了, 素日珍爱的漆黑长卷发凌乱披散在脑后,那身漂亮华美的紫色长衣也被染了黑血, 看着有点像一念峰用来擦桌子的抹布。
他那张绝艳的脸惨白似纸, 唇边染着深黑的颜色, 紫眸却依旧漂亮得像玉石玛瑙。
“好漂亮的出场, ”他用指尖缠着发丝,语气依然是寻常的轻松和无所谓, “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喜欢花里胡哨的出场方式?”
芈渡俯下身来,嘴唇动了动。望着师弟的那双眼睛, 她到底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半晌,她伸手, 把外套脱下来给苏沉烟披上了。
“一身血味......”
苏沉烟似乎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随即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伸手紧抓住芈渡衣袖。
“先莫要管我了, 去看看二师兄,”他急急地说, “护山大阵不知损了他多少气血,宗主殿的人现在定然被他支空了,殿内只有他一人。”
“再不去,我怕二师兄就......”
他没能往下说出口,芈渡也无需再听他说。
黑衣尊者起身后退几步,胸膛似乎颤抖起伏了几下,像是在吞咽什么苦涩的东西。
宗主殿内,长明的灵灯全灭了。
原本便空荡荡的大殿内此时陷入昏暗,窗外夜色浓稠。
叶醇是被人扶起来的。
他彼时已经处于半昏不昏的状态,疼痛当然是感觉不到了。他只感觉身体忽然很轻,轻飘飘得好像马上就要飞走,连眼前的东西都化作了一团模糊色块。
耳朵在嗡嗡地鸣响着,所以他听不见周围有脚步声,甚至自己被扶起来都意识不到。
直到被放平在地上又被灌了一壶茶,叶醇这才恍然间恢复神智。
他不需要睁眼,就知道扶他起来的人是谁。
“——本以为你是最省心的,”谢授衣轻轻的叹息声仿佛远在天边,听不真切,“我早该想到的,你们姐弟几个都一样。”
月白衣物的青年就站在黑暗里,俊秀美丽的容貌藏在阴影下,唯有那本该是浅青色的温柔眸子带了冰冷的金色光华,无声无息,无情无义。
就好像......就好像高高在云端俯视众人的,神。
叶醇笑了笑,挣扎地坐起来,把后背靠在墙上以支撑自己虚弱的身体。
“师兄是故意如此,我知道的。”
谢授衣知道那些剧情里参与的角色们,都在满月节集市热热闹闹地玩耍狂欢。
所以,在巫蛊来临之时,他故意拖慢了芈渡前赴战场的时间。
天道本性无情,最善给予世人抉择。
“天行有常,如若那些所谓气运之子连这场袭击都躲不开,活着也没什么意义,”谢授衣谈及此事时,语气温和又冰冷,简直称得上是冷硬,“只是你们对他们倒好,一个两个都要以身挡灾。”
叶醇苦笑一声。
听这话,他就知道师兄又隐隐有些生气了。
因为大师兄绝望地发现,自己不过十年未在宗门,这些师弟一个两个都开始芈渡化。
不过谢授衣到底心疼他,没忍心跟遭受重创的亲师弟发火,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替他搬了把椅子。
叶醇坐上椅子时发丝晃荡,,他这才意识到了什么,顺手揽过一条发丝查看。
那原本深黑的颜色,却从末端开始渐变成惨惨的雪白。
雪色攀爬上他乌黑的发丝,却在中间停顿而住。
本该是蓬莱宗千年来最年轻宗主的叶醇,发色半黑半白,好似被冰雪染透、心血将枯的老者。
这便是燃烧识海,开启护山大阵的代价。
叶醇的生命力,被毫不留情地剥夺了。
万物天行有道,凡所索取必有代价,这是修仙界自古以来的定律,就是谢授衣也无法更改。
他俯下身来拈起叶醇的雪白发丝,眼瞳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颤抖了一下。
曾几何时叶醇是他们师门四人中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人。那些修仙界的争抢与明争暗斗从来折腾不到他那里,师尊和他的师兄师姐把他护得特别好。
所以叶醇也是最不谙世事的一个。
他不需要学习那些人情世故,也不需要学习着去八面玲珑体察人心。叶醇是赫赫有名的惜伤君的弟子,他在师门内说话做事都不需要小心谨慎。
他直率天真,生活幸福,甚至还有点缺心眼。
唯一的烦恼,就是如何从师姐手里抢点心,送给他难得的小师弟吃。
谢授衣望着眼前神色凄怆又无奈,唇边还带着笑意的师弟。
叶醇碧色的眼里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与沉稳,垂下的如雪发丝有着近乎寂寥的绝望感,很适合肃穆寂静却好似囚笼般的宗主殿。
“你后悔吗,阿醇。”
“后悔?”
叶醇笑了笑,随即反问道:“若师兄今日为抹除那些主角,牵连到了其他无辜生灵——甚至是蓬莱宗的弟子,是长老——师兄你会后悔吗?”
谢授衣深深地看着他,没说话。
面对大师兄的沉默,叶宗主反而点了点头,自嘲地笑道:“我的答案,跟你的答案一样。”
——事在人为,何谈后悔?
歇息了不一会儿,两人就听见了大殿门外的声音。
芈渡脚步声凌乱急迫,几乎是一脚踹开了大殿厚重的门,匆匆跑进了殿内。
长明的灵灯此刻一瞬间亮起,宗主殿内重新恢复了光亮。
芈渡看见谢授衣和叶醇都在殿内安然无恙,这才微微松懈下来,呼出一口气。
再然后,她看见了叶醇半黑半白的发。
芈渡一开始像是没反应过来,眼瞳里映着宗主殿里的灯火,像是怔愣住了一般。
半晌,她走上前去,似乎也想触碰一下叶醇的头发,可指尖蜷缩颤抖着,到底没伸出去。
“阿醇......”
见芈渡嘴唇颤动着发不出声音,叶醇反而先笑了笑,安抚似地拍了拍师姐的手:“不过是变白了而已,如今这样的发色,也还有些美感可言吧?”
芈渡也想扯嘴角笑一笑,可苦涩却好像漫出眼底,连笑都好像在抽搐。
她回头看着谢授衣。
有一瞬间,芈渡的眼神就好像又回到了年少时期。那时的她遇到麻烦了总会找谢授衣求助。
破碎的、绝望的、无助的眼神。
那不是该出现在意气风发、强大无匹的镇魔尊者眼中的情绪。
谢授衣背在身后的手猛然攥紧,霎那间从这副修士躯壳中心脏内涌上的痛觉,潮水般蒙过呼吸。
他神态却动也不动,就好像寒风铸就的冰塑,永远不会被人类的体温捂暖。
“沉烟怎么样了?”她师兄开口。
“还好,不过情况也没比阿醇好到哪里去,”芈渡摇摇头,自嘲似地笑笑,“也真是难为他,这一次估计赶上他二十多年训练量了。”
“早知道当年跑八公里的时候带上他好了。”
——此刻,远在医药峰美美躺着接受照顾,还能喝着小茶的苏沉烟忽然鼻子痒痒。
再然后,他蓄力深吸气,猛地打了个喷嚏。
苏沉烟:“???”
怎么总感觉有人刚刚把他挂在嘴边了?
是错觉吗?
在黎明第一缕天光泄出黑暗之时,总算有宗主殿的人连滚带爬跑回来了。
他们带回了外界的消息。
正如大家所猜测的那样,昨晚其他各个宗门也遭受了袭击。
剑境,魔城,长明城,甚至其他稍微有点影响力的宗门,无一例外。
满月节本是修仙界团圆美满、众门聚集狂欢的日子,谁也没想到,在这个晚上会有巫蛊族前来袭击,战力甚至空前庞大,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那些相对小的宗门尝试过求助,可讯息被死死封锁在宗门内,形成无数孤岛。
昨晚,十余座宗门惨遭巫蛊族血洗,活下来的不足十分之一。
修仙界,再次面临巨大震荡。
剑境与魔城的讯息姗姗来迟,有两位大能镇守的庞大势力,在危机时刻应对也更加及时。可即便如此,这两处的混乱无序也没比蓬莱宗好到哪里去。
的确,能让风临深与玄蝎这等修为的大佬纠缠整整一夜,对方的实力绝不可小觑。
蓬莱宗接到的传讯相当简洁,这两边都表示会尽快赶往蓬莱宗一叙。
修仙界各门惨遭突袭,突袭者还是早在百年前就该伤亡殆尽的巫蛊一族。这下子,巫蛊重新现世的消息算是彻底瞒不住了。
芈渡甚至能想象到,今夜一过,会有多少宗门多少修士向蓬莱宗表示质疑与询问,会有多少风言风语环绕着前尘往事与如今四方大能展开。修仙界的局势,从今夜起再不可控。
面对如此局面,四方大能必须聚在一起开个大会,稳住局势也稳住人心。
可是......
剑尊和魔尊都有了反应,长明城那边却杳无音讯。
芈渡问及负责联络的门内弟子时,那弟子颤颤巍巍,急得都快哭了。
“不知道,我们什么办法都试过了,长明城那边就是没有消息,”他抖得跟筛糠一样,“莫要说长明城,整个药宗都好像被封锁了一般,消息全无。”
想起黑衣绷带人临走前的那句话,又想到楚凄然最后一次见面的笑意,芈渡心脏顿时沉了下去。
长明城,怕真是出事了。
可眼下她切不能轻举妄动。叶醇苏沉烟皆身受重创,今夜一过局势莫测,蓬莱宗的梁子得由她亲自来抗。剑境和魔城的人马上就要亲临蓬莱宗议事,战后弟子们的疗伤和安抚工作亦要跟紧。
明明只过了一夜,修仙界,却好像猛然变了天色一般。
清晨时分, 蓬莱宗下了很大一场雨。
这场雨里似乎蕴含着某种抚慰众生的灵力,温柔地滋润过蓬莱宗的无数生灵,无论是草木抑或人类修士,皆能得此沐浴。那些被巫蛊污染过的痕迹, 皆被这场雨一一洗去。
下雨时, 谢授衣就默默坐在窗边看远处阴云连绵的群山,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芈渡他们都知道,这场雨是谁的手笔。
很难评判天道究竟是狠心还是有情,许多时候芈渡也想抓着谢授衣衣领子, 质问他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可每每话到了嘴边, 她看着谢授衣那苍白病弱的脸,却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人有资格评判天道的对错。
也就是在这场温柔连绵的大雨中, 剑境和魔城的来人抵达了蓬莱宗。
玄蝎和风临深来得很及时, 因为他俩来的时候, 芈渡正在努力安抚药宗使者团们的情绪。
当知道长明城至今音讯全无, 楚凄然下落不明后,药宗的来人彻底焦躁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赶在我们都不在的时候突袭......”
“尊者, 请千万把我们送回药宗!那可是我们的宗门啊!”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满月节, 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
宗主殿乱成了一锅粥。
芈渡受楚凄然所托照顾药宗众人,此刻万万不能将其放走。再说现在长明城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蓦然前往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她劝说药宗众人稍安勿躁,至少等剑境与魔城来人商讨完毕后再做定夺。楚凄然毕竟身为四方大能之一, 就是真身临险境, 也该有保命的法子。
镇魔尊者亲临劝慰, 效果比其他长老画大饼要强得多。
乱哄哄的情况稍有改善, 芈渡正想再接再厉进行口头劝说,那边弟子飞也似地蹿过来, 大老远就开始嚎:“尊者!剑尊和魔尊都到了!他们同时到了!!!”
芈渡欣慰地在心底出了一口长气,心想总算不用安抚家属方情绪了。
这一口气还没出完,就听见那边又传来歇斯底里的一声:“尊者啊啊啊啊!!!尊者呢!他们在门口打起来了啊!!!您再不去咱们宗门大门牌都要塌了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只听遥远的那边传来了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一阵腾升起的烟雾。
看起来就好像是谁把什么玩意儿砸地里了似的。
这一刻,不仅芈渡沉默了。
她旁边的药宗众人也沉默了那么一瞬间。
半晌,药宗使者团领头的长老善解人意地后退了一步:“尊者啊,要不你还是先去看看那边吧。那边好像比这边紧急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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