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清楚地知道,她心中别有计划。
她要与司空如默逃走,去追寻自己的自由,和母妃一样抛下他,离开他。
他想问又不敢问,放任自己沉溺于温柔乡,过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
自从头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他心中明白,是遗传的疯病终于缠上了他。
他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只是希望她能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这就让除去司空如默这件事显得极为迫切。
他人在病中,难以入睡,只不过浅眠而已。
每当半夜时,他其实能够感觉到,司空云落总是靠在枕上痴痴看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装作已经睡得熟了,等她支撑不住昏睡过去,呼吸均匀平和下来,再睁开眼去看。
有时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到她,却又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她,怯懦之下缩回了手。
如今他丢盔弃甲,放弃抵抗,甚至不求她会爱他。
哪怕她不肯回到他的身边,只要无意中流露出一丝不舍与怜惜,便足以让他的希望重新燃起。
他以自己的性命作赌。
那么,他赌赢了吗?
回答他的是利箭的破空之声。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箭矢穿心而过,刺穿了……司空云落的心口。
司云落仍处在恍惚之中。
她只是下意识伸手到胸口一摸,满手的鲜红耀眼刺目。
迟来的疼痛自心口蔓延开来,如潮水一般席卷全身。
她的手无力垂下,再拿不稳弓箭,任凭它们颓然落在地上。
身形晃了晃,她再也支撑不住,从马上坠下的样子,像是被折断双翅的华美的蝶。
连慕容星衍撕心裂肺的吼声,都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不——”
他在叫她的名字。
终于不再称呼她“皇后”了,这样也不错。
起码对于司空云落来说是的。
在她坠下的瞬间,司空如默反应过来,及时从马上跳下,慌张地接住了她。
她看着司空如默惊慌失色的脸,有许多话想要同他说。
她想问,为什么不信守承诺,与她一同离开燕都,无论此去南境结果如何,她亦不惧。
她想问,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欺骗她,说什么“永不相离”,都是应付她的谎话!正如慕容星衍所言,从头到尾,他心中只有权力,只有帝位,对她这个妹妹全是算计,从无半点真心!
可她一张口,只有鲜血自喉咙狂涌上来,染红了齿关,浸透了血红的唇瓣,比晨起新补的口脂还要艳丽。
……罢了,不过是一世轮回,说不说都没有什么要紧。
司云落这才发现,她原来已经很累了。
原来一年的时光,也可以这么漫长,无边的疲惫笼罩住她,让她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
她怕冷,也怕疼,更怕死。
可是命运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她最后的结局,原来是被一箭穿心,以最疼的死法,被掩埋在这漫天风雪之中。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慕容星衍重重地摔下了马,又踉跄着爬起,以最快的速度向她跌跌撞撞地奔过来。
可他离得太远了,即使他再想飞到她的身边去,他也只是凡人之躯,没有半点仙术和道法。
更何况,近卫们不会容许他如此冲动,不顾性命冲进敌阵中去。
“切莫冲动啊!陛下!”
“司空如默尚在,危险还未解除啊陛下!”
“您现在过去也无济于事!皇后……司空云落她已然救不活了!”
最后一句话像是戳到了他的痛处,他骤然暴怒起来,双眼猩红着拔出了剑,疯了一般乱砍乱杀。
“你胡说!她明明就在那里!”
“是谁……谁准你们不经允许,私自放箭?!”
谁拦他,他便杀谁!
可更多的人一拥而上,制住了他。
为了大燕国祚,这些人宁愿赔上性命,以血肉之躯去迎上他的剑锋,也要阻止他一时冲动。
他贵为大燕的帝王,却连挣脱枷锁、自由行动都不能,只能冲着她的方向,拼尽全力伸出了一只手。
司空如默颤着手,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已经胜利在望了不是吗?
司云落的血越流越多,皇后翟服都被染得鲜红,他不知所措,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似乎无论怎样,都只是加剧她的疼痛罢了。
到底应该怎么办?谁能来告诉他?谁又能来救救她?
见司云落的双唇翕动着,似是有什么话要说,他只能颤抖着,俯下身去贴近她,试图去听清楚她的话。
可她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的目光划过慕容星衍,又望向天际。春日已至,燕都上空来了第一只北归的雁。
希望下一世,可以自由自在地活,不要再……这么痛苦了。
司云落这样想着,反而像是得到了解脱,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世间仿佛一瞬间静止,随着大雁的哀鸣,春的气息又重新自这片土地之上剥离。高天之上,大雪纷纷扬扬,重又落下。
司空如默依旧不敢相信,他怀抱着妹妹余温尚存的身体,像哄她睡觉那样,轻轻地晃了起来。
“落落?”
可惜,她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亦不会再回答他。
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他。
怎么会呢?她怎么会不理他呢?
她是他自小捡回来一手养大的,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哥哥”,会写的第一个字,是他的名字。
他教了好久好久。
她最喜欢叽叽喳喳地缠着他,直到他烦了也不罢休。
“落落,哥哥知道错了,你说句话,好不好?”
可怀里的人精致美丽,却脆弱得毫无生气。
她再也不会应答了。
直到温热的一滴泪落在她冰凉的脸上,司空如默用手一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她应该生他的气的。
自被他送入宫中开始,她理应怨他怪他,却还是在每一次危机关头,都挡在他的面前。
她也不是没给过他机会。
是他糊涂,他放弃了近在咫尺的自由,放弃了和她远走高飞的机会,只是想搏上一搏。
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父亲的遗志被埋没,镇北侯府多年筹谋毁于一旦,连着他的雄心壮志也就此消磨。
身为男子,若不能平定天下立不世之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但他现在觉得,功名利禄才是真的没有意思。
他鬼迷心窍,所以上天让他经受了最惨烈的报复。
他同时失去了他最爱的人,和最爱他的人。
是他活该。
他可以怪慕容星衍,但他更恨自己,只因他清楚,他才是一切的源头。
如果上次秋猎之时,他及时停手,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能不会。
慕容星衍看着司空如默听取她的遗言,再度挣扎起来。
“她肯定有话留给我!我要去……”
只是话音未落,司空如默突然拔出剑来,干脆利落地刎颈而过。
他死了。
死时还紧紧牵着司空云落的手。
阵营双方的将士都惊得鸦雀无声,连那些近卫们也不由得松了手上的力道,让慕容星衍挣脱出来。
他连滚带爬地向前跑,没有一点帝王的威仪,也无人敢去阻拦。
发现司空如默真的死了,慕容星衍将他一把推开,任他的尸体倒在雪中。
然后缓缓伸出手去,似是不敢触碰司空云落的肌肤。
等到确认了指尖的温度,他不安地膝行几步上前,直至将她冰冷的身体完全抱在怀里,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可司空如默死了,她留给他的话,他再也听不到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慕容星衍眸中的光芒忽而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一样的静默。
他像个闯了祸的孩童一般,将身子缩成一团,死死抱着他心爱的小皇后,崩溃大哭起来。
慕容既白率军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春日飞雪,六军缟素,漫天飞雪落下,无情地掩埋了阵前的三个人。
而慕容星衍在雪中,乌发一寸寸变白,宛若一具只会呼吸的尸体。
所有人都认为,慕容星衍疯了。
那些原本以为陛下滥杀无辜就已经够疯的人,是没见过陛下现在的样子。
那一日,他哭到最后,泪水都流尽了,只余两道血泪蜿蜒而下,看上去可怖极了。
他在风雪中枯坐许久,又忽然站起身来,依然不肯松开已经生机尽绝的司空云落。
“对……你最怕冷了……那我们回去,现在就回去……”
他先是下旨,斩杀所有叛军,一个不留,又命令将司空如默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可第二道旨意还未执行,他却又改了主意,慌张地向小皇后道歉。
“落落,对不起……我不该这样的对不对?你会生我的气……别不要我,你别不要我……”
司空云落的尸身保存尚算完好,她死前没受太多罪,那一支箭贯穿心脏,足以要了她的性命。
他把箭柄折断,替她换上常服,擦去身上的血迹,重新挽鬓描眉,看上去就仿佛睡着了一样。
他将自己困在了凤仪宫里,不顾四月的天气,终日烧着银丝炭。
温度过高,尸身便逐渐有腐坏的趋势。
他发现了,惊恐地把炭盆全部扔了出去,只用身体的温度去暖她,却怎么暖也暖不热。
后来他稍微清醒一点,便是大肆宣召方士入宫。
只要能够让皇后复活,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但若是不能,他当即便会砍了人的脑袋,将无头的尸首挂在城楼之上。
尸首很快挂满了,飘飘荡荡的,夜里看着瘆人,连守城的兵士都怕,渐渐的,也就无人敢来应征了。
慕容星衍觉得无趣,又迷茫起来,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做,才能让她苏醒过来看他一眼。
日子久了,他甚至有些恨她。
直到画晴战战兢兢地来见他,带来一封司空云落生前的手书。
她甚至不敢去看那不成样子的尸身,只是低垂着头。
“奴婢在整理娘娘的……东西时,发现了这封手书,想必是娘娘留给陛下的。”
她不敢说生前,也不敢说遗物。整座皇宫之中,无人敢言及真相,告诉慕容星衍,司空云落已经死了。
他听了这话,几乎是立刻抢了过来,手却抖得厉害,怎么也拆不开。
好不容易打开了,一张轻飘飘的纸掉出来,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
上面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慕容星衍再度激动起来。
他双眼通红,不敢有激烈的动作,连怒吼亦夹杂着隐忍。
“我不要你道歉!我要你活在这世间!”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在帝王的呜咽声中,画晴悄悄退了出去,关上门后才敢抹了两把眼泪。
经此一事,慕容星衍终于承认,她就是走了,也不要他了。
她去了这世间任何地方,就是不会留在宫里,不肯待在有他在的地方。
他开始横征暴敛,为自己建皇陵。
但司空云落的尸身早已等不了了,南境的三十万大军也等不了。
于是比所有人都先杀进来的是慕容既白。
宫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四散逃逸的宫人,身上背着为数不多的金银细软。
外面高喊着“晟王殿下反了”,慕容星衍只当没有听见,依旧抱着他的小皇后。
直到慕容既白一剑劈开了凤仪宫的大门,他才不耐烦地抬起眼,想看看是谁敢来打扰他和落落的独处。
慕容星衍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皇弟浑身浴血的模样,连俊秀白净的脸上都沾满了血迹,拖着染血的剑尖一路走进来,地上留下了一道歪歪扭扭的血痕。
他仍然处于懵懂之中:“九弟,你为什么……”
慕容既白终于看见了,司空云落如今的模样,几乎是瞬间就崩溃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她!”他咬牙切齿,“你是想让她死后也不得安宁吗?!”
“要是早知道她留在你身边,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我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带她走!”
慕容星衍的大脑迟钝地转动着,他已经太久没有思考过,这才恍然想起,慕容既白似乎对他的女人觊觎已久。
他的面色冷下来,说话间难掩倨傲。
“她是我的女人,你又算什么东西,有资格来和我争?”
“很快就有资格了。”慕容既白用剑指着他,“慕容氏兄终弟及,只要你死了,她自然会是我的皇后。”
“等我百年之后,她会与我一同合葬,至于你!不过是流落在外的孤魂野鬼罢了。”
可慕容星衍的动作远比他想得要快,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慕容星衍已经夺过他手中的剑,一剑穿透了他的身体。
没有人想到,帝王已经孱弱至极的身体还能瞬间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
伤口很深,鲜血汩汩地往外冒,却一时半刻也死不了。
慕容既白强撑着爬到门口,在地面之上拖出一长串狼狈血迹。
他抬头看向昏暝日色,喃喃道:“大燕……要亡了……”
慕容星衍觉得聒噪,安抚了司空云落几句后,单手把他提起来,丢到了凤仪宫外,任凭他垂下头去,没了声息。
南境军攻入宫城那一日,皇陵也不过才刚刚兴建而已。
慕容星衍亲手将凤仪宫各处泼上桐油,点燃了火折子之后,又回到了司空云落身边。在他心中,她仍是如生前一般的模样。
他让小皇后靠在他身上,看着星点火苗迅速燃成熊熊烈焰,指着那处与她说笑,像是她生辰那日,在燕都夜空绽放的满城烟火。
大火自凤仪宫烧起,很快绵延至宫城各处,没了救火的宫人,这滔天烈火燃了三天三夜才稍稍止息,留给南境军的,不过一片毫无生机的焦土而已。
后世有载:
北燕幽帝,成帝第六子也,少而聪敏,唯出身低微,瞳色有异,视为不祥。及加冠,登临帝位,迎司空氏入宫为后。
其人暴戾恣睢,滥杀手足,以致镇北侯犯上作乱。谋逆未成,镇北侯伏诛,后亦有愧自裁。
帝甚爱后,泣涕终日,荒废朝政,以致亡国。为帝王者,不可耽于女色,情钟一人,后世亦当警之!
【📢作者有话说】
1.省流版本:落落中箭,哥哥自刎,小白被杀,慕容自焚,全员be了耶!
2.全员be未尝不是一种he捏!
3.虽然很惨,但蠢作者写得很爽捏!
4.关于小世界的事情,因为作者自己还没想清楚,所以不好给准确答复嗷,大概再更一两周这样子,就不统一回评论啦!啾咪!
5.以及想要多多的评论呜呜呜
司云落稍稍抬高手腕, 这一次瞄准的,是慕容星衍发间的玉冠。
她毫不犹豫放箭,羽箭激射而出, 正中目标,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惊诧之中, 玉冠自洞穿的豁口处延展出冰裂的纹路, 轰然碎裂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失去了束缚的墨发在朔风中飞扬,遮掩了慕容星衍黯淡的神色。
原来即使是面对枕边之人, 她也不会心慈手软。
不爱,便是不爱。
司空云落亦无愧于镇北侯府的教导, 是他看错了人, 误以为她是只纯良无害的小白兔,没想到其人心狠, 远胜旁人。
慕容星衍的近卫均张弓搭箭, 箭雨一触即发, 司云落却在这时扬声道:“当然有人, 比你更适合这大燕帝位!”
她的手缓缓放在平坦的小腹之上。
“慕容星衍, 我有喜了。”
等等……等等?!
在场众人皆难掩震惊, 近卫甚至忘记了放箭,齐刷刷地看向略显狼狈的帝王。
慕容星衍神情复杂, 紧紧地盯着她, 似乎想从她面上看出些说谎的端倪。
“……你再说一遍?”
可司云落只是泰然自若, 并无一丝做伪的心虚。
“我说,我们有了一个孩子。”
她有恃无恐, 似是嫌沉, 又把长弓交还给司空如默。“你若是不信的话, 就赌一赌, 让人一箭射死我,再剖开我的肚子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在骗你。”
哼,他才不敢赌。
司云落所料不错,因为慕容星衍忽然慌张起来,挥舞着手臂令近卫们放下弓箭。
“都放下!谁敢伤了皇后,格杀勿论,诛其九族!”
近卫们面面相觑,不得不弃了手中弓箭。
皇后犯下的可是伙同镇北侯谋逆的大罪,陛下如此轻描淡写揭过,莫非是打算束手就擒吗?
只是司空如默也盯着司云落的小腹,隐藏在厚重翟服下的少女躯体曼妙玲珑,让人很难想象,其中蕴藏着一个小小生命。
“……落落,你认真的?”
司云落轻声道:“自然是认真的。早先让太医院请过脉,才刚刚足月,看不出来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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