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官员道:“女子上朝做官,这是乱了纲常,坏了妇德!到时人人都要读书习字,谁来生儿育女?”
李时居冷笑一声:“大人您每日上衙门处理公务,也没妨碍您晚上吃花酒纳小妾呐?”
这群反对的人吃瘪了,又将矛头对准了改良案的第一条和第二条。
“华夏以诗传遍天下,海外寰宇无不吟唱着我大邾的诗作,就连你李尚书当初不也是以‘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得了陛下青眼?”计玉书哑着嗓子问,“自己过了河,就要把后人桥梁砍断,这可不太好吧?”
李时居解释道:“擅长吟诗作对的文人,礼部和鸿胪寺专门开辟了一门考试,为遴选这样的人才提供门路……至于下官的本事,计大学士也大可以出题考上一考,无论您出多少题,下官都不会令您失望。”
这样的话或许可以堵上计玉书这些老顽固的嘴,但钦天监监正又不高兴了。
“科学科是个什么东西?能跟我们祖宗传下来的推背图堪舆论风水学相提并论吗?”
还有大皇子的几名余党,眼看潘石之死都未能冲击到皇长子,便大着胆子在里面浑水摸鱼,鼓动士子对对提出改革案的李时居人身攻击。
这段时日,李时居外出行走都很低调,太子派来高手护卫,武德侯也遣来的赵管家,日日守候在仁福坊一带。
李时居本人呢,倒很有耐心地向所有诘问的人一一解释,不少士子明白她为大邾的一片苦心,在心中已然倒戈。
可即便有陈定川和李慎暗地里的保护和撑腰,这样的热闹终于还是吵到了朝堂之上。
明煦帝内心是站在科举改良案这边的,奈何这一改革动了不少大臣的利益。
即便陈定夷和陈定川都没在明面上表态,但弹劾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往御案之上,惹得这位尚在病中,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天子不厌其烦。
天子沉闷地咳了一阵,低音隆隆地滚过奉天殿的地砖,犹如数九寒冬的一声闷雷,瞬间令所有人都收敛了嗓门儿。
“朕这身子啊,一日不如一日了。”明煦帝轻轻叹了声,苍老的手指摸着那把搁在老案上的御刀。
天子年轻时杀人无数的事迹,足以让一众文武大臣汗毛直立。
明煦帝却恍若无事,慢慢回过神来,蠕动着嘴唇道:“朕也不藏着掖着,这么多年,朕向来不赞成科举取士之法,考取的士子一个比一个文辞华美、夸夸其谈,然而真到了处理国家大事时,就不知变通,只懂照本宣科,如何能成大事?”
这话一出,大臣们心里都明白了,看来这科举改良案本就是皇帝默许的。
废了这半晌口舌,大家自讨没趣,看向李时居的眼神五味杂陈——对于不清楚内情的人来说,尚书大人好会揣摩圣意,其奉上的良策正中圣心,她不当大官,谁能当大官呢?
李时居倒是自己跳了出来:“陛下,下官听了诸位大臣和士子们的意见,倒也认为此改良案不可一蹴而就,徐徐图之,先定三到五年的期限,若是过渡良好,可以再行推进之事。”
大臣们纷纷睁大了眼睛。
“还能这样?”
李时居微微一笑。
来自现代社会的智慧结晶——“新人新办法、老人老办法”,还治不来这些非此即彼的二极管吗?
反对的声浪霎时小了下去,明煦帝的目光满意地逡巡一圈,“那就按李尚书所言,先行实施一段时日吧,此事着太子操办,礼部、吏部和鸿胪寺协理,散朝!”
一锤定音,明煦帝摆驾回宫,满朝文武大臣纷纷散去,看着那个站前前排一身绯红的纤细背影,眼神中都多了倾佩和歆羡之意。
先前再不愿意承认,但是稻种改良加上科举改革,这两件大事都能在短短数月内得到皇帝支持,并顺顺溜溜地推行下去,这简直就是为人臣子的终极梦想啊!
那厢李时居和陈定川四目相对,心照不宣地唇角一动。
大皇子和皇太子的党争虽然没像前几年那样争个你死我活,但是经过潘石之死和科举改革的激化,基本上也走到了尾声。
李时居知道,陈定川到底是个正人君子,那陈定夷是他长兄,只要对方没有危害到他的性命,他是无论如何不愿意主动出击的。
因袭对于目前这个相对制衡的状况,皇太子殿下很满意,只是大皇子就未必了。
李时居调转目光,恰好看见陈定夷的视线从龙椅上收回来,毫不掩饰的嫉妒中,还夹杂着阴毒和愤恨,叫人看了头皮发麻。
她深深蹙起了眉头,只怕皇太子殿下在操心科举改良之外,真的得抓紧时间研究一下那本《炸药制造指南》了。
遥遥向陈定川送过去一个担忧的表情,李时居方从奉天殿离开。
坐上宫门外的小轿子时,她果然收到了系统的提示——
“你完成了【主线任务】世上岂无千里马,人中难得九方皋,先一步完善一项科举举措,请领取你的奖励,并查看下一个任务!”
金光闪过——
“你已获得《军地两用人才之友》(全二册)。”
两册又厚又大宛如大搬砖的书出现在视野中,趁着路上功夫,她随意翻了翻——
这玩意真不愧是号称穿越三大神书之一,内容强悍生猛,从军事农业到土木机械,甚至还有烹饪大法,而且并非小打小闹的糊弄,而是真刀实枪的炸裂,连躲怎么核弹都说得明明白白。
除非大邾的科技水平发展速度能坐上飞船,否则这书里大部分的内容都用不上。
不过留着也是好的,往后能开启民智,让后世的科学家在试验中少走弯路,也算是功德一桩。
收好奖励后,她翻到了基础属性页面——
【基础属性】
姓名:李时居
政略:92
军事:78
声望:1880000
立意:在服务大局中激发使命担当
一开始她还以为自己的声望毫无变化,重新擦了擦眼睛后,才发现后面多加了一个0。
至于政略方面,继续稳步提升,军事大概也因为炸药指南和刚刚拿到手的军地手册而大幅进步。
满意地收起系统,李时居问道:“统子,我是不是快要完成全部任务了?”
系统清了清嗓子,故弄玄虚道:“差不多吧。”
李时居很困惑:“什么意思?”
系统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反正到跟前你就懂了。”
说完它就闭了麦,无论李时居如何追问,都再也不愿吭声。
好吧,提前焦虑不是她的风格,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段时日实在是累坏这个刚满二十的小姑娘。
既然她已经得了敢于创新的美名,明煦帝又答应具体的落地措施由皇太子主办,第二日清晨,她上礼部衙门将手头的事务全盘交出去,又请上五六天年假,脱下绯袍,换了一身格外寻常的麻布粗衣,回侯爵府好好陪陪爹娘。
也不知道她那个恋爱脑好大哥有没有成功追到嫂嫂,若不是内阁不准她离开京城,她还真想上漠北去看一看广阔的雪原沙漠。
李慎和云氏对女儿的忽然回家感到十二分惊喜,忙交代赵管家中午加菜。
武德侯如今是不上朝的,但是李尚书的壮举昨夜便已经传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
李慎高兴得连喝了两壶竹叶青,拍着胸脯道:“真不愧是我的好女儿!虎父无犬女啊!二十岁的尚书大人,哈哈哈哈哈!”
李时居很怕被外头的下人听出个所以然来,忙夹了个酥油泡螺扔进老爹嘴里。
这厢老爷子激动到胡言乱语,那厢云氏开始抹泪,“要是这改良策能落地生根,居儿岂不是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奉天殿上了?”
“借娘的吉言啦,如果有这么一天,我一定请您到场!”李时居笑得眉眼弯弯。
云氏说好,抚摸着她的掌心,“我的女儿,就是当大官的命!”
一家三口又聊了些寻常家事,不过云氏忽然道:“前儿有个从漠北来的包裹,沉甸甸的大口袋,说是寄给你的,我吩咐嬷嬷收起来了,还没来得及看呢!”
于是下人们又将包裹抬了上来,李时居打开一看——竟是一袋沉甸甸的大米!
里头掉出来一封书信,写信人是霍福,告诉她漠北的杂交水稻已经被成功种出来了,这是第一播收成。
大邾和蛮族的连年征战或许会在明年彻底走向终结,李时居缓缓呼出一口气,抬头向北望去,今日的天色格外碧蓝澄澈。
趁着住在家里扮演回大小姐的功夫,她又去计府看了看女学的最新进展——除了险些在大门口撞上计玉书外,余下的没有惊吓,只有惊喜。
这段时日,计秋芳的女学已经顺利开张了,除了二皇子唯一的女儿小雅郡主,还有不少适龄的姑娘。
整个花园犹如大观园一样,处处是女儿家身上的阵阵香风,课舍比国子监那样的男人窝要干净清爽多了。
不过教学环境只是次要,她着重看了看计秋芳制定的课业和请来的老师,大概是因为科举改良的风已经吹遍全城,女学里也时兴地添上了科学、武学和算术,不是一味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为主,实在叫人欣慰。
李时居没有打扰正在上课的计秋芳,满意地离开了女学,看来很快就能将从志义家的小姑娘接到京中,带她来报名了!
翻过了新年这座大山,春光洒遍烟火人间,改革蒸蒸日上,大邾百姓的生活水平也再创新高。
大概是因为农业技术的突飞猛进,科举之路的大大拓宽,对大邾的经济提升也大有裨益,海外邦交分外兴隆。
就连明煦帝也没想到,在自己病得没法上朝的时候,大邾的国库却史无前例地丰隆了起来。
李时居如今时常出入东宫,向陈定川阐述她颅中构想的精妙点子。
这些点子在旁人听来,或许宛如天方夜谭,但是陈定川却总是能领会她话语间的奥妙,以大邾官员和百姓能接受的形式,拟出一道道新颖的改革措施。
这日也是如此,散朝后她在内阁和礼部逗留了半日,然后于傍晚时分抵达东宫门前。
然而叫人意外的是,她看见陈定川领着一个戴帷帽的妙龄女子,一前一后,穿过游廊,走进花厅。
到了东宫太子这个份儿上, 有妙龄女子投怀送抱,实在算不上什么稀罕事儿。
李时居面上一派淡定,心中也是如此——不仅没有恼羞成怒, 反而乐呵呵背着手走进门房, 从荷包里抓了把枫叶昨晚刚炒的椒盐瓜子,问向守在门内的侍卫小虎子。
“方才那姑娘是个什么来头?”
小虎子也一脸八卦, “我也好奇着呢, 咱们太子爷这么多年就没跟姑娘打过照面!到底是哪家的小姐能让太子爷亲自带进东宫呐!”
枫叶的手艺如今已臻化境, 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李时居把手里的瓜子往他跟前送,怂恿道:“虎爷去打听打听?”
她和东宫的一众家丁早都混熟了, 小虎子嘴上笑着说“哎呦呦尚书大人羞煞我也”, 手上倒毫不客气, 抓了一大把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那您在这候着, 我上里头问问崔爷去?”他笑嘻嘻扭着脑袋去了。
然而右脚刚踏出门房, 崔靖就掖着手从廊下踱过来了。
“巧了么不是!”小虎子朝崔靖拱手,转头跟李时居挤眉弄眼,“李尚书来了, 我正打算向崔爷您禀报呢!”
崔靖如今也到了十九岁上, 作为国子监祭酒之子,年前刚和馔堂的思卉姑娘订下了亲事。
思卉她爹如今也混入鸿胪寺了,再加上崔墨是个开明的老父亲, 对这门郎才女貌的婚事没有持过反对意见。
“李尚书, 太子殿下方才瞧见您了, 他说有要事相商, 请您往花厅务必一叙。”他没理嬉皮笑脸的小虎子,难得脸上神情如此严肃认真。
李时居眉梢一挑, 有佳人陪伴在侧,陈定川还非要她旁听,这是闹哪样?
——难道是怕她吃醋么?
管她是不是情敌,李时居当然是不怵的。
反正如今市面上多的是为她傅粉何郎李尚书所倾倒的姑娘,媒婆们隔三差五就要上她家拜访一回,坊间都快有人怀疑她不近女色了!
于是当下挺了挺腰板,仙鹤一样甩了甩长长的袖子,风姿清雅又不失贵重地走过东宫庭院,踱进了大门洞开的花厅里。
屋内站着一群人,恨不得连窗户全都打开以证明清白,陈定川与那姑娘都坐在椅子上,只是两人分坐得远远的,仿佛在极力撇清,证明自己跟对方不熟悉。
看见她进来,太子殿下猛地站起身,先是朝着李时居仔细一瞧,看见她没有任何不高兴的神情,这才松快下来,对屋内的仆从们说道:“好了,都下去吧。”
等花厅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和那姑娘,他才嗫嚅着介绍道:“这位是霍七姑娘,承恩公最小的女儿,宜年的七姐……这是礼部尚书李时居李大人。”
那姑娘将帷帽摘下来,敷衍地行了一礼。
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好奇地打量她。
李时居想起来了,若干年前二皇子的婚宴上,她曾经跟这位闺名叫诗兰的霍七姑娘当面说过话。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霍诗兰当年也是选妃的重要参选人之一。
好在那会用了一叶障目,眼下倒不用担心被认出身份。
家里经历了变故,霍诗兰的衣着变得朴素不少,但性子还是骄纵的,昂着下巴笑道:“尚书大人,果然如坊间传闻那般俊逸啊。”
李时居笑了一声,毫不示弱地看回去,“霍姑娘也如传闻般美丽。”
那霍姑娘当然不如每天在朝堂上跟老男人唇枪舌剑的李时居脸皮厚,四目相对了一会,霍诗兰败下阵来,垂下了柔柔的眸子,娇滴滴道:“我要说的话,只能说给殿下一个人听呢。”
这就是要赶她走的意思呗,李时居还没开口,陈定川沉着脸道:“李尚书是我平生最信赖之人,霍姑娘有话,大可以放心说。”
这话说得李时居心里暖洋洋的,表示很受用。
她笑眯眯盯着霍诗兰,而对面的姑娘只能微微叹一口气。
京中一直传闻太子与李时居关系匪浅,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霍诗兰本就不是来跟李尚书在太子面前争宠的,无意恋战,于是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我霍家当年受太子殿下恩惠,幼弟能留下性命,家中女眷也不至于沦落风尘,还能自食其力地活下去,爹娘一直教导我,有恩必报……所以我昨儿听说了一桩事,拼着性命也要教殿下知晓。”
李时居和陈定川对望一眼,神情变得凝重起来,霍家的姑娘,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碧玉,听她这语气,想必碰见的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了。
陈定川正色道:“姑娘有话请直说。”
霍诗兰道:“我家长工霍三两年前遭流放,如今在辽西矿上,数日前,他写信回来,说大殿下为了敛财,暗中在各地任命了一批矿监税使,这事儿前朝就被明令禁止,他是瞒着朝廷的,但是天下的事,哪儿能瞒得过陛下呢?”
李时居点了点头,“太子殿下那时还在外地治河,取缔矿监税使之事,我在紫宸殿做起居注时曾见陛下为此大发雷霆过……只是没想到,这背后竟是大殿下指使?”
霍诗兰一脸诚恳,“殿下和大人在朝堂之上,有些事情还不如百姓清楚,我家那长工说,大殿下歪门邪道太多,即便挣了银子,也是拆东墙补西墙,为了撇清自己的干系,矿监税使收上来的银子又被他花了出去,堵住悠悠众口,是以那些被拿住的人,都咬死与旁人不相干。”
不管霍诗兰的话是真还是假,但是这样的传言大抵不是空穴来风,大概是想到子民正被矿监税所压榨,陈定川眸色暗了暗,“还有吗?”
“倘若只是这些,我也不至于非要面见殿下。”霍诗兰似乎是犹豫了一会,才下定决心说,“朝廷里严查矿监税的文书下发,再加上殿下入主东宫,大刀阔斧地改革,如今人人都说太子好,大殿下心中怎能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