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班名单赫然贴在墙上——好消息是她以第一名的成绩顺利考入诚心堂,坏消息是昔日正义堂同窗中,只要高开霁也在诚心堂,而蔺文柏、从志义和钟澄都没能进入前十名,被分在了修道堂内。
第85章 天道
从志义本就没对进入诚心堂抱有太大期望, 他是个天生乐呵的性子,再加上修道堂学子每年亦有进入率性堂,最后参加科考的, 所以他拍了拍衣袖, 很恬淡地拉着钟澄,往正义堂收拾东西去了。
而蔺文柏却十分失落, 往廊下石阶上一坐, 将头埋在双膝之间, 似乎是默默哭了。
蔺文柏心气儿高,脾气也不算和蔼,大伙儿本就知道他因为霍宜年和陈音华的离开而难过, 再加上未能如愿考进诚心堂, 没人敢上去安慰。
只有李时居为难地观望半晌, 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时居兄不必说什么。”蔺文柏没抬头, 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我不如时居兄天资高,能回回考第一,我如今已经认命了。”
李时居叹了口气, 企图换个话题, “我只是想问问你,过几日他们两个出京,你去不去送一送?”
不必说是哪两个人, 蔺文柏心知肚明, 但饶是如此, 也没能让他抬起头来, “……我再想想。”
“好,你考虑考虑, 不急。”李时居没有强迫他立刻回答,只是耐着性子陪他坐了一会。
蔺文柏还是埋着头,许久没都说话,李时居着实无奈,正当她站起身拍拍屁股准备给这位难过的大兄弟讲个冷笑话时,蔺文柏终于将脑袋从臂腕里拔了出来。
“我只是想不明白。”蔺文柏脸上挂着泪痕,每一句话都充满了认识李时居一年来的愤懑,“如果论勤奋,我丝毫不比时居兄差,那就只能说明,我的天分实在是太低了……正是因为想到这个,我才觉得无望,不论付出多少努力,我永远永远也不能望时居兄之项背。”
李时居揉了揉眉心。
上辈子她也有过类似的体验,从小成绩很好,一路顺风顺水地考上了全省最好的高中,结果第一次考试就见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班里有几位厉害的同学,别人辛辛苦苦学一个小时才能理解的知识,天才们只需几眼便能融会贯通。
他们不仅聪明便罢了,还勤奋刻苦,高考后纷纷当上状元考上清北做着令人艳羡的工作,李时居虽然也毫无悬念地进入985考取编制,但是跟他们的耀眼光辉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很多事情后来她才想明白,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只不过点在了不同的科技树上,而且有时候掌握到了正确的学习方法,找到自己正确的道路,比埋头下苦功更为重要。
想了想,她蹲下身问蔺文柏,“文柏兄,我问你,天道酬勤吗?”
蔺文柏愕然地眨着眼,“此话还能有假?”
李时居郑重地点了点头。
“文柏兄,其实有时候,天道并不酬勤,否则那些在监中洒扫劳动的衙役,岂不是应该年年中状元了吗?”
她从容道,“天道只酬符合天道的人和事,而没把时间精力花在正确的地方的人比比皆是,文柏兄,你的成绩,完全取决于你如何定义自己的人生。”
蔺文柏皱起眉头,似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李时居想了想,“比方说吧,我确实在策问经义等题目上有一些天赋,但是论起赋诗,最多最多也就和文柏兄打个平手,还有咱们每回去弘武馆习武,我的射术实在稀松平常,还有画道,我在这上头是全然不通了,但是文柏兄的丹青是一流水平……如果要比这几个方面,我是全然不如文柏兄的。”
她耐着性子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找到正确的方向,努力才有价值。”
蔺文柏有些丧气,“所以时居兄的意思是,我不该科举入仕吗?”
“也不是这样的。”李时居叹了口气,“没有人天生知道自己该踏上哪条路,只有不断的试错,才会找到真正的自己……”
蔺文柏似是有些震动,这样的话,先前从没有人对他说过。
其实他很清楚自己的长处和弱点,在舞文弄墨咬文嚼字上,他只是不反感罢了。
再加上小时候人人夸他是家乡的神童,将来要当状元当大官的,父亲喜出望外,一心让他念书,便不准他将时间浪费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
久而久之,他便也迷失了人生的方向,将所有的画笔颜料收入箱底,变得功利而世俗起来。
蔺文柏站起身,很动容地向李时居鞠躬,“多谢时居兄提点。”
李时居笑了笑,“过几天一起去送他们吧。”
蔺文柏郑重点了点头。
蔺文柏离开后,李时居才走到无人处,点开了系统面板。
系统同志按部就班道:“你完成了【主线任务】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一),通过诚心堂考,请领取你的奖励,并查看下一个任务!”
其实方才对蔺文柏说的那一番言论,一开始效果并不太好,所以她还是将巧舌如簧技能唤了出来,才终于劝说成功。
李时居叹了口气,作为一个好胜心很强的人,她一直很想摆脱系统的帮助,靠着自己最真实的能力,达成系统赋予的任务。
不过就像她劝说蔺文柏的那样,人有时候就得承认自己有短板,她擅长书写,所以口头功夫上仍需要巧舌如簧技能的加持。
先前她还在犹豫,这一个新增的技能点数要加在哪儿最为合适。
不过经过这番考量,虽然她无比好奇一目十行·高级的技能该有多炫酷,但斟酌过后,她还是点向了巧舌如簧。
熟悉的金光闪过——
“你已获得技能,巧舌如簧,中级,技能限制程度,非常大。”
“非常大?”李时居傻眼了,怎么和一目十行中级的限制不一样啊。
系统清清嗓子,“在使用这个技能之前,必须要征求系统意见,系统同意,方能使用。”
李时居:“系统你这么重复地叫自己系统,真的很系统。”
系统啧了啧:“系统本来就是个系统。”
行吧,反正早就没有第一次完成任务领取奖励的兴奋感了,再加上这一次也没有弹出新的任务,李时居呼了口气,将系统面板关闭。
于是进入诚心堂学习的日子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过了下去。
诚心堂内只有十个监生,除了李时居和高开霁外,另外有六人来自正义堂,不过先前称不上熟悉。
还有两人则是崇志堂监生,崇志堂监生都出身高贵,他们分别是刑部尚书万嘉祯和光禄寺少卿师鸿振的儿子,好在为人谦逊,学问也称得上精进。
诚心堂的堂长是一位叫酆元青的司业,不过这位酆司业并不是专职国子监老师,他同时还任着礼部右侍郎,更是后年会试的命题考官之一,是以大家都卯足了劲学习,希望在后年的春闱中荣登杏榜。
酆元青知道李时居是此次升堂考的头名,更知道她是陈定川的门生,对她十分友善,关注颇多。
因此除了一开始的不适应之外,李时居在诚心堂学习的日子不像刚进入正义堂时那样鸡飞狗跳,变得单纯而和煦起来。
侯爵府那边,李慎从北镇抚司中被放出的消息不胫而走,明煦帝特许他在府中调养身体,直到料理完妖书案后续,方才唤他上朝,下旨重新册封为武德侯。
大家先前都以为李家要全盘倾覆了,结果圣旨一下,先前冷落的官员们又重新提着东西送上门来,说要给武德侯接风洗尘。
如今斗得正酣的两位皇子不好在明目上跑到官员家中,都派了亲信大臣前来问候,北镇抚司江德运也感念李慎在张代案上的提点,亲自登门拜访。
就连向来自诩清流的御史云天青也带着夫人和女儿到侯爵府中。
云氏先前对兄长十分依赖,只不过这一年来备受慢待,又在烧尾宴上受到云天青夫人的冷脸,因此对这一家子没什么好脸色。
云瑶睁着大眼睛问:“居儿妹妹呢?”
云氏不着痕迹道:“她性情顽劣,八成又上外面玩去了。”
云瑶“哦”了一声,“我记得居儿妹妹不是这样贪玩的性情啊。”
云氏没往下接话,云瑶便不方便深入打探了。她如今一心恋慕薛瑄,只不过父亲依然反对他的穷小子出身,甚至在朝堂明里暗里地打压对方。
云瑶熬得瘦了一大圈,就连精神也恹恹的。
好不容易把所有的客人都送走了,云氏让李慎给她捶腿,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咱们家最落魄的时候,就只有三皇子来送过东西。”云氏叹了口气,“我记得是去年中秋吧……三殿下送了整整一桌子的饭菜,我和居儿都很感激,今儿反倒没见到他。”
李慎若有所思,“这叫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三殿下这样的品性,才是咱们李家值得深交的人……居儿给自己找了个好老师啊。”
第二日上了朝,昨日来侯爵府的臣子们又纷纷反悔了。
因为先前武德侯被皇帝收回手中的军权,便没像爵位那样被简简单单地归还了回来。
李慎为官多年,原先还对权势留恋不舍,只不过经过北镇抚司这番沉寂,对这些身外之物早就看得很透彻,朝中风言风语不少,但他老人家却浑然不在意。
既然不用日日往军中跑,索性乐得自在,每日携夫人云氏在院中种种花草,养养小狗,过上了清闲安宁的退休生活。
李时维依然任着他的皇子侍读,不过大皇子在外治河修堤,二皇子对势力不如往昔的李家不屑一顾。
然而李时居寥寥回家几次,还是发现了兄长的端倪。
“娘,哥哥又去哪里了?”这日李时居休沐,特地带着枫叶和荻花回家吃饭,“我新得了几本南都书院的刊物,特地带来给哥哥看呢。”
云氏坐在院子的遮阳棚下修建花枝,哭笑不得道:“你哥哥最近总往南城门那儿溜达,我和你爹还在说呢,莫不是想弃文从军吧。”
李慎给夫人递剪刀,闷哼道:“我叫他学兵法,他还不乐意呢……唉呦,再过半个时辰天要黑了,他也该回来吃晚饭了,赵管家呢?”
李时居朝小步跑来的管家摆摆手,向云氏和李慎撒娇道,“正好要去买些纸笔,不如让居儿替爹娘出去瞧瞧哥哥吧。”
侯爵府离南城门很近,她顶着夕阳溜达过去,一路上还顺手买了份冰凉的甜碗子,刚走到城墙根底下,便看见李时维坐在茶棚里,伸长了脖子往城墙上眺望。
“看什么呢?”李时居趁其不备,蹦跶到他跟前。
李时维吓了一跳,慌忙道:“没……没什么。”
“真的吗?我不信。”李时居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巡逻队有什么好看的,都是臭男人……等等……哦,我明白了——”
她八卦地舀着甜碗子里的奶酪,笑得肩头直颤,“原来你想给我找一位姓尚的嫂子啊……”
李时维伸手去捂她的嘴, “别浑说,我不过是……不过是……”
他的胳膊被李时居轻而易举地推开,只好讪讪地举在半空, 词穷道:“我只是欣赏尚女官勇武, 其他的事,八字还没一瞥呢。”
李时居望着他啧啧摇头, 原来在陛下跟前也无比冒进的一个人, 面对倾慕的姑娘竟这般手足无措。
“尚女官常去弘武馆教习武术。”李时居吃完甜碗子, 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如果有人想让我帮忙打听打听,倒也不是不行。”
尚之玉正直爽利, 身手利落, 虽然是崔皇后一手提拔上来的女官, 但也没受二皇子党恩惠, 靠着自己的本事在全是男人的五城兵马司里站稳了脚跟。
对这样的姑娘, 李时居满心欣赏,有意撮合,甚至觉得老哥虚名在外, 实际上才华有限心浮气躁, 有些配不上。
“好啊!”李时维喜出望外,“方才的甜碗子吃够了吗?哥哥再给你买一碗去!”
李时居摇摇头,“不用啦, 等下就该回去吃晚饭了, 哥哥想让我问点什么?”
李时维想了想, “问问她可有心仪之人?好像太唐突了些……问问她喜欢吃什么?也很奇怪啊……要不你问问, 她平时都喜欢做什么吧?我也好找机会接近嘛。”
李时居双手抱胸,毫不客气地回答:“这个不用问, 我就可以直接告诉你,她喜欢骑马射箭,练习剑术,还有看兵法兵书。”
“啊!”李时维眨巴着眼睛,“我想起来了,爹要教我兵法,我现在就回去通读全文,以后得到机会,好跟尚女官一起探讨。”
说罢他火烧屁股似的往家奔,李时居虽然没他个高腿长,好在一直有锻炼的习惯,勉强能跟上哥哥的步伐,饶是如此,到家时还跑得气喘吁吁。
兄妹俩嬉笑打闹,俨然又回到了侯爵府从前的时光。大家心满意足吃了晚饭,李时维立刻便钻进书房里研读兵法,李慎和云氏一脸诧异,连声问李时居到底同李时维说了什么,这半日竟改变如此之大。
李时居对此讳莫如深,心中暗道:还不是因为老哥长了好大一个恋爱脑嘛!
展眼便到了公主銮驾出京的日子,天还没亮,便有宦官们架设黄幔,一路从太极门铺出来,沿着又长又宽的官道,伸向京城之外。
李时居已经提前跟国子监告了假,听着宫里敲锣打鼓的声响,早早起床,心神不宁地吃了碗皮蛋瘦肉粥,然后赶紧到先前和蔺文柏约定好的地点会面。
蔺文柏站在一块石墩子上,眼底一片青黑,为难地望着李时居,“时居兄,我昨晚一夜没睡着,现在又困又饿。”
道路两边的摊贩被驱赶到更深的巷子里,好在李时居早就猜到蔺文柏优柔寡断的个性,从昨夜到今晨,必定什么都没干好,于是从布包里掏出两个大肉包子递过去,“吃吧,早上蒸的,当心烫舌头。”
蔺文柏感激一笑。
此时皇宫大门洞开,一溜烟侍卫小跑而出,在街道两边站定。
——福清公主的銮驾就要出来了!
此次和亲,一路上有皇家仪仗护送,领头的便是尚之玉,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引得无数人称赞:“我大邾竟出了位气势磅礴的女将军啊!”
李时居一望见尚之玉,立刻四周查看,果然在对面高楼上,瞧到了一脸崇拜的李时维。
他伸长了胳膊,向马背上的尚之玉遥遥招手,然而女武官却丝毫没有青睐李时维夸张的动作,依然一脸严肃地目视前方,甚至夹了夹马肚子,示意骏马走得更快些。
李时维失落地放下手臂,瞧他那模样,恨不得化身仪仗队的普通侍卫,贴身跟着尚女官一同外出。
李时居慨叹地摇了摇头,将视线投向公主銮驾的马车,然而在那金光灿灿珠光宝气的车壁外,她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文柏兄,快看!”她拉了拉蔺文柏的衣袖,“那不是宜年兄吗?”
蔺文柏顺着她指出来的方向望过去——还真是失踪了许久的霍宜年,他穿着内侍的盔甲,低着头,小心谨慎地跟在车窗边。
看来这段时日,他一直陪在陈音华身边,再加上陈音华先前同自己说过去漠北参军的计划,李时居明白了,霍宜年是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准备和公主一起假死,若能得胜归来,再回京城。
对于公子哥儿霍宜年而言,这一路必然艰苦,只不过他们二人能始终相伴,在漠北的风雪和黄沙中苦中作乐,想来霍宜年也会觉得甘之如饴吧。
她心头宽慰,那厢蔺文柏却忽然呜咽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公主此去,他心中那些从宣之于众的话再也无法说出口了吧,李时居无措道:“文柏兄一表人才,考中进士之后,必然有很多达官贵人榜下捉婿,公主她……”
“她心中从未有过我,我知道。”蔺文柏脸上的泪水磅礴,痛哭流涕,“我不是因为公主而难过,而是……前日宜年给我传话,说想再见一面,可是我……可是我想到他家中境况,害怕被人发现是贵妃余党,便没去见他……我,我太懦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