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身烈火般的锦衣,像一支穿过凛冽寒冬的箭,在暮春之季的海上,正中她心脏。
姜音扯着嗓子凄厉地喊出声, 她飞身要跳入海中,却被苗武和师游同时拉住了。
两人一人拽住她一只胳膊,强行拉着她, 不准她跳下海。
“松手!”姜音哽着声音嘶喊,“苗武你松开,别逼我动手!”
师游一边用力拽住姜音,一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大家撤退。
“苗总旗, 你快带着姜姑娘离开。”
姜音用力挣扎,先甩开师游的手, 又一脚踢在苗武膝盖上,苗武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她又踢他肩膀, 然而无论她怎么踢, 苗武就是不松手, 死死拽住她胳膊。
她拔出剑, 一剑斩在苗武手背上, 将他手背划出一条长口,鲜血直流。
苗武眼都没眨一下,仍是不松手。
“松手!”姜音朝他怒喊。
苗武脊背挺直, 跪得像一块大石。
姜音双眼通红, 握着剑的手轻抖, 眼见身下的船在疾速退去,她提起长剑往自己胳膊砍。
苗武猛地抬手抓住剑刃, 猩红的血从指间流出,大滴大滴落到船板上。
“滚开!”
姜音气得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厉声吼道:“你再拦着, 休怪我不客气!”
“我是看在陆沉风的面子上,才一再的忍你, 否则你以为凭你,能拦得住我?”
师游站在姜音身后,神色镇定地打了个手势。
暗卫收到指示,朝姜音射出一枚拇指大的暗器。
姜音头都没回一下,挥剑格挡。
“当啷”一声,暗器与剑相撞。
暗器破碎,白烟散开。
姜音眉头一紧,连忙屏住呼吸,然而已经晚了。
“你……”
她转过身,一手拄剑,一手撑住头,愤怒地看向师游。
师游吩咐两个锦衣卫过来拉走姜音,并让人扶起苗武。
苗武摆了摆手,毫不在意身上的伤。
“我没事,照顾好夫人。”
“砰”的一声,姜音一脚踹开舱门,提着剑杀气腾腾地从船舱走出去。
“师……”
她正要骂师游,话刚出口,却看到余衍站在门口,瞬间收了声,长剑一抬,用力抵住余衍的喉。
“姜姑娘。”
这时裴炀从一旁走了过来,他把姜音拉开,解释道:“阿昭没事,是前辈帮了我们。”
师游将她迷晕后,便派人把她送到了裴炀的船上。
裴炀负责押运粮草和撤退之事,此时战船正赶向东番,而师游他们则按计划奔赴火山岛。
姜音看向余衍,目光触及到他颈上的血,眼神不自在地闪了闪。
余衍温润地笑道:“陆指挥使的心脏在右边。”
说罢,他便转身走开了。
姜音转脸去看裴炀,裴炀点点头:“是。”
“所以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姜音仍然冷着脸。
裴炀一脸歉意道:“此事怪我,是我让阿昭瞒着你的。他本来是要跟你说……”
姜音冷笑着打断他的话:“裴大人不用为他遮掩,他是什么人,我很清楚,谁也左右不了他。若他真想告诉我,你劝也没用。”
裴炀见她识破,也没再辩解,温声说道:“他是不想让你担心,才瞒着你的。”
姜音收了剑,双手垂落,牵动唇角无力地笑了笑。
“裴大人去忙吧。”
她低着头走开。
裴炀见她神情低落,将目光投向余衍。
余衍没看姜音,目光淡然地看着前方,温声道:“硬打,他不是余烈的对手。”
姜音从他身旁走过,闻言,停了下来。
余衍这才转脸看向她,笑了笑:“你以为你写信给我,能瞒过他?”
姜音抬起头,目光淡淡地与他对视。
余衍神色温柔地看着她:“我给你回信的同时,也给了他一封信。只不过你让我带你去侯府之事,他不清楚,毕竟连我都是临时才知道的。说来,你们还真是一类人,你怕他担心,瞒着他进入逍遥侯府。他怕你担心,同样的,假死之事,也没告诉你。”
姜音抿了抿嘴,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衍轻扯了下唇角:“他的身体异于常人,心脏在右边。他故意激怒余烈和他交手,打斗时,又故意让余烈捅进他左边胸口。在他和余烈交手时,他手下一位叫黎江的总旗,早已带着水性好的锦衣卫潜伏在了海中,在他落入水中时,便迅速将他救走。”
姜音眼前再次浮现出撕心扯肺的一幕,余烈一刀捅进陆沉风胸口,将他踢入海中。
那一刹,她只觉心跳都停了,回过神后,她正准备往海里跳,却被师游和苗武拉住了。
现在才知道,这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
“看来这件事,衍叔也是知道的。”
她语气冷淡地说出。
余衍听出她话中的嘲讽,轻笑了下:“我也是在他来到逍遥侯府时,才知道的。”
姜音没再追问下去,正打算走开,余衍又道:“余烈好胜心强,且多疑。陆沉风也是看准了这点,才故意激他出手。”
裴炀接话道:“以我们目前的兵力,别说打赢余烈,不全军覆没都算是万幸。想要战胜他,唯有借助火山爆发毁掉他的主力大军,而引他去火山岛的唯一方法,便是用陆沉风的命。”
余衍道:“陆沉风落海时,余烈便派了人下海打捞,发现他已被锦衣卫救走,自然会带着大军追赶。”
姜音听着他俩解释完后,冷笑着问:“说完了?”
裴炀和余衍两人对看了一眼,都没再开口。
姜音冷声讥讽道:“这个国家不是陆沉风他一个人的国家,朝廷也不是只养了他陆沉风一个官员。余烈要造反,这时候朝廷就该派大军过来,诺大一个朝廷,养着那么多文武官员,况且各地都有驻军,凭什么要牺牲他一人去对付余烈?”
裴炀听她说完,笑了笑,温声道:“这你倒是冤枉圣上了,原本圣上是要让岭南都指挥使查办此案,还派了镇南大将军协助。而你家陆大人却主动揽下重任,他还向圣上承诺,两月之内必定查明此案。”
姜音听了越发生气,又心疼又生气,不由得讥讽道:“他可真是忠君爱国!”
裴炀笑道:“他是忠君爱国,但他更很爱你。因为知道你在这里,所以他来了。当初你假装失忆接近他,和他说了岛上关押着很多女子,他一直将这件事记在心里,特地调派了岭南的锦衣卫查办此案。”
姜音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眼中雾气氤氲。
这一刻所有的怨气都散了,只剩下心疼和感动。
良久,海风吹得喉咙都苦涩了,她才哑着嗓子问:“那现在,他是在火山岛吗?”
裴炀急忙回道:“不,阿昭没去火山岛。黎江把他从海里救走后,将他带去了赤尾岛和北岛中间的一座小岛。”
姜音转身看着他:“在哪个方位?”
裴炀无奈地笑了下:“姑娘别让我为难,他以锦衣卫统领的身份命令我,让我务必把你带去东番。”
姜音扭过头,纵身一跃,像一尾灵活的剑鱼扎进海里。
她从水中探出头,迅速朝着赤尾岛的方向游去。
余衍眼皮颤了颤,抓在船舷上的手用力收紧,终究是忍住了,没跳下去。
“姜音!”裴炀急得大喊,“快上来,你赶紧上来,我给你备船,让人带你过去。”
姜音在水中停了下来,转回头看他:“把船放下来,我自己去。”
“好好好。”裴炀连连答应,“我让两个锦衣卫带你过去,他们知道准确的方位。”
最终裴炀只能违背陆沉风的命令,给了姜音一艘竹桅木帆的梭船,这种船比小型船还要小,船速极快,又给她派了两个身手敏捷水性极佳的锦衣卫。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赶到了陆沉风藏身的无名小岛。
船还没停稳,姜音便飞身离船,身姿灵敏地跳到了岸上。
她刚一落地,从前方冲出来五个手拿绣春刀的锦衣卫。
那五人看到她,慌忙收了刀,恭敬地点头行礼。
“见过姜姑娘。”
姜音没功夫跟他们客套,直接道:“带我去见你们陆大人。”
余烈披散着头发坐在地上,双手双脚都被铁镣拷了起来,尽管身容狼狈,却依旧气度不凡。
“陆统领好手段,阎王之称果然名不虚传。”
陆沉风面色苍白地坐在靠背圈椅上,咳了咳,胸前缠着的布瞬间被染红。
他神色冷戾地勾着唇:“对付恶鬼,必然要使出阎王的手段。”
余烈却笑道:“陆统领纵使手段再高,也不过是他人手中的一把刀。”
陆沉风冷声道:“只有刀,才能斩你这种恶鬼。”
余烈并不生气,仍旧笑道:“刀钝之时,便是你丧命之日。”
陆沉风神色镇定地看着他,笑道:“可惜余将军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这声“将军”让余烈敛去了笑,他紧紧抿着唇,神色阴冷狠戾,仿佛真是恶鬼俯身。
陆沉风冷声道:“十二年前,滇中之……”
“呵呵!”他话没说完,便被余烈冷笑着打断,“我还以为陆指挥使当真手段了得,看来不过如此。狗就是狗,主人指哪儿咬哪儿,终究只是个没主见的低贱东西。”
余烈话音刚落,苗武和黎江两人齐齐拔刀架在他脖子上。
守在一旁的锦衣卫,也都纷纷拔出刀,个个凶神恶煞地瞪着余烈,一副随时要把他乱刀砍死的气势。
陆沉风却很淡定,慵懒地仰靠在椅子上,连眼神都没变一下。
像这种羞辱的话,他听得多了,朝中文武百官,九成以上都骂他,比余烈骂得难听多了。
他要是因为别人骂他几句就生气,早就气死了。
“放下。”他轻轻抬了下手,冷声吩咐。
黎江立马收了刀,苗武却不甘心,收刀时,故意在余烈脖子上划拉了一下,将他脖子划出一条血线。
陆沉风看到了,什么也没说,自己人,他当然不会责备。
只要余烈不死,任凭手底下的人随意折磨。
“段将军。”他淡声喊道。
段毅从一株茂盛的棕榈树后面走了出来,看着狼狈的余烈,他拳头紧了又紧,强忍着没动手。
余烈对上他充满恨意的目光,笑道:“十二年前,我刚弱冠。你真以为,我一个区区四品将军有能耐下屠城令?”
陆沉风挥了下手,命令道:“退下。”
除了黎江和苗武,其余锦衣卫整齐划一地收刀退了下去。
余烈低着头,呢喃道:“纵使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擅自屠城。”
段毅低声吼道:“不是你还能是谁?当年分明是你下的屠城令,你为了一个女人,盛怒之下屠杀了滇中八万人!”
余烈嗤地笑出声,他缓缓抬起头,唇边一抹讥笑。
“我天生悍力,自幼便被人称作是再世霸王。十二岁上战场,十七岁封将。在滇中之前,我所追所求不过是‘封狼居胥,饮马瀚海’。陆大人曾经也是铁血军人,我想你应该懂,这是每个将领的梦想,尤其是少年将军。”
“元化五年春,桃花盛开之季,当时阖府上下都在为我筹备弱冠之礼。我娘说,待我行了成人礼后,就可以操办婚事了。然而没几天,皇上就下令让父亲去收复南疆。临行前与家人道别,大家都说等着我们凯旋,年底喝我的喜酒。”
“本以为南疆会比漠北好对付,到了那里才知道,南疆远比漠北更难打。当时那里不仅有残存的北元势力,还有南境的麓川军,以及苟延残喘、誓死效忠北元的元江段氏,除此之外,镇守在川南的蜀王亦有谋反之心。”
“朝廷对外宣称,派了十五万大军征讨南疆,实则才九万,那九万除去火头军,侦察敌情的哨兵等,真正能作战的,只有五万人马。”
“我军在击败北元残存势力后,又南下攻打麓川军。元江段氏为替北元报仇,与麓川军勾结,双方合兵一处,将我们围困在滇中。你们只知道当年一役致使滇中血流成河,十室九空。可你们又有几人知道当年的真相?”
说到这,他冷笑道:“你们知道的是余友年带了十五万兵马,在滇中打了一年多,损兵折将久攻不下。最后少将军余烈命人屠城,杀了八万滇中百姓,强行攻占了滇中。这就是你们知道的真相!”
此时齐山也走了过来,红着眼眶插话道:“当时段氏一族,老弱妇孺全民皆兵。原本我们已经攻占了滇中,元江总管段祖胥,却派出几岁的孩子和柔弱的妇女,让那些人扮作流民接近我们。而那些孩子妇女,在取得我们的信任后,便悄悄在我们的饭食里下毒,或者烧毁我们的粮草。”
余烈淡声道:“我的一个生死兄弟,就是被一个孕妇杀的。那是一个怀着七个月身孕的妇人,在我兄弟夜里睡熟后,割下了他的头。后来我将那个孕妇的肚子剖开,挖出她的孩子,把那妇人和胎儿的尸体一起悬挂在了城楼上。”
齐山走到陆沉风身边,微微偏着头看向远处。
滇中之事,他不忍听。
“当时我军死伤惨重,九万兵力折损过半,粮食也快用尽了。父亲正欲上报朝廷请求援军,却在这时,皇上下令,限我们七日之内攻下滇中,还派了监军。”
“我问父亲,皇上是何意思?我们明明已经攻下了滇中,为何还要让我们攻占,是不是军情传错了?”
“父亲说,军情没传错。我们现在虽然攻下了滇中,但因为有元江段氏和麓川军在,即便攻下了也守不住,而皇上要的是收复滇中乃至整个南疆。”
“想要达成皇命,唯有杀了元江段氏一族和麓川军。”
“父亲不忍心,准备以死谢罪。我打晕父亲,把他关了起来,拿走他的兵符,连夜下了屠杀令。杀一人得十两金。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接下来的三天三夜,滇中血流成河,尸骨成山,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战役结束后,余友年用手臂粗的军棍把余烈打了个半死,一边打一边骂。
“畜牲!你就是没人性的畜牲!你枉为军人!”
任谁都劝不住。
打到后面,余友年无力地丢了军棍,老泪纵横地看着浑身是血的余烈。
余烈站起身,目光冷厉坚毅地看着余友年。
“爹,你说我枉为军人,那你呢?面对皇命,你懦弱逃避,难道这就是一个将军该有的表现?你不忍杀那些所谓的无辜百姓,可你又守不住滇中。两难之下,你却只想着死。”
“你死了一了百了,你倒是解脱了。你有没有想过,失去滇中,收不回南疆,就算你死了,你也是个罪人。到时候,余家该怎么办,我姐在宫中,又该如何面对皇上?”
余友年道:“战争虽然残酷,但也应该是在战场上与敌军一刀一枪的打,不该把无辜的百姓牵扯其中。”
余烈大怒:“爹,你醒一醒!你看清楚眼前的局势,麓川军和段氏族人,就像阴沟里的臭虫,他们根本不会和我们正面打,只会用阴损下三滥的招数。我们一打,他们就退,四面都是山林,他们躲在哪儿我们都找不见,如何正面打?山中瘴气又浓,我们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也不敢深入林中。”
“再这么拖下去,我们全部都要死在这里。皇上又要让我们七日内攻下滇中,爹你比儿子更清楚这个‘七日内攻下滇中’的含义。况且那些妇孺老少,我们已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无辜的百姓,唯有屠城才能快速有效地收复滇中。”
余友年仍是不赞同:“可你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一通乱杀,你这般残暴的行为,让后人如何看待我余家军?”
余烈冷笑:“战争本就残酷,史书向来留给胜利者书写。只要攻下滇中,收复了整个南疆,没人会在乎今日这场战争背后的事。”
事后余友年在皇上面前请罪,并主动交出兵权。
皇上非但没收他的兵权,还升了他官。
一年后,二公子余傲病重去世,余友年便对外宣称余烈死了,让余烈顶替余傲,把他送去琼岛,明的是养病,实则把他软禁在了琼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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