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音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男子声音陡然一冷:“有疑问?”
姜音躬身拱手道:“属下没有。”
男子拍了拍她肩:“好好守护宁王,春香楼和玉景坊之事,我便不再追究。”
春香楼、玉景坊和集贤斋,这三处便是昨天陆沉风捣毁的月门在京据点。
“门主,属下……”
姜音想要解释,男子打断她的话。
“你是为了保命,不得已才向陆沉风透漏出了在京据点,情有可原,这次就不怪你。”
姜音恭敬道:“多谢门主信任。”
但她清楚,门主根本不再信任她,让她去台州保护宁王,只是个幌子,或者说是拿她在钓更大的鱼。
门主真正效忠的人,应该是思陵那位。
锦衣卫指挥使陆沉风死了。
消息一出,便如长了翅膀般传遍整个京城。
“什么?陆狗贼死了?”
“真的假的?”
“真的,比真金还真!陆府门外白幡都挂出来了!”
陆沉风虽然常年住在锦衣卫衙门,但他在京城是有房子的。
他三年前便买了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与锦衣卫衙门只隔了两条街。
平日里他不常住自己的宅子,基本上都是歇在衙门,偶尔才回去一趟。
眼下他“死”了,办丧事自然是要在他自己的府中办。
衙门公堂之地,平日里他因公务繁忙住在后院倒是无伤大雅,可在衙门办丧事那就不行了。
即便百官不弹劾,皇上也不允许如此乱来。
“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他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听说好像是被一个女刺客给杀了。”
“苍天有眼呐!”
京中百姓听说陆沉风死了,都很高兴,奔走相告。
一时间,陆府门外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大家引颈相望,满面带笑地往里面看。
即便是晚上了,人也不见减少。
锦衣卫出来撵人,大家便一哄而散,迅速跑开。
反正看热闹不犯法,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锦衣卫再强横,也不能无缘无故当众杀人,更何况还是些没触犯任何大魏律法的普通百姓。
张山握着绣春刀,气得咬牙切齿。
他带人守在陆府门外,亲眼看着这群无知百姓一脸的幸灾乐祸、满心欢喜地看热闹,他气得想上去砍人。
锦衣卫名声是很差,他们大人的名声更差,但那也只是官场之间的斗争。
他们大人从未做过伤害百姓的事,甚至一直在默默地帮百姓做事。
可这些无知愚蠢的人,他们什么也不了解,只人云亦云地憎恶畏惧。
宾客来来往往,皆是来吊丧的。
当然,更多的人是来看热闹。
五城兵马司的几个指挥使,全都来了。
柳家也来了人,柳宗泉虽然没过来,但柳珩来了。
“呜呜呜呜呜……”
“大人呐!大人你死得好惨啊!”
“大人,俺老苗一定替你报仇,必定将那女刺客抓住,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说到这,他重重地擤了把鼻涕,往脚后跟上一抹。
“俺早提醒过您了,让您当心点,千万别着了道。可大人您偏不信,还与那刺客做夫妻,成日里把她当心肝宝儿贝似的宠着。”
“这下好了,她把您骗得五迷三道的,让您带她去看什么劳什子落日。您果真就带着她去了,却落得个一剑穿心的下场。”
裴炀以袖掩面,低声抽噎着,听了苗武的话,眼角直抽抽。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盖着白布的棺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棺材板似乎动了下。
柳珩走进灵堂,正要准备去上香,听见苗武那句“与那刺客做夫妻”,他脚步一收,站在了堂中没动。
当苗武哭喊着说完后,他大步上前,都顾不得死者为尊了,一把揪住苗武的衣领。
“你刚刚说什么?”他声音微颤,隐忍着情绪,“你说陆大人身边的那个女子是刺客?”
苗武肩膀一拐,从他手里挣脱。
他站起身,冷冷地看着柳珩。
“柳大人若是来吊丧的,就请去堂前上香。若是来找事的,我们锦衣卫……”
裴炀赶忙站起身打圆场。
“柳大人勿恼。”他拉了下苗武,上前挡在中间,“实不相瞒,大人的那位夫人,并非大人明媒正娶的真正夫人,实则是月门的一位杀手。”
眼见着柳珩神情一点点变冷,脸色苍白无血。
裴炀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继续道:“一个月前,大人带着锦衣卫出城去查案,却在京郊南山遭遇了刺杀。为首的刺客头子,便是后来跟在大人身边的那位姑娘。”
“当日她抱着大人跌落山崖,后来被大人带入诏狱,为保命,她便使了出美人计,诱骗了大人。”
他叹了口气。
“唉。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大人一生谨慎,却不料终究还是栽在了女人身上。”
一直没说话的黎江站起身,接话道:“那女刺客虽然用卑鄙手段杀了大人,但好在我带人及时赶到,将她打成重伤并推下了山崖,只怕凶多吉少,说不定她早已经死了,保不齐尸首都被山里的猛兽吞噬干净了。”
柳珩听完连香都顾不得上了,拔腿往外跑。
在他一阵烟似的跑远后,黎江强忍着没笑出声。
苗武定力不够,忍笑忍得肩膀直抖,他怕被人看出异常,只能扯着粗哑的嗓门继续号啕大哭。
陆沉风躺在棺材里,将外面裴炀他们的说话声听得一清二楚,他却半点笑不出来。
即便知道姜音并未受伤,但他却能料定她回了月门并不好过。
深夜乱坟岗。
月亮被厚云彻底遮住,大地乌沉沉一片。
姜音抱着剑靠在一块不知名的石碑上,碑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辨不出是谁的墓碑。
她闭着眼休息,感官却放到了最大,细微的一点声也清晰可闻。
有人朝她走来,是熟悉的脚步声。
她没睁眼,等着那人走近。
“阿音。”云欢走到她面前,温声开口。
姜音缓慢地掀开眼皮,看了她眼:“何事?”
云欢迟看着她:“我刚从城中出来。”
姜音没说话,神色淡淡地看着她。
云欢又道:“陆府在办丧事,你真的杀了他?”
姜音勾了下唇:“当然。”
云欢怔住,良久,开口道:“那……”
姜音笑了下,还是那副人畜无害、温柔乖巧的模样,小小的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在无边的夜色里,分外的瘆人,像是从墓里爬出来的小鬼。
她笑着站起身,足尖一点跃上树梢,几个起落间便离开了乱坟岗。
京城西街陆府。
姜音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黑色斗篷,坐在灵堂房顶上。
此时堂中宾客已尽散,只有十几个守灵的锦衣卫。
她扒开两块瓦片,眼睛看向下面,两指捻着豆子,正犹豫要不要打晕里面的人。
就在她准备出手时,忽地听见了温润朗悦的笑声。
她顺着声音看去,看到裴炀和黎江等人正往一间亮着灯的屋子走去。
姜音在裴炀他们推门进屋后,如鬼魅般踩着飞檐几个起伏后飘落在那间有灯的房顶上。
她动作很轻、很柔,若非比她轻功更高的人,是很难发现她的。
屋里,黎江眉头一紧,食指压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抿紧嘴,指了指房梁上面,走去陆沉风身边,附耳说了句:“她在上面。”
陆沉风背靠着软枕,痛苦地呻.吟了声。
“水……”他语气虚弱道,“倒水。”
裴炀很快反应过来,急忙倒杯了水端过去,黎江赶紧伸手扶起陆沉风。而陆沉风则把性命垂危演绎得淋漓尽致,三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大人,您何苦呢。”裴炀叹道,“唉,您这般自伤,她又看不见。”
黎江急忙附和道:“是啊。您分明可以穿着金丝软甲的,结果您却不穿,连刀都不带。许大夫说了,若非您体魄强健异于常人,明年的今日可真就是您的忌日了。”
“咳,咳咳……”陆沉风虚弱地咳嗽起来,一咳便吐出口血。
裴炀急忙为他拍背顺气,并不忘责备黎江:“小江你说话注意些分寸。”
黎江低下头,哼道:“我就是气不过,若大人真的出了意外,我……”
裴炀打断他:“好了,大人现在不是没事么。”
陆沉风喝了水,又躺了下去。
装是真的装,痛也是真的痛。
毕竟这场赌局,他是实实在在的拿命在赌。
裴炀站起身退开:“大人,您好好休息,属下先退下了。”
黎江也道:“大人您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
两人出去后,许陵进了屋。
他不清楚这些阴谋阳谋之事,因而他的神情动作一言一行,更显真切。
“你是怎么搞的,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半夜你或许会发高烧,这几日需得平心静气,切勿多思多虑,身体为重。”
廊檐下,裴炀负手而立。
“我想在那一刻,大人或许是真的想陪着她看一场日落。”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身旁的黎江听。
黎江岂会看不出裴炀的用意,深知裴炀是故意说给房顶上姜音听的,于是很有默契地配合道。
“大人平日里看着清心寡欲、冷心冷情,没想到竟这般深情。”
裴炀笑了声:“深情之人最薄情,而薄情之人最深情。”他话音一顿,看向黑沉沉的夜,“越是像大人这种看着清心寡欲、冷心冷情的人,一旦动情,便覆水难收。”
“大人七岁全家被屠,八岁流落蜀中,蜀中大乱后流亡北上,少时陷落腌臜之地,半生风霜,满手染血,他比谁都惜命。”
“他之所以没有听劝穿金丝软甲,大概是想以己之身暖她心魂。”
“那姑娘幼时被家人抛弃,流落江湖十数年,从未被人真心相待。她为救朋友拉着大人跳崖,却不知她的朋友早已投靠了我们。”
“一开始大人明知她是在做戏,将计就计陪她演戏,到了最后一刻,大人或许心生不忍吧,就算是做戏,也想做的真一点,才会拿命陪她赌。”
“若非动情,大人何至于此。”
起风了。
秋夜风凉,吹在身上,寒意侵骨。
姜音抱着双腿坐在房顶上,耳边一直萦绕着裴炀的话。
——若非动情,何至于此。
其实她能感受出,陆沉风对她或多或少动了些情的。
只是在她看来,陆沉风对她动的那点情,太微不足道了。
她的家人能为一些事抛弃她,云欢能为了至亲弟弟抛弃她,陆沉风又何尝不会为了权势地位抛弃她。
半生风霜,满手染血。
她伸出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唇边一抹苦笑。
这双手沾了太多的血。
成亲生子的生活,于她而言,无异于登天,她从来没想过。
昨日傍晚,陆沉风问她想要个孩子吗?
那一刻,他眼眸灼灼,眼底有光,或许是真的想留她。
可他们彼此都清楚,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许陵开门走了出去,屋里的灯仍然亮着。
姜音掀开一片瓦,食指一弹,烛灯熄灭。
她翻窗而入,如一只灵巧的猫儿。
陆沉风半梦半醒地躺在床上,他察觉到有人进来了,意识倏地回笼。
胸口隐隐作痛,随着熟悉又轻盈的脚步声靠近,他心跳加速,只觉离心脏半寸的位置像是裂开了一道缝,酸涩青梅汁汹涌灌入。
姜音走到床前,静静地看着床上的男人。
她摘下斗篷,缓缓蹲下.身,握住他的手,微凉的手,带着粗砺的茧子。
她捏着他手指,温柔地抚摸着他掌心的刀茧,低头在他掌心处亲吻。
湿润柔软的唇,轻轻触碰着掌心,带起酥麻入骨的痒。
陆沉风咬紧了腮,强行忍着没动,他不敢动。
因为一动,这场赌局就彻底输了。
姜音握住他手贴在脸上,脸颊轻蹭着他掌心。
“我会还你一份真心。”她轻笑了声,声音依然柔柔的,“以我之力,助陆大人仕途更上一层。”
她直起身,探身在他眉间印下一吻,软嫩的唇滑过他高挺的鼻梁,停在他薄唇上,轻轻地含了口。
“我走了。”她走到窗户前,忽地停下,转过头说了句,“思陵淮王,或许是门主背后之人。”
说罢,她翻窗出去,飞身离开,如夜莺般融入沉沉夜色。
她再次回到了乱坟岗,随意挑了处坟头坐下,背靠着石碑闭眼休息。
陆沉风始终没坐起身,听着窗户煽动的响声,只觉凉风灌入心口,搅着一腔青梅汁,酸涩苦凉。
“黎江!”他突然大声喊,嗓音低哑破沉。
“大人。”黎江急忙推门进入。
陆沉风没起身,低声吩咐:“去查一查思陵淮王,再……算了,下去吧,别打草惊蛇。”
助他仕途更上一层?
他要的岂是这个。
先帝太宗帝一共生了二十四个儿子, 巧的是他在位时长正好二十四年。
长子早夭,二子、三子分别在征战中去世,四子、六子因夺储之争两败俱伤。
五子、七子、八子, 三位皇子相继被立为太子,然而这三位储君一个也没活下来。
皇上朱春明排行第九,二十岁到荆州就藩,被封为楚王。
台州的宁王朱春瑾, 与皇上一母同胞,排行十二。
至于思陵那位, 乃先帝的幺子,排行二十四。
因为是先帝的老来子, 在取名上比其他皇子多了些特权, 赐名朱晋安。
晋:从日从臸( jìn), 乃追着太阳前进之意。
从日从臸, 岁岁康安。
可以说, 先帝对其很是上心了。
黎江慢声道:“高贵妃十五岁进宫,生过两个女儿,皆未能养大。她在二十岁那年生下淮王, 后与东厂督公冯姚勾结到一起, 在冯姚的庇护下, 高贵妃野心与日俱增,欲效仿大周武皇。”
“永禾二十三年, 东厂权势登顶,督公冯姚权倾朝野,一手遮天。高贵妃勾结冯姚祸乱朝纲, 残害忠良。次年秋,太子遇害。这时的先帝, 已沉疴难起。”
“高贵妃与冯姚联手设计害死太子,本意是想除去太子后,再伪造圣旨立淮王为储,以淮王为跳板,做大魏女皇。”
“永禾二十四年冬,今上带兵入京,大力斩杀以冯姚为首的阉党,并鸩杀了高贵妃。”
“当时淮王才七岁,先帝念其年幼,且又是自己的弟弟,并未降罪于他,仍封他为王。淮王一直在宫中长到十六岁才去思陵就藩。”
黎江明面上是锦衣卫里的一位总旗,实则是暗卫统领,地位不亚于裴炀,专门负责侦查情报。
他很快便把淮王朱晋安的生平往事收集整理好,拿来了陆沉风房里。
朱晋安生于皇室,十六岁之前没出过京城,十六岁后到思陵就藩,自此没出过思陵。
摆在明面上的这些信息,一目了然,没什么好查的。
“关于淮王的事,目前能查到的就这么多。”
陆沉风已经在发高烧了,但他仍然在强撑着。
他坐起身靠着床柱,薄唇红得似要滴血,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明日佛法大会之后,你带人去一趟思陵。不,你不用去,我亲自去,你盯紧了月门……”
话未说完,他眼前黑了黑,急忙伸手按住床沿,手背青筋凸起,根根分明。
黎江上前扶了他一把:“你眼下应当好好休息。任何事都有轻重缓急,身体最重要。月门之事,不急于一时,左右圣上又没催你。”
陆沉风轻扯了下嘴角:“下去吧。”
黎江不再劝,转身走了出去。
陆沉风捂着胸口侧躺在床上,意识逐渐模糊。
他知道姜音急于脱离月门,一日不铲除月门,她就无法安然地离开,他不想让她等太久。
更何况,冯姚与他有血海深仇,他一刻也等不得,只恨不得立即手刃仇人。
香积寺热闹非凡,诵经声不绝于耳。
八百锦衣卫,将整个香积寺围得水泄不通,另有羽林卫驻扎在南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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