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善平眉头皱地更紧,“即便给,也是要给琳琳,否则她就要强制下乡了。”
“给她?”老太太放下碗筷,板起脸,“下乡怎么了,我们这些年不都待在乡下,善平,你可不能做那白眼狼,善诚当初让你顶替了救命恩人的名头,跟水家结婚,后来他再娶了老婆,碰都没碰过,就让你给睡了,还给你生了儿子,这些年他是老婆也没有,孩子也没有,他就想进沪城,就是对沪城有执念,你就把工作给他,让他把心里那个死结给打开,难道就不行?”
“你看你,扯这些做什么。”邬善平彻底吃不下饭了,把碗一丢,“当初慕晗不肯再生,孩子又姓水,他在乡下整天醉生梦死,娶了媳妇守空房,是你让我睡的她,为了给你生孙子,现在又全怪我头上。”
老太太“呸”了一声,“你还真当我不知道?那老贱蹄子,仗着自己跟慕晗有几分像,一天天下贱的勾着你,巴着你,你们早就搞一起去了!”
邬善平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不吱声了。
“这份工作,你必须让给你弟弟!”老太太看着洋房,“我也不想再回乡下了,你们兄弟俩都有了工作有了房子,我就在城里享福了,行不行?”
邬善平想了想,没了申琇云,他确实容易钻牛角尖里出不来,老娘岁数大,看的事情多。
就像这两天,他觉得天都塌了,全完蛋了,但老娘几句话,就把这天给翻过来了,笑道:“行,当然行,你可是咱家的老太君,你就留在城里享福,住着洋房,不要再回乡下了。”
老太太立马笑容满面,这辈子她就想住一住这幢大洋房,以前捞不着住,没想到老了终于能住进来了,还能住在最好的主人间!
顿时觉得气顺了,心不慌了,脚不发软了,浑身都来劲了!
“我那些老姐妹要是知道了,一准羡慕死我……”
“爸!”
大门猛地被推开,一头大汗,满脸惊慌的邬琳琳冲进来,“不好了!妈被抓了!”
老太太笑到一半,张着嘴,愣愣看着孙女。
邬善平没反应,只是皱了皱眉,“你妈不是早就被抓了,关在派出所里等着调查。”
“不是!妈又被抓了!”邬琳琳看到父亲,急得直掉眼泪,“妈今天被保出来,带我去工商所找刘副所长转让工作,谁知道正好撞上公安在办公室,我妈和刘副所长一起被逮捕了!”
“逮捕?!你妈还把那些证件用在其他地方了?”
邬善平惊得瞪大眼睛,突然想到什么,“蹭”地一下站起来,“刘副所长也被带走,是抓到黑市的把柄了?!!”
老太太顿时头晕目眩,双脚发软,颤抖的手,勉强抓住沙发扶手,“逮捕,逮捕是什么意思?工作呢?工作换好了没有?”
“没有!一去就被逮捕了!”邬琳琳哭得满脸泪水,直跺脚,“这下完了!妈很快就要判刑了!我的工作没了,邹凯肯定不可能再娶我,我还有……还有可能被强制送去下乡了!爸!!”
“老天爷啊!”老太太瘫倒在沙发上,“这个贱蹄子!出来了不来找我,居然偷偷去送上门给人逮捕了!老贱蹄子!她就是我们邬家的祸根啊!”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虽然震得邬善平反应不过来,但这件事他心里早就有准备了,前几天又经历了真正的大风大浪,相当于小死过一次了,这会还算能稳得住,坐回沙发上,思考着黑市那边,他有没有被牵扯进去的相关行为。
“爸!”邬琳琳坐到父亲身边,摇着他的手臂,“妈被抓走的时候,办公室里不但有公安,还有工商所的所长,党委领导,妈肯定要被开除了,妈的工作没了,我的户口也就要被迁出去,两间房间也要被收回去了,我待不了沪城了!我要下乡受罪了!”
“别担心,别担心。”
邬善平拍着女儿的手,“就算你妈没了工作,你没有了户口,但还有爸在,还有两间房间,你可以继续住着,爸养你。”
老太太一听,瞬间跳起来,“白养着她?你真想得出!这么多年,你们两个人拿着干部工资,我们都没来城里让你们白养着,现在你白养着一个大活人,我们怎么办?你刚才还说让我留在城里享福,你忘了?!”
邬善平顿时觉得脑袋都变大了 ,“没忘,妈,你也住在这,不是有两间房子,都住得下。”
“那善诚呢?”老太太气道:“老贱蹄子偷偷摸摸,把善诚工作给弄没了,别想让她生的小贱蹄子,来抢善诚的房子!”
“奶!我可是你亲孙女!”邬琳琳崩溃道:“我都要下乡了,去吃苦受罪了,你听不到吗!”
“下乡就是吃苦受罪?琅儿吃了十年的苦,我们在乡下受了几十年的罪,也没见你心疼心疼我们?你在城里享了那么多年的福,也该换换了。”老太太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大儿子,“善平,以后我们在城里买根葱都要钱,你把你们存的钱票都拿给我,妈是一分都没了,就指着这钱活了。”
邬善平面色一顿,眼前浮现了水琅数着一沓钱的画面。
“钱是我妈的!”邬琳琳一听就知道老太太想干什么,就是想把钱都拿着,不给她一分钱,那怎么能行!
不论她是继续留在城里,还是要下乡,都得要大笔的钞票!
家里有多少钱,她心里大概还是有数的。
“爸,我要两千块!”
邬善平脸色更难看了。
眼前又浮现水琅得意的笑。
“两千块?!你真是狮子大张口,你爸哪来那么多钱!”老太太不干了,“你自己原来也在房管局上班,临时工也有十几二十块钱吧?你住在家里,吃家里的,用家里的,攒到的钱还不够你用的?说到这,你也得把你存的钱,拿一些出来孝敬我,不多,五百。”
“五百!”
邬琳琳差点就把口水吐老太太身上了,“你当奶奶的,不给我钱,还想要我的工资,还五百!这些年爸月月给你寄钱,你也存了不少了吧?我现在没工作了,要下乡了,你不得给我点?不多,一千!”
“你……”
“别吵了!!”
邬善平吼完,用双手揉着发胀发疼的太阳穴,“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身上的钱都拿去买这只鸡了。”
“什么?!”
老太太与邬琳琳同时不敢置信喊道:“你钱呢?!!”
“都被水琅那个臭丫头拿走了!” 邬善平气得一巴掌拍在茶几上,“连一分硬币的零钱都给我挖走了,一张一两的粮票都没给我留!”
老太太顿时眼白上翻,又要晕过去了,急忙掐住自己的人中,知道旁边还有一头狼等着,绝不能晕过去,让她把家里还有可能存在的钱票子拿走。
邬琳琳觉得心脏都要停了,“什么时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我们全被带到派出所的那一天,她把我书房抽屉里的钱都给拿走了。”
“那这是小偷啊!”
邬琳琳气急,但又惊喜,“爸,这下我们可抓到她的把柄了,居然偷我们家的钱,我们一起去派出所报案!把水琅也抓进去,让她尝尝被关在监狱里的滋味!”
没想到绝望之时,水琅居然送上来这么一个大机会!
这次一定不让她好过!
“不行!”
正兴奋到极点的邬琳琳愣住了,看着同时说话的两个人,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不行,老太太就义正严词教训她,“什么偷你们家的钱,你都是你妈偷生的,水琅才是你爸名正言顺的女儿,你爸的钱,她拿,是理所应当!”
当然,水琅的钱,她爸以后拿也是理所应当!
邬善平也这么想,“水琅不是我们家的人?什么小偷,你真是疯了,我没看出来,你居然这么冷血,还要把你姐姐送去蹲监狱!”
邬琳琳傻眼了,两眼发直看着亲爸,头脑发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还没完,老太太又接着道:“看把你能的,水琅没把你送去蹲监狱,都是看在我这个奶奶的份上,你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让你在城里享了这么多年的福,还真以为自己是原配生的了,老鼠打洞出来的杂种玩意儿,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妈!”
邬善平脸色不好了,老娘这不是连他也一起骂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指着邬琳琳的鼻子道:“我告诉你,你敢出去胡咧咧,破坏水琅的名声,我可饶不了你!”
还想跟她抢钱,能的!
杂种玩意!
邬琳琳完全被骂傻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看着亲爸,“爸!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在向着水琅讲话吗?她都把我妈,把元烨送进去蹲监狱了,现在她自己送把柄上来,为什么不把她送进去,还帮她说话!为什么!!!啊啊啊!!!”
邬善平被震地耳膜生疼,刚缓过来的脑仁,也被刺地生疼,“你给我闭嘴!不想下乡就在城里老实待着,你要是不老实,就回乡下老家去吧!”
邬琳琳刚撒了一半的疯,闻言一顿,眼神更加不敢置信。
以前对她百般宠爱的父亲,现在居然对她这样了!
居然不管她了!
要把她送去乡下吃苦受罪!
“就该送去乡下!”老太太气顺了,看着儿子要走,连忙伸手,“你这个月工资该发了吧,拿来,交给我,以后你吃的穿的用的,妈都帮你准备好。”
邬善平一怔,这才想起昨天去单位领了工资,从身上掏出一个信封,打开掏出九张大团结,“我留十块,这八十块给你。”
老太太满意了,伸手去拿钱。
突然,邬琳琳扑了上来,想抢走八十块,被老太太一把扯住头发按在沙发上。
邬琳琳死死抓着钱不放,她在房管局当临时工,一个月虽然有十八块钱,但那钱买件的确良,买件羊绒衫,买点化妆品,就不剩什么了。
每个月不但一分钱存不了,还得找爸妈补贴十块二十块,现在身上剩下的钱都不够买一只鸡。
所以尽管头发都被扯烂了,疼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疼得尖叫连连,也绝不放手。
老太太看到钱被抢走了,浑身都是劲,抬起手就往孙女脸上抡:
“啪!”“放手!”
“不放!!”
“啪啪!” “小杂种玩意,松开!”
“滚开啊!!不放,我就不放!!”
“啪啪啪!”
老太太一点都不觉得累,起身捋起袖子,就要接着甩巴掌,余光看到了大儿子手里还剩下的十块钱,一把抽走了,迅速塞到口袋里,再抡起胳膊朝着邬琳琳甩去。
“啪啪啪啪!!”
“啊啊啊!!!”
邬善平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反应过来后,立马加入战场,“妈,十块钱还给我!”
“十块,五十,一百,两百,三百,五百,一千,两千,两千五……”
军绿色被子,平铺在床上,十张一沓的大团结依次排列在床上,摆了小半张床。
水琅继续数着手里的钞票,等把最后一张数完,“三千三百三十三块!嘿嘿~”
进城没多久,上班才三天,就攒到这么一大笔钱了!
这些钱要是拿去买房盖房子,一栋二层楼房,一套三室一厅,妥妥地!
还只是现金,她还有一沓紧俏的票子呢。
比如电视机票,自行车票,几百斤粮票,百来尺布票,几十斤肉票,糖票,面粉票……还有乱七八糟的牛奶票,日用品票,连工业券都有。
拿出去换钱,也能换个一两千。
但暂时不缺钱,是不会把这些票子换出去的。
在北大荒饿了三个月,非常没有安全感,现在只有饱和式拥有,心里才能踏实。
水琅哼着歌,将一沓一沓钱重新叠起来,塞进编织袋里。
刚塞了一半,门被推开。
水琅急忙捂住袋子,“你今天怎么洗的这么快!”
“简单冲了一下。”周光赫看着她怀里的编织袋,以及手里抓着的一大把大团结,将挂在脖颈里的粉色毛巾拿起头擦着头发,“我不看,你继续。”
水琅快速将钱票收好,锁进柜子里,拔掉钥匙,“你可以看了。”
周光赫拿掉毛巾,一头湿发被揉得凌乱,双眼带笑,看着水琅,“听说你们单位奖励了五百块?”
“我也很惊讶,居然奖励这么多。”水琅伸手,“把你毛巾给我擦擦手,刚数过钱,懒得跑卫生间洗了。”
周光赫走到床边,用毛巾包住她的左手,仔细擦着。
洗头膏的香气顺着掌心袭击至心脏位置,毛巾里的手指微颤,水琅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尽量表现地正常。
左手擦完,右手也被仔仔细细擦干净。
水琅立马抽回手,抽地稍微急了点,让维持了整个过程的正常,变得不正常起来。
气氛顿时陷入一种微妙的不自在中。
过了好一会儿,气氛不但没有缓解,还在持续上升时,周光赫拿起毛巾又去揉着头发,还把后颈也给擦了。
水琅顿时有种指腹摩挲他后颈皮肤的感觉,心脏微麻,蔓延全身。
“你……”
“你下去,谁让你坐床上来的。”
周光赫刚开口就被踢走,盘腿坐在地铺的大红被子上,笑看着她。
“笑屁。”水琅看着大红双囍被子,掩饰心里的尴尬,“我听许副局长说,你们公安局也打算嘉奖我,会不会也是五百块?”
本来说的是第二天,但是公安局后来通知,改到三天后,也就是明天。
说是公安局明天有重要的升职大会,请她,还有其他受到嘉奖的同志,一起去参加大会。
“说不准。”周光赫将粉丝毛巾叠成四方块,放到角落的搪瓷盆里,“公安系统才重建不到五年,资金各方面一直都很短缺,不过,这件事这么轰动,可能不会低于你们单位的奖励。”
“轰动。”水琅轻笑出声,“你这个代队长的代字头,是不是明天也要换一换了。”
周光赫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笑了笑, “那得明天才知道。”
水琅伸了个懒腰,哈欠顿时来了,“养足精神,明天早上我要吃鸡汁小馄饨!”
“睡吧,我明早帮你煮。”
早上,水琅在鸽子声中醒来。
洗漱好之后,周光赫就端着双耳砂锅煮的鸡汁小馄饨,放到水琅面前。
一颗颗饱满晶莹的小馄饨,在清冷的早晨,散发着热气,汤里放了切成丝金黄色鸡蛋皮,紫菜,香葱,虾米,光是喝上一口汤,就鲜得人掉眉毛。
“太棒了!”水琅拿起勺子,连汤带馄饨吹了吹一起放到嘴里,顿时好吃得眯起眼睛,跟原来在各种各样早餐店里吃过的入口即化的馄饨皮不同,周光赫包的小馄饨,皮子非常有嚼劲,就像是放了热猪油擀出来一样,又香又好吃。
饮食店里的都不是这样,简直可以说是独一无二。
“好吃好吃好吃。”
周光赫又端了一锅放到大姐面前,大丫三丫跟在后面,拿着小碗筷子。
等他们把馄饨盛好,水琅已经吃了半锅了,鼻尖上冒着细汗,养了一段时间的小脸,白里透着红。
健康的红。
周光赫很满意。
“慢慢吃。”
“慢不了,就要烫的才好吃。”
一份砂锅小馄饨,一点汤都不剩,全都进了水琅的肚子,浑身暖和,拍着肚皮,看着三个丫头,“一个个小脸都有个孩子样了。”
尤其是三丫,婴儿肥出来了,看着就有福相。
大丫二丫都白了,也有肉了,五官惊人的漂亮。
水琅端详了一会儿,大丫属于小白花长相,一双不是特别圆特别大的眼睛,形状特别好看,内眼角外眼角都属于整容模板,关键是那种欲语还休的灵气,就像是随便一掐,就能掐出珍珠似的眼泪,充满了故事感,这要是去演电影,保准一炮而红,粉丝无数。
二丫养出来后,五官比大丫还要精致,骨相很绝,有点像周光赫,但也正因为有点形似他,所以眼神,眉间,都多了几分英气,没了大丫的故事感,很好区分。
三丫粉嘟嘟的小嘴,肉乎乎的婴儿肥,就更好区分了。
“大姐,三个丫头,就叫大丫二丫三丫?没有大名吗?”
周卉从碗里抬头,看着三个盯着自己看的女儿,“我取过,但是,村里没人叫,觉得拗口,都从大丫往下顺了。”
水琅好奇问:“拗口?是什么?”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周卉有点不好意思,“大丫叫子青,二丫叫子衿,三丫叫子悠。”
“诗经?”水琅看着默念自己名字的三个丫头,“那姓什么?”
周卉笑意一顿,过了一会儿,“姓周。”
三个丫头看了看妈妈,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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