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了吧,哈哈,文盲文盲~!”
“我认识字!”
“那有屁用,你不上学,没有毕业证,就是个文盲,以后没有单位会要你去上班,你就成了街混子,哈哈!”
“先走。”周光赫推着自行车继续向大门走。
水琅跟在后面,低头沉思着。
这年头单位名额都很珍贵,虽说工作可以买卖交换,但这都是私底下的事情,跟单位领导说一说,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反正都是两条两条腿的人,只要不是特别需要技术的岗位,都差不多。
因此,像大姐这样身体残缺的,一旦交换到厂里,不能上班还占个名额,那就是活生生的靶子,谁都不敢换,也没有领导敢点头。
“大姐现在糊火柴盒,每个月的生活,暂时不用愁。”周光赫看出水琅在思考什么,“我打算先从学校这边入手。”
“学校更不好弄吧,都是按街道分配,学生也都是有固定口粮,没有户口,怎么上?”
这个年代虽然她没生活过,但其实有些规则很简单,有工作,就有户口,有房子,有口粮,孩子能上学,能在城里生活,否则就得下乡,回老家。
周光赫皱着眉,这件事确实很难,“慢慢来,先让大姐在家教她们认字,学校里很多都是复制班,只要识字,不是从头开始学,很快就可以跳级上去。”
“复制班?”
刚才觉得这个年代规则没那么难的水琅,就被陌生的字眼难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周光赫解释:“就是一个教室里坐着不同学习进度的学生,只有一个老师,上完一年级的课,再上三年级的课,类似这样。”
“噢,是这个!”
水琅听说过,有点高兴,“那这样,确实可以不用那么着急,不过,最好还是着急点,大不了付双倍的钱,别拖了。”
马上就恢复高考了。
早上出来的时候,还想到了恢复高考,到了单位,就被一份嘉奖弄懵了。
水琅看着从昨天就绽放,到现在还在盛开,甚至盛开得更灿烂了的许副局长,以及平时很不苟言笑,现在也笑得跟一朵花似的邱副局长。
“大学推荐名额?让我去上大学?”
“这得看你的想法。”许副局长正准备解释,突然又朝着办公室门口走去,“记者同志,你们居然来得这么早,快请进,小张,快泡茶!”
“当代花木兰!”
水琅看着昨天被公安追,视新闻如命的记者,一脸惊喜朝她伸出手,“你好。”
记者刚才还一脸惊喜,走到水琅面前,突然就刹住脚了,像是骨子里产生的畏惧,“我今天是特地过来采访你的。”
“不是采访。”许副局长解释,“复茂路派出所和我们局里,要对你昨天的英勇表现做出多项嘉奖,人民同志们都在期待着后续,明天,你的先进事迹还会登在报纸上,所以记者同志是过来拍摄嘉奖过程的。”
“嘉奖?”水琅还有点懵,身上的包都还挂在身上,没取下来,“就是,大学推荐名额?”
她一点都不敢兴趣这个嘉奖。
现在的大学,只有工农兵大学,一个全靠推荐名额进去的大学。
当下是挺吃香的,读了大学,不管是分配工作,还是回原单位里升职当干部,都会比普通人有优势。
她要不是穿越的,现在可能也会觉得很高兴,很光荣。
但谁让她知道后续发展呢。
一旦高考恢复,工农兵大学立马就会处于一个尴尬的地位,从工农兵大学毕业的人,也都会处于一个尴尬的地位,再也不是走哪都被人艳羡的香饽饽了。
“当然不止,这只是其中一项嘉奖。”
许副局长从后面办公桌上,拿出一面大红色锦旗,一个信封,一份证书,“这是房产局党委对你的嘉奖,见义勇为积极分子与荣誉称号,五百块奖金,这是你的锦旗与证书。”
五百块!
水琅都惊了惊,三十块一个月工资,五百块都小两年了,这是笔巨款!
“咔嚓。”记者将水琅的表情拍了下来,“水琅同志,你拿着锦旗,我帮你照张相。”
“快快,快拿着。”许副局长将锦旗交到水琅手里,仔仔细细理好,摆摆方正,“我们先拍,公安局那边还等着给你颁发治安奖项,也等着你拿锦旗拍照,记者同志,麻烦你选照片的时候,一定要选在我们局里拍的照片。”
“咔嚓咔嚓。”记者看着相机,“一定,你们一起拍吗?”
许副局长与邱副局长,立马站在了拿着锦旗的水琅左右两边。
“水琅同志,你笑一笑,两位局长看着比你高兴多了。”
水琅掀起嘴角,笑不露齿,瓜子小脸,柳叶眉,双眸如雾,看上去纤弱娇楚,聚焦在镜头里,美得惊人,谁看了都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居然能把平安里那些人给震慑住了,免于一场危难。
简直就是活生生的人不可貌相的例子。
“报纸都看了吗?”
采访的时候,记者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搁着水琅两三米远。
水琅点了点头。
看不出有任何激动兴奋,跟以前采访的人完全两样。
但记者却不觉得奇怪。
因为今天这点小场面跟昨天比起来,小巫见大巫而已,那种情况下,水琅都能面不改色,何况是现在。
采访了几句,看出水琅是不可能说出什么场面话来了,记者决定还是回去自己写,写的振奋人心,写成先进模范典型!
“有点可惜,没能看到你激动的样子。”记者吴运笑着道:“你这篇先进事迹能发出来,昨天可是波折重重,要不是你们周局长和公安局魏局长态度坚定,最后更是上报了房产总局和公安总局,可能你就看不到了。”
水琅眉头一皱,“什么波折?”
“平安里……”吴运话说一半,忽然停了下来,“这些事情你们内部应该知道,我就不多说了,水琅同志,谢谢你的配合,等到公安局那边嘉奖的时候,我们再见。”
水琅心里虽充满了疑惑,但却没有再追着记者问,起身与他握手,“多谢。”
等记者走了,许副局长走进来。
“这些嘉奖都还不算什么。”
水琅回神,“还有别的?”
“党委给你大学推荐名额,这就是在认可你。”没了旁人,许副局长态度更亲热,“水琅,你可真有本事,上班第一天就搞出这么大阵仗,在总局那边都露了脸,哪个单位有一个这样的职工,那都得当个金灿灿的招牌供起来,何况你还有真实力,未来实在可期啊!”
连他昨天都被总局夸奖了!
“多亏许副局长的推荐,我才能有机会拿到这些嘉奖。”
许副局长立马又笑了起来,看出水琅这话说的是实心实意。
“许副局长。”水琅坐起身,小声道:“刚才记者说,我的事迹能写出来,昨天是波折重重,为什么会波折重重?”
“平安里过于复杂,那一片是五年前划分进复茂区,原来属于棚北区。”许副局长没有丝毫犹豫,现在他和水琅就是自己人,“昨天是棚北区的领导,不建议上报,怕事情闹大之后,让平安里的情况变得更为复杂,也怕引起平安里对房管局的抵触,另外又将公安牵扯进来,因为昨天现场有公安,但最后却由人民群众,也就是你,一个小姑娘站出来见义勇为了,怕影响公安在人民群众心里的可信度,所以想将昨天的事小事化了。”
“棚北区。”水琅皱着眉回忆,“难道那个领导姓邹?”
许副局长疑惑,“不是,你想问谁?”
水琅心底微松,摇头,“我就问问,你继续说。”
“哦,反正就是,周局长听说这件事以后,表示绝不可能将这件事化了,平安里我们已经为棚北区房管局接了烂摊子,不可能再任由别人拿捏,忍气吞声。”许副局长笑着解释,“然后公安局周局长,也表明,不可能把勇敢的人民同志英勇事迹压下去,表示任何一名公安,都会为你这样的同志感到自豪,要求必须大力嘉奖,大力报道,总之,你的先进事迹是成功登上报了,党委那边对你也表示充分认可!”
水琅笑了笑,眼前看到了光明。
“妈!”
“走,快走。”
申琇云拉着女儿,往公交车站走去,“妈这次出来,不知道能有几天时间,候审阶段必须随传随到,必须尽快把你的事给办了。”
邬琳琳小跑跟着母亲,坐上公交车,“妈,是谁保你出来的?”
“你别问那么多了。”申琇云看着女儿憔悴的样子,心疼道:“妈不会让你强制下乡,水琅那个小贱人,没什么能威胁得到她的了,你弟弟怕是必须在里面吃几年牢饭,但这也是你的机会,这样咱们家,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勉强可以算是符合不用下乡政策,现在只要妈把工作让给你,你就能在沪城,好好地继续待下去。”
“妈,我去找了邹凯,他对我没什么好脸色,但也没说不帮。”邬琳琳眼含期待看着母亲,“是不是他们家保得你出来?”
申琇云已经不想再打女儿了,心累,“咱家都成这样了,这次,你要是真有本事把邹凯哄好,嫁进邹家,就算给我们找了条活路了。”
“真的是他?我就知道,他还是对我有真感情!”邬琳琳来了自信,抱着母亲的胳膊,“妈,要是真能接了你的工作,我成了工商所的正式职工,即便没了水慕晗的财产,我也有可能嫁给邹凯。”
申琇云眼里出现一丝希望,心里知道女儿想的天真,但眼下除了这份天真还有一丝希望,没有任何指望了。
“但是,妈,你身上现在还有案件。”邬琳琳担心问:“能将工作成功转移给我吗?”
“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好在我没有拿着那些证件做过什么其他事,只是在知青办用了一次。”申琇云也有点担心,“我们直接去找刘副所长,虽然上一次,那个姓周的代队长,过来调查我,把刘副所长的人情给用掉了,但是,说是人情,也可以说是把柄,到了这种时候,就是要拼个鱼死网破,才有可能挣得一线生机,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听到母亲这么说,邬琳琳憔悴了几天的脸,重新焕发了光彩。
申琇云趁着午休时间,带着女儿从后门,一路走楼梯来到刘副所长办公室。
刘副所长一看到申琇云,立马脸色一变,就打算关门。
申琇云冲上去,挤在门缝里,直接咬牙威胁,“刘副所长,看在以前的交情份上,帮我最后一次,批准琳琳顶替我的工作,从此以后,你就不用再见到我了。”
刘副所长脸色难看,推着门,“我没这个权利,你快点离开!”
“刘副所长!你要是这样一点交情也不讲,你就是在逼我了!”
申琇云使出全身力气挤在门缝里,生怕这最后的唯一的机会关上门,因使劲脸色憋得通红,脖子青筋立起。
“你当年能当上主任的位置,那可是我从黑市给你弄来了一百包香烟票,才把你推上去的,这么多年,我能把老庙黑市撑起来,都是因为有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才能安然无恙,上一次,我被派出所周队长调查,也是你帮我作伪证,才让我躲过去,我们早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我活不成,你也别想好过,你当年写给我的清单,我可都留着呢!”
刘副所长脸色发白,慢慢松开了扶着门的手。
申琇云顿时长松一口气,与邬琳琳对视一眼,脸上出现了笑容,这最后的机会,唯一的机会,总算是老天开眼,让她们抓住了!
邬琳琳顺着母亲的后背,“妈,你真行!”
“别啰嗦了。”申琇云站直身体,推开门走进去,“时间不等…….啊!!”
邬琳琳脸色一变,“妈,你怎么……啊啊啊!!!”
母女俩看着办公室里的人,双臂下意识抬起挡在胸前,随着尖叫,不断颤抖着。
沙发扶手上搭着一只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食指正勾着一副闪着冰冷银光的手铐。
他侧过头,公安帽子下的脸,冷峻英气,看着母女俩,唇角微扬,“可以一起正式逮捕了。”
“善平, 来吃饭吧。”
老太太端着一碗鸡汤,放到茶几上,“再气也没用了, 别饿坏了身子,想到那些事, 其实我也吃不下东西。”
“呲溜~”
老太太喝了一大口鸡汤, 拿起一根鸡腿咬着,“真是气得我胃疼!”
邬善平躺在沙发上, 一动不动,就几天时间消瘦了起码十斤肉, 其中有八斤是前天知道自己彻底没资格继承财产掉的, 躺了两天都没缓过来。
“吃吧。”老太太将吃了一半的鸡腿,递到儿子嘴边, “她们气成那样可以理解, 你实在没必要气成这样。”
听到这句话, 邬善平眼皮动了动, 看向老娘。
“那些房子财产, 国家不是还是要返还下来吗, 是返还到琅儿手里,又不是跑到别人那里去了。”老太太岁数大, 看的事情多, 没两天就想通了, “琅儿是你的孩子,身体里流着你的血, 这是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那丫头。”邬善平两天没张过嘴说话了, 发出的声音很干哑, “六亲不认, 把我们耍成这个样子,还怎么都不肯放过元烨。”
“琅儿到底是下乡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心里是有怨气的。”老太太看儿子不吃,继续咬着鸡腿,“但你别忘了,她骨子里是什么性格,温善懦弱,前几天能那样,都是因为憋着一股气,谁让你们当初把她送去那么远的地方,零下几十度啊,待了十年,让你去,你吃得消吗?”
邬善平不吭声了。
“这口气发出来了,就好了,咱们做大人的,还能跟个孩子计较?”老太太往前坐了坐,“水家那边没有一个亲戚,琅儿就剩下咱们这些亲人了,只要我们哄着她,疼着她,房子财产,不都还是你这个亲爹的吗?”
邬善平眼睛里出现了一些光芒,慢慢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老太太笑了,“就算不能一下子给你,但你今天要间铺子,明天要辆汽车,后天再要点钱,慢慢的,不就又都是你的了?”
“妈,到底是你有远见!”邬善平端起鸡汤,正想喝一口,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停住了,“但是,水琅结婚了,跟一个公安,还是一个很有本事的公安,你那天也见到了,治安队的代队长。”
“结婚了怕啥,结婚了你也是她爸。”老太太嗦着鸡腿骨头,“这么大的房子,你要住,她还能把你赶出去?那么多个厂,除了钱,都是人脉啊!你忘了?以前咱们刚和水家订亲,那送大礼的一波接着一波,什么好东西都有,排在咱们家门口,赶都赶不走。”
“妈,你说得太对了!”邬善平拖过钢蒸锅子,盛了一碗米饭,“我把这些事给忘了,只要财产一返还下来,多的是人上赶着讨好我们,我是他爸,这是她再怎么想赖也赖不掉的!”
“这样想就对了。”老太太很得意,呲溜了几口鸡汤,满足靠在沙发上,看着洋房套间,“这些年,你们上班忙,我都没怎么来住过,好不容易来了,这几天我可遭大罪了,头晕,气不顺,走路腿发软,心还慌的不得了。”
邬善平拿起筷子刚准备吃饭,听到这话,把米饭放到老娘面前,“妈,既然来了,你就好好住着,你住主人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吃什么就去买什么。”
老太太眼里藏着满意,脸上却流露出担心,“那个老贱蹄子……元烨他妈,现在被关进去了,单位不会来把房子收回去吧?”
“不会,怎么可能。”邬善平大口吃着鸡汤泡饭,“她那事还得调查,工作暂时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你就安心住着吧。”
“暂时不会,以后是不是就会了?”老太太看了眼在主人房休息了几天,一直不肯出来的二儿子,“善平,你知道善诚让着你多少,为你牺牲多少吧?”
邬善平吃不下饭了,皱着眉头看向老娘,“妈,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我这些年容易吗?当初要不是我跟慕晗结婚,换成善诚那个书呆子,这些年还能当上房产局主任?能按月给你寄钱?早就跟着一起蹲提篮桥监狱,服劳改去了,命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是,你的辛苦,妈都看在眼里。”老太太心平气和道:“但你也知道,善诚这些年对沪城是念念不忘,现在元烨他妈被关着,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不如就趁现在,把她那工作转让给善诚,这样房子也能保住,工资也一分都不会少,你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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