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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罗夫人(金阿淼)


她忘了,荷花喜欢扎根在温软土壤和坚实石塘包围之中,从来都清楚,自己没有机会逃跑。
“阿棠,府常算过,三日后是出发的好日子,我去边南郡,大致几个月都不能归,过年也许都回不来。”纪忱江语调蛊惑。
他用唇舌勾动猎物情绪,以温柔藏匿贪婪凶恶,用自己能用的一切力量,想要将这还未长成的胭脂虎吞吃入腹。
傅绫罗几乎就要被蛊惑了,直到灼热碰触到小月复,她猛地瞪大眼,一脚将纪忱江踹下了床。
咕咚一声,声音不小,估计连外头伺候的人都能听见,屋里先安静下来。
纪忱江只佩刀处裹着单薄布料,仰躺在地上,手心撑着冰凉地面,不可思议看向傅绫罗。
且不说为特娘什么,这小东西哪儿来那么大力气?
瑟缩着躲入被子里的傅绫罗,摸着自己的肚子,被瞪得傻眼又心虚。
她大概知道纪忱江为什么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她也觉得自己没那么大力气,实在要问的话,大概……为母则刚?
总之,新鲜出炉的绫罗夫人,非常勇敢地指了指门外,“我累了,你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你不得进来,不然打你。”
纪忱江:“……”
他捏了捏额角,不对啊,这强硬的地方是不是有点偏差?
衣衫不算整齐却黑着脸被撵出门的纪忱江,直到了书房里,还百思不得其解。
有心问问谁吧——
满脸好奇的乔安,没媳妇。
满身心眼的卫明,更没媳妇。
稍微好一点的卫喆,去了边南郡。
纪忱江第一次觉得,自己身边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
事情走向一偏再偏。
第二日,抱着枕头和被子被撵进碧纱橱。
第三日,被一巴掌推出门,书房里凑合了一宿。
纪忱江忍不住了,他都快要走了,却再也吃不上肉了?
这特娘跟想象中请立封君的初衷,完全背向而驰。
无奈,纪忱江只得问到唯一算得上有经验的纪云熙头上。
纪云熙憋着笑,一脸正经:“您是以王上的身份问我,还是以堂弟的身份问?”
若是王上,不好意思,她现在是绫罗夫人的属下。
纪忱江皮笑肉不笑给纪云熙倒了杯茶,“还请堂姊赐……”
“哈哈哈……”他话没说完,纪云熙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既然是堂弟问,那她就不怕自己笑话完,以下犯上了。
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顶着纪忱江一脸要杀人的表情,还敢嘲讽,“当初我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纪忱江俊脸发黑,第一次侍寝后,纪云熙说过,建议他别小瞧了女娘,否则早晚会哭。
哭……想起边南郡那二十多日,他也不是没哭过啊。
他不耐烦轻点矮几,乜纪云熙“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也不知当初是谁求我要入府的,你猜要是卫明知道了……”
纪云熙:“……”
她冷笑出声,“我喜欢他也不耽误我养面首,我那些面首可是比王上会伺候人。”
不就是威胁,当谁不会吗?
纪忱江气得直接指指门口,让她赶紧走,不然他可能要忍不住大义灭亲。
纪云熙也懒得留,不过到底是念着纪家的子嗣,她还是将自己的猜测说了,“也许头一回太生猛,夫人心有余悸?建议您还是别急,别给夫人继续添阴影,不然还有你哭的时候。”
说完她赶紧跑,省得挨骂。
纪云熙想的是,这都要打仗了,真要是留下个子嗣,万一在战场上……呸呸呸,苦的不还是女人?
纪忱江一肚子委屈,无奈将纪云熙的话听了进去,他不想再哭了。
离开前一晚上,也只敢耍无赖,单纯隔棉被抱着娇软睡了一宿。
天不亮,他没惊醒傅绫罗,直接带着人马和新安排好的辎重,出发边南郡。
等傅绫罗醒过来时,纪忱江都已经出城了。
从纪云熙和阿莹口中得知这消息,傅绫罗只恍了下神,没表现出什么担忧的模样。
纪忱江是武将,过去近六年中他离府打仗的时候不少,也就今年在府里呆的时间多一些。
阿莹因为带着肚子,怕被人发现,在后宅里睡觉的时候都不摘。
难得来前头能松快些,她也跟纪云熙一起来,陪傅绫罗说话。
纪云熙好奇问傅绫罗,“夫人,别庄那次,王上吓着你了?他今早走的时候,后宅都去送了,我瞧着火气不小啊。”
傅绫罗脸红了下,她昨晚就感受到了。
听闻才刚吃肉的男子总忍不住,纪忱江又是血气方刚的南极,想是火气小不了。
看了眼阿莹放在一旁的‘肚子’,虽然傅绫罗有点羞,但在格外洒脱坦荡的纪云熙面前,倒也不瞒着。
“那日在别庄……按照房中术所言,应是我易有孕的时日,我怕他没个轻重……”
阿莹倒吸一口凉席,激动看向傅绫罗的肚子。
跟她这假的可不一样,若夫人真有了身孕,那就是纪家后继有人了!
纪云熙却听愣了,略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夫人,那日您醒过来,我是不是忘了告诉您,常府医说,虽然合欢醉用的都是上好药材,可呈中毒迹象,也不宜怀身子。”
“那日您饮下的甜汤里,有养身的药材,都有避孕的效果。”
傅绫罗:“……你确实忘了。”
害她还忐忑了几日,甚至连孩子的先生都想好了该怎么拉拢,特地叫人从药材铺子里,给岳者华送去了不少上好药材。
她软软瞪着纪云熙,“云熙阿姊你是故意的,老想着看我和纪长舟的笑话。”
阿莹噗嗤笑出声,她们家统领就这好热闹的性子改不了。
纪云熙也不甚在意,嘿嘿笑着替傅绫罗捶腿,“你放心,往后我保管不再把嘴落在后院里了。”
傅绫罗不是爱计较的人,还惦记着宁音,“她要在外多久才能回来啊?”
纪云熙:“少说也得两三个月,就在临南郡,那边有个前朝的医女世家,早早隐退的,被我留在了楼里,要掌握些药理,总要费些时候。”
阿莹心有余悸点头,“当初我在幽州跟着大夫辨认药材,只能在避开人的时候学,用了一年多才浅浅记住些。”
傅绫罗轻哼,“那你还跟我说几日,云熙阿姊,往后你若是再不说实话,我就替明阿兄张罗一房媳妇。”
阿莹瞪大了眼,一旁伺候的阿彩、阿云和阿晴,都猛地看向纪云熙。
纪云熙原本一直游刃有余,甚至有点把傅绫罗当孩子哄,闻言蓦地坐直了身子。
“你怎么知道的?”
她从成立女卫后,没多久就去了临南郡,替纪忱江掌控那边。
她的大本营,是临南郡一座非常有名气的清倌楼。
除了当初她定要入府为夫人,不得不跟纪忱江交代缘由,连卫明都不知道她这份喜欢。
其实也说不上是喜欢,她知道卫明无心情爱,只当初她深陷水火差点被远亲给卖掉的时候,是卫明亲自去了一趟,救她于水火之中。
那时候年纪小,对这种凭空出现的英雄救美郎君,小女娘总是没办法自控一些花花肠子,也不独她这样嘛。
可傅绫罗是怎么知道的?
她目露思忖:“是王上告诉你的?还是卫明曾经讲过我的事情?”
纪云熙脸色发黑,这男人,嘴上怎么就没个把门。
傅绫罗笑着摇头,“不,是我自己看出来的,云熙阿姊洒脱,万事不萦于心,可你看明阿兄的眼神不一样。”
纪云熙之所以对纪忱江,对祝阿孃,对她,都没什么恭敬模样,在一定程度上而言,与纪忱江情况差不多。
她没甚亲人了,活着对她而言,就只有报仇能叫她上点心。
所以她对待任何人,任何事,都不甚在意,唯独看到卫明的时候,眼神里有光。
光泽微弱,却如莹莹之火,跟她以前藏着心思,只敢在独处时想起纪忱江的样子,一模一样。
纪云熙总算表情认真了些,先前傅绫罗在祭礼过后的清醒,就叫她有些诧异。
如今这小女娘的心思之细腻,让她有种小瞧了傅绫罗的感觉。
啧,跟她那堂弟一样,都不是省油的灯,看样子还是不能太敷衍。
傅绫罗慢条斯理道:“若云熙阿姊真能统领好墨麟卫,我保证,待得邱家大仇得报那日,明阿兄就有可能成为你的帐中臣。”
纪云熙眼神猛地亮了。
傅绫罗赶紧解释,“我不可能帮着你坑明阿兄,可我了解他,只能告诉你如何才能靠近他,至于能不能拿得下明阿兄,只能看你自己的本事。”
她觉得,纪云熙还挺适合卫明。
以卫明的心眼儿,陌生女娘他无法信任,倒不如熟悉的人,才想拉这个纤。
纪云熙毫不犹豫起身,单膝跪地抱拳,声音铿锵有力,“纪云熙往后再不敢对女君不敬,定为女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当然,若死不了,她就不信以自己的本事拿不下卫明那小子。
阿莹她们,都还为自家统领竟然喜欢铜甲卫副统领一事,沉浸在吃撑了瓜的呆滞中。
傅绫罗得到想要的回答,立刻吩咐:“过两日叫女卫陪我出府,我要去监察御史府,不要铜甲卫跟随。”
纪忱江人是走了,带着卫明。
担心她被文武官员为难,叫乔安带着部分铜甲卫精锐留下了。
一来乔安能代表纪忱江的态度,二来好叫乔安不用上战场,能安全娶个媳妇回家。
若先前,只嘴上说着效忠的纪云熙,少不得劝傅绫罗别挑战纪忱江的底限。
定江王是哪位?
她顺利拦住乔安,安排阿云和阿晴贴身伺候,阿彩带着武婢跟随,让傅绫罗单独出了王府。
那日岳者华受的罪,丝毫不比傅绫罗少,甚至比起得了纾解的傅绫罗,他受罪的时间更长,也更煎熬。
待得回到监察御史府,病重到一直昏睡,好些大夫都不敢接诊。
阿钦也顾不得府里叫铜甲卫看守,以不要命的法子打出去,求到卫明面前,跪求医术高明的常府医去了一趟,以独家银针替岳者华吊住了命。
那位使节和婢子直接被打得半死扔进山涧里,遭遇猛兽袭击,尸骨无存。
京都剩下伴随使节而来的人,等不到使节归来,带着那药奴偷偷跑了。
岳者华缠绵病榻,没提醒纪忱江去拦。
纪忱江也不是傻子,知道这些人拦了也没用,谁都没管。
可能他们有独特的传讯法子,傅绫罗来之前,京都问责的飞鸽传书刚送到。
傅绫罗进门时,岳者华还苍白着脸,手指敲在那纸条上,垂着眸子看不出表情。
岳家已经被圣人下了大狱,全靠三皇子一力撑着,才没落个诛九族的下场。
岳者华心里恶心不已,圣人已丝毫不顾史书会如何记载,也不顾世家的唇亡齿寒。
但三皇子还要顾,只是以岳氏全族的性命,逼岳者华为二皇子那边加把火,将功赎罪。
听到傅绫罗进门,岳者华抬起头。
也许是病弱的缘故,他眸色都淡了许多,真真一副西子捧心模样,叫人看着心疼。
“你没事吧?”
“恭喜夫人。”
两人异口同声,甚至唇角都带着浅笑,说完后,又为这份默契都愣了下,同时笑开。
阿云和阿晴对视一眼,因两人之间古怪的氛围纳罕,却都马上低下头去,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她们的主子是傅绫罗。
“你们都出去,我跟岳御史单独聊聊,可以吗?”傅绫罗轻声道。
前面的话是吩咐阿彩和阿云他们,后面是问阿钦。
岳者华冲阿钦抬抬下巴,几个人没说什么,无声退下。
两人沉默了许久,还是傅绫罗先开了口,“我知你不是故意的,也知道那日是纪忱江的安排。”
岳者华扭头轻咳几声,开口带着明显气弱,“如此,也改变不了我违背誓言的事实,你当真不怪我?”
傅绫罗安静思考了一会儿,“当真不怪,那日我进茶楼你便知,我不是为了你,又如何能怪到你头上。”
岳者华苦笑,若傅绫罗怪他,他还能心安一些。
她不怪他,无非是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是个外人。
他用浅淡眸光认真看着傅绫罗,“那今日夫人所得,可是你想要的?”
他知道,傅绫罗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她当真不要拿天高海阔的自在田园了吗?
傅绫罗没答他,只是从衣袖中取出那薄薄的长木匣,推到岳者华面前。
“这是你送我的身契,送还你。”
岳者华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胸腔剧烈的疼痛,叫他眼角见了水光。
身契上写的是岳观南,非岳者华,谁也不会当真,于岳者华最多就是个丢脸,于律法上没有任何妨碍。
傅绫罗收下,他们就有了牵绊,哪怕是友情。
她送回来,就代表他再也没机会去田园放歌,也再没机会……做她的友人。
“非要如此吗?”岳者华眸底带着些难过,唇角的笑勉强保持初见时的温和,“纪忱江愿意吗?”
傅绫罗抬头看岳者华,“我能收回身契,算是封君的权利之一,他不会拦我,至于他愿意与否,不是岳御史该操心的事情。”
“我送身契回来,是想告诉你,前面的事情是最后一次,若你真的与定江王府为敌,我能理解你,却无法坐视不理。”
“我知道但凡还有选择,你不会选择破釜沉舟的法子,可若真有那日,你我都有苦衷,何必要一个牵绊,图添讽刺罢了。”
岳者华突然笑了,笑得又是一阵咳嗽,面上却轻松了许多,“我还当今日你来,是要与我一刀两断,感情是替纪忱江拉拢我来了。”
还身契,是为敲打,大概也是为了彻底杜绝纪忱江吃醋?
他喝了口温水,缓和胸口的刺痛,突然问:“若是我先遇到娘子,当初拉娘子出水火的是我,你会不会喜欢我?”
“我不知道。”傅绫罗想了想,摇头笑了,“但我觉得大概不会,你我都是同样的人,我会受亲情牵制,他们要杀我,我都无法下狠手,即便你救了我,若岳家逼你放手,你会放手吗?”
傅绫罗觉得,若是纪忱江,他会刮骨还肉,豁出命去,也要将主动权掌控在自己手里。
她一次次对岳者华另眼相待,也是从卫明那里了解岳者华的事情后,同命相惜吧。
岳者华笑容淡了些,将手心的纸条慢慢用手指碾碎。
他认同傅绫罗的话。
即便阿娘和阿姊已经救出来了,他也没办法完全对岳家几百条命置之不理。
他轻叹了口气,“娘子的话我记住了,你容我仔细想想,不管要做什么,我都会确保我能承担得起后果。”
傅绫罗心想,既然没了有子嗣的可能,那她今日来的目的就达到了。
若是纪忱江来,绝不可能只是敲打。
但她觉得以岳者华的聪慧,还是温和些的好,这人的身体也经不起更大的磋磨了。
她从案几前起身,“那我……”
“我还有几句话想跟娘子说。”岳者华温声打断傅绫罗起身的动作。
傅绫罗顿了下,又坐回去。
岳者华笑道:“能在南地碰上如此心有灵犀的友人,着实难得,也算我跟娘子赔罪,有些话忠言逆耳,观南还是想说上一说,算是全了你我之间的缘分。”
傅绫罗微笑:“你说。”
他眼神温柔注视着傅绫罗,“娘子可还记得我提起我养过的狸奴?说个真巧合的事儿,我后来还真养过狼。”
傅绫罗:“……”她那日纯属骂人来着。
见她微微哑然,岳者华笑出声,“对狸奴,只需宠它,将它关在一方天地,以温柔手段慢慢驯服,可养狼却不能如此。”
“狼是烈性子,一味打压不行,那会磨没了狼性,只饿着也不行,狼宁愿饿死也倔强不肯服软,且得松弛有道,先将它的性子磨一磨,又要用活肉吊着。”
“赏罚有度,慢慢才能收服恶狼,叫它趴伏在自己脚下,以为自己还凶狠,却会为一点奖赏就摇尾巴。”
傅绫罗蹙眉看他,“什么活肉?你真养过狼?”
岳者华眸色更淡,“世家被殷家先祖和先圣打压没了傲骨,却又端着权贵架子,有几个世家子没养猛兽消遣呢。”
“不止他们,权贵们会抢夺上好的良田,亦或建好的庄园打通,做成狩猎场,再抓那些被夺了生计的可怜人,还有下了狱的仇人当活肉。”
“被养着的猛兽放出来,赏罚多是如此捕猎而来,即便猛兽没能抓住活肉,世家子和权贵还可以比箭,夜巡……手段比娘子能想到的要残忍得多。”
岳者华没养过狼,可京都养狼的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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