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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雁归雪(铁板香菇)


萧霈云醒来,见身旁站了个笑眯眯的小沙弥,见她睁开了眼,笑道:“大典已毕,还请施主过后堂用斋。”
她放眼环伺四周,果然人群已经散了,萧霈云抬头看了眼天色,大约是晌午了,小沙弥一提,她也觉得饥肠辘辘,她站直了身子,说道:“还请小师父带路。”
“阿弥陀佛。”那小沙弥合十双掌,又道:“男女有别,女客们的斋堂在后院西北角上,小僧不便前往,施主还是自行去吧。”
萧霈云自然不能为难出家人,与他道过谢,便自行往后院去。那时皇家祭祀庆典,多在太庙,这镇国寺,她倒是没来过几回。
她一路往西北行去,越走人越少。萧霈云担心迷路,刚想找人问问,忽听东面的大雄宝殿传来争执,只听一女子尖声道:“你敢碰它一下,我今天拼了这条命也要你死!”
“我连你肚子里的都敢动,还会怕这个东西么!”这声音分外耳熟,听着就令人生厌,不是陈归云又是谁。
在穆武侯府里作威作福就罢了,这么重要的盛典,又跟谁起冲突了。萧霈云心中好奇,移步朝那大雄宝殿走去,她侧身躲在门外,往那殿中看去,只见正殿中央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萨,地藏菩萨发愿在地狱和其它六道誓度众生,让众生都能离苦得乐,所以菩萨金身旁,供奉的是一个又一个的灵牌,日日夜夜聆听菩萨讲经,以求超脱。
陈归云正面向门,一只手里拿着一灵牌,不知是谁的,另一只手扯着跟她争执女子的右腕,那女子着妇人打扮,背对于门口,看不清样貌,她冷笑着看那妇人,说道:“怎么,还想来抢,你已经流过一个孩子,这个也想搭上么?”
陈归云说着,手上又用了几分力,只听那妇人嘤咛一声,强忍着疼不肯再出声。
萧霈云瞧那妇人,腹部微微隆起,果真是身怀六甲,不过她身形消瘦,并不明显。
那妇人又气又怒,粗哑着嗓子,颤抖道:“菩萨面前,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我自然相信,你毁人姻缘,失掉一个孩子,可不就是报应么。人都已经死的透透的了,你还假惺惺地缅怀给谁看!”
她说着将那灵牌高高举起,眼见陈归云运力,要将那牌位摔下,那妇人急道:“你敢!你敢动她,穆武侯不会放过你的!”
陈归云闻言一愣,冷笑道:“呵,世人皆知,我家侯爷与她不共戴天,你胆敢在此供奉废帝余孽,已然是死罪,莫说是我家侯爷,便是去贵妃面前争辩,我也不怕!”
废帝余孽,这人供奉的莫不是自己的亲人?
陈归云说罢,便将那牌位恶狠狠地掷下。
“啊——”那妇人惊呼一声,不顾自己腹中的孩子,便向那牌位扑去,她转脸的一瞬间,萧霈云看清了她半张脸——
几乎是下意识的,萧霈云冲了出去,伸手去抱倒地的溶月。溶月接到那灵牌,紧紧抱入怀中,认命地往地上倒去,可没有感觉到冷硬的地板,便看到一双手接住了自己。她侧脸去看那手的主人,蓦然睁大了眼,是——
萧霈云扶溶月站起,这才看到,她怀里的灵牌上书“先主人萧氏之灵位”几个大字,写的如此隐晦,可溶月的主人不就是她么!
居然是自己的灵位!
溶月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了看怀中的牌位,又看了看眼前的人,只当是地藏菩萨保佑,公主显灵了,眼泪霎时盈满眼眶,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看到她,溶月嘴唇抖得厉害,半晌说不出话来。
萧霈云扶她起来,替她擦去眼泪,轻笑一声:“可要小心孩子,都嫁做人妇了,还这般不懂照顾自己!”
那玉白的手指带着体温轻轻扫过,溶月一愣,她颤抖着抬起双手包住萧霈云的,手心触感踏实温暖,是活生生的人,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溶月不觉又哭又笑:“是你,真的是你!”
陈归云乍然见人闯入,先是惊了一跳,一看又是逐风苑那个,随即沉下脸来,厉色道:“又是你,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萧霈云替溶月擦完眼泪,又拍了拍她的手安抚过,这才转头看向陈归云,她双眼一眯,两步逼近,陈归云登时有些害怕,她那双眼睛,迸发出浓烈的怒意,是她不曾见过的骇然,她后退一步,惊道:“贵妃娘娘在此,你敢……”
萧霈云抬起手,左右开弓甩了她两个耳光,陈归云大叫一声,捂着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萧霈云。
陈归云挨了打,惊怒交加,眼看萧霈云步步紧逼,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她不由慌乱起来,金嬷嬷此刻不在身边,她毫无助力,眼下只有自救了。
惊惧之下,她莽起身子撞向萧霈云,萧霈云侧身一躲,孰料陈归云只是佯装攻击,趁着空档便要夺门而逃。
溶月眼疾手快,在她出逃之前,闪身关起了殿门,萧霈云自身后扯住陈归云的衣领,用力一甩,便将她甩至地上。
溶月要上来帮忙,萧霈云喝道:“站远点,别伤了自己!”
陈归云此刻欲哭无泪,尖叫一声,伸手去抓萧霈云的脸,萧霈云单手捏住她的脉门反扣在其腰后,如此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制服,不枉费她在沅西镇和了几年的面。
陈归云只觉手腕被捏的生疼,她挣扎叫道:“我是诰命,你敢打我,我……”
萧霈云不等她说完,又一巴掌甩去。
陈归云被她按着,动弹不得,萧霈云手上不留情,一巴掌接一巴掌,直将她打得鲜血直流。
“啊——啊——救命——”陈归云疼得嗷嗷尖声,眼泪鲜血齐下,整张脸上污秽不堪,分外凄惨。
“快,快……”
“围起来。”
溶月闻声一惊,忙上前来拉萧霈云,急道:“有人来了,快,快走!”
“来不及了!”铁甲声由远及近,千军落地,整齐划一,不消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羽林军。
陈归云心中一喜,趁两人交谈间,张口朝萧霈云手上咬去。
“啊!”萧霈云吃痛,松开了对她的桎梏,她一获自由,起身拉开殿门,连滚带爬地向院中跑去。
门外,无数羽林军纷至沓来,溶月急哭了:“怎么办,怎么办?”
可惜给她跑了,否则挟制了陈归云,脱身会容易的多。
萧霈云轻眯双眼,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齿痕,冷静下来,她放下袖子遮住伤口,对溶月说道:“你去找个地方藏起来。”
“不,要死一起死,这次我绝不会放你一个人。”
萧霈云皱眉道:“你放心,他们拿不住我,只要你藏好了,我就有机会脱身。”
溶月半信半疑,犹豫一瞬,转身钻进了供桌下。
萧霈云身子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腹前,从容走出大殿,羽林军早将这大雄宝殿围了个水泄不通,手持长.枪戒备地看着眼前女子。
人群中让出一条路,一身着华丽宫装的明艳女子徐徐走来,只见她眼尾上挑,眼珠是淡淡的琥珀色,怀中抱着一只碧眼猫儿,正是大名鼎鼎的贵妃娘娘到了。
“谁在这里大声喧哗。”她面色娇艳,此刻被扰了清净,脸上尽是不悦之色。
一个满面血污的疯女人,跌跌撞撞向贵妃奔来,被羽林军拦下,她仓皇跪下,大哭道:“娘娘,这贱.人居然公然殴打妾身,您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
贵妃垂眸一看,这女子满面血污,狼狈至极,一点仪态规矩也无,身边的侍女附耳轻语:“回娘娘,好像是穆武侯的夫人。”
贵妃这才认了出来,她眼中一阵厌恶,顺了顺怀中猫儿的毛,抬眼往那殿前看去。
这一眼,却看得贵妃一惊,两弯含烟惹雾的秀眉乍然蹙紧,那女子虽着侍女服饰,却自有一股贵气令人不敢逼视,贵妃薄唇微张,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萧霈云?”
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满面惊讶,旁的人或许没听见,但陈归云就跪在她跟前,听了个一清二楚!
什么?她是——
陈归云被这三个字震得脑中一片空白,她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去,她不是李春花么,又怎会是那个人?
七年前,新帝昭告天下,她与兴文帝一同烧死在承安宫的,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她随即又想到了霍凌昭,是他没错了,这天底下,谁又能从他手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带走,除非是他自己想放的人,陈归云瘫倒在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他事事纵容她,难怪他看她的眼神那般温柔炽烈,难怪这些年他对她如此漠不关心,原来他不是冷情不会表达,他只是不爱自己罢了……
萧霈云挺身而立,不见惧色,面前这等慑人阵仗,她也从容自若,不愧是天家公主的气度。
贵妃看着萧霈云,萧霈云自也打量着她,这贵妃生的妩媚艳丽,却不似大兴人,尤其是那对眼睛,莫名的熟悉,萧霈云看着她一身黄色宫装,却总觉得不相宜,该穿红色才对,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目光相交间,贵妃眯了眯眼,眸中闪过杀气,寒声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
萧霈云不明所以,便听她咬牙道:“封锁所有出口,就、地、格、杀——”
话音刚落,众人皆是一惊,佛祖面前,这位娘娘竟要大开杀戒了么!
“是!”
羽林军得令,提枪便朝萧霈云刺去,这一枪来如雷霆收震怒,带着千钧之势,萧霈云侧身闪开,自腰间抽出那精钢软剑。
她身法轻盈,在乱枪之中应付自如,伺机寻找突破口,以求逃离,亏得这些羽林军不是霍凌昭的银甲卫,不会那等诡秘的箭阵,萧霈云躲闪起来也容易万分,她像一条滑不溜手的鱼,在人群里穿梭,这么多人竟奈何她不得。
一阵劲风自后攻来,萧霈云本能地旋身躲开!
“咣——”只见一支短箭钉进墙中,院墙霎时震出了裂痕,这一箭若躲不过,立时便要脑浆迸裂,死状何其凄惨。萧霈云心下骇然,朝这箭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贵妃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箭弩,那弩闪着蓝光,似乎是淬了毒……
一瞬间,记忆涌上心头,密林,雄鹰,红衣少女,原来是她,难怪觉得眼熟。
贵妃一击未中,又连发三箭,皆被萧霈云闪身避过,她恼恨地垂下手,大声叫道:“今日谁能取其项上人头,本宫赏他黄金千两!”
她话音一落,士气大振,那枪密密麻麻朝萧霈云的肉身刺去。
“贵妃娘娘,抓溶月。”陈归云跪步上前,扯住贵妃衣摆。
贵妃皱眉,拂开她的手,问道:“谁是溶月!”
“溶月是她的贴身婢女,此刻就藏在殿中,抓了她,萧霈云必然束手就擒。”
贵妃闻言,朝身侧的羽林军使了个眼色,那人得令,朝宝殿走去。
萧霈云一剑卷住身前长.枪,朝前仆后继的羽林军身上掷去,顺利劈出一条逃生之路,正要跃上围墙,忽听身后有人说道:“你尽管走,她的命我就留下了!”
萧霈云回身一看,只见溶月双手反剪在身后,已被人制住,溶月大叫:“公主快走,不要管我!”
贵妃伸腿在她膝上一踢,溶月吃痛跪了下去,随即一柄尖刀便架在了脖子上。
“住手!”萧霈云拧眉看着溶月,她还有孕在身,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折腾。
贵妃抬眸看着萧霈云,得意地笑了,手上运了几分力,溶月雪白的脖间霎时渗出了血。
“不要!”萧霈云一急,松了手,那软剑落在地上,轻弹两下便再也不动了。她能逼退羽林军,凭的不过是手中这柄利刃罢了,如今剑一离手,身家性命便也交了出去。
溶月哭着喊着求她快走,求她不要管自己,她却什么也听不到了,周围众人屏息凝神观望着。
七年前侥幸逃离京城,如今这位公主殿下恐怕还是躲不过宿命,要血溅佛祖面前了!
贵妃冷眼看着她,寒声令道:“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新仇旧恨
羽林军提枪冲来,萧霈云只当自己要命丧于此, 眼前是溶月伏地挣扎的模样, 耳边是她撕心裂肺的呼喊。
其实只要看到你平安, 我便也安心了!
萧霈云闭上眼,只等着冰冷的铁刃刺穿身体,下辈子还是不做人了, 太累了……
“砰——”一声巨响传来, 寺门被猛然撞开, 无数银衣铁卫涌入, 将此间团团围住。
贵妃见状, 心中一急,拧眉大喝道:“动手!”
可银衣铁卫一现, 谁又敢不听号令。
正门口,一道身影缓缓行来, 来人身姿修长俊朗, 轻撩衣袍步入寺中, 不是霍凌昭又是谁。
萧霈云闻声睁开眼,远远对上霍凌昭的目光, 他环伺四周, 举步朝萧霈云这边走来, 行至半路,贵妃展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贵妃冷声道:“你看清楚了,她可是萧霈云!”
霍凌昭淡扫她一眼,从她身旁擦身而过, 来到萧霈云跟前,他弯腰拾起地上的软剑,递到她手中,说道:“任何时候都不该把活命的武器丢下。”
他的声音异常平稳坚定。
萧霈云看着他,生死攸关之际,来救她的居然是他!萧霈云只觉胸中气血翻涌,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是溶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溶月闻言大哭,伏在地上痛哭:“公主,对不起!”
他定定地看着她,淡然道:“有我在,无需担忧。”
萧霈云的心忽地安定下来,他这一句话出口,也震住了整个场面。
陈归云坐在地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心中撕裂一般,他从进门就没正眼瞧过自己,仿佛根本没意识到她的存在!
贵妃娘娘气得胸前起伏不定,他越说无需担忧,她越要他担忧,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她偏生要搞出些事要他急一急,她自袖中取出自己的弩.箭握在手心,抬手就朝溶月的雪颈刺去。
萧霈云大惊,可贵妃还未触及溶月半片衣角,便被一旁的银衣卫制住,霍凌昭回过头,贵妃勃然大怒,厉色道:“放开我!”
萧霈云两步越过他,将溶月扶了起来,她脖子上的伤口还在往外冒血,好在腹中胎儿无恙。
霍凌昭跟在她身后,一见他走来,贵妃挣扎得越发厉害了,她瞪大双眼,怒道:“你又心软,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霍凌昭。”
萧霈云站在他身侧,拧眉看向这贵妃,她的面貌与七年前重合,只不过那时她还是窈窕少女。
两次,她都下了杀手!那时萧霈云以为,是劫持自己的悍匪陆玄玖与她有什么情债纠葛,如今看来,情债是真,但纠葛的恐怕还另有其人。
霍凌昭面上无波,朝她拱手一拜,说道:“娘娘受惊了,还请娘娘回去歇息吧!”
贵妃脸色铁青,怒瞪了他许久,末了又剜了萧霈云一眼,这才甩袖负气离开。
贵妃方才下了狠手,溶月脖子上的伤不浅,霍凌昭给了上好的金疮药,这才止住了血,溶月泪眼迷蒙,哭道:“对不起公主,是奴婢没用,奴婢连累了您!”
她声音粗哑,仿佛有沙子咯在了嗓子里,萧霈云方才便已注意到,只是一直没机会问,她记得,从前的溶月声音分明是清脆明亮的。
萧霈云摇摇头,为她抹去面上的眼泪,轻声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溶月点点头,又摇摇头,一时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激动之余,又哽咽起来,她道:“我以为殿下已经……已经……没想到,奴婢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您,这些年,奴婢没能在您身边侍候,您又是如何度过的?”
如何度过的?京城的河田道,深山的寒水池,小镇的青瓦房,这一生大起大落,恍如一梦,她竟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萧霈云没有回答,她垂下眼,正落在溶月微拢的小腹上,她伸手在她肚上轻抚,笑问道:“几个月了?”
溶月也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去:“快六个月了!”
萧霈云想起从前,她时常逗弄溶月,说要将她许人,溶月哭着喊着不肯嫁,转眼竟也为人.妻为人母了,到底是她对不住她,溶月自小跟着她,可她出嫁时,她却连嫁妆都没来得及给溶月预备。
正想着,溶月的肚皮骨碌碌地鼓动起来,里面的调皮鬼打了个滚,萧霈云“呀”了一声,赶忙收回手,溶月笑出声,宽慰道:“没事,这个月份,孩子就会动了,他在里面伸懒腰呢。”
她说着轻轻拍了肚皮一把,嗔道:“不许顽皮,小心出来打你板子。”
萧霈云未曾生养,自然不了解这些,这才又将手小心地放在她的肚子上,也不知是不是母亲的呵斥起了作用,倒果真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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