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伯卿沉吟道:“单凭一双眼睛,一道疤怕是不太好找。”
萧霈云默默思量,欧伯卿为她掩好被子,道:“别想太多,现在养好身体才是关键,马上要到皇上千秋了,你总不能卧病在床。”
萧霈云道:“父皇的寿辰我竟忘了,还有多久?”
“十日。”
“这么快。”
欧伯卿颔首,将萧霈云的鬼画符收入袖中,道:“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将这贼人的肖像拿给右统领。”
“谁?”
萧霈云闻言,瞪大了眼看欧伯卿,他勾起嘴唇微微一笑:“自然是你那青梅竹马的发小,禁军右统领温君彦温大人,你出事不到一个时辰,他就来过了。”
萧霈云笑不出来了:“这么丢脸的事他怎么知道?”
欧伯卿凑到她耳边,轻笑道:“温大人护卫京城,对我们公主府可是尤为着紧呢。”
萧霈云道:“这时候你还吃这种干醋。”
说完嘴一撇把脸埋进了枕头,哭道:“那岂不是全京城都知道我昨夜被人打了。”
“倒也不算全知道,他这个人虽总是口无遮拦,你的事他却从不会乱说,左不过是一些亲朋好友知道罢了。”
萧霈云大哭:“那和全知道有什么区别……”
欧伯卿抓住她乱挥的小手,在唇边轻轻一啄,朗笑出声……
这几日卧床养伤,萧霈云闷坏了,欧伯卿别无情趣,只有在旁诵读一些书本陪她解闷,他平日里阅遍群书,却未曾看过闺阁里那些话本。
他声音极为温润,念起那些缱绻缠绵的字句极为动听,萧霈云像被蛊惑一般,渐渐地思绪只随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而动了,未曾听清他念了些什么,欧伯卿见她走神,为她压好被角,唤道:“阿云。”
“啊?”萧霈云沉迷他的美色,呆呆地应了一声。
欧伯卿拿手里的书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听得如此入神,面如刀削,斜眉横飞,眼若星辰……”他略一思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书,语气含笑,照着书继续念起来:“目光所及散发出寒光冷意,遗世而独立,像匹孤狼一般……”
他想了想,起身走到案前,提笔画了几笔,忍俊不禁,又添了几笔,才拿着走过来递给她,萧霈云接过一看,哈哈大笑。
画上大约是个人,只是这画上的轮廓太过滑稽,完全不是话本里清冷孤傲的感觉,尖嘴猴腮的,倒像是只没长开的猴子,写这话本的文笔也忒差了些。
欧伯卿笑道:“倒是不知阿云原来喜欢这样的男人。”
萧霈云笑完,起身在他左脸上嘬了一口,道:“才不是呢,我喜欢这样的。”
她盯着他瞧,只觉得这眉这眼都好看极了,他淡淡扫过的时候像一汪清泉,一缕清风,第一次看见他就被吸引了,从此魂牵梦萦,再无法忘却。
欧伯卿小心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别乱动,小心牵动伤处。”
萧霈云咯咯傻笑,却越发放肆起来,她直起身子在他右脸也亲了一口,然后顺着眉眼,到直挺的鼻梁,再到他厚薄适中的唇,一路细细吻过。
交缠片刻,欧伯卿喘息已有些许急促,将她放开,扶她躺下:“好好养伤。”
萧霈云不满,大眼瞪他,他假装没看见,依然如先前那般,含着笑意,为她掖好被角,在她唇上又吻过,这才出去了。
有欧伯卿相陪,卧床的日子倒也不十分无趣。
一天天过去,兴文帝寿诞也越来越近,萧霈云的伤势也大好。
这天,她挑了条绛红色长裙,发间簪了根流苏金步摇,宛如人间富贵花。
欧伯卿挑帘进来时,看见铜镜前细细描眉的萧霈云,目光也有一瞬愣怔,萧霈云见他依然一身素衣,秀眉一蹙,便叫溶月去拿她那件月白长衫。
欧伯卿从背后抱她,握住她的手说道:“别换了,这裙子特别衬你。”
萧霈云笑道:“可我觉得我穿那件月白长衫跟你更配。”
“皇上寿辰,你自然该穿得隆重些。”他伸手取过她手上的笔,在她眉间轻描,他画功极好,经他的手画出来的眉毛,眉尾挑长了些,更添几分妩媚。
他在她面上亲了亲,笑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萧霈云听得他夸赞,心中欣喜,唇边不自觉晕开了笑意,她伸手圈住他的脖子,笑道:“嘴这么甜,说给几个女人听过。”
欧伯卿揽住她的腰身,亦笑道:“独你一个。”
“我不信,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给我画一辈子眉!”
“那你要一辈子在我身边。”他声音低沉嘶哑,说罢便吻上她的樱唇,带着些许急不可耐……
这日的大兴皇宫一扫之前的沉闷,热闹非凡,经过前几日的大雨洗涤,夜幕中的皇宫金碧辉煌,磅礴大气。
长乐宫内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一派喜庆。正殿之上,端坐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只见他天庭饱满,宽眉大眼,四方阔口,不怒自威。他身着玄色常服,袍面以金线绣着金龙暗纹,虽有些发福,举手投足之间却是帝王仪态,龙威燕晗之姿,正是兴文帝。左下美妇雍容华贵,端庄娴静,确是皇后无疑。
其余百官分坐殿内两侧,亲属家眷跪坐其后。
皇帝寿宴,各司各局皆费尽心思,花样百出,歌舞伎艺,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殿内十二个曼妙女子身着七彩流仙裙,头束凤舞飞天髻,随着丝竹之声,忽急忽徐,行云流水如燕舞,急旋高翔似雀惊,一曲刚毕,其余舞姬鱼贯而出,只剩一名女子跪在大殿之上,她双手举着一枚雕纹金匣,轻纱遮面,低眉敛目,看不清模样,只露出一段脖颈修长丰润,肤色较常人更为白皙。
兴文帝微感诧异,问道:“这是何物?”
那女子闻言答道:“吾皇英明神武,仁厚慈爱,使得四海之内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外邦更是摄于陛下天威,莫敢来犯,古之圣皇莫过于此,实乃我大兴百姓之福。然吾皇日理万机,事必躬亲,虽春秋正盛亦该保重龙体。”
说着打开金匣,里面有数颗珍珠大小的物什,通体碧绿,暗光微闪,不似凡物,女子又道:“此金丹乃是臣妾母国圣物,日夜锤炼,三年才得此一炉,极为珍贵,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臣妾献于陛下,愿陛下千秋万代寿与天齐。”
皇帝闻言龙颜大悦:“爱妃到朕身边来。”
说完女子抬头,面纱从耳边垂落,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脸,正是渝贵妃。她是两年前西陲木渝国送来和亲的公主,这公主天生貌美,一入宫就颇受兴文帝宠爱,蛾眉婉转,秋水含情,明艳动人又带三分羞怯,身量窈窕,风姿绰约,轻移莲步走向皇帝,与皇帝同席,更是风光无限。
萧霈云朝自己的母后看去,皇后眉眼满是落寞,她年轻的时候也是极美的,这些年丰腴了许多,美人迟暮,风华不在,父皇宠爱贵妃,却是礼法也不顾了。
萧霈云越想越气,欧伯卿侧过身子挡住她的视线,夹了菜放她盘子里,萧霈云收回目光看向他,他似是明白她的心事,笑道:“吃菜。”
欧伯卿总能适时的安抚她,萧霈云心情豁然开朗,含笑点头。
不适时的一声叹息响起,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皇帝喜色微敛,横眉一扫,目光落在首座的丞相身上,道:“怎么,温相今日不舒服么?”
丞相温桓目光炯炯,眉头紧锁,耳顺之年的他两鬓已是斑白,身姿却依然挺拔,他起身行礼,沉声道:“今日陛下大宴百官,老臣本不该扫了陛下雅兴,但臣确有十万火急之事欲奏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兴文帝指尖轻扣御案,不动声色说道:“ 今日朕兴致正浓,温相有何事不能等明日早朝再行商议?”
只见温桓一撩衣摆,阔步走入大殿中央,再向皇帝行了一礼,凛然道:“事态紧急,已不容延缓,望陛下容臣启奏。“
说罢俯身曲膝,跪在大殿中央等皇帝答复。席上众人见丞相如此神情,顿时鸦雀无声,亦都停下手中杯盏凝神关注。
皇帝先前见他唉声叹气已是不悦,此时又如此不识好歹,心中已然十分不耐,心想这老匹夫不知又要显摆什么,此刻皇后在旁劝道:“温丞相素来礼数周到,想必真有急事,皇上不如……”
皇帝侧目冷眼扫过,皇后心中一凛,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
大殿之上只闻刻漏的嘀嗒声,皇帝大手一挥,沉声道:“说。”
温桓听得皇帝语气,已知触怒龙颜,但他此生志向乃是为生民请命,为天下百姓谋个太平盛世,个人荣辱又何足道哉,遂直言道:“谢陛下,今日未时章州传来急报,章河河堤年久失修,加之今年入夏暴雨不断,致使河堤被水冲垮,洪灾泛滥,章州附近数十个村庄已被河水淹没,浮尸遍野,生灵涂炭,百姓惨不堪言,望陛下速作圣裁,救黎民于水火。”
皇帝闻言亦是一惊,转而抓起面前玉盏,怒掷于地,正在温桓面前摔碎开来,碎片弹起从温桓右眼下擦过,顿时血痕浮现,温桓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如炬,直视天子。众人见状惊得纷纷离座,俯跪于地。
兴文帝平息了下怒火,冷声道:“章州知府是干什么吃的。”
温桓又道:“章州知府刘大人早已亲自赶往救灾,但在途中遇到滚石,一行人都被埋在地下,尸体尚未找到。”
除此之外,臣还有军机密奏。”
听得军机二字,皇帝拂袖起身,朝皇后使了个眼色,阔步走向殿外:“跟朕到御书房,崔尚书丁尚书太子也一并来。”
皇帝一行人离去,皇后才道:“都平身吧。”
众人才重新落座,经此一事,几位朝臣兴致缺缺,其余大多未受影响,左右交谈,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杯盘狼藉,大殿之上,或醉或否,其乐融融,欧伯卿离席同长辈见礼,萧霈云一个人坐着无趣,挤到皇后身边,宽慰了几句,母女俩正说着体己话,一个虎头虎脑的男童跑了过来,一双眼睛生得格外大,瞳仁灵动,煞是机灵,先规矩地朝皇后行过礼,转头咧开嘴冲萧霈云笑了,萧霈云看到他,笑开了眼,道:“小鬼,你母妃呢?”
正是萧霈云那同父异母的弟弟萧霈禹,萧霈禹年纪虽小,性情却与萧霈云极为相投,听皇姐这般叫他,也不恼火,道:“母妃在和其他娘娘聊天儿,一晚上都看着我,可把我闷死了。”
十二三岁的男童,正是顽皮的年纪,萧霈云未出嫁时,没少带他为非作歹,是以萧霈禹对这位同父异母的皇姐极为亲近,他恭恭敬敬朝皇后一福,说道:“母后,儿臣可否跟皇姐出去走走?”
皇后知他们姐弟素来臭味相投,凑在一起没准屋顶都能掀翻,道:“又想胡闹些什么?”
萧霈禹正色道:“决计不胡闹!我跟皇姐也有悄悄话要说。”
皇后闻言莞尔,嘴上却不饶他,道:“成罢,反正闯祸了就把你禁足,除了太傅谁都不许见。”
萧霈禹一本正经点头道:“我保证。”说完拉起萧霈云便往外走。
两人打打闹闹出了长乐宫,没走几步,就听见女人哭哭啼啼,萧霈云往西南角上看,一男子长身玉立,正在安抚暗处哭泣的女人,虽背对他们,大半身子隐在暗处,但萧霈云一眼就认出,不是温君彥是谁。
还未出声,身边的小鬼头已箭步窜过去,凌空跃起一拳打向温君彥后脑,眼见那拳虎虎生风,生受定然头破血流,温君彥只微微歪了头,左手伸出便握住萧霈禹手腕,轻轻一旋,萧霈禹凌空打了几个转便落地了,惯力未卸朝后退了几步,温君彥瞥了他一眼,道:“远点,莫挨老子。”
萧霈禹脾气好极,悻悻笑道:“还是差点。”
萧霈云朝他们走去:“哟,温大公子携美前来,也不叫我们瞧瞧?”
温君彥转头,双眼微眯,嘴角牵起,斜睨她笑道:“美是很美,不过还得劳烦你同太子说一声,我好领回家。”
萧霈云见他话无好话,侧头看那女子,女子身着粉白色衣裙,圆圆脸上双目垂泪,我见犹怜,朝萧霈云姐弟行礼:“见过公主,三皇子殿下。”
眼前女子姓林,原是东宫的洒扫宫女,样貌姣好,头些年太子刚完婚,太子妃脾气直性子急,两人时常拌嘴,某日太子喝多了酒,误打误撞要了这小宫女,后来宫女怀孕,诞下一女,因出身卑微,只抬了个奉仪,太子地位尊崇,年少风流,没过两年又有了赵良娣,早把这小宫女抛诸脑后,平日里这等身份上不得台面,其余众人虽然甚少提及,倒也都识得她。
看她哭得梨花带雨,愁容满面,萧霈云蹙眉,看看温君彥又看看她,疑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林奉仪抹抹眼泪,哽咽道:“公主别误会,奴婢女儿从昨夜开始发热,哭闹不止,这会儿也不见好转,奴婢别无他法,只好来求见太子殿下。只是今日宫中大宴,奴婢进不去,适才看到温统领出来,才想烦请温统领代我转达。”
萧霈云点点头,为难道:“皇兄随父皇去御书房议事,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
林奉仪闻言,一张小脸急得通红,绞着袖子直跺脚,大哭道:“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萧霈禹被她哭的心烦,出言道:“生病了找太医便是,皇兄又不懂医理,寻他就能好起来么?”
温君彥一把抓起他后颈的领子,提到自己身边,冷言道:“皇子殿下要寻谁,自然寻的到,这宫里可不是个个都如三皇子殿下这般面儿大。”
萧霈禹倒未着恼,萧霈云却恼了,一把拍开他抓着萧霈禹领子的手,白了他一眼,怒道:“说谁脸大呢。”
说完转向林奉仪,问道:“怎么回事?”那林奉仪哭哭啼啼说不出一句囫囵话,萧霈云也烦,只是看她心急如焚,不便发作。
不过,萧霈云也猜得出一二,无非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罢了。
太子妃出身名门,心性高傲,自然看不上林奉仪这等以色惑主的宫婢,赵良娣独得盛宠,嚣张跋扈,两人明争暗斗,平日里有什么不便撒的气恐怕都落在了她身上,想必她们母女在东宫的日子十分艰难。
萧霈云心下了然,却对温君彥的态度尤为恼火,心想道:温桓德高望重,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儿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见了她老是管不住嘴,时不时嘲讽她两句,再冷笑两声,实在不招人喜欢,别是温老头下朝回家路边捡来的吧。
但又想起刚才大殿之上温桓禀奏前那副神态,两人犟起来倒是如出一辙,说不是亲父子自己也不信了……
温君彥看她走神,大手一挥,正拍在萧霈云右肩伤处,虽已无大碍,但伤口受力还是会疼,只听萧霈云吃痛地闷哼出声,温君彥赶紧收手,急问道:“没事吧?”
他倒是没用几分力,奈何男人手劲大,这无意的一掌下去,也够萧霈云受的,他满含歉意又道:“对不住,我下手太重了。”
萧霈云疼得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说道:“我最近没开罪你罢。”
饶是温君彥平素嬉皮笑脸,这会儿也收住了:“真不是故意的,我让你还回来就是,多少都行,喊疼的是狗。”
萧霈云听了倒是受用,却也不理他,唤人去太医院请太医,林奉仪这才止住抽泣,一一拜谢,回东宫去了。
林奉仪走后,萧霈禹便缠着温君彥练拳,温君彥不理他,萧霈禹便死皮赖脸抱着他手臂,温君彥嫌弃的抽出手,萧霈禹又粘上来,如此反复,萧霈云实在看不下去了,拉开萧霈禹,正色道:“人家喜欢美娇娘,不是你这种傻小子,你也不必理他,知道么?”
温君彥双眉一轩,冲萧霈禹点点头:“你皇姐说的没错,老子这双手除了摸兵器就是摸女人的,臭小子这就滚吧。”
说着又把萧霈禹推开些许,萧霈云捂住萧霈禹耳朵,怒道:“温君彥你还要不要脸,阿禹还是个孩子,你别在他面前污言秽语,胡说八道。”
第6章 混世魔王
萧霈禹掰开她的手,一本正经朝她说道:“皇姐我不是孩子了,再过两年我也能出宫建府了。”
末了又转向温君彥,讨好问道:“师父喜欢什么样的兵器、美人,等我建府后统统搜罗来,你常来教我练功,兵器美人尽数归你。”
萧霈云听得目瞪口呆,这小子自小就好武,平日里被宠着惯着,是个谁都不服的骄横性子,被他气走的夫子、教习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现在却好声好气地喊温君彦一句师父,倒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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