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他们的眼眶里开始溢满绝望的眼泪,甚至自己也跟着唱起那句催命歌谣:“百丈高楼拔地起,饿死西北大旱民,饿死西北大旱民……”
这日清晨,七八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早早地来到山里,他们此时正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趴在地上,徒手将冻得僵硬的土地扒开,不知道在挖什么。
挖着挖着,其中一人竟捧起一把白土,饿鬼也似的往嘴里塞,刚塞了两口便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其他人闻声,忙将聚集过来。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破烂的衣衫下,暴露的四肢看起来骨瘦嶙峋,但唯有肚子凸起许多,十分怪异。
“快,搀着他。”一个宽鼻阔口的大汉道,他身形较其他人壮硕许多,两腮有浓密的短髭,挖土时将衣袖卷起,手臂上露出一条狰狞的疤。
其他人闻言,连忙将那呻.吟的男人搀起,只见他朝那人后背连拍数掌,一边拍一边叫道:“吐出来。”
那人奄奄一息,张口吐出的全是白沫,此时两眼一翻,已不省人事。
“三儿,三儿……”搀着他右手的男人是他的二哥,此时摇着他的身子,不住地呼唤他的名字。
壮汉伸出一指放在他鼻尖,长叹一口气,冲他们摇摇头。
老二当即红了眼眶,背对着众人,抱着他的兄弟哽咽起来,其他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许久,才抬起头来,那脸上眼泪鼻涕混在一处,狼狈至极。
那白土名唤观音土,这场旱灾使他们颗粒无收,如今以此充饥,也不过是骗骗肚子,骗骗自己。
众人挖了些土装在破布袋里,三儿的尸首由壮汉背着,一起下山去了。
山脚下的村子,名曰富贵村。
可如今村里不仅不见丝毫富贵,反而充满了死气,到处是鼓着肚子消瘦如柴的怪人
这村里每天都会死人,活着的人再没有力气将他们好好掩埋,所以便在村尾的荒地里挖了个大坑,谁死了就扔进去草草了事。
村民中能行动的,此时都站在坑前,来送三儿最后一程。他们个个满面悲戚,看着那坑里的人,仿佛在看自己的明天,有人不忍再看,苦叹一声,铲了土将三儿的尸体埋上。
“杨大哥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欣喜望去,只见一群人朝村尾走来,为首的那人名叫杨乾,四十来岁,腹部并无凸起,是富贵村里少有的正常人,他一见众人围在这,阔步走来,急问道:“这次是谁?”
“是陈家的老三。”
杨乾面色阴郁,战栗道:“要是我再早一点,再早一点……”
“生死有命,大哥无须自责。”一只手拍上他的肩,杨乾循声看去,是他的兄弟陆玄玖,他体格壮硕,两颊尽是浓密的短髭,他这面相,若不是熟识之人,定会以为他非奸即恶。
其实陆玄玖并非富贵村人,一月前他晕倒在富贵村口,杨乾碰巧路过,虽素不相识,却不忍见他就此殒命,于是便带回家中救治。好在陆玄玖体格强壮,不多日便能下地了,因感念杨乾恩情,便与他结为异姓兄弟,留在村中帮忙。
杨乾原是村中首富,因其宅心仁厚、仗义疏财,在这一带很有名望,此次大灾,他更是倾尽家产,救民于水火。
但灾情严重,他也越来越力不从心,此次外出觅食,也所获无几。
杨乾命人将带回的食物分给村民,村民有了吃的,无不欢欣鼓舞,只要有吃的,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夜里,杨乾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披了衣裳去往村尾的埋尸坑,独自一人站在坑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后响起沙沙的脚步声,在他身旁站定。
杨乾没回头,开口问道:“夜里寒,怎么不待在屋里?”
那人道:“你也不在屋里。”
杨乾叹气道:“我睡不着。”
那人回道:“我也睡不着。”
杨乾觉得他有些幼稚,侧目看他,有些无奈道:“我是真的睡不着。”
来人正是陆玄玖,他迎上杨乾的目光,点点头,不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正色道:“你比上次多去了三天,可带回的粮食却只有上回的一半。”
杨乾收回目光,这段时间,村里无粮,他不得不去远处寻觅,陆玄玖便留在村中照料村民。但整个西北都闹饥荒,余粮越来越少,死的人越来越多,如今一捧米比一锭金子还贵,在饥荒面前,谁也不肯舍弃活命的粮食,去换那冷冰冰的金疙瘩。这次他多翻了两座大山,才堪堪弄回了这许多,他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撑不下去就不要撑了,他们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是你的责任,也不应该成为你的负担,你已经尽力了。”陆玄玖淡淡道。
这话传进杨乾耳朵里却分外刺耳,他登时沉了脸,一双怒目直射向陆玄玖,道:“你说的什么屁话,我从小生在这个村子里,长在这个村子里,他们都是我的亲朋邻里,如今我有能力帮助他们,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活活饿死,枉我当你是兄弟,不成想竟是个自私自利的冷眼小人,你走吧,就当我们从不相识。”
说完身子一转,背对于他。陆玄玖并未离开,许久,他长叹一声,说道:“乱世之中,唯情义二字无价,可粮食就那么多,你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长,能寻回的粮食却越来越少,继续下去,能救几人,不过是延长他们的死期罢了,结果并无区别。”
杨乾身侧双拳紧握,发出“咯咯”的响声,他句句诛心,自己何尝想不到,但就此放手,他做不到。
富贵村里虽然没有富贵,但却人情味十足,村民淳朴良善,原先富贵村是人间乐土。
可现在,已经没有人再管他们的死活了,若他也就此撒手,曾经的村子将变成人间炼狱,即便他侥幸度过此劫,又如何安心过完余生。
到底良心难安啊!在灾荒面前,他何其渺小,如何能与老天爷相抗,可即便如此,他也绝不放弃。
他松开捏紧的拳,转过身说道:“就算只能救一个,我也要救,就算只能多活一天,只要我还没死,我也断然不会坐视不管,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就此别过。”
他语气笃定,眼神坚毅,南山可改,此志不移。
陆玄玖见他如此决心,说道:“既如此,我也不劝大哥了,大哥仁心,玄玖敬佩,玄玖收回之前的话,愿助大哥一臂之力。”
杨乾闻言一愣,本以为他会就此离去,临了竟愿意留下来助他。
“大哥既想救人,翻山越岭的找粮决计是不行的,一来路途遥远,村民们支撑不住,二来前途未知,万一寻觅不到,岂不是自入绝境?”陆玄玖又道。
“那要怎么办?”杨乾见他似有妙计,追问道。
“反。”陆玄玖吐出一个字,杨乾听进耳朵里,已是神色大变。
“朝廷腐败,不管灾民死活,乃是官逼民反,我们唯有自己做主,才有一线生机。”
当晚,杨乾拒绝了。
可有些念头一旦滋生就会如荒草疯长。他的决心不过坚持了半月,终于还是反了。他先集结了一帮村民,杀了当地的贪官,占领了附近的官府衙门,并把从贪官家里搜出的大批存粮分给百姓,义举霎时传遍整个西北。
一人带头,八方响应,西北其他地方的灾民为了活命,也纷纷揭竿而起,大小势力无数,造成不同程度的暴·乱,地方官府欲要招安,却拿不出粮食,出兵镇压,百姓却反弹的更厉害,官员们焦头烂额,却始终束手无策,只得奏疏上报朝廷。
暴.乱愈演愈烈,微末势力无法抗衡朝廷,只能被更为强大的势力吞并吸收。义军中又以杨乾这支最为强盛,很快他的队伍便如滚雪球一般壮大起来,到最后西北义军和流民竟有数十万之多。
此时朝廷大部分兵力囤积在瞭城,东岐发动前所未有的猛烈进攻,秦戬竭力防守,内忧外患不断,局势十分被动。朝廷无法调兵回援,镇压兵力不足,更给了杨乾继续发展壮大的机会,他们众志成城,势不可挡,一路直逼京城而来。
西北叛军来势汹汹,却丝毫不妨碍京城中的盛世繁华,兴文帝依然闭关修炼不问世事,但修筑长生殿之事亦不曾搁浅。
转眼年关已至,在除夕这种团圆的日子里,整个京城都热闹非凡,更把新丧的公主府衬得益发冷清。
作者有话要说: 长章二合一!爱你们!接上狗比男主!
第45章 凤飞九天
萧霈云无心热闹,整日里混混沌沌的, 她不高兴, 下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庆贺, 比之往年,无趣许多。
京城里上空暗沉沉的,眼瞅着又要下雪了。
溶月推门进来, 正看到萧霈云独自待着, 火盆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碳, 旁边的窗户却大敞着, 生出的暖意尽数被寒风吹散, 此时整间屋子都冷嗖嗖的。
她几步跨来,边关窗边嗔道:“天寒地冻的, 也不怕吹得头疼,万一落下个病根儿可怎么办。”
萧霈云正兀自发呆, 溶月关窗时挤进来的冷风正打在她脸上, 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把毯子往身上拢紧了些, 她历来是个不畏寒的, 心道今年这天儿冷的有些不寻常。
溶月关上窗户回头, 正瞧到她这个动作,无奈道:“这回知道冷了吧,身边也不留个人伺候,自个儿身子都不爱惜。”
萧霈云听她唠唠叨叨,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微微低头时,见溶月怀中抱着个精致的木匣子,问道:“拿了什么?”
溶月低头一扫,这才想起来意,忙打开那匣子,说道:“这是皇后娘娘托人送来的,问您喜不喜欢。”
萧霈云探头往那匣子里看,是一根凤飞九天的步摇簪子,簪头的凤凰用极细的金丝垒成,层层叠叠,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巧夺天工,就连凤身和尾羽也都垒的根根分明,几颗猩红宝石穿插而上,将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雕饰的栩栩如生,点睛之笔在于凤尾上挂着的金流苏,参差不齐呈半弧状,更添了几分灵动,很是别出心裁,端看这做工,倒是极用心。
萧霈云将那簪子拿在手中把玩,那簪子通体流光,熠熠生辉,溶月“呀”了一声,笑道:“果真是好东西呢,娘娘真疼公主。”
饶是萧霈云见惯了珍宝,也禁不住心生喜爱。
欢喜过后,却是焦虑。
萧霈云天之骄女,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向来都是顶好的东西任由她挑,自然不差精美绝伦的首饰,皇后也从来没操过这个心,猛然间送她根簪子,萧霈云只担心她变卖产业的事漏了风声。
虽然这事她并没有刻意隐瞒,隐隐还有挑衅她父皇的意思。
她不怕父皇龙颜大怒,只怕惹得她母后烦心。
那簪子在她手中打了个转,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疑虑:“母后送这个给我做什么。”
溶月瞅她神情,已知她心中所想,埋怨道:“我就说您不该把府里的东西都卖了,说不好娘娘这会儿已经知道了,怕您失了体面。这天底下哪有公主变卖家产凑军饷的,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萧霈云睨她一眼,溶月见她不悦,只好缄口不提,萧霈云目光又转向那簪子,说道:“体面这东西从来就不是靠这些东西给的,本公主生来胆子大,以前没人做,我就做那第一人。”
言下之意,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溶月心中轻叹:从来都这么任性。她奈何不得,从她手中接过簪子,在她发间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好好好,我的第一人,别管娘娘是何用意了,今日除夕,您还是好好打扮一番,进宫陪陪娘娘吧。”
“也好。”
萧霈云换了衣服,戴上了那根飞凤金簪,便往宫里去了。
………………
“边境吃紧,以秦将军的信来看,东岐卯足了劲要破瞭城,若是当年霍将军一鼓作气拿下东岐,哪有今日的养虎为患。”
“哎,慎言。”这喝止声耳熟的紧,是温桓无疑。
萧霈云坐在车里,耳中无端传来这么两句对话。
又是霍将军,那日她醉于酒楼,隐约听说书人提起过此人,但朝中文武百官,的确没有霍姓。
大兴的武将中,以秦戬为首,两次听到这位霍将军,其名号竟有盖过秦戬之势。
萧霈云叫停车夫,掀起帘子一看,果然是温桓,他步行而来,看架势是要入宫,身旁还走着一位年轻的官员,听声音说话的正是他。
两人一见萧霈云停下车驾,忙上前见礼。
那年轻官员,萧霈云有些印象,是兵部侍郎沈策,也是温桓的得意门生,在张须之献鼎时曾出言嘲讽过他,实在太过刚直。彼时萧霈云为之侧目,还引得欧伯卿吃醋,今日一见,依然是那般平整挺拔,一表人才。
他的顶头上司是兵部尚书谢谭,他家二公子前不久刚与温君彦结怨,两家关系微妙,寻常人此刻定然是要避嫌的,他却光明正大的走在温桓身侧,足见其人品高贵,萧霈云对他又添了几分好感。
萧霈云瞧他一眼,便与温桓寒暄起来:“今日除夕,大人怎地还要进宫。”
许是沾了年节的喜气,温桓面上也带了三分笑意,回道:“老臣奉旨入宫,自然是来面圣的。”
萧霈云闻言一愣,那次温桓殴打裴红川之后,听说他使尽奇招,也不得见皇帝,两个老头儿像玩捉迷藏似的,一个使劲躲,一个使劲找。
兴文帝巴不得温桓不来烦他,今日怎么又肯见了。
萧霈云虽心中好奇,但朝政之事,她也不便多问,想起还在大理寺蹲牢子的温君彦,不禁笑道:“如此就不耽误大人了,只是今日阖家团圆,大人若得见父皇,不如求个情,好歹让温君彦回家过年。”
温桓闻言笑道:“这种小事不必麻烦陛下了,晚些老夫便提两壶酒,带两个小菜去看看他,爷俩在大理寺喝一杯,也是一样。”
萧霈云越来越发现,温桓身上有着江湖侠客的豪迈,从前不了解,只能从温君彦身上窥见一二,如今看来,温桓更甚之,爷俩骨子里一般潇洒。
温桓见萧霈云再无多问,又道:“老臣不便让皇上久等,便先告退了。”
萧霈云点点头,随他离去。
温桓一走,沈策也寻思着告退,正欲开口,却不想被萧霈云抢了先,她道:“沈大人不是来面圣的么?”
萧霈云骤然发问,沈策始料未及。以他的身份,不过曾在宴会末席,遥遥看过萧霈云几眼,萧霈云与他却无甚交集,不成想这公主殿下竟然识得他。
而他对萧霈云的印象也仅是那次张须之献鼎时,萧霈云曾出言讥讽,算是个明事理的姑娘。
沈策微微抬眸,那车驾中的女子,一只纤手轻轻撩起帘子,红衣玉面,宛若深冬盛放的玫瑰。鬓边一支飞凤流苏发簪很是惹眼,衬得她明艳动人。
此时萧霈云正微笑看着他,等待他的回话。
沈策低眉,拱手回道:“回殿下,微臣路上偶遇丞相大人,多说了几句,这便回去了。”
萧霈云笑道:“不忙走,本宫正好有事请教。”
沈策心中好奇,有什么事能担的起她用“请教”二字,只听萧霈云又道:“我听沈大人刚才的话中,曾提到一位姓霍的将军,很是英勇无敌,似乎曾有机会拿下整个东岐?本宫好奇,能不能请沈大人仔细说说。”
萧霈云言语客气,沈策心里却知道,哪里有拒绝的余地。
只是霍家那一段秘辛,皇帝曾明令禁止提及,他与温桓师徒情深,这才妄言了几句,其他人面前,他又哪敢擅自提起。
萧霈云见他久久不说话,问道:“沈大人很为难?”
沈策师承温桓,心思百转千绕,他心中纠结一番后,回道:“从前的确有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把东岐蛮人逼回金岩关内三十余载,如今贼子卷土来犯,不过是太岁头上动土,我朝能人辈出,边防军事都不应太过倚仗于某个人。”
他说得婉转,萧霈云也听懂了,的确曾有这么一个人,只是后来死了,碍于什么别的原因,所以朝中从未有人提起。
萧霈云不忍为难他,说道:“沈大人说的对,我们的确不该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看这天儿,马上要下雪了,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吧。”
萧霈云说完,放下帘子,命人驾车而去。
沈策躬身送她离去,看着她车驾华盖上的流苏微微出神,如此聪慧温良的女子,老天怎忍心薄待于她,让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沈策素来刚正,此刻也不由的对萧霈云产生几分怜惜。
那厢萧霈云却不知他心思,刚进宫门,天上便飘起了小雪,年节已至,这宫里张灯结彩,极尽奢华,她却无心欣赏,一路直奔皇后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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