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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无情道小师弟倒追了(风歌且行)


一张符箓被举到梁檀面前,他不耐烦地将苏暮临的手拍开。
苏暮临坚持不懈,又举到他面前,说:“你就看一眼!”
梁檀嫌他烦,没心情也没力气跟他闹,于是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就脸色剧变,一把捏住苏暮临的手,将符箓举到面前端详。
苏暮临吃痛,神色扭曲,一把将手挣脱缩回来,心中暗骂梁檀不知好歹。
却见他一下就变得疯狂起来,猛地揪住了苏暮临的衣领,“这符是谁画的?”
苏暮临唉唉叫了两声,“是我啊。”
梁檀的双眼掀起惊涛骇浪,红得吓人,双手都在发抖,颤着声,“是你画的?你如何画的?”
苏暮临很是莫名其妙,但还是老实回答:“就是从仙盟的符修大课里学的啊,不是风雷咒吗?”
梁檀激动地大声叫喊:“仙盟根本没有这样的风雷咒!”
他指着符箓中的一角,双手抖得厉害,语无伦次道:“这里,就是这里、仙盟的风雷咒根本没有这处,这是……”
他好像有些喘不过气来,说话时脸涨得通红,边说边哭,一张脸扭曲起来,比刚才还疯。
苏暮临吓到了,想着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
手腕却被梁檀死死攥住,挣扎不得。
正在这时,天空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清冷淡漠。
“颂微绝笔,留于子敬。”
梁檀听到声音的一刹那,猛地从地上蹿起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他连声呢喃着哥哥,然后慌张地往前奔了几步,整个人在院中消失,不见了踪影,留下一脸茫然的苏暮临。

“待你启封此信时,我恐怕已经行至命途之终。”
“凡人生老病死,乃世间铁律, 我早已清楚我的结局, 唯二的憾事, 一是负天恩所托, 二是将你独自留在人世——”
沈溪山手持着那封梁颂微所留绝笔。
梁颂微虽表面看上去冷心无情, 实则骨子里却是有一股温柔的, 他留给梁檀最后的东西, 并非冷冰冰的字体,而是一段他亲口遗言。
信中夹的符箓将他的声音缓缓传出,沈溪山便用灵力将他的声音扩出去, 平静淡然的声音顿时飘满了偌大的钟家城, 于是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封留于几十年前的信。
梁檀更是在听到的第一时间冲出来,于众目睽睽之中现身, 半浮在空中,对沈溪山喊道:“把东西给我!”
作为这场祸灾的罪魁祸首, 他的出现立即引起了群情激奋, 叫骂声此起彼伏, 纷纷声讨梁檀。
“师父!”宋小河也高声唤他。
梁檀却充耳不闻,死死盯着沈溪山手中的东西, 红着双眼道:“这是他留给我的?”
当年梁颂微陨落, 梁檀发了疯地搜寻他的踪迹。
魂魄没找到, 他就搜寻梁颂微的遗物,一些他以前用的衣物碗筷, 平日里炼器时做的东西,哪怕是失败的半成品也全都被梁檀给保存下来。
那樱花林中留存着梁颂微幻影的符箓, 原本是钟慕鱼所制,后来她嫁给梁檀后便将那小宅院给弃了,是梁檀悄悄摸摸地用樱花林将小院藏起来,把那张符箓给保存下来。
所有关于梁颂微的东西,梁檀都好好地留着,还曾为此感到生气。
除却那个雷玉葫芦外,梁颂微没有任何东西留给他。
更何况,梁颂微当年已经知道他会通过日晷神仪穿梭时空回去,清楚自己的结局,更明白梁檀失去他之后的痛苦和入骨的执念。
但他仍然像是对这世间完全没有了留恋,轻而易举地死在雷劫之中,这般了无牵挂地离开。
梁檀怨他恨他,时常咒骂。
如今这封信的面世,让他意识到,梁颂微是给他留了东西的。
这个无情的人,情绪少有波澜,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的人,专门留了一封信给他。
梁檀的眼中满是恨意,一时间竟有些怨毒,他狠狠地盯着钟慕鱼,哑声道:“你怎么敢将他留给我的东西藏了那么多年?”
钟慕鱼自知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若是在这个时候不能让梁檀心软,那么钟氏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凄声哭道:“梁檀,我知道钟家做了天大的错事,但是钟家其他的弟子都是无辜的,这城中那么多门派的弟子也都是莫名被牵扯进来,你千万不要糊涂啊!就算是你恨钟家,恨寒天宗,也该放过这些毫不相干的人才对。”
梁檀听她说这话,勾出一个冷笑,轻蔑极了,“钟家害人之时,可曾想过我兄长的无辜?”
钟慕鱼道:“是我祖父和父亲一时做错了事,他们自当会受到惩罚,但钟氏族中弟子何罪之有?你忘记颂微当初所言了吗?这天下的弟子,勤勤恳恳入门修炼,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够走上道途,为匡扶天下,为人间正道……”
“住口!你还有脸提我哥?”梁檀冲她吼。
这其实不是梁颂微所言。
是兄弟俩的父亲在时间弥留之际说的话。
后半句乃是:“是以不论修行弟子是何等资质,只要有一颗为大道的赤子之心,那众人便是平等的,便是居于末微之流的人,也要努力发挥自身存在于世间的意义。”
于是梁清的字,便是颂微。
当年兄弟俩才五岁,娘亲早死,父亲病重难以支撑,在死前为兄弟俩冠了字,而后撒手人寰。
本以为过了那么多年,有些记忆该渐渐模糊遗忘,却没想到如今想起来,那是那么清晰刻骨。
他恨钟氏,不仅仅是他们害了梁颂微致使他失去了至亲,更是恨他们狂妄自大,刻意抹去梁颂微的存在,恨钟慕鱼是非不分,帮着家族做恶。
与她夫妻的三十多年,梁檀的恨更是一日比一日深,铭心刻骨,岂能是几句话就被劝解?
他既然选择在百炼会施展阵法,启用日晷神仪,就根本没打算回头。
梁檀对沈溪山道:“将东西给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沈溪山耸耸肩,一抬手,就将手中的信给送了出去。
钟慕鱼大惊失色,赶忙爬起来追赶,追了两步没能抓住,不可置信地回头,“你竟真的给他?!”
“本来就是他兄长留给他的东西,你有什么理由留下?”沈溪山反问。
“这是最后的筹码!”钟慕鱼气急,方才乞求时落的泪还挂在脸上,看起来无不讽刺。
沈溪山讥笑,并未作答。
钟家人现在还以为,只要他们有足够的强权,就能将梁檀压下去,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乞求讨饶。
然而这些招数对于现在的梁檀来说根本就没用,因为从他开启阵法的那一刻,就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
寒天宗和钟家的人都躲了起来,他们陷入这种危险阵法中,唯一的应对方法就是等各个门派的援手和仙盟的人来。
他们在等青璃来,处理这混乱的场面。
然而梁檀恐怕不会那么傻,等着人来收拾他。
他动作慌乱地将梁颂微的绝笔接在手中,宝贝似地放在耳边,眼睛瞪着大大的,认真地听着。
静静听了一会儿,那双努力睁大的眼睛就流出清澈的泪水,顺着脸颊一颗一颗地往下落。
宋小河仰着脸站在下面,快步跑过去,一抬手,就将师父的泪接在了掌心里。
仿佛滚烫得灼烧着手心。
随后她发现,这不是师父的泪,而是下雨了。
天上聚起了厚重的云层,雷声隐隐响起,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像是预示着这场春日即将结束。
“师父,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宋小河站在春雨之中,仰脸问梁檀,“他们做错了事,会自食恶果,你又为何要做这些呢?”
“你常说,这世间因果循环,种善因才能得善果,天道会收拾那些作恶的人,你总教我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切莫为世间的恶迷失自我,为何到头来,你却走到了这般地步?”
梁檀将梁颂微的绝笔收入袖中,低头看宋小河。
小丫头第一次被送到他身边的时候,还不到一岁,比小猴子也大不了多少。
一晃十多年过去,宋小河从那个拽着他裤腿蹒跚学步的孩子,长成了这般模样。她伶俐又愚笨,活泼又孤单,她是梁檀在苦海中苦苦挣扎的一块浮木,梁檀拽着她,不至于淹死在苦海之中。
只是梁檀的执念实在太深,每日每夜,持续三十多年。
他有必须要完成的事。
他对宋小河道:“小河,你已经长大了,是时候还你自由。”
宋小河压抑着嗓子里的哭声,认真地说:“在师父身边,我一直都是自由的。”
梁檀满目悲怆,“可是我不自由,我被困了许多年,就等着这一日,小河愿意成全为师吗?”
宋小河哭着说:“我只想要师父别离开我。”
梁檀不再说话,显然这是他无法答应的要求。
宋小河想不明白,如若师父想要当年犯下滔天恶事的钟家和寒天宗得到惩罚,何不将证据呈堂,让仙盟来处置?
过去无法改变,就算是他启用日晷神仪告诉了师伯后来之事,师伯仍旧魂飞魄散。
当结局已经注定时,师父更应该用聪明一点的办法将恶人绳之以法,何至于拼个鱼死网破,将那么多无辜的仙门弟子牵扯进来,将自己也变成了大恶人。
沈溪山在这时走到她的身边,手里撑了一把伞,为她遮了淅淅沥沥的春雨。
宋小河转头看他,眼里灰蒙蒙的,声音沙哑,“沈猎师,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她没有问出心中的问题,但沈溪山却猜得一清二楚,他一开口,语气里就不自觉添了几分柔和,“你知道这脚底下是什么阵法吗?”
宋小河摇头。
沈溪山抬脚,在地上踩了两下,鞋底落在地上的赤色阵法上,被映了半身的红光。
地上的咒文一直在用缓慢的速度转动,彰显着阵法一直在运作,所有在其中的人一旦催动灵力,就会被飞快地吸收。
沈溪山道:“这是涅槃阵法。”
知道宋小河应该是没听说过,他解释道:“这六界之中,最难做到的三件事,便是时光回溯、起死回生、阴阳颠倒。就算是九天之上的神族,也对这三件事无可奈何,但也非绝无可能。日晷神仪能够时光回溯,万象罗盘能够颠倒阴阳,而涅槃阵法,则能起死回生。”
说到这,宋小河也好像明白了,她惊愕道:“你是说,师父想让师伯重回世间?”
“正是。”沈溪山道:“这才是你师父真正想做的事情。”
什么复仇,什么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这些都是次要的,梁檀真正想要的,就是要让梁颂微复生。
所以这涅槃阵法无比庞大,将整个钟家城囊括其中,不断抽取着所有人的灵力,直到日晷神仪都关闭了,也没停下。
“师伯会复生吗?”宋小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问题显得有些天真了。
沈溪山道:“逆天道而为,从古至今能够做到的人寥寥无几,且涅槃阵法并非用灵力就能驱使,若要复生,必须献祭。”
献祭一词,让宋小河脸色煞白。
到了这个时候,宋小河其实已经明白了。
师父伤害了很多无辜弟子,又偷了仙盟的日晷神仪,抽取那么多人的灵力,已经再无可能回头。
“所以涅槃阵法,也叫献祭之阵。”
沈溪山说。
宋小河一下子慌张起来,冲梁檀大叫,用力地挥舞着自己的双臂,“师父!师父!不要啊!”
梁檀却恍若未闻,他看着地上赤红如血的阵法,知道这是阵法吸够了灵力,可以开始启动了。
下方叫骂声一片,众人此时不敢轻易使用灵力,只能动动嘴皮子声讨他。
这于一贯被冷嘲热讽的梁檀来说也无关痛痒。
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否则等青璃来了此处,事情怕不会这么容易了。
梁檀双手结印,念出长长的一串咒语。
忽而狂风四起,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将梁檀作为一个风涡的中心,围绕着他疯狂起舞。
呼啸的风让地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发出惊叫,所有人的衣裳头发被吹得一团糟,只得先找建筑避风。
沈溪山的伞也被卷得稀碎,他松了手,任伞被卷走,在空中飘摇,而后抽出剑,说道:“要办正事了。”
地上的阵法开始加快旋转速度,阵法上的人不仅仅是灵力被抽取,阵法散出的光芒将他们笼罩,只见所有人的皮肤开始变得苍老,头发染上银白。
他们的生命也开始流失。
宋小河听见了四处传来的哀嚎和惊恐的叫声,哭声很快响起,与风的咆哮和声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响。
苦难这才真正地降临在阵法之内的每一个弟子身上。
宋小河吓得六神无主,她从未想过自己师父有一日会变成残害无辜生灵的魔头。
“师父,停手啊!”宋小河哭着央求。
梁檀置之不理,狂风在他身边形成了漩涡,红色的光芒顺着风的纹路,汇聚入他的体内。
沈溪山持剑跃起,仿佛踩着风步步登高,长剑在一瞬间溢出金光,如贯日的长虹,直奔梁檀而去。
吸收了太多灵力的梁檀,此时已非常人所能应对,便是面对沈溪山的攻击也从容不迫,掌中凝聚起光芒,直直地从正面接下了沈溪山的这一剑。
剑尖抵在他掌心的几寸之处,咆哮的风也变得凌厉,如刀子一般刮在身上。
梁檀一发狠,用力一拧,沈溪山的剑就寸寸碎裂,随后一声清脆地炸响,剑锋彻底爆开,锋利的碎片在沈溪山的侧脸,脖颈处都留下血痕。
沈溪山动作十分迅速,无片刻停顿地又抽出了一把剑,脸上和颈子的血痕也瞬间消失。
剑仍然是凡剑,但在沈溪山的手中却发挥着惊人的威力。
剑锋无比尖利,沈溪山下手也不轻,与梁檀在空中展开一场大战。
旦见天地昏暗变色,春风呼啸不止,金光与红光相互碰撞,潋滟的光芒在厚重的乌云下呈现出瑰丽的画卷。
强悍的灵力撞出一阵阵气浪,在空中四散。
梁檀的符箓在空中胡乱飞舞,沈溪山的剑也快得肉眼几乎捕捉不到,每次兵器的相撞,空中的威压就多一分。
剑气散开数十里,沈溪山释放的灵力越来越汹涌,即便是躲在房中偷看的人也有些承受不住。
金光晃眼刺目,环绕在他的周身,直冲天际,成为天地之间夺目的景色。
长剑在他手中,仿佛有着能劈山斩河之势,惊天动地。
沈溪山的灵力究竟有没有被阵法吸收众人并不知,只知他现在所展现的力量,已经强悍到了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地步。
他挥剑之时,能使天地变色,风起云涌,一招一式引天地共鸣,这俨然是距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之人才能做到的事。
宋小河站在风雨之中,手频频往腰间的木剑上搭,每一次攥紧,却又很快松开,终是没将木剑抽出来。
她满心焦急,紧紧盯着空中缠斗的两人,害怕沈溪山伤了师父,也害怕师父伤了沈溪山。
碎发拂过沈溪山精致的眉眼,遮不住眉间那抹赤红的痣。
他的眼中没有杀意,气势却极为逼人,如九重天上走下的神仙,有股不落凡尘的仙气。
若非梁檀吸收了那么多人的灵力,这一战,则是必败之局。
梁檀不欲恋战,双掌甩出数十张符箓,将沈溪山团团围住,其后他双手结印,喝道:“起阵!”
地上的阵法快速转动起来,赤红的光芒猛然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巨大的力量如滔天海浪一般翻滚,宋小河瞬间就如断线的风筝,被冲出了老远,退了十多丈,她催动灵力稳住身体,双脚落在地上滑行数尺才停下,在地上留出两道长痕。
抬头一看,就见漫天的红光,涅槃阵法直连苍穹,似乎将整个天穹的云都染上了红色。
沈溪山也被这股强悍的力量逼退,收了剑落在宋小河身边。
跟梁檀打了一会儿,废了他四把剑,手里这把也有了裂痕不能再用,他随手丢掉,说道:“来不及了,阵法已经吸收了太多人的灵力,阻止不了。”
要破阵,只能找到阵眼毁掉压阵之物,或是用蛮力击碎此阵,可涅槃阵法自上古时期传承下来,又吸了那么多人的灵力,根本不是沈溪山能够强行破除的了。
阵内的其他人都成了废物,生命的流逝让他们都变得衰老迟钝。
而没有被吸收灵力的宋小河也迟迟无法拔剑。
要她出手与师父拼个你死我活,沈溪山是断然开不了这个口的。
梁檀启动阵法之后,此起彼伏的哀嚎声连绵不断,所有人发出痛苦的尖叫。
只见一抹抹白光从各处飘出来,往梁檀的头顶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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