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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滨杀鬼手册(安以履霜)


他的心里又翻腾起了怒意,即是因为自己刚刚被鹤见川吓住了而感到羞恼的怒意,也是接连被打断把鹤见川变成“家人”这一计划的怒意。
他只是要把这个普通的人类变成鬼、变成他的新“家人”而已。但却接二连三地碰到来妨碍他的家伙,就连鹤见川本人也一点都不听话,总要违背他的想法。
碍事的家伙们已经被清扫掉了,接下来就该要轮到鹤见川了。
“把那些废物丢掉。”他对着鹤见川冷冷地说道,盯着她抱在怀里的、令他感到不快的残铁。
鹤见川抱紧了断刀,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稚嫩白皙的小脸上满是愤恨之意。
“我不会变成鬼的。”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对累说道,毫不躲闪地对上累的目光,“就算去死我也不会当你的‘宠物’,当你的‘家人’的!”
鹤见川向来是个脾气很软的人,她会哭、会告状,但是从来没有和人吵过架、红过脸,乱步总说她就和只小兔子似的,软软糯糯,没有主见,总是小心地这里蹭蹭那里跳跳,跟在乱步或是不动的身后跑,胆小得出奇。
可是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鹤见川慢慢地站了起来,她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整个人狼狈得要命,可她还是站在累的面前,眼里盈着眼泪,强忍着站定,把断掉的短刀死死地捂在怀里,像是俯视一样地低头看着累。
“当你的‘家人’的人,真倒霉。”
她很慢很慢地吐出了这句话,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是怕对方听不清似的,用尽了全力地咬字。
“闭嘴……”累的脸色黑了下去,好像有一场暴风雨在他的眼底聚集。
“不动才是我的家人。”鹤见川红着眼睛瞪他,“你是‘冒牌货’,你的‘家人’全都是‘冒牌货’!”
她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大颗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只要她一眨眼就会落下来,可她只是这样眼睛一眨不眨地、满含恨意地死死盯着累。
鹤见川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示弱,应该讨好累,应该想办法先自保、不被累变成鬼,应该小心地活到其他人来救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落在导火索上的火星,要将累的杀意点燃。
可是她做不到。
她忍不住。
她现在只想要抱着不动的残刃嚎啕大哭,只想要冲上去狠狠地打累,只想要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咒骂累。
……她的不动被折断了啊。
鹤见川的眼泪更汹涌地涌了上来,像是决了堤一样地落下去,她尖声朝累大喊,赌咒一样的痛恨。
“你一定会下地狱的!”
“你一定会没有人陪着、孤孤单单地下地狱去的!!”
“闭嘴——!!!!”
累暴怒地喝断了她的话,深沉的血色染红了他惨白的双手,也染红了那些细细的蛛丝,那些极细的丝线如同钢丝一般绷直,从四面八方向着鹤见川包裹而来,要将她四分五裂。
鹤见川咬紧牙关,闭上了眼,蜷缩起身,将断刃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不动被割断的时候,会有多痛呢?
她在心里想到,泪水落在了怀里的残刀上。
『我要死掉了。』
金属的嗡鸣声猝然响起,近在咫尺,锋利的血色蛛丝断裂,纷洒在地。
不知何时飘来的乌云挡住了夜幕中的那轮圆月,明亮的月光暗下,山间陷入了一片幽黑寂寥。
鹤见川诧然抬头,有模糊不清的人影挡在了她和累之间,她听见了一声沉重的闷响,继而是树断枝折的轰然声响。几米外的一棵树倒了,轰隆一声砸进草木灌丛之间。
鹤见川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里仍紧紧地抱住了不动的残刃。
乌云悠悠地飘去了,清冽的月光再次挥洒而下,落进山林之间。鹤见川看清了来人的背影,似乎是个男人,要比她高差不多一个头,身上披着一件破旧的斗篷。她看不见对方的脸,但却一眼看见了他手里握着的一柄刀。
那是一柄比不动的本体要长上许多的刀,就长度来看似乎是一把打刀,在月光下折射着绮丽而凌然的寒光。
“你们这些混蛋——”
累暴怒的声音在几米外的树丛间响起,随之而来是数根血红的丝线,速度快到鹤见川只勉强看见了些许红色的残影。然而挡在鹤见川身前的人似乎完全不将累的攻击放在眼里,只轻易地挥刀斩过,飞舞的银光之下,坚硬的蛛丝如同草叶一般轻而易举地就被他斩断了。
“谁?”鹤见川想要再退一步,但又止住了向后缩的脚,伸出了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揪住了来人背后的斗篷,“你是鬼杀队的人吗?”
“……不。”
来人在短暂的几秒沉默后,才开口回答了她的话。是有些成熟的男声,听起来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他的语气里带着安抚的意味,像是察觉到了鹤见川的不安,他移动了些许的位子,将鹤见川完完全全地护在了身后。
“抱歉,是我来迟了。”轻易击退了累的又一次攻击,他不知为什么同鹤见川道了声歉,继而语速飞快的问道,“主上是从哪个时代而来的?”
“啊?”鹤见川愣了一下,她不明白对方的话,磕磕绊绊地回答道,“时、时代……我是从……一百年之后的平成年代、二……那个、二零零——”
她回答了她在横滨时的年份,脸上带着茫然,事情的发展突然之间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平成……吗。”
来人重复了一遍这个年号,忽然转身将鹤见川拢在了斗篷里,一手护住了她,另一只手持刀挡去了累的攻击。
他带着鹤见川跃进了森林之间,穿过茂密的草丛灌木,朝着下山的方向而去。鹤见川几乎是被他抱着跑出了百米多,她的视野全被斗篷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包括来人的脸。但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显然是来救她的,所以她抱紧了不动,尽可能老实地一点也不动弹,不给对方添乱。
她被放在了一条山路上,道路平坦了许多,也没有多少灌木拦路。累几乎是坠在他们的身后追了上来,但戴着斗篷的这个男人却不以为意,随手便又抬刀挡下了一阵袭来的蛛丝。
“沿着这条路跑下去,不要回头。”
“山脚下会有猎鬼人帮助你,我会在这里帮你拖住这两个鬼。”
他安抚地摸了一下鹤见川的头,轻轻地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将她推向了下山的方向。
“等等!”鹤见川揪住他的斗篷,抬头只能看见他从斗篷里露出的一缕头发,是一小段金色的短发,在皎洁的月色里散着朦胧的光晕。
“你刚刚叫我‘主上’对不对!”她急切地开口问道,“那你是不是、是不是也——你知不知道如果刀被折断了该怎么办?有没有办法——”
他微微偏过头,低头看向了鹤见川怀里的残刀。
“去寻找刀匠,主上,去找到一位隐世的刀匠,他懂得断刀的修复之法,那是——”他顿了顿,不知为何没有继续说完这句话,只是又轻轻推了一下鹤见川的背,示意她快走。
鹤见川不明白,为什么他看起来分明能够轻易杀死累,却非要让她快走。但鹤见川还是没有多问,她已经知道该怎么救不动了,那其它的事情和她都没有关系。
“你叫什么名字?”她最后问了一句。
“……我们会再见的,主上。”
他没有回答鹤见川的问题,转身只留给了鹤见川一个背影。
鹤见川抿了抿嘴,她又看了一眼对方的背影,跌跌撞撞地埋头朝山下跑去了,紧握着的残刀将掌心割出了血,也浑然不觉。
听着鹤见川的脚步声远去了,山姥切国广抬起了头,他瞬身拦在了少女模样的鬼面前,将意欲去追鹤见川的这只鬼拦腰斩断,却未砍下她的头颅。
血网铺天盖地的在周身结成,接连被妨碍了数次的累杀意渐盛。
抬手摘下了头上戴着的斗篷,山姥切国广神色平静地摆出了阻拦的姿态,拦在了男孩模样的鬼身前。
金色的碎发之下,鲜红的头带在晚风中轻扬。

冰冷的月光,夜色深沉如墨的山林……
男孩模样的鬼残忍而毫无温度的目光,浓浓的血腥味在林间飘散……
当啷落地的两截残刃。
“——不动!!”
鹤见川从梦中惊醒。
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发闷,坐在病床上,鹤见川怔怔地呆了一会儿,才逐渐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后背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是被冷汗浸湿的病服。鹤见川抬起头,左右张望了一下,她似乎是在一个病房一样的房间里,但是好像和医院里的病房不太一样,没有那些现代化的检测设备,地板和墙壁看起来都颇具老旧的和风。
『这里是……』
她努力地回忆着失去意识前的记忆。那个时候,她抱着不动的断刃,一股脑地埋头往山下跑,没有遇到其他的鬼或是人,直到跑到了山脚下,她已经累得几乎站不稳的时候,终于看见了人影,她认得那些人穿着的衣服,是入队选拔结束时见过的、不知从哪跳出来抱住伊之助不让他走的那两个人穿着的衣服。
纯黑的制服,头上和脸上都蒙了起来,背后是一个大大的、白色的“隐”字。
那些人看见了她,赶忙跑上来扶住了踉跄着立刻就要摔倒的她,然后她就……
晕倒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疲劳和恐惧,还是因为之前的大出血。
但是她这次晕倒,没有回到横滨去,而是仍然留在了这里,留在了这个“梦”里。
——等等,不动的本体刀哪去了?
鹤见川猛然间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那些鬼杀队的人不知道她抱着的刀是不动,如果他们只以为那是普通的断刀的话——
鹤见川的心跳在这一刻几乎都要被吓停了,她立刻就要掀了被子下床找不动,然而她才抬起了手,就痛的差点要叫出来。她的双手不知道为什么都缠着厚厚的纱布,哪怕只是稍微缩了一下手指都疼的要命。
她什么时候还把手给搞伤了??
鹤见川疼的泪眼汪汪,憋着眼泪费了好半天劲才挪下床。床边摆着的是一双新拖鞋,她踩进了拖鞋里,费力地站了起来,两条腿都在打颤,也不知道是因为饿的没力气还是从山上跑下来时肌肉拉伤了。
『那个、先找……』
鹤见川将包的严严实实的手搭上了床头矮桌的抽屉。
如果鬼杀队的人没有把刀丢了的话,应该就会收在她附近的地方。鹤见川忍着疼,稍微弯下了一些指尖,试着要把抽屉拉开。
『这里面……』
——“你在做什么呢!还不快躺回床上去!”
房门突然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拉开,梳着双马尾的女孩中气十足地厉声呵斥道。
“呜啊!”
鹤见川被吓的腿一软,啪唧一声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受伤的手砸在了硬邦邦的地板上,痛的她倒吸一口凉气,屁股痛的好像把尾椎骨都摔断了一样,她好像听见自己的身体像是年久失修的什么老机器,发出了“咯——吱”的一声响,所有的骨头都被这一摔摔得散了架。
“呜、”
鹤见川坐在地上,抬头看着眼前高高的床头柜,她一下子想起了断成了两半、如今还不见了的不动,又想起了昨晚被抓、被绑、被威胁和割伤的经历,还想起了自己这会儿本来是该呆在横滨上学、但是却被乱步一撞又撞进了这个可怕的梦里。
她瘪下了嘴,心里忽然又涌上了大片的委屈和后怕,眼眶发烫。
“呜、呜……呜哇啊啊啊……”
她坐在地上,和个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怎、怎么了?我太凶了吗?”神崎葵被她猝不及防的大哭搞的不知所措了起来,“那个、你别哭啊!”
*******
“呼……”
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葵终于安抚下了鹤见川的哭闹,分明鹤见川看起来比她还要年长几岁,但是哭起来简直就和个小孩子一样吵闹。
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定下了心绪,给躺回床上的鹤见川盖好了被子,才转身走到了病床对面的柜子前,打开柜子,取出了一个盒子。
“这些就是你身上带着的东西,还有一些是忍大人带回来的,似乎也是你的。”葵打开了盒子,摆到了鹤见川的面前,“你说的刀也在这里。”
“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还紧紧地抓着刀不放,手上被刀刃割的伤口已经很深了,所以忍大人就让富冈大人强行把刀从你手里取了出来。富冈大人最后是把你的腕骨直接拧脱臼了,才把这两截刀拿了出来。”
“脱、脱臼?”
鹤见川努力拿刀的动作一顿,她的后背一凉,感觉自己的手腕好像都更疼了几分。
“那也是没办法的,谁让你死死地抓着刀不放!”葵很是不满地皱起了眉头,“再那么抓下去,你的手掌都要断了!真是乱来!”
“喔……”鹤见川自知理亏,缩了缩脑袋不敢吱声,她的手实在是拿不起刀了,只能勉强用手臂把两截断刃抱在了怀里。
葵给她简单地检查了一遍身体,又介绍了一下目前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这里是「蝶屋」,是一个类似于鬼杀队医疗部门的地方,由虫柱蝴蝶忍管辖。
柱是鬼杀队里最强的几位剑士,善逸之前和鹤见川提到过有关柱的事情,善逸的师父,也就是他口中总是提到的“爷爷”,在退休之前就是鬼杀队的“柱”,从鬼杀队退休之后,善逸的爷爷就成了培育师,为鬼杀队培养人才去参加入队选拔。
昨天夜里的那场混战,鬼杀队派出了两名柱去平息了混乱、并救下了幸存的人,两名柱分别是把鹤见川的手腕拧脱臼的水柱富冈义勇,以及蝶屋的主人虫柱蝴蝶忍。
杀死那个名为累的下弦之鬼的,便是水柱富冈义勇。
鹤见川眨巴眨巴眼睛,明智地选择没有去问那个救了她的人……或者说是“刃”的消息,也没有质疑杀死累的怎么会是“水柱”,而不是那个救了她的神秘人。听葵唠唠叨叨的叙述,鬼杀队似乎并没有发现,昨天夜里在那座蜘蛛山上的,除了鬼和鬼杀队队员以外,还有其他的存在。
所以她只是问道:“下弦之鬼是什么?”
“就是十二鬼月之一。”葵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答她,虽然蝴蝶忍把鹤见川送来时告诉她,鹤见川是鬼杀队的队员,但是几句对话下来,她也看出了鹤见川其实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鬼也有强弱之分,最强的是眼睛里有数字的十二只鬼,叫做‘十二鬼月’的,分为上六弦和下六弦,上弦比下弦厉害,下弦之一比下弦之六厉害——昨天晚上你们遇见的就是下弦之五。这些东西你在鬼杀队呆久了也就都会知道了。”
“也就是说……比昨天晚上那个鬼更厉害的鬼,至少还有……”鹤见川咽了一口唾沫,颤抖地发问,“十个?”
“大概吧,我也不是很清楚这种事情,你可以去问问忍大人。”葵收拾好了东西,将带来的药放在了鹤见川的床头,“等会儿小清她们会来给你送粥的,喝完粥记得把药也给吃了,我要去其他病房查房了。”
鹤见川乖乖地点了点头,看着葵关门出去了,才将视线移到了摆在桌上的药瓶上。
她看了看药瓶,又看了看放在大腿上的盒子,盒子里面还放着不动的小包、乱步的限定威化饼干,还有……她的糖果。
举起两只包成了熊掌的爪子,鹤见川思考了片刻,用两只手夹过了一个药瓶,然后费力地用牙拧开了瓶盖。
吃药是不可能吃药的,连乱步生病了都不会老老实实吃药,更何况是鹤见川这种糖罐子里泡大的姑娘。
将药片哗啦啦全都倒光了,鹤见川拆开了一袋糖果,将糖全都倒进了药瓶里,还不忘嘴馋偷偷先吃了一颗。
还好,这次带着的糖果里有白色的糖果,乍一看和普通的药片也没什么差别,只要不是葵他们亲自倒药给她吃,应该就不会被发现。
鹤见川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第一瓶“劳动成果”,咯嘣咯嘣地咬着糖果点点头,叼起了瓶盖,费力地把药瓶拧好。
“真是辛苦呢~”
一道女声温柔地说道。
“嗯嗯!”
鹤见川点点头,感觉自己的牙还有点酸,手臂也有点僵。
但是立刻,她的脊背也一起僵硬了起来。
“……”
鹤见川停下了准备把手里这瓶药放回桌上的动作,像是机器人一样僵硬地转过了头。
笑容温婉的女人迎上了她的目光,眼角弯弯,黑色的长发用蝴蝶形状的发卡别在了脑后,紫色的瞳孔里好像是蒙着一层薄雾一般朦胧,身上披着的羽织带着蝶翅样式的美丽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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