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妈见了笑道,“哎吆,这就知道疼媳妇了,等瑶瑶再生个小的,家里可热闹了。”
林瑶呵呵尬笑。
长辈们都是一样的,大的刚生下来,就催着生二胎了。
张大舅张二舅两个舅爷,超级稀罕小崽子,一上午都围着顾兜兜转。
小家伙儿也不怕生,谁来抱,就欢快地朝他们伸出了小爪爪。
喜的两个舅爷两张黑膛脸笑成弥勒佛,大舅爷抱完,二舅爷抱,二舅爷抱了臭小子又到爷爷怀里里。
顾满仓刚抱上大孙子,顾兜兜就开始哼唧,张大舅道,“这是咋啦,是不是饿了?”
“没啊,刚给吃了奶,哪能这么快就饿。”
“是不是尿了?”
三个老头手忙脚乱,给胖小子揭开尿布看了看,尿布上干干净净,没拉也没尿,顾兜兜瘪着小嘴都要哭了。
顾时安听见动静过来,道了声这小子困了,熟练抱起儿子哄了哄,果然,没几分钟,顾兜兜就在老爸怀里闭着眼睡了。
“哎哟,把我折腾的出了一头汗。”
张大舅擦了擦头上的汗,习惯性去掏后腰带上别着的旱烟袋想抽一口。
大舅妈在菜园子里摘韭菜,瞅见老头子这德行,立马过来瞪眼道,“死老头子干啥呢,兜兜这么小你抽烟,熏着孩子咋办?”
张大舅讪讪一笑,“这不是习惯了。”
张二舅幸灾乐祸,顾满仓虎视眈眈盯着大舅哥。
张大舅生平头一次这么窘,又出了一头的汗。
顾兜兜过满月,今年县里粮食丰收,粮食供应稳定,老顾家也大方一回。
桌上摆了盘麻婆豆腐,一盘韭菜鸡蛋花,一盆土豆炖兔肉,还有一大筐杂面窝窝头。
顾满仓把珍藏的好酒拿出来,家里老爷们儿一人倒了一杯,热热闹闹给孙子过满月。
张大舅几杯酒下肚,就开始大着舌头说话。
张二舅没有酒瘾,喝了一杯就不喝了,顾满仓问起今年的形势。
张大舅嘿嘿一笑,“满仓你就放心吧,咱们云水县今年一准不缺粮食。”
顾满仓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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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二舅给他解释,“去年上头搞□□,为了抢面子,各大生产队一个比一个能吹牛,说什么亩产粮食超千斤,其实地里粮食就那么些,上哪儿弄一亩地一千斤粮食去?这下好了,吹牛吹过头,上头把粮食全调走了,最后还是咱们自己饿肚子。
今年粮食产量好,北方还闹灾,上头让报粮食产量,咱们县了的一帮领导人老成精,跟往年一样报了七成的产量上去,剩下的三成留在粮仓里,就怕跟去年一样闹灾荒。”
顾满仓高兴的拍手,“这个样子好啊,咱们老百姓就指着一年的粮食吃饭了,没有粮食什么都是空谈。”
“睡说不是呢。”
去年冬天有多少乡亲没粮食,在家啃地瓜秧子,面黄肌瘦的,大家伙儿真是饿怕了,这可是不得已为之啊。
家里三个小老头,一上头就喝多了,没一会儿歪在桌上打呼噜,就张二舅还有点精神,嚷嚷着再喝一杯。
张翠兰和两个嫂子过来一看,生气也没用,打了水给老头子擦了脸,喊了顾时安来,一肩膀一个把几个老头弄到床上睡下了。
顾时安酒量不错,喝了几杯酒,一张俊脸还跟往常一样,看不出来喝酒了。
林瑶不放心过去看了看,好嘛,不过去还好,一过去就闻见某人身上的酒味。
林瑶娇气皱了皱鼻子,掏出手绢捂住鼻子,打了盆水把毛巾丢在盆里拧湿,让顾时安自己洗把脸,去去身上的酒味儿。
顾时安好脾气笑笑,媳妇说什么就是什么,打水洗了脸,露出一双狭长锐利的黑眸。
他撩水洗脸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斟酌一会儿才开口,“瑶瑶,你哥哥消息了。”
林瑶正扒了锅里温着的鸡蛋吃,听见这话,忙瞪大眼睛三五下吃掉手中的鸡蛋,焦急跑过来打探消息。
“我哥,林奕这家伙儿在哪呢?”
这大半年,林瑶往新疆寄了无数封信,从最开始的满怀期待到最后心灰意冷,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写了多少封信了,这些信寄出去全都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有时候林瑶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林奕恶作剧故意留了个假地址,不然一封又一封信如同雪花般飞出去,就是没有消息呢。
林奕十七岁参军,全国天南地北这么大,他非要去条件最艰苦的新疆当兵。
要知道这时候的新疆可不是后世的旅游胜地,五六十年代的新疆,一眼望去,全是荒凉的戈壁滩,漫天望不到头的黄沙,没有人烟,没有绿洲,没有牛羊遍地,全靠着王震老将军带领着数十万军民在新疆扎根。
林逸要去新疆当兵,林卫国夫妻俩不理解儿子,却也支持儿子的决定。
林爷爷就是红军老革命,当年能跟着红军万里长征,过草山爬雪地,红军的儿子怎么就不能扎根边疆建设祖国呢?
谁也没想到,林奕一去跟父母再也没见过面。
云水县距离新疆路途遥远,林瑶想打听哥哥的消息,犹如大海捞针。
幸好顾时安有位老战友也在新疆兵团。
去年困难时候,顾时安给老战友寄去了一个包裹,里面有些米面,肥皂牙膏等生活用品,还有一封信,拜托老战友帮找找大舅哥林奕。
那位老战友也是忠厚之人,这大半年尽心尽力帮忙寻找,总算有了林奕的消息。
第80章
根据那位战友所说,林奕原属于新疆三师40团当副营长,后来调到42团,升了一级成了营长。
按理说,升官对于普通人来说,那绝对是好事情。
不过,对于新疆的军兵来说,却不见得。
原因也很简单,新疆戈壁滩生活实在是太苦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尤其林奕所在的42团,更是驻扎在最为艰苦的戈壁,那里不光人迹罕至,还有不少荒凉深狭的黄沙滩,外面都是沙漠,距离最近的喀什绿洲有一百来公里,喝的是当地老百姓常喝的碱水......
这样的地方有人烟,必须开荒造田,兴修水利,还有修路建房子,没有水源自己开辟水源,那时候没有马路,也没有像样的运输工具,新疆兵团只能用战马跟老牛、毛驴运工具。
林瑶气哼哼抱着手,埋怨顾时安怎么不早告诉她,害得自己写了那么多信都没找到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时安有些歉然,他也是昨天才收到老战友电话的,当时给记在心里了,只不过工作一忙就给忘了。
林瑶也很善解人意,人家都给她道歉了,夫妻俩又和好如初,甜甜蜜蜜了。
顾兜兜小朋友满月酒圆满结束,下午张大舅张二舅喝了醒酒汤,给两个舅妈扯着耳朵骂了一顿,赶着毛驴车回乡下去了。
今个儿小崽子办满月,张家两个舅爷送了二十个红鸡蛋、一罐子辣椒酱、一篮子嫩棒子,最后还有两块带肉的牛蹄膀,虽然是牛蹄膀骨头,但是上头肉不少,连肥带瘦看着得有两斤多。
张大舅刚拿出啦,顾满仓吓的从床上跳起来,把屋里窗户关的严严的。
张翠兰也惊了一惊,手里喝水的搪瓷杯差点儿摔了。
“大哥,哪来的牛肉,你把村里的老牛杀啦?”
顾满仓更是异想天开,想说是不是张二舅上山打猎遇上野牛,豁出半条老命把野牛宰了。
张大舅一头黑线,这啥都啥啊,大队里的牛好着呢,借给他几个胆子也不敢把生产队的牛宰了啊,后山有野鸡野兔子什么的,可没有野牛,你当是青藏高原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翠兰两口子一头雾水,张二舅笑容满面,“隔壁大队里有头老牛下雨天拴在草棚子里,雨水下的太大,老牛给淹死了,那老牛本来就老的耕不了地,养了那么些年有感情了,隔壁大队的人不舍得杀,没想到下雨给淹死了,淹死了也不能浪费,隔壁大队长把老牛宰了,七百多斤的牛肉,一半卖给自己村,一半运到咱们村,这老牛是村里自己养的,不属于上头供应,不要肉票,牛肉难得,好几年才能吃上一回,这不是小兜兜满月,给孩子弄点牛骨头,好歹能煮点牛肉汤,给瑶瑶喝了奶水有营养。”
这年头乡下大队卖牛肉都是有数的,张家村那么些人,大哥二哥手里能分到多少?
张翠兰心里门清,让顾满仓拿了十块钱偷偷塞到老毛驴的布袋子里,张大舅他们一无所知。
家里有了牛肉,顾时东高兴的要上天,都不用老母亲吩咐,自个儿就赶紧把放牛肉的竹篮子藏在厨房米缸里头,生怕让前院王老婆子闻见牛肉味,上门打秋风。
王老婆子人老成精,那鼻子比狗鼻子还灵,大杂院里谁家吃肉都能给她嗅到。
为了这个,张翠兰两口子拿了牛肉回了趟乡下老宅,在老宅烧了热水,把牛肉牛蹄膀拾掇干净,牛肉风干成肉干,牛蹄膀小火慢炖,炖成烂烂的牛肉汤,盛在瓦罐里用布包住,第二天再神不知鬼不觉拎回家来。
晚上,林瑶按照婆婆的嘱咐,押着东子刷牙洗脸洗脚,看着臭小子屋里歇了灯才回屋。
顾时安洗了澡身上气息好闻的很。
林瑶给顾兜兜喂了奶,放在摇篮床盖上小被子,自个儿也洗的香喷喷的,钻到顾时安怀里,夫妻俩说了会儿悄悄话,话题从顾兜兜转到东子,再转到大舅哥林奕身上。
“明天我写封信,再给我哥准备个包裹,你拿去寄了,看看我哥这回能收到不。”
“好。”
“哎,说起来我哥也二十六了,戈壁滩那么荒凉,满地封杀,我哥吃的好不好?说不定在新疆那边儿有对象,给我找了个嫂子呢?”
林瑶乐观道。
顾时安想想大舅子那张毒舌的嘴,觉得这个可能性很低。
不过,顾副局长很明智地没有开口。
林瑶继续乐滋滋畅想未来的“嫂子”。
“我哥这个人吧,虽然嘴巴不那么会说话,可长得高身材也好啊,还是个营长呢,这条件不差,总不能一辈子打光棍儿。”
“新疆兵团也有不少好姑娘。咱妈说天生的猪都会供白菜,你不就把我供回来了?”
林瑶戳戳顾时安宽阔的胸膛,揶揄道。
顾副局长沉默一会儿,表示自己跟媳妇儿是天作之合,先婚后爱。
大舅哥说不定也能找到自己的天作之合。
千里之外的新疆戈壁滩。
黑的乌漆麻黑的林奕从地窝子里爬出来,他刚刚把自己的半碗青菜塞给一个小战士。
这个新兵也是时运不好,才到戈壁滩半年,就因为缺乏营养而得了夜盲症,一到晚上就看不清东西,营里的兄弟给他格外照顾,仅有的青菜也省下来给小战士吃,林奕这个营长也想尽办法给战士们补充营养。
可惜戈壁滩条件恶劣,战士们想喝口干净水都做不到,更别说顿顿吃上青菜了。
林奕所在的42团,如今还有一半的战士睡在老鼠洞一样的地窝子里,地窝子就跟以前打小日本鬼子那会儿,挖的地下战壕一样,是一种长方形的地坑,四周用土坯打起来的,顶上放几根椽子,再搭上树枝编成的席子,用稻草泥巴盖顶。
戈壁滩昼夜温差大,晚上封杀肆虐,有时候战士们一觉起来,头顶的席子就给风沙吹得无影无踪
林奕白天种树,手上起了血泡,拿了大头针在火上烧了烧,潦草把血泡挑开,就枕双手,屈着两条大长腿往云水县的方向眺望。
“林奕,你小子在这干什么呢?让老子一顿好找。”
营里的政委大步流星走过来,捏着拳头砸了林奕一拳头。
林奕撇了他一眼,“找老子有事?”
“那是,要不老子闲的不睡觉,找你个小子。”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营部政委爽朗一笑。
”你小子个德行,我跟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眼瞅着就打光棍了,别说哥们我不想着你,咱们团里有个姑娘可是相中你了,人家姑娘条件不错,爹妈都是咱们新疆兵团的干部,姑娘在咱们42团部当文化干事,给团领导整理整理文件,打打开水,这姑娘模样可没的说,咋样,你小子啥时候有时间,哥们儿给你们安排安排。”
营部政委噼里啪啦一顿说,口干舌燥喝了一口水,碱水苦的哟。
甭管他怎么说,林奕就一句话。
“没空,不去。”
这给营部政委气的,就跟冬天墙上挂的红辣椒一样,吃在嘴里辣的人耳朵直冒气。
“……”
第二天一早,林瑶另写了封信,让起早上班的顾副局长给寄到新疆去。
顾副局长得了媳妇一个爱的亲亲,春风满脸上班去了。
林瑶回屋看了看胖小子,胖小子在摇篮床上睡成小猪。
张翠兰早早起来,趁着天好,把顾兜兜小朋友用的尿布洗干净,用开水一一煮烫了,在太阳下头晒了,拿着针线挑几块柔软的布料,给外孙也缝了个肚兜兜。
林瑶去厨房活了面,擀了两大盖帘二和面面条,起水烧锅,等锅里的水滚开,加上面条,面条熟了捞出来,浇上炖的软烂的牛肉汤、翠绿的葱花跟菠菜,一人一大碗,吃一口能香掉舌头。
外头细雨淅沥,东子披着雨衣跟只灰兔子一样从前院蹿回来。
“老儿子,咋样?”
“妈,王老婆子看闺女去还没回来,警报解除!”
“好,老头子快把牛肉面端上来!”
“暧。”
顾满仓应了声,乐呵呵把四大碗牛肉面端了上来,面条擀的劲道有嚼劲。
顾时东昨晚上就吃了块窝窝头,这会儿肚子里馋虫直叫,这小子一直惦记着家里的牛肉,拿了筷子就往嘴里扒拉面条,被烫得“嘶嘶”哈气也不舍得松手。
顾满仓一张大黑脸也埋在面碗里抬不起来。
张翠兰说了句,“父子俩一个臭德行。”
顾时东嘿嘿一笑。
嫂子做的面条香嘛。
一家人吃了早饭,顾满仓用水漱了好几遍嘴巴,才去轧钢厂上班。
隔壁大富婶子来老顾家串门,给拿了些从娘家打来的皂角。
这年头城里洗衣裳,要么用草木灰,要么用从乡下摘来的皂角捣成糊糊,放在锅里煮,煮到起白沫用来洗衣裳。
老顾家平时用皂角,也用香皂。
大富婶子这回从山西回来,还从老家背了几瓶老陈醋回来,都是大富叔自己酿的,也分了老顾家一瓶。
张翠兰回了一罐黄桃罐头。
林瑶尝了口老醋,味酸的很醇正,用来炒菜指定香。
晚上顾时安从公安局回来,一家子刚在饭桌前坐下,饭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家里的门就给拍的哐哐响,王老婆子在前院嚷嚷:“着火了,着火了,大局长咋还在家吃饭,不出来救火!”
顾时安刚拿起来的筷子就要放下,林瑶往外看了看,外面黑漆漆一片,哪有半点儿火光冲天的样子。
张翠兰拦住大儿子,披上衣裳,“吃饭都能吃出来个臭虫来,老娘我去看看,那个老婆子又闹腾啥。”
顾时安点点头,一家人在屋里静坐了会儿。
没几分钟,张翠兰匆匆回来了,双手还满是血。
张翠兰手上都是血,顾满仓还道老婆子给人打伤了,一家人心急如焚拉着她去卫生院。
张翠兰“哎哟”声,拧了顾满仓胳膊一把,疼的顾满仓呲牙咧嘴。
林瑶也急道,“妈,手受伤了咱们赶紧去卫生院吧。”
那边顾时安已经去推自行车了。
顾时东往嘴里扒拉两口饭,也跟在后面跑。
张翠兰心里好笑又暖和,双手一摊,“啥啊,这可不是我的血,是前院王胜才媳妇儿的。”
顾家人皆是一愣。
“王胜才媳妇的,她咋啦?”
张翠兰叹了口气,“王胜才媳妇有身子了,今个儿王胜才上夜班,不知道咋地,婆媳俩吵起来了王老婆子风推了儿媳妇一把,王胜才媳妇就躺在地上不能动了,流了一地的血,王老婆子一害怕就嚷嚷着着火,想把老大喊过去,把她儿媳妇送医院去,我刚才过去看了看,王胜才媳妇看样子是小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