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瑶平时没事儿,一闻见院里的大粪味儿就不行了,抱着痰盂吐了个天昏地暗,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大儿子不在家,张翠兰着急忙慌,想去请老中医,顾满仓撒丫子跑到老中医家。
老中医上山采药草了,顾满仓赶紧往家跑,料峭早春,愣是跑出了一头大汗。
顾满仓跑回家,林瑶又累又乏,已经喝了糖水抱着被子躺下了,顾时东背着满满一筐草回来,半道上遇见他爹,爷俩一块往家跑。
还没进门呢,顾时东就扯开嗓子眼喊,“妈,我嫂子呢!还吐不?不行咱上卫生院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翠兰哎哟声,出了屋把爷俩儿拦下,拧着老儿子耳朵让他小点声。
“兔崽子吵吵个屁,你嫂子吐了半天,刚才才睡下!”
张翠兰骂完老儿子又骂顾满仓。
“都是你个死老头子,菜地上不上肥有什么关系!给我瑶瑶闹的,吐的小脸都发白了,瑶瑶和孩子有什么不好,看我咋教训你!”
顾满仓给吓的一抖一抖,又用土把菜地里的大粪埋上了。
林瑶在屋里半睡半醒,想起来说不用填上也没事,眼皮子怎么也掀不开,起不来也就不管了。
儿媳妇在屋里歇着,张翠兰把老头子和老儿子都撵走,自己心气不顺,先是拿着板凳虎视眈眈守在门口,醉了一会儿实在是坐不住,拎了把菜刀去院子里砍白菜,地窖里的大白菜放了一冬天,不早点拿出来晒晒,怕是放不住了。
张翠兰砍完白菜,洗了手偷偷趴窗户看了看儿媳妇。
哎哟,瑶瑶那张小脸呀,面无血色瘦,睡觉都皱巴巴,当年她怀老大那会儿,也是一个劲儿的吐,吐了几天就好了。
都说酸儿辣女,瑶瑶大多数时候爱吃酸的,有时候也想吃辣的,张翠兰倒是不在意生孙子生孙女了,她一辈子生了仨,先儿后女,最后又添了个老儿子。
孙子孙女都好,先开花后结果,没有孙子几个孙女也行。
瑶瑶漂亮生的孩子也一准一个比一个好看。
张翠兰想了想,系上围巾又洗了遍手,去竹林后头挖了嫩竹笋来,在清水里洗净,切成半指长的薄片,在盆里焯了水,转身拿个块兔子肉,也是片成薄薄的,在锅里烧了油,从菜缸里抓了两把酸澄澄的酸菜,一块放在锅里炒热,又扯了两颗干辣椒,清洗切碎翻炒,几分钟功夫,一股酸辣鲜爽的香味儿就在院子里窜开来。
这味儿香的东子一个劲儿嗅鼻子。
妈呀,啥味儿这么香。
林瑶睡的昏沉,等她一觉醒来,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肉炒酸笋,忍不住胃口大开,一口气吃了一大个二和面馒头,又喝了一碗面疙瘩。
这胃口大的,连她自己都吃惊。
张翠兰倒是笑口大开,能吃好啊,能吃是福气。
顾满仓见儿媳妇不吐了,也偷偷松了口气。
林瑶吃饱喝足,立马又活蹦乱跳了,她在家闲着没事,就去翻顾时安的书柜。
这家伙儿看的书五花八门,除了大半的军书,剩下的《哲学伦》、《生物学多样性》、《论语》等等,林瑶毫无兴趣,翻了又翻,最后目光落在一本苏联小说上。
这本小说比较日常,写的就是男女主人公吃吃喝喝、顺便相爱那些事情。
林瑶捧着书看的津津有味,大橘在院子里又抓了只企图偷吃粮食的老鼠。
张翠兰奖励小家伙洗了个干净澡,在火炉子跟前烘干毛毛。
当婆婆的把大橘抱过来给林瑶解闷儿,大橘委屈地对着女主人喵喵叫。
林瑶安慰地挠了挠大橘肥脖子,大橘舒服的发出呼噜呼噜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多时,大橘就在屋里睡的呼呼了。
现在才八点多,林瑶精神的很,她睡不着又去翻顾时安的书柜,在里头发了本有趣的书。
这本书有趣是有趣,就是看了半天专业术语太多,她看不懂。
林瑶干脆拿了笔,给书名改了个名字,困意上头,看着书皮偷笑一阵,她就把书丢在床边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一人一猫睡的又香又沉,画面分外和谐。
等晚归的顾时安沐浴着夜色进门,就看到这温馨一幕,他笑了笑,刚想去院子里洗漱回来抱媳妇,一扭头瞧见林瑶丢在床头的书。
——书皮上原版是《母猪的产后护理》,母猪两个字被人划掉,改成了顾某人的产后护理了。
“……”
反正改名字的是自己一辈子的小祖宗。
别说是这个了,就是小祖宗要给他上紧箍咒,也是心甘情愿的。
床上的书左一本右一本,林瑶脚丫子下还有一本,这些书平时可是顾副局长的宝贝,家里人轻易动不得,这回儿倒是给某人弃之如敝屣了。
要是书本如聊斋志异中画中人般有意识,怕是要跳起来大骂顾某人这个“负心汉”。
三月春回大地,随着天气升温,林瑶那娇气脾气又回来了,尤其她现在怀了崽子,两三天不洗澡总觉得跟缺了什么似得。
张翠兰也宠她,左右家里还烧着暖炕,又不是天天洗,以前在城里的时候,厂里每月发洗澡票,想洗澡就去澡堂子。
如今在安宁平静的乡下,想洗澡没那么便利,却也不难,家里有澡盆,厨房大锅里烧一锅热水,给瑶瑶提到屋里去,在屋里洗完澡再提出来就行,无非是多费些柴禾。
林瑶把自己洗的香喷喷的,为了肚皮上不长妊辰纹,天天往身上抹乳霜,皮肤滋润的跟水豆腐一样软嫩软嫩的,抱起来手感格外好。
屋里的蜡烛闪着光辉,半夜山里的野猫叫了起来,许是有黄鼠狼跑出来偷吃,家里养的鸡受到惊吓在窝里扑棱着翅膀咯咯乱叫。
大橘跳到鸡窝棚子上,躬着腰边冲着外头“嘶哈嘶哈“喘气,一面喵喵大叫。
篱笆墙外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躲在暗处的林红武在心里骂了声,顾家养什么不好,非得养猫。
他小时候被猫挠过,最怕猫了,尤其是肥橘猫!
挠他的那只猫就是只橘猫!
屋里顾时安睁开黑眸,眼里冷厉浮上来,林瑶嘟囔着爬起来,从他怀里往外钻。
顾时安脸色柔和下来,揽着她,“怎么了?”
还能干嘛,去厕所呗。
林瑶自从肚子里揣了娃,以前一夜到天亮,现在一天要起夜一两次,说起来都是某人害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时安就挺心疼,说什么也要陪着她一起去。
林瑶觉得这家伙儿咋这么黏人呢,老夫老妻的,再过几个月娃都要生了。
算了,算了,他想跟着就跟着呗。
顾家坳的山夜冷嗖嗖,乌漆麻黑雾气缭绕,林瑶穿着单薄的睡衣,门一开山风往屋里灌,顾时安立马拿了棉袄把林瑶裹成个蚕宝宝,背着她出了门。
等林瑶从厕所出来,洗手的温水早备好了,边上放着香胰子,脸盆上搭着毛巾,伺候到这份儿上,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林瑶洗了手擦了雪花膏,被伺候的舒舒坦坦,等顾时安把她棉袄烤好,又过来给她捏腿肚子,某人大手温热有力捏腿捏的舒服极了。
没几秒,林瑶困意渐渐上涌,又睡过去了。
林瑶一觉醒过来,床边除了床叠的方正豆腐块被子,别无他物。
得,娃他爹神龙见首不见尾,把家当旅馆了,睡了一夜又瞧不见人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人家就是忙工作也不是在外头瞎混,男人嘛,特别是军人转业回来的警务工作者,县里的案子一桩接着一桩,用徐向前的话说,忙起来连口水也喝不上,人民解放军和警察一样,都是真真实实为人民群众服务,这是责任也是义务嘛。
林瑶逻辑自洽,想通了心情就没那么憋闷了。
院子里张翠兰坐着小板凳搓麻线,院子里洋洋洒洒晒了一院子的床单被罩,毛衣什么的,走过的山民扛着锄头上工,走过了也得倒回来看两眼,都给看西洋景似的。
我滴乖乖,老顾家这是多阔气!
村里大队长家也才两床粗床单哩,城里人就是不一样,村里的小脚老太太都来看稀罕,有的还拿着马扎过来唠嗑。
其中槐花娘最为活跃,她家大闺女许了人家,男方给了五十斤的粮食,十块钱彩礼,在乡下能拿出这些彩礼来的,家境不可谓不好。
槐花娘也想给闺女备一份稍微像样的嫁妆,山里人没见识,她想找个人商量都找不着。
老顾家好歹是从城里回来的,城里人见过世面,怎么也比乡下人知道的多,槐花娘就来取取经。
槐花娘想给闺女准备一床三斤的被子,一张草席、一个陶瓷脸盆、一块肥皂,再加一个包袱皮。
这么粉嫁妆不算薄了。
槐花娘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张翠兰委婉提醒了句,子孙桶什么的也不能少。
槐花娘赶紧回家置办去了。
一到早上家里乌泱泱的,大队长家的老太太也来家里串门儿,这老太太可不是一般人,八十八岁的高龄了,眼不花耳不聋,天天在家那干活纳鞋底子。
家里不让她干,老太太还生气,她年轻那会儿给红军纳鞋底子,一夜就是二十来双,红军战士穿着她纳的布鞋打鬼子,咋地上了年纪就不中用啦?
大队长只能闭嘴不言。
他能说什么啊,这辈子都是老娘当家作主。
山里的老太太都让家里闺女、孙女缠小脚,大队长家老太太就没这么做,老太太亲爹是个私塾先生,思想开明,辛亥革命后,国民政府下令废除缠足陋习。
旧社会的老百姓哪个肯听啊,老太太亲爹就听了。
老太太一辈子没缠脚,走路顺顺当当,她没受的苦也不想让孩子们受,老支书家的闺女孙女就跟着享福了。
张翠兰送走老太太,林瑶刚好从屋里出来,奇怪道,“妈,大早上谁洗了这么多衣裳呀?”
张翠兰笑呵呵的,“老大一早上起来洗的,说他也不听,公安局里有事儿,洗完衣裳就走了,这不,给你留的牛肉干,在屋里搁着呢,快去吃吧。”
林瑶就去八仙桌上看了看,果然放了个包裹,里头有个油纸包,还放着两瓶百雀羚雪花膏,一看就是顾时安给老母亲和媳妇准备的。
林瑶打开了油纸包一看,里面是手指粗细的牛肉干,炭烤烤的干干的,拿在手心颠了颠,约摸得有一斤多,她前头嘴馋嚷嚷着想吃牛肉干。
其实也就是说一下而已,她空间里也有牛肉干,只不过是那种真空包装的,吃起来味道不正宗。
谁想到,顾时安就给记在心上了,外头肉多难弄啊。
不知道这家伙儿托了多少关系才搞到。
天边泛起一缕缕晨光,林瑶心里酸酸甜甜,“这个大傻瓜,我不吃也是可以的。”
林瑶拿着布包去给张翠兰。
张翠兰接过来,哟呵,里头又有牛肉干又有啥百雀羚,明显是大儿子产从县里买来的。
“妈,您屋里雪花膏擦完了,留着放屋里擦呗。”
东子拿着把小铲子撅着屁股给兔子窝铲粪,也丢了东西过来。
“擦啥擦啊,你妈我老菜梆子一个,瑶瑶你脸嫩,多擦擦对皮肤好。”
林瑶正在屋里吃糖鸡蛋呢,听见这话赶紧摆手。
“别了,妈,我屋里那一罐还放着呢,我可用不动。”
其实不是她用不动,而是这年头雪花膏是铁盒子包装,掀开上面锡箔纸里面是膏脂一般的质地,比较厚重不易推开,滋润是滋润就是太油了。
林瑶用的不多,张翠兰就笑了。
“行,雪花膏我留一罐,剩下这一罐瑶瑶不用,刚好给春梅拿去。”
这主意好,林瑶啪啪啪拍手,“翠兰同志英明。”
顾时东附和,:“翠兰同志顶呱呱呀。”
一大一小俩活宝,逗的张翠兰喜笑颜开。
顾满仓在后山耙草回来,哗啦啦倒进兔子窝里,检查检查母兔子刨没刨土,然后从背篓里变戏法一样,先是掏出了几个鸟蛋,又掏出一捆香椿芽,最后居然拎出只肥大的灰褐色野鸡出来。
一家子惊诧不已。
“老头子,哪来的野鸡?”
“爹,是不是你抓的?”
顾时东满眼星星眼,他爹可真厉害,山里的野鸡性子凶悍,会飞还敢扎着翅膀啄人,一般乡里汉子见了只能傻不拉几瞅着看。
顾满仓走山路走的急,口渴的厉害,家里人端了碗白开水,他也不怕烫,老牛饮水般,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
“我哪有这个本事,今天赶巧了,这只野鸡跟另一只打架,翅膀折了飞不起来,在河滩芦苇荡蹲窝,让我撞见了就给逮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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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瑶低头一瞧,可不是嘛,野鸡艳丽长尾巴上都没几根毛了,惨兮兮模样,可见跟它给干架的那只野鸡多彪。
不管咋地,自个儿送上门来的野鸡不要白不要。
大后天张大舅家大孙子办百日酒,顾满仓把倒霉催的野鸡宰了放血,挂在屋梁上,那些漂亮的尾巴,套了铁圈在灶上一烤,做了个鸡毛毽子。
山里的娃娃物质生活比不生城里,精神食粮可不比城里孩子少。
孩子们夏天下河抓鱼,秋天烤地瓜烤洋芋,冬天堆雪人在雪里滚铁圈,踢键子打沙包,也是乐得嘎叫。
三月末,河滩子破了冰,钓鱼也好钓了,顾家的菜园里菜苗冒了头,豆角秧子要爬墙,顾时安晚上回来砍竹子搭了菜架子,把豆角秧子牵过去,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有强迫症,一排排豆角秧横平竖直,跟拿尺子比着画出来的一样。
林瑶肚子里的娃已经三个多月了,老话说三月不显怀四月藏不住,村里差不多时候怀娃的肚子都显怀了。
林瑶还是小腰一把,纤腰款款,除非穿上贴身毛衣才能从侧面看出微微起伏的弧度。
张翠兰就道,儿媳妇这一胎营养没不够,可劲儿给林瑶端汤送肉,吃的林瑶一听肉汤就想吐。
顾副局长回家,也能为她分担老母亲爱的压力。
晚上,张翠兰照旧炖了碗鲫鱼汤,连汤带肉给林瑶端过来。
“瑶瑶,鲫鱼汤滋补,趁热喝了啊。”
翠兰同志慈爱无比。
林瑶也乖巧点头。
好一副母慈女孝的画面,翠兰同志一走,鼓着脸颊喝鱼汤的林瑶就原形毕露了,她胃口实在不大,一海碗鱼汤只抿了几口就饱了。
林瑶道鱼汤不能浪费,甜甜叫了顾副局长来,把鱼汤往他面前一推。
“娘给烧的鱼汤,我喝不了,你这几天辛苦了,喝了补补身子。”
顾时安嘴角翘了翘,小姑娘这小把戏耍的,别的不说,这借口听了让人心里舒坦。
他胃口大,三五口就把鱼肉喝了个精光。
大橘喵喵叫着过来撒娇,在林瑶脚边蹭来蹭去,还想跟小时候一样,让女主人抱着摸摸亲亲呢。
林瑶一脸爱莫能助,“大橘啊,你不是小猫咪了,瞅瞅你胖的,跟咱家的小翁似的,我可抱不动你喽。”
抱不动,亲亲也没了。
家里个大醋坛子在边上盯着呢。
她亲大橘几下,就要亲大醋坛子几下。
大橘喵喵叫了好几声,争宠争不过男主人,恼羞成怒跳上桌打翻了桌上放着的军书,这才大摇大摆翘着尾巴走猫了。
林瑶就埋怨顾时安,“都怨你,把大橘惹生气了,晚上你给大橘洗澡啊。”
蒙受不白之冤的顾副局长:“.......”
隔天,顾时安俊脸上多了小猫爪子挠出来的印子,带着媳妇儿去卫生院做检查。
这年头孕妇一般不做产检。
林瑶可不想肚子里的孩子出什么差错,一个月去县卫生院一趟。
县卫生院的老大夫沉稳又温和地询问着情况,拿起听诊器试探着听了听。
老大夫笑了笑,“胎儿的胎心很有力,恭喜这是个健康的孩子。”
这话一出,一对新手爸妈齐齐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