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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夫君瞎了眼(鹊桥西)


她今日未梳妆,但晨起擦了润颊的膏脂,味道很是淡雅。
瞎了眼的闻人惊阙理所应当地看不见她的反应,继续道:“当真不错,用做丝帕可惜了,裁成寝衣穿着或许会更合适……”
他把她的手说做贴身衣裳!
江颂月亲眼目睹一个儒雅公子顶着张清俊非凡的脸,认真地说着这种虎狼之词,头发一麻,差点跌下藤椅。
偏闻人惊阙是很认真地与她谈论。
也是她使坏和说谎在前。
总不能坦言他感受到的不是鲛鱼锦,而是她的指腹吧?这更让人无言以对!
江颂月唯有忍着羞耻附和:“……嗯,回头我就让人弄……”
说完见闻人惊阙还想说什么,她赶忙冲着水榭外喊道:“小侯爷!”

第15章 直觉
小侯爷陶宿锦性子大大咧咧,首次到别人府上也不见外,看见水中肥硕的锦鲤,往石头上一蹲就捞了起来,全然不顾主人家正在等他。
管家想催不敢催,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直到江颂月的呼唤声传来,他抓住救命稻草般,匆匆道:“小侯爷,我家县主问你此来有何要事。”
陶宿锦掬几下水才站起,接过随从递来的帕子擦了手,兴致勃勃道:“你们府上这俩池子真有意思,回头弄个小堤坝隔开,开闸时候拿渔网一兜……那场面,想想就有趣!”
管家没瞧出哪里有趣,再说了,这是景观池,又不是鱼塘。
得罪不起小侯爷,管家赔着笑领他去往水榭。
陶宿锦一路东张西望,到了水榭才看见其中景象,先是惊奇,“闻人五怎么在这儿?”
再是喜悦,“江颂月,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用午膳?”
都不用人招呼,他自发地落座,道:“我本想早点来的,想着得拿出点诚意,特回府取了几张地契。”
几句话落地滚珠地说出口,没给人插嘴的机会,连带着什么行礼和客套话全免了。
江颂月现在只求闻人惊阙别再提鲛鱼锦的事,忙借此机会问道:“小侯爷……”
一句话未说完,侯府随从打开一个匣子递到她面前,江颂月转目看去,见匣子里是一沓商铺地契。
“这些菜都是动过的。”
正翻看着,听到闻人惊阙的声音。
江颂月抬眼,发现陶宿锦正举筷夹菜,听见这话,他放下筷子,奇怪道:“你不是瞎了吗?怎么知道我要夹菜?”
话很不客气,江颂月暗皱眉,闻人惊阙却不见任何情绪波动,温声解释:“听声响和方位能猜的到。”
陶宿锦恍然大悟,感慨道:“真厉害……难怪你都瞎了,我爹还想将我表妹许配给你。”
顷刻间,江颂月的心提了起来。
她就知道,就算闻人惊阙瞎了,也会有许多官宦人家愿意与他结亲!
“我已定亲,小侯爷切莫再说这种话,以免坏了女儿家名声。”
“你定亲了?”陶宿锦一惊一乍的,“什么时候?和谁?我怎么不知道?”
闻人惊阙耐心地挨个回答:“定亲了,你来之前,和怀恩县主,现在你知道了。”
他说话时右手探入怀中,摸了几下,掏出一个红玉镯子,随后朝江颂月伸手。
江颂月从他直言“定亲”二字后,嘴角就没压下去过。
此刻她余光轻扫过惊愕的陶宿锦,绷住嘴角,摆出勉为其难的神色,矜持地将手指尖搭到闻人惊阙掌中。
刚搭上去就被抓住,闻人惊阙的手顺势往上,将她的手整个包住后,像是要把这只手记住一样,撑在江颂月掌心的手指与覆在她手背上的拇指,一起缱绻摩挲起来。
很热、很痒,让江颂月想起他先前的提议——把“鲛鱼锦”做成寝衣。
往深处一想,不就相当于想让她的手贴上他的身躯吗?
这想法一出,再感受着掌心手背来自闻人惊阙细密的揉捏,江颂月心底一颤,手下意识地往回抽。
刚抽离一寸,躲避的意图就被察觉。
江颂月就觉那只修长大手骤然加重力道,瞬间由温暖花瓣变成玄铁锁链,扣紧了她,强行将她的手拖拽回那宽厚的掌中。
汹涌的压迫感无声袭来,江颂月后心一麻,呼吸陡急,猝然看向闻人惊阙,正对上他失焦的眼眸与温柔神情。
他仍是那个柔弱的盲眼公子,不带任何让人心慌的攻击意图,仿佛之前那些全是江颂月的错觉。
江颂月心生迟疑,犹豫的时间里,眼睁睁看着鲜红如血的通透镯子套上自己手腕。
闻人惊阙松开她的手,柔声问道:“可还合适?”
江颂月该高兴的,可恍惚中生出一种奇特的感受,仿若自己不经意中被什么潜伏着的可怖猛兽做了危险的标记。
她心中惊悸尚未消褪,一时无声,旁观的陶宿锦倒是替她答了,“合适,这什么玉?还挺漂亮。”
陶宿锦是丝毫波澜都没看出,单纯觉得这镯子好看,诚心地夸赞。
“颂月也这么觉得吗?”闻人惊阙声音轻缓,好比冬日落雪,不骄不躁,徐徐落下,“这是母亲留下的,让我一定亲手给她儿媳妇戴上。可惜……”
他声音逐渐低沉,“她与我都看不见了……”
江颂月看着他低垂的纤长眼睫,山野相伴、今日相处重回脑中,他的无助、脆弱、故作坚强,又一次展现在江颂月面前。
她心里一酸,暂将那些乱糟糟的感受压下,轻声道:“合适,好看的,我很喜欢……”
“那就好。”闻人惊阙抬起他那双无神黑眸,眉眼含笑。
江颂月:“……”
真的有点怪。
“竟然真定亲了!”陶宿锦很是吃惊,不过这事与他无关,他就是看个热闹。
热闹看完,他的肚子咕噜叫了起来,自来熟地吩咐管家让后厨多做些菜,之后才与江颂月说明来意。
“你不是得罪了夜鸦山匪吗?这样吧,咱俩合伙做生意,你带我赚钱,我给你壮声势。我都把地契带来了,绝不让你吃亏……”
“区区一山匪头子,只要他敢作怪,我府上侍卫立马就能将他活捉……”
他就是个纨绔,不缺钱,不缺人手,行商坐贾当做消遣。
江家生意蒸蒸日上,江颂月才不愿意与他合伙。
何况她这会儿因为闻人惊阙心神不宁,没心思听陶宿锦侃侃而谈。
敷衍过他,再差人上菜喂饱这两人,江颂月借口累了,让管家送人离开。
临走,闻人惊阙道:“回去我就准备婚事。颂月,你好生养伤,有事就让人去寻我。”
江颂月:“……嗯。”
终是不忍心,她望着闻人惊阙颧骨上的细长血痕,叮嘱道:“回府后,该让人照顾陪同的时候,不要硬撑,别再伤了自己。”
闻人惊阙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好,都听你的。”
前脚送走二人,后脚江老夫人就来询问,确定二人婚事定下,老夫人喜难自抑,摸着江颂月腕上红镯差点老泪纵横。
“可算了结了我一桩心头事!”
江老夫人最怕的就是她离世后江颂月孤身一人。
有了闻人惊阙做夫君,夫妻感情能有多长久暂且不说,至少近几年内,没那么多人敢打江颂月的主意。
往远了说,将来江颂月还能有儿女做伴。
这就够了。
江老夫人激动了会儿,瞅见江颂月满面凝重,奇道:“你怎么了?”
江颂月还在回忆今日的事,首先,她摸了闻人惊阙的脸。
然后闻人惊阙说了几句话,让她脸红心臊,连连躲闪……
是她占了便宜吗?
再有戴玉镯时闻人惊阙那极短暂的瞬间反应,莫名地让江颂月觉得危险。
她之所以看上闻人惊阙,主要因他温柔的性格、文雅的读书人气质,以及卓越的外貌和身份地位。
眼瞎算锦上添花。。
江颂月愿意花银子耐心、细心地养一个残废的夫君,哪怕他再软弱些都行。
可今日她依稀感觉不对劲……
是错觉吗?
“我在想闻人惊阙,他……”江颂月踌躇着该不该把这感受说与祖母。
江老夫人知她喜欢俊俏的读书人,当她被喜事冲晕了头脑,笑道:“这才分开多久就想念起来了?行了,都定亲了,以后有的是机会……他说这几日就来下聘是吧?我得提早准备起来……”
江颂月瞧着喜不自禁的祖母与欢喜的侍女下人,低头摸着腕上鲜艳的血玉镯子,记起闻人惊阙那双总带着笑意的眼睛。
是错觉吧?
他看不见,没有安全感,察觉自己要把手收回去,无意识地加大了力气而已。
没必要大惊小怪。
江颂月闭上眼,学着闻人惊阙那会儿的动作抓了抓自己的手,往复数次后,成功把自己说服了。

小侯爷听不懂委婉的话,觉得江颂月没有直白地拒绝,就是答应与他合伙做生意了。
都是自己人了,他得护着不是?
当天,江颂月与闻人惊阙定亲的消息就传开了。
听着荒诞,许多人将信将疑。
“真瞎了也不至于娶那江颂月……”
“万一他的眼睛再也治不好了,娶了世家女子,不是误人一生?到时候夫妻怨怼……还不如娶了江颂月,至少她有钱……”
也有人心思龌龊,猜测道:“不会是遇刺失踪的那一天一夜里发生了什么,不得不成亲吧?”
“不是说了同一檐下避雨,相谈甚欢吗?就是那会儿定的情!五公子亲口与我家小侯爷承认的!”
酒馆小二摇身一变,成了目睹证人,义正辞严地冲着那几个下三滥的呵斥:“再敢胡言乱语,当心我禀告小侯爷,拔了你的舌头!”
百姓不乐意来小酒馆歇脚,但是乐意来嚼别人的舌根,反正出了事有小侯爷顶着。此刻一听小侯爷有维护江颂月的意思,登时闭嘴,不敢再有半句污言秽语。
又过两日,闻人惊阙入宫一趟,当日便有赐婚圣旨降下,雨中定情四个大字,就此敲定在二人身上。
这桩婚事来的很快,有赐婚圣旨压着,不等闻人惊阙的生父回京,辅国公府的人就带着红绸厚礼浩浩荡荡前来江府下聘。
其中原因不必详细阐述,心思灵动的,一猜就能知晓。
瞎了眼,急需人照顾嘛,也能理解。
婚事仓促,纳采、问名、纳吉同时进行,最终将婚期定在十月二十三,是个难得的吉日。
江颂月知晓后,半天没能回神,却并不是因为在即的婚期,而是因为贺笳生。
贺笳生与宋姑娘成亲的日子,也在那日。
半个多月前与贺笳生酒馆门口相遇时,他曾嘲讽自己妄图攀高枝,没有自知之明。
江颂月如何也想不到,短短数日过去,自己竟要与他同日成婚了。
完婚后,她就是闻人家五少夫人。
就算哪日闻人惊阙大理寺少卿的官位被革去,贺笳生见了她,也得低眉俯首地行礼。
“十月里只有这一个好日子,难不成你要为了与他避开,修改婚期?”
“不改!”江颂月想都不想就否定这个想法,她才不会为贺笳生让路。
同日成婚,去国公府庆贺的人,定然比贺笳生那儿的多,到时候一边推杯换盏,一边门庭冷落,贺笳生这样好脸面的人,能活活气死!
江颂月巴不得亲眼看见这场面。
“那就老实养伤,别到时候站不起来。”江老夫人唠叨着,试想了下那场面,恐吓道,“一个看不见,一个走不了,真这样的话,可够让人看笑话的了!”
江颂月难得有机会压贺笳生一头,万不能在那日出丑,亲笔给宋寡妇写了封信言明亲事后,便安心养腿伤了。
再说辅国公府,大户人家的婚事自有一套流程,无需闻人惊阙本人插手。
他简单过问几句,出府时迎面碰上了闻人听榆。
“五哥。”闻人听榆恭敬地行了礼,问,“五哥要去何处?”
闻人惊阙道:“大理寺还有些事务未处理完,未免出现纰漏,我得亲自转交给下面的人。”
“五哥要去大理寺?”闻人听榆嗓音柔若春风,“恰好母亲寿辰将至,我想去缘宝阁挑个首饰给母亲贺寿,五哥可否捎带我一程?”
因近日种种风波,闻人雨棠被关入宗祠,其余女眷也被连累,不得随意出府。
她想出府,得找人带着。
缘宝阁处在午陵长街,与大理寺隔了一条街,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子,背后还有太后撑腰,便是闻人雨棠那样讨厌江颂月的,也常垮着脸去挑首饰。
托闻人惊阙带她去那里,再合理不过了。
“去缘宝阁?”闻人惊阙扬眉。
“是。”闻人听榆悄然盯着他那双无神的眼,轻声慢语道,“母亲向来中意五嫂铺子里的首饰,她定会喜欢的。”
“五嫂……”闻人惊阙将这称谓细细品味后,蓦然一笑,“那便同去吧,正好,我也给你五嫂挑一套。”
去江颂月的铺子里给她挑首饰,是不想花银子,还是想白送她银子?
闻人听榆心中暗想着,伴着“笃笃”的竹杖声,回忆起有过数面之缘的江颂月。
她有着名门闺秀该有的规矩与温婉贤淑,从不出风头,也不为难他人,与江颂月算是点头之交,想谈她,乍然间不知从何说起。
一路无话,快要抵达大理寺时,闻人惊阙忽然道:“八妹觉得我这眼睛是真瞎假瞎?”
闻人听榆心底一咯噔,僵硬道:“五哥说笑了……”
闻人惊阙浅笑不语。
马车在静默中行驶着,闻人听榆心神不宁,等从窗缝中看见大理寺威严的正门与等候的官员后,轻舒一口气,低声道:“五哥心如明镜,当知小妹从来不敢对兄长不敬。”
国公府的千金,家底丰厚,父母疼宠,兄弟姐妹众多,令无数人羡慕,可个中滋味,只有本人能体会得到。
那是她的庇护伞,也是她的牢笼。
她前半生要做淑仪婉丽的世家闺秀,撑起府中的好名声,后半生要顺应祖父的安排,嫁去另一个牢笼。
或许直到她八十岁,老糊涂时,才能真正做回自己。
不像闻人雨棠与江颂月,一个敢说敢做,一个拥有绝对的自由。
“那便是祖父让你跟着我的?他还让你做什么?接近你五嫂?”闻人惊阙连问数个问题,让闻人听榆哑了声。
未得到回答,他并不在意,指腹摩挲着探路的竹杖,再徐徐问:“祖父想让你入宫?”
闻人听榆眼圈一红,低下了头。
陈瞩年岁不算很大,但也是她的两倍,且已有五个孩子。
二八年华的少女容颜娇嫩,谁会愿意困在宫中,为个中年男人争风吃醋一辈子?
她不愿意,可没的选。
车厢中的沉闷气氛足够说明一切,闻人惊阙幽幽一叹,语气轻柔道:“八妹,我以为你知晓我的脾性。”
闻人听榆白了脸。
马车在这时停下,大理寺门口的侍卫与等候的官员认出国公府的标志,忙上前迎接。
闻人惊阙被扶下车厢,与人客气两句后,回首道:“大理寺不许外人步入,八妹,麻烦你在这里等候,至多两刻钟。”
“是。”闻人听榆掩藏起凄苦情绪,温顺地答应,“不着急,五哥的公务为重。”
说罢,她转眸,轻扶车窗,微微探身,周到地对着来迎接闻人惊阙的官员欠身。
这等门第的金枝玉叶,相貌礼数无一不佳,更非寻常人能轻易得见的。
光是这温柔得体的扶窗欠身,就让来迎接的官员心头发热,纷纷客气地作揖还礼。
闻人惊阙的目光如同这日的秋阳,无声拂过每一个人的面庞,随后,唇畔轻微扬起。
由木犀扶着转过身,他道:“那就进去吧。”
向着巍峨正门迈出两步,他再朝着身侧问:“贺大人,前日那份名录可誊抄好了?”
贺笳生正出神望着金帐车厢中的窈窕侧影,被侍卫撞了手臂,猛地打了个激灵,这才看见走出数步的闻人惊阙,连忙跟了上去。
“贺大人?”闻人惊阙再问。
贺笳生脑子里一会儿是车窗里的惊鸿一面,一会儿是闻人惊阙与江颂月的婚事,根本不知他问的什么,只能含糊其辞道:“……好了,已经好了……”

双目失明后,闻人惊阙的行动受到很大的限制,尤其在公务的处理上。
本属于他的职责被分摊到大理寺卿与右少卿身上,这二人忙碌不及,就引起下层官员的调动。
被牵扯到的官员大多数都是满意的,譬如贺笳生。
他没有靠山,按照寻常三甲进士的擢升之路,该先外调去小地方做县令,磨个几年,等摸熟官场上的人情往来、有些家底后,寻了关系,才有机会调回京城。
否则,便是兢兢业业为官,做个十年八年,要么立下大功,要么等哪一日运气好,被吏部考核官员记起,或许能得机会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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