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七日,皇帝正式下诏立后。
(本章完)
皇上要立熙贵妃为后的事传遍后宫,全后宫加起来都没江贵人崩溃。
说来不怕别人笑话,江氏进宫的时候是奔着接太后的班来的。她想诞育皇子,将他平安抚养长大,由江家做他的后盾,待他继承大统,她就是圣母皇太后。眼看着从嫔位掉到贵人,再看熙嫔成了后宫最尊贵的贵妃娘娘……
她难受啊!
要不是顾及娘家,她都想跟熙贵妃极限一换一了。
两人其实没有死仇,当初在秋狩时杀她马儿的是淑妃,可她就有心结,接受不了云皎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小答应能够平步青云,站在比她高的位置上。
哪怕是淑妃、静妃、魏妃甚至是冯嫔,江贵人都不会这么难受。
偏偏是云皎,偏偏是她。
江贵人到长乐宫大哭:“贵妃就该是她能得到最好的位分了,她岂配为后?她被立为皇后,嫔妾岂不是要给她请安?娘娘,嫔妾实在不愿!”
“闭嘴。”
太后冷冷地横她一眼。
被太后责令,江贵人只好眼泪往肚子里咽。
“哀家也觉得此事不妥,应押后再议,云氏无论如何不是当皇后的合适人选,但……”
何况皇帝已经很久,很久没翻牌子了。
他就偶尔会传召珍常在,但彤册上未添一笔。
“在皇上下诏之前,太后娘娘就该劝阻他,这诏不能下啊!”
江贵人捶胸顿足,世家贵女的优雅气度荡然无存。
太后的眼神暗了暗:“立后的明诏已发,这时说什么都没用,哀家劝你还是尽早收拾心情吧!熙贵妃起码不像前头那个,得势就爱磋磨人,你要是不去招惹她,不在暗地里对她使坏,哪怕她最得宠的时候,又何曾吹过皇上的枕头风,要无端惩治你?”
太后不同意云皎当皇后有两个原因——
一是觉得她出身低了,二是觉得她不会主持中馈。
但论德行上,她的扣分项只有独占龙榻的善妒,德行是不差的。
“这,这……”
江贵人的嘴唇翕动,愣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太后叹气:“你不甘心,无非是觉得她出身低了。可是谁让皇上喜欢,她肚子又争气呢?祚儿在娘胎里养得很好,是熙贵妃的功劳,日后未必没有可能继承大统。你觉得她样样不如你,哀家却觉得除了出身,你没一样比得上她。即使是在哀家身边侍疾尽孝,她也做得比你好多了,是真心把哀家当成长辈来照顾的。摸着良心有一说一,是哀家也更偏爱她,这孩子招人疼。”
江贵人的心拨凉拨凉的。
熙贵人招人疼,她就活该被践踏是么?
瞥一眼江贵人的神色,太后就知道她又想岔了——要说好日子,江贵人她真没少过,现在的日子也没差,别人的品级是比她高,却没想过以此作践她。人一旦太爱比较,那就不易感到幸福了,毕竟攀比是没有尽头的:“你安安份份的,哀家找个机会让熙贵妃把你晋回嫔位。”
新后要立威施恩,少不了晋升嫔妃。
江贵人气极,别开头:“要靠她来晋的嫔位,嫔妾宁可不要。”
太后不惯她的:
“那你就在贵人位分待着吧。”
想到自己在贵人位分上待了这么久,江贵人又焦急起来,她心中怨恨,为何云氏的封后之路如此平坦?太后竟也没有激烈地反对。
江贵人的疑惑,注定是得不到解答的。
太后没告诉任何人。
天家无小事,龙体即国体,彤册每日都会送到长乐宫供太后翻阅,而让她心惊的事,皇上已经快两年没有行房了!即使是深得圣宠的熙贵妃,彤册上亦没有承恩的纪录,也就是说,皇帝和她盖被子纯聊天了两年。一年前,还能说那是熙贵妃怀着祚儿,不宜同房,熙贵妃都出月子恢复好了,为何还是没有?
太后心急如焚,便把为皇上每日诊平安脉的太医叫来,问了许多回。
终于,谢知行一脸哀戚地亲自去了长乐宫,摒退外人,向太后跪下了:“是儿子不孝,让母后劳心了。”
“皇上这是怎么了?”
太后连忙起身去扶,他这下跪得结实,愣是没扶动,不由更急:“你起来好好说话,都是做皇帝的人了,不宜久跪。”
谢知行这才顺势坐到太后的身边。
太后没好气:“如果皇上是为立熙贵妃为后的事儿来,那倒是不必跪哀家,你想想自打熙贵妃有孕起,你除了她和珍常在,就翻过谁的牌子?你半步不迈入后宫,跟哀家闹脾气使性子,哀家要是再劝阻,皇上怕是要嫌哀家多事了。”
“哀家本来还想在下次选秀给你挑些容貌出众的秀女,你不喜欢世家姑娘,出身低些的也不妨……说来你以前不是挺看重淑妃?怎么连她那处也不去了。”
不去归不去,送到延禧宫里的赏赐没少过。
谢知行不是不重情义的人,危庶人在位时淑妃忍让她良多,他不放心交给危庶人的宫务,都由淑妃来办,从来没让他失望过。在他心中,淑妃才是世家姑娘该有的典范,江危两家很该学学如何教养女子。
“是儿子发现母后最近经常查儿子的脉案。”
太后一愣,随即一阵心寒袭来:
“皇上是怀疑哀家了?觉得哀家的手伸得太长?”
谢知行摇头:“儿子是有另一件事要禀报,才摒退宫人,只告诉母后一人。”
他很清楚,怎么跟太后解释熙贵妃在自己心中的份量,都是火上添油。
何况太后更不理解的是,爱重熙贵妃,没问题,这不影响皇上临幸别人啊!世人不都向来如此?皇帝独宠一人,对两人的名声来说都不是好事,何苦呢?
“皇上请说。”
见儿子摆出了郑重的姿态,太后也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他慢慢说。
谢知行稳了稳声音才道:“在两年之前,儿子发现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太医为儿子诊出腰酸膝软,精气虚冷之状,怕是有筋痿之疾。”
太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这病在后宫中太冷僻,人们鲜有将下三路的疾病宣之于口,慢慢地,太后面上露出惊恐不敢想象之色。
筋痿之疾!
《灵枢·经筋》中也将此病称为“阴器不用”
大白话一讲,就是他阳萎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不中用呢?
“可是,可是,你怎会有这样的病症呢?你原也不是恣情纵欲之人啊。”
太后一边说,一边端详他。
谢知行在来之前,特意通宵了两日批阅奏折,把自己熬出了两个乌青的眼圈,憔悴之色扑面而来,还真把太后唬住了。何况,整整两年不与妃嫔行房,除了皇帝不行,太后真的想不出其他原因了,不禁悲从中来:“你才这么年轻,先帝像你这会的时候,也没此病症啊!”
“若非如此,儿子即使再喜欢熙贵妃,也不至于连她也不碰,实在是有心无力。”
“所以,儿子在二皇子身上寄予厚望,不想他的生母出身太低。”
太后猛地醒悟过来。
对啊,如果皇帝不行了的话,岂不是只有祚儿一个继承人?
要说立皇太孙也行,就怕景儿养不住,他身子骨弱,太后既怜惜他,又不敢经常召见他,怕养得感情太深,哪天病没了她受不住打击:“你怎么不早来和哀家说?”
“如果不是怕母后担忧,世间又有哪个男子愿意承认自己不中用?”
谢知行苍白了脸色。
“是哀家不好,哀家不该提的。”
太后心疼不已,并后悔起来,她这些天来做的事,不就是在揭开儿子的伤疤,在上面洒盐?她愧疚极了,但更关心此症能不能治:“太医可说这病该如何调理?”
“太医说是可以用药膳调理,但暂时并无有效之法,儿子也不想大张旗鼓地寻方子,不过儿子已经让二弟去寻找民间偏方了,旁人问起,就说是帮三弟找的。”
康亲王体弱,后院也久未有喜讯。
是了,太后暗暗点头,知行这孩子有事第一个想到的必然是端王,有屎盆子也爱扣在康王的头上。细节全对得上,太后释去心中的疑虑:“既然如此……立熙贵妃为后的确是最好的选择。朝夕相处,枕边人最难瞒过,让其他妃嫔知道你的病症,说不定会拿此做文章生异心,熙贵妃她爹官位低微,在朝中势单力薄,女儿得了宠也只能依附于你做个忠心耿耿的孤臣。”
“还是母后真心为儿子设想。”
谢知行现出沉痛之色。
有这一重考虑在,才有了后来的太后默许立熙贵妃为后。
后宫最大Boss同意了,事情也变得顺风顺水起来。
这一朝有过皇后,凤辇是现成的,但谢知行想给云皎重新订造一台辇轿,于是这一年里造办处和礼部就没闲过。
皇后穿的凤袍也是,他不想云皎和前人穿一样的,使劲在细节上花功夫,把自己龙袍上的明黄色分给凤袍许多。
迎禄捧来给云皎瞧过一遍,她看这配色隐约有点熟悉。
想了许久,想出来了。
上一次看这种配色,还是在北京奥运的国家队队服上面,红配黄,番茄炒蛋!这两色撞在一起,寻常人还真压不住,也不是寻常人能够穿上身的,凤冠霞帔穿上,来这一遭真值了。
“真是太衬娘娘了!”
雪芽险些儿没掉眼泪:“想想当年奴婢来到娘娘身边就想到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云皎对她肃然起敬。
在有皇后的前提下,觉得一个小答应能够穿上凤冠霞帔,这不亚于来到练习生少年班里握着那未成年吹着大鼻涕泡的小孩双手说相信他日后能拿奥斯卡。
谢知行见了她试穿皇后的衣裳,脑海里出现四个字。
功德圆满。
他能给的,都给云皎争取到了。
天上的仙女下凡来这一遭,总算没辱没了她。帝后一体,只有皇后能和皇帝平起平坐,谢知行心里很愿意给她这份荣宠,只怕她不愿接受,嫌烫手,嫌麻烦。
于是他很含蓄的,故作淡淡然地问:“细节还有想改的地方么?”
“今晚的晚膳里加一道番茄炒蛋吧。”
云皎若有所思,给了他一个玄之又玄的回答。
“对了,有件事我要叮嘱你,万一太后问起,你不能说漏嘴了。”
谢知行将她带到屋子里,甚至不要迎禄在门外守着,附耳将自己假称有筋痿之疾的事告诉云皎。云皎的表情相当精彩,变了又变。她想起刚进宫时,也这么揣测过皇上,没想到真有一日……
云皎跟他咬耳朵:“皇上,有没有可能,是真不行了?”
“没有可能。”
云皎:“万一呢?”
有时候,谢知行真的很想捂住她的嘴,让她少说两句。
云皎还是不安份,眼看四下无人,开始对他动手动脚。终于在屋子里以符合武德的前提下验证了一番——点到即止。
素了两年的谢知行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被她一整是真难受上了,匆匆离去,没在永宸宫久待。
丽嫔却高兴不已,在皇上走之后,她甚是志得意满:“也该轮到我有今日,以后我就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宫中谁敢对我不敬,魏妃见了我也得客客气气的,全靠在你这儿的脸面了。”
云皎:“那我分点宫务给姐姐管?”
“那又话说回来……”
丽嫔之前不是这避权的性子,相反她挺爱宫权的。
后来她想明白了,那会想分得宫权,是因为有宫权才有安全感,能在宫人面前积下威信,才能过好日子。那如果啥也不干也能吃香喝辣的,谁还想去操这份心?横竖她是没这志向,就等着吃皎皎的软饭了。
“还有娘娘你别叫我做姐姐了,我每听到一句都觉得自己的阳寿在减少。”
衣服裁好之后,适逢燕赤各地也开始恢复正常降雨,谢知行大笔一挥,将此定为立后带来的祥瑞,将封后大典的吉日列到日程表上。
大典仪式办得庄重盛大,云皎穿着一身凤冠霞帔走上至高处,接好凤印,与谢知行一同接受众人朝拜。
举办封后大典之前,云皎存了档。
她想到这算是她的婚礼,也是接受百官和命妇朝拜的人生巅峰了,皇上再疼爱她,也不能让她三年五载的就再办一回封后大典,太劳民伤财。她自己存档,想回味一番时就读档,或者索性当日就把它体验个够……
结果是她想岔了。
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劳累之事!
还读档多次爽个够?体验一次就够够了。
之前封嫔就很繁琐,封后大典自有过之而无不及,何况这操持上下的事有大半都是经她手安排的,没有惊喜可言,一切都按着老祖宗的旧例来。
“怎么能说没有惊喜了?”
丽嫔向她阐述这次封后大典上,有多少超越皇后能有的规格:“皇上能给你加龙的地方都加上去了,不能加的也悄悄地往上堆东珠。”
古言里的甜,兴许都在破例的细节里。
但顶着厚重头饰,身披国家级华服的云皎……原谅她真是一样也看不出来!到了现场,她环顾四周,心里只有一句话。
那就是——
好多人啊。
黑压压的人头向她跪拜。
只有在这些时刻,她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枕边人的不一般,他是这个国家的掌航人,一念之差,便是无数人的兴衰苦难,而他做过最不理智的事情,恐怕就是坚定地选择她。
她真能做好一国之君的贤内助吗?
这世界有野心勃勃想到处征战的将军士兵,有潜心研究创作的科学家艺术家,也有决定为家庭牺牲的家庭主妇主夫……他们无一不是有着明确的目标,穷尽毕生岁月去实现理想。
而云皎想来想去,她竟没有值得称道的理想。
既不想征战天下,不想经商,也不想为夫君洗手作羹汤。
她就想什么也不做,百事没烦恼,最好这个世界多她一个不算多,少她一个也不影响。
“皎皎,过来。”
正当云皎有一瞬的迷茫时,谢知行向她伸出手:“走神了?不要紧,跟着我。”
他以为她忘记了接下来的流程。
低着头的众人看不到皇后娘娘快步赶了上去,把手放进皇帝的掌心里。握住了那只干燥温暖的手,云皎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见一步走一步吧!她即使不会宫务,有他教着,又能随时读档,犯不了大错。
刚穿越到燕赤的时候,云皎真没想过进宫,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她推着前行,她浑不在意,在哪住不是住?即使多次侍寝,也未曾动心半分,她的宫斗面板形同虚设,定义不了她的人生。
是皇帝一次又一次地向她表明心迹,用行动证明自己对她的爱,才有了她向他奔赴的今日。
云皎接过琮玺,内外命妇奏贺,大礼圆满。
同年,危家一系被清算而空出来的许多职位之中,谢知行给国丈留了一个,被云皎拦住了。
自己亲爹自己清楚有多少斤量,燕赤的官场风气不差,他要有能耐早混出来,就是差点儿,云皎怕他惹出祸端来。于是谢知行一思量,开设一个官阶,名为特进荣禄大夫,初授即为正一品,同时封为景福侯。
既有资格上早朝,说出去也不会过于寒酸。
特进荣禄大夫没有实权,是新设的一个专门给关系户或者被架空的功臣的职位,但他要是愿意,完全可以在早朝上对其他人叭叭叭,他不仅官阶是正一品,还是个正经侯爷,只有他叭叭别人的份,别人还不能顶嘴,痛快!
曾经的九品芝麻官摇身一变成国丈,看得百官羡慕嫉妒恨。
以前的同僚都说不出话来了,特别是欺负过云源的,见到他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他把自己记了起来,要当场清算。云夫人也没料到自己有一天能给皇帝当丈母娘,还当上候夫人了,乐不可支之余,还是很为女儿担心。
上回她进宫伺候女儿坐月子,愣是没瞧出女儿有何长进,还是一副小姑娘姿态。
如今是当皇后的人了,该成熟起来了吧!
云夫人不确定地想。
而谢知行是这么跟云皎说的:“你父亲如果想有一番作为,跟朕说,朕可以给他安排,让他一点一点试,步子不迈太大,只要不是干了伤天害理的事,小错有朕兜着。”
“那就劳烦皇上多担待些了,”
卸去凤冠霞帔的云皎在榻上美美躺下。
“还有,你搬去建章宫的事……”
“我不!我不要住建章宫,”云皎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晦气,我就喜欢永宸宫,而且建章宫不能有别的妃嫔住进来,我没有丽嫔姐姐陪着会做恶梦的。”
谢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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