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人问荣清淑,和燕老这么多年的朋友,可有曾提过他的弟子?
在得到信儿后,他们原本都是不愿的,谁想千里迢迢去外乡一个府城级别的官学?简直大材小用,自贬身价。
等后来打听了陛下要他们关照教导的人后,顿时都犹豫起来。
世间聪慧善读之人不少,可如此奇才,确实从未见过。
荣大学士轻咳两声:“我和他可不是什么朋友,此次前往宁都,我倒是要好好看看,他收的这个弟子,是不是名副其实?”
不少人都抱着这个想法,想好生瞧瞧,到底是言过其实,还是人世间确有此奇才?遇事平事,巧思实干。
顾璋还不知,将有一群大儒将乘船南下,齐聚宁都,里面甚至还有他师父较劲多年的“挚友”
他正忙着补课!
问心学院里有“旬考”“岁考”和“毕业考”
以往这些大大小小的考试,他大多在前三,和黎川、余庆年三人长期霸占丁组榜前三名。
这次回来,他看出来了,许多人对他的位置跃跃欲试呢!
听听都说的是什么话?!
“咱以往都只能争一争第四,这回可算是有机会争取一下前三了。”
“在升组前,能有一次排名把顾璋压在身后,把经常榜首的人压过啊!想想都觉得干劲儿都来了。”
“哈哈哈,丁组最后一次考试,要是这次超过他,日后丁组公布榜单的栏目里,他就没有超回来的机会了,这可是未来几年的谈资!”
“此时不拼命学,更待何时?那可是顾璋啊!!!”
顾璋:“……”
顾璋都要气成胖乎乎的河豚了!
他本来是不在意这个升组考试的名次的,走之前都打算好了,反正只要能顺利升入丙组,不留级就好。
以他对这学段知识掌握的扎实程度,即使最后一段时间缺课,光靠前面的分数,也肯定不会留级的。
但是现在不行了!
居然一个个都居心叵测的,想要在升组前,留个名字在他前面!
不仅嘴上说说,个个都跟吃了什么补药似的,迫不及待地拼命学了起来!
太典了!说好的君子之风呢?说好的同窗之谊呢?!
明明一个个都揣着小心思,当着他的面,都还笑容满面。
“顾贤弟,听闻你杂嚼铺子出了三套鸭?每天一只,实在是飘香十里,千金难求!”
顾璋:微笑脸.jpg
他分明记得,那天无意中听到真相的时候,这人说:“我这次但凡要是比他考得高一名,我定要赋诗一首,日后写进我传记之中。”
所以考得比他好,甚至就一名,是什么值得纪念一辈子的事情吗?
又走几步。
“顾贤弟,咱学院上上下下都传遍了,甚至对面分斋中举的学子都有所耳闻,此举大善,乃吾等楷模。只等五月一锤定音,你此前那篇文章,恐怕要闻名于世,还能流芳百世!”
顾璋笑容僵硬。
他分明也记得,就是这个声音,当时背对着他很激动地说:“我要是能冲进前三,力压顾璋,我定要请画师来,画一张公榜时我站在榜前的场景,旁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画上一定要放大我们俩的名字。”
“画完画,我还要再拓一张红榜排名,留做珍藏。”
还珍藏!简直离谱!一个学院丁组的升组考核,是能光宗耀祖吗?
顾璋假笑:“楷模不敢当,还是要着眼当下,应对此次生组的考核才好。”
顾璋不愿再碰上与他寒暄之人,大步流星地走完了从学院大门口到教舍的这段路。
他进了教舍,也不和往日一样,先吃点点心,喝点茶水,再看看游记,再有时间看看燕老布置的开拓视野的书籍,他直接拿出了黎川给他写的重点,认真学了起来。
那架势,就差头悬梁锥刺股。
上辈子沉迷锻炼异能,疏忽了学业,临近毕业考最后七天,一支笔,一本重点创造奇迹的时候,都没如今用心!
黎川见他如此,又抓紧落笔,写下最后一笔,这是最近七日的课业总结。
他放下笔,起身走到教舍前方,将这份笔记递给顾璋:“这是最后一份,你慢慢看,我不急着用。”
“你来的正好!”顾璋连忙拉他坐下来,指着昨日好几处没看懂的地方,“这几处作何解?”
黎川看着自己的笔记,几乎不用思考,就直接讲起来。
顾璋有些疑惑的地方,顿时觉得明白了。
不愧是黎川!
顾璋觉得对得起他封的“全能六边形战士”的称号,没有死角!
思维也不似他一样奇妙跳脱,讲着讲着就发散到天边去了,严谨又有逻辑,细节也面面俱到。
临时抱佛脚最佳辅导员!
顾璋把这本搞懂,放到一边,又拿起黎川新送的那一本来,他翻一看。
相较于之前的几册,这一册明显是根据他之前问过的问题,进行了针对性的细节修改。
其实他的问题,因为上辈子思维的参与,和现下许多学子的问题不同,黎川这样修正笔记,显然是为了他能看得懂。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和他们一样想!”顾璋感动,黎川果然是他的好兄弟。
黎川正色:“我这次也是奔着第一去的。”
顾璋:“……”
他看着因为给他讲题,凑得很近的黎川,一脑门磕了过去。
黎川错愕,捂住微红的头顶,惊道:“作甚?!”
顾璋灿笑道,“把你撞傻,第一就是我的了。”
黎川这般克制守礼的人,都忍不住把书册拍在顾璋脸上:“好生背你的!”
砸完起身就走,准备回自己位置上继续学习。
顾璋手忙脚乱地握住掉下来的笔记,喊道:“中午请你吃烤三套鹅,要来啊!”
黎川顿住脚步,他站得端正守礼,回头认真道:“这些笔记是我钦佩你为民解忧,自愿所赠,不求回报。”
顾璋理直气壮道:“谁说是回报?我分明是想让你被香迷糊,然后日思夜想念着这一口,无心念书,我就能不费吹灰之力,馋死一大劲敌。”
黎川哑然。
黎川一向是应付不来顾璋这一套的,他甚至都不敢想,怎么会有人能这么自然的将这些话说出口。
如果是自己来说,他光是想想,都觉得面红耳赤,嘴都张不开。
顾璋见黎川脚步停顿了下,随即转身,加快步伐,像是落荒而逃。
他连忙喊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中午食堂见!”
黎川脚步踉跄一下。
谁说不说话就是答应了?世间哪有这般道理!
实非君子所为!
等黎川走了,金瑎和余庆年才上前来。
顾璋目光在他们三人之间游移,感觉他们三人之间,好像有些不对劲。
也不知他走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金瑎送来了一堆诗篇:“都是我作的,我跟你说,要是到时候你又写不出来诗,千万别用你那一套来凑,我看着就牙酸,按我的套,反正你记性好,很快就记下来了。”
“这么多,你可真看得起我。”顾璋翻了翻厚实的诗篇,感觉有被吓到。
金瑎骄傲地抬抬下巴:“我随手写的诗都保管你惊艳,看一遍就能惊叹得记下来。”
“你厉害!”
金瑎哼哼唧唧道:“要不是诗篇占比太小,我定也能和你们争一争前三的位置。”
“金弟诗词逸趣横生,实非我等能及。”余庆年语气清和平缓、笑着赞了这么一句,顿时将金瑎这只骄傲的小孔雀安抚下来。
顾璋笑,还是余庆年有这般本事,若是他来,指不定就要逗得金瑎炸毛了。
余庆年手持一卷书卷道:“这是近十年来书院升组考核的试题,你且看看。”
顾璋没想到还有这种利器:“你们是真不怕我一口气学会了!”
什么都往他这里塞!
余庆年自信道:“即使璋弟学会了,我也是要冲击魁首的。”
“我学会了你也有信心拿第一?别忘了从开学到现在,每次旬考,得第一最多的人是我吧?”
“人不可有傲气,但不能无傲骨。”余庆年起身,白衣胜雪,仪态松弛却透着清贵的气质,“虽输给璋弟的多,但我苦读这些年,亦有功底在焉。”
顾璋:危!
顾璋没太多抓紧复习补课的时间,就赢来了升组考核。
这日,他甚至都能感觉到周围同窗摩拳擦掌,势要发挥出最好的水平,将他压在身后的雄心壮志。
他几乎都能读懂大伙眼底兴奋的神情。
丁夫子走进来。
面色又沉又严,让人根本不敢与他直视。
“今日我负责监考,若有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鬼祟之举,莫怪我不讲情面。”发卷前,丁夫子冷声提醒道。
顾璋朝前看的时候,和他的目光对上一秒。
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好像特意在他这里多停留了两秒。
顾璋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也无心想这些,抓紧时间开始作答。
他先将过年前的那几个月学的内容答了,这部分他学得很扎实,答起来也行云流水。
然后才深吸一口气,开始答最近几天临时抱佛脚的内容。
临时抱佛脚的时间实在有些短。
复杂一些的题目他反而不怕,因为都有逻辑和思辨性,他可以根据看过黎川的笔记,和自己的思维辩证地来答。
倒是一些简单的题目把他难住了。
顾璋头一次觉得脑子有些短路。
宛如上演——“马冬梅。”“马东什么?”“马冬梅!”“什么冬梅?”“马冬梅!!”“马什么梅?”
顾璋心凉。
不会真让他们称心如意了吧?
但是确实怎么都想不起来,即使记忆力再优秀,也没法补这么多内容。
顾璋叹口气。
认命地翻开最后算学的两道题。
这是他的习惯,把算学题放在最后做。
因为即使没时间了,飞快地做,也不会出错。
毕竟丁组难度的算学,对他来说确实简单,就像是对一个高中生来说,任凭再着急,谁也不会算错1+1这样难度的题目。
他看到最后两题。
眼前顿时一亮。
这题好像有点难的样子!
各科目的内容,都要到丙组才会拔高、加深,丁组说白了就是用来打基础的。
但眼下这道题目,看起来可不像是平时课业的难度,即使和课堂上最难的一档题目相比,也更难了一点。
若要顾璋打个比方,原来一个方程能解决,这题起码要列个方程组,还是三元方程组。
用寻常法子也能做,但解题的长度,恐怕要从一列,变成足足两列才能答完。
他喜欢!
他就喜欢有难度的!
顾璋眼角微弯,眼中泄出几分不顾旁人死活的快乐笑意。
他刷刷解好了第一题。
又验算了一遍,保证不会出错,才谨慎地往答卷上誊写。
再看第二题。
怎么突然变简单了?
但是仔细一读,这是一道有坑的题目!
给了好几个数据,都是看起来很有用,非常有逻辑性,前后能顺利关联,也恰好能全部用上,一下子解出答案的。
但是!根本没用!
全是障眼法。
顾璋答完这一题,顿时觉得心情舒畅了,按照平日里大伙来请教他题目来判断,能做出第一道的人恐怕就不多。
而第二道这个坑,有多少人能躲得过去,那就更不好说了。
没想到啊,临到这种关键时刻,竟然是平日里最严肃刻板的丁夫子救他于水火!
有这两道题。
谁也别想祸祸到他头上!
顾璋答完题抬头活动颈椎,正好对上丁夫子严肃监考的目光。
顾璋猝不及防地,冲丁夫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丁夫子霎时瞳孔紧缩,飞快挪开眼,前方教案下还发出一阵响动,几乎能猜到案后是如何手忙脚乱。
哦豁,被他发现了!
“张兄感觉如何?”
“幸也!这次考卷所察,都复习准备到了, 也就第一道算学题稍难了些,不过也解了一些,应当不错!”
学院内,到处都是讨论题目,互问经义、策论、算学的声音。
大多人心情都不错,他们这段时间学得勤奋又刻苦, 答卷都写得满满的,答得也流畅, 感觉十分良好!
讨论声中,最受人关注的, 莫过于算学的第一题。
“第二道不应该是232亩田吗?我一下就算出来了, 不可能出错的, 应该是你哪里有疏漏。”
“你定是没注意后面的那句。根据我朝田籍,根本不需要将前面那些数字套用来算,因为是以户为单位的。”
即使难了点, 当然也不可能只有顾璋一人能注意到坑的存在。
答案对着对着,第二题的坑就被揪了出来。
从教舍到食堂、从食堂到学院大门口, 处处都能随时爆出惊呼声。
“什么?!!!”
“我都没注意到,那岂不是连第一题都不如?第一题多少还写了点!”
“也不知是哪位夫子出的!还把前面的数字给得那般详实, 实在是……实在是!”
顾璋听了半晌,见那学子憋得面色发红,都没能把这个“实在是”憋出来。
但想也知道, 无非就是“心黑!”“奸诈!”之流的词。
估计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早就骂骂咧咧起来。
倒是有平日里关系不错的, 凑过来小心打听:“顾璋你两道算学题答出来了吗?”
若顾璋也失手掉进了坑里,他们还有希望,但若顾璋做出来了,他们原本的想法,怕是要落空了。
顾璋笑中带着点失落:“做是都做出来了,就是,哎,不说了,吃饭去。”
这声唉,又低又沉,道尽了酸楚和遗憾。
听得这个掉坑的学子,直接狠狠地共情了,对,就是这个感觉!
交上答卷前,觉得信心满满,得知答案后,从飘飘云端,直接坠落到冰冷寒潭,忍不住抱住可怜的自己。
“哎,我也是。”说完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重重地叹了一声:“哎~~~”
顾璋努力压住想要上扬的唇角。
忍住想要噗嗤一声笑出来的冲动,保持着温润和煦的浅笑,又带着点明显的失落,任谁来问,都是搪塞之语。
看似谁也没问到具体情况,顾璋到底做没做对一事悬而未决,但看顾璋的表情,几乎都下意识觉得,他多半也不乐观。
他们四人找了一张小桌子坐下来,这是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他们三人一路见顾璋应付众人的说辞,都有些无语凝噎。
看起来很真实,但就是没一句准话。
真要是信了这张脸上的表情,他们这朋友就不用当了。
黎川问:“第一题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他没解出来,但好在心细,后一道没掉进出题者挖的陷阱。
顾璋好奇:“你怎么笃定我知道第一题的答案?”
金瑎有点嫌弃食堂的饭食,苦着脸道:“要是你都解不出来,估计没人能解出来,夫子不可能出这样的题目。”
顾璋叹气,“居然被看穿了,可惜了我的奥斯卡影帝一样的演技。”
“奥斯卡影帝是何人?竟然斗胆称帝!”
顾璋:“……”
他卡顿片刻,解释道:“演技很好的人。”
金瑎道:“演技确实不错,要不是了解你,还真的被你忽悠过去了。”
看着他们三人好玩的表情,顾璋不住“噗呲”一下笑出声来,笑得前仰后合。
感觉动静有点大,他连忙以手掩口,低头憋着笑。
金瑎三人目光对视,眼底都透着一丝无奈,浑身上下都透着“我不认识此人”的气息。
顾璋笑完,还是将那两道算学题的答案告知他们。
金瑎和黎川都在第一题上有失误,但第二道都没掉进丁夫子挖的陷阱中。
黎川靠的是耐心细致,金瑎则是家学渊源,家族里即使不读书的人,算学好的也是一把一把抓,还是正儿八经的营生。
余庆年倒是相反,第一题做出来了,反而在更简单的第二题上全错了。
“是我疏忽了。”余庆年苦笑。
金瑎摇头:“也不能这么说,你出身好,都没接触过田地,自然不会往那方面想。就像我,永远也写不出你擅长的那种辞藻绚丽,典雅清正的文章。”
黎川突然道:“余兄若不多接触些百姓生活,算学一道还是小,日后怕是只能写出绣虎雕龙的官样文章,若日后为官,一言一墨,便有不知多少百姓要受难。”
顾璋眯起眼睛,眼里有些许诧色。
他知道他们之间有点问题,但也真没想到,黎川能说话这么直。
他抬头就看到余庆年脸色微白,握着筷子的指节绷紧,金瑎也有些被驳了面子的尴尬。
毕竟夸余庆年的话,是他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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