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的弯弯绕实在是太多了,楚岚又喜欢她什么呢?又能喜欢她多久呢?在这样的磨砺中,是不是很快又流逝殆尽了?
这些都是摆在眼前的东西,而她一个答案都看不到。
方云蕊咬紧了牙,她不想沦为楚岚一时兴起的玩物,赵怀峥原本是个不错的选择,是她看得到将来的选择,她真的不想再动摇了。
“你再这样,我就去告诉国公爷。”方云蕊道,她素来收敛着的神色上竟也露出坚毅与果决来。
“你告诉祖父,是想换得一个怎样的下场呢?”楚岚不松手上的劲道,他似乎是今日才发觉,原来自己回忆中一直很好闻的那股荷香是来自方云蕊身上的,去岁的夏天,他一直以为是府里的荷花开得太好,所以飘过来了一些,才能时常闻到。
可今年他一次也没有闻到,心中惦记,却没有问过。
直至今晨半梦半醒间,他想起那股荷香时身体自然而然有了呼之欲出的欲.望,他才猛然想起这荷香不是自然之物,是她的,是她带来的。
缠连在他的枕上,被子上,床榻上,曾经染得到处都是。
“是想他也赐我一回家法?”楚岚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臂,“还是想他弃我于不顾,将我赶出国公府?”
方云蕊浑身发冷,她道:“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国公爷不可能为了我伤你,但是他应允了我的婚事,你便不能再这样对我!”
“你觉得祖父知道了你与我的关系后,还会允你外嫁吗?”楚岚耐心地与她谈判着,他要让她明明白白地看清楚,嫁给他是最好的选择,虽耗费时间了些,可能得她一个心甘情愿也是好的。
可方云蕊却挣扎得愈发厉害了,她丝毫不顾地扯着身后的人,甚至抓到他披散下来的头发也用力扯了一把,可楚岚连哼都没哼一声。
“你疯了!你要逼死我吗?你是不是想逼死我!楚岚,你高高在上,就要将我的事情碾得一文不值吗?”方云蕊哭出声来,这原是她不堪回首的过往,哪怕是从楚岚嘴里说出来她都觉得太过羞耻,可楚岚竟然拿这件事来威胁她。
她哭着挣扎,许是她的力气的确因为愤怒大了不少,许是楚岚一时失神,总之她终于一把推开了楚岚,从他怀里逃了出来。
方云蕊头也不回地往荣寿堂跑,她想,见到荣国公那就没事了,跑出去不知多远,她没有听到身后追来的脚步声,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血,好多血,从楚岚腰侧那个伤口出漫出来,一股股地往外渗透着,几乎染红了他半边袍子的下摆,在残阳之中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那个晚上楚岚为救她被尖刀刺进的一幕又在方云蕊心头重演,她面色微白,并不是没有疑问过自己——若楚岚真的是一时兴起,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太医说毫厘之差他就要死了,万一那晚楚岚死了呢?她今日还能心无旁骛地去考虑自己与赵怀峥的婚事吗?
“楚、楚岚……”方云蕊喃喃着,她的双腿像是被固定在原地,开始重新思考自己是不是要因此去向国公爷告状。
楚岚到底是没有伤过她的,他在她身上付出了那么多,一时放不下,也是有的……
楚岚站在原地,他侧着身子,不必去看也知道方云蕊并没有跑远,腰上那一刀被刺得极深,妥帖养着尚且要不知多少日子,何况他还不止一次地将之撕开过。
她那么好骗,骗了一次,为什么不能再骗第二次、第三次呢?
楚岚抬起一手,按在自己的伤处,从方云蕊的角度看来,他像是在捂住自己流血的伤口,可实际上,他的手指按得很用力,死死按着,迫使伤口流出更多的血来。
倘若他因为救她死了,她还能安心嫁人吗?不可能,小丫头心善着呢,倘若他死了,她这辈子都忘不掉他!
因为失血过多,楚岚的身形已经开始摇摇欲坠,方云蕊心惊,终于忍不住往回赶,楚岚的伤口又崩裂开了,是不是她方才不小心碰到了?
这样多的血,让方云蕊感到害怕,她想起自己爹娘死的时候,也是流了好多血,这样多的血……
她从快步更迭为小跑,跑到了楚岚面前,看着他按在伤口处的手指已经被血染红,可好像没有半点止血的效用。
她这下是真的心慌了。
“表哥,你流血了!”她惊慌地催促着楚岚,可楚岚一言不发,只垂目看她。
“你流血了!”方云蕊又叫了一声,这太多了,太多了……楚岚的衣服都红透了。
她怕得双手都在发颤,连忙交叠在一起替楚岚捂住伤口,急急道:“我们先回铃兰阁,再让青墨赶紧找郎中来吧!”
楚岚抿着唇,他们两个就站在她的院子门口,可她宁愿绕那么一段原路也要他回他的铃兰阁去,也不要他去她的院子里歇一歇,真是好薄情的女人啊。
“我死了你不高兴吗?”楚岚凉声问她,“死了,就没人拦在你和赵怀峥中间了。”
他说完,便身形一软,眼前发黑几乎要晕死过去,方云蕊急急抱住他,心口处跳得飞快。
“海、海林……”方云蕊哭腔喊着,“快帮忙找郎中来!”
第111章
铃兰阁是不能去了, 方云蕊喊来了海林,先是将楚岚掺进了自己院中,又赶紧命青墨和珊瑚一个去请外面的郎中, 一个过来帮忙将楚岚扶到床上去,等做完了这一切, 方云蕊心口的怦怦都没有停下来。
这太吓人了, 她以为楚岚都要死了,守在楚岚边儿上人却一个劲地发抖。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方云蕊嘴里喃喃着,神情因为高度的紧张也变得紧巴巴的。
海林去烧热水了,此刻屋里只剩下她和楚岚, 她轻轻碰了碰楚岚的颈侧, 还是温热的, 饶是楚岚眼下唇色十分苍白,可他躺在床上还是精致俊美得宛如一尊玉像。从第一次见到楚岚的时候, 方云蕊便觉得他生得过于好看了, 从那以后再见,她也总是下意识低垂着眉眼不去细看楚岚的长相。
她有些庆幸方才自己是背对着楚岚的,倘若与他四目相对, 方云蕊根本不可能冷静得下来。
好容色总能让人格外丧失底线,赵怀峥生得也是不错的, 可他的不错并不像楚岚这样能叫人色令智昏。
“你要好好的, 一定要好好的。”方云蕊颤声道,情不自禁伸手去摸上楚岚高挺的鼻梁,顺着一点点往下摸到鼻尖。
闭目昏沉了片刻,楚岚倒也不是全无知觉, 他听见了方云蕊说的这句话,感受到了她的指尖在他脸上的触碰, 一股悸动便在他心底绽放一般,努力着睁开了双眼。
他双目如黑玉,一睁开便锁定在了方云蕊面容上,去瞧她担忧不已的神情,他眸中反倒生出笑意。
“你不舍我,是吗?你也担心我死对不对?”楚岚信誓旦旦,当初方云蕊说喜欢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变心了?她就是嘴硬,就是气他当初拒绝了她。
方云蕊忙收回了手,像是被烫着了似的。
她连目光也收回,解释道:“倘若表哥重伤不治了,国公爷迟早会查出是因为我的缘故,到时候只怕是要厌恶我了。”
楚岚觉得他眼睛疼。
也知道自己再这样不妥,方云蕊又忙站起身,距离楚岚又远了些,道:“我心意已决,是要和赵怀峥成婚的,表哥实在不必纠缠了。”
“即便我死了,你也不肯改主意?”楚岚头一次见她如此坚定,他半眯的双眸露出危险的气息,可方云蕊没有看他,便也无从去察觉。
“表哥不会死的。”方云蕊固执地驳了一句,“我也不会改。”
好啊,真好……
楚岚一口气没上来,呛得自己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得厉害,本就还没有得到救治的伤口又冒出血来,兼连着落在她干净的床铺上。
这张床,他记得,他们曾在这张床上无比亲密过,那个下午的紫藤萝床幔无数次在他心间浮动而过,那时她还很好掌控,还是个对他唯命是从的。
眼下呢?他都咳成这样了,他的伤都再次加重了,她却只知道远远地站在那儿,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这样的性子,是怎么养出来的?是他自己,是他自己一手促成了她这般倔强的性子,若换在从前,她哪里敢!
楚岚气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胸口急促起伏之间,他突然开始理解为何有些男人喜欢把女子豢养起来,为何要规训她们柔顺听话,因为只有这样,女子才会言听计从,才不会气得他连句话都说不出。
……他又何尝不想呢?楚岚目光落在她雪白的双腮上,她美丽也动人,若将她比作鸟雀,定然会是最漂亮的凤凰。
他何尝不想将她宛如鸟雀一般关在笼中呢?人总是更喜欢听话的,总是想要喜欢的东西更容易得一些。
若非舍不得,他何尝不想
就在楚岚正要开口说一句什么的时候,郎中来了,来为楚岚治伤。
一番作弄,楚岚这伤口被他折腾得几乎与新创的没什么两样,他静静等着,就是要借郎中之口要她看看,这样的伤,可是他为了救她才受的,这样天大的救命之恩,她也想不了了之?
可郎中一进来,方云蕊就出去了,她走得根本毫无留恋,好像下一刻就是楚岚死了她也不会回头。
楚岚的脸色更冷了。
“公子这伤……”郎中面上有些疑惑,“看着也像是有几日了,为何会突然恶化?”
楚岚平静道:“上过药后,你便可以领赏离开了。”
这是要郎中不要多嘴了,在这样的大户人家做事,郎中多少知道规矩,闻言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只管处理伤口敷好药后也便罢了。
“为防着伤口再发炎,我还是先开几服药,公子记得要按时服下。”
楚玥一言不发,面色也阴沉得厉害,郎中看得心头惴惴,并不敢多留放下药方也就走了。
楚岚的伤处被重新包扎好,疼与不疼他已经全然没有知觉了,只将目光落在门口,等着那个身影再度出现。
然而他等了许久,足足有一刻,也不见人过来,终于响起脚步声的时候,走进来的却是珊瑚。
“她呢?”楚岚发问。
珊瑚道:“表姑娘吗?方才见郎中走了,就去荣寿堂给国公爷请安了。”
楚岚猛地坐直了身子,她竟然都不说一声就走了,他还在这里治着伤呢,她也毫不关心,巴不得去赶着定下与赵怀峥的婚事!?
“叫青墨来。”楚岚用力闭了下双眼,将自己方才准备迎接方云蕊刻意摆出的虚弱之色压了下去,唯剩一眼望不到底的沉郁。
珊瑚敏锐地察觉出公子心情不好,连忙去叫了青墨来替她的差事。
青墨走入,就听楚岚吩咐道:“祖父身边的邱叔素与我亲厚,你立刻去一趟荣寿堂,务必要赶在方氏前面到,让邱叔转告她祖父今日不在。”
青墨愣住了,这人都走了大半天了,让他这会儿赶?
稍微的怔愣,青墨压根不敢延误,转过身就拔足狂奔往荣寿堂的方向去了。
楚岚深吸了口气,强制自己胸中翻涌的情绪平息下来,看来装可怜这条路,对她没什么用了,她方才眼神淡淡,哪里有他初时受伤那晚来的潋滟动人?
同样的计策使用第二次、第三次,果然就不中用了,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换别的法子。唯一一点,是不能让她与祖父直接搭上话。
只要事情变得辗转,那么一切就都好办了。
青墨做事努力,紧赶慢赶终于在方云蕊之前赶到了荣寿堂,他从后门进去,一去便找上了邱叔,火急火燎地交代完了事情,就听见外面方云蕊求见。
“邱叔,您什么都别管,只记得千万告诉表姑娘今日国公爷不在府上就成了!”
邱叔一脸莫名地去了。
“不在?”方云蕊有些意外,国公爷常年都在府上,今日偏偏凑巧不在。
“那我明日再来,劳烦您了。”方云蕊微微颔首,只好又带着海林回去了。
回去一路上方云蕊心绪都十分复杂,想不好该如何面对楚岚,她希望楚岚能够懂事一些,已经自己回到铃兰阁去了。
今日说了一句话,她是真心的,她是真的希望今后和楚岚不要再相见了。
倒也不是当真要为婚事避讳别的男人到这个地步,而是看见楚岚,她自己也会心乱,自己也会忍不住左右摇摆起来。
然而,回到小院,方云蕊单看见珊瑚在院子里,她就知道楚岚并未离开。
默默咽了咽,方云蕊只能再度走进房里去。
楚岚的伤口已然再度包扎好了,他染血的衣物被换下,甚至将方云蕊的床铺都换了新的,他正斜倚在床边看书。
他看得很是认真,方云蕊都走进去了,他还未曾察觉,安静又端方的模样仿佛方才发生的那一切成了方云蕊的错觉。
“……表哥。”方云蕊出声轻唤,她站在距离楚岚还有五六步的位置就停下了。
楚岚这才抬眸,放下了手中的书,他浅浅勾起一抹微笑来,堪称温柔。
“你的字有很大进步。”楚岚道。
方云蕊舔了下唇瓣,踯躅着问:“表哥的伤已经包好了吧?”
他该走了,怎么能再留在她这里?
楚岚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外之音,更加平静道:“我反复思虑,今日的事终归是我唐突了,祖父那边,我会去说,你的婚事就照旧吧。”
楚岚突然转变的态度让方云蕊惊讶地睁大双眼。
“我虽对年初那日拒绝了表妹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可也实在不想太勉强你,若是强留了你,你不开心,我看着也绝不好受。”楚岚声音徐徐。
这是方云蕊第一次听楚岚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跟她说话,带着极强的蛊惑性,她双目不由自主被楚岚吸引了去,看着他露出黯然神伤的模样,她心里的内疚又开始泛滥开来。
不管怎么说,楚岚几次救她性命,这是怎么也无法掩盖的事实。
不管怎么说,她的确为楚岚心动过,的的确确喜欢过他。
“你的婚事,府里会一手操办,等过了婚仪你再出府也不迟……只是我终究舍不下你。”楚岚浅吸了口气,“便算是可怜我也好,我伤口未愈的这段日子,你能不能继续每日来给我换药?”
这转变太过突然了,突然得方云蕊什么都来不及去细想,就点了头。
这伤是因她而受,那她照顾着,好像也是理所当然?
楚岚便又笑了笑,他从来都是极好看的,何况是对着人这样温柔地笑?方云蕊退了半步,只觉得自己都要招架不住了。
“大夫说我伤口开裂严重,一个时辰内不要妄动,等过了一个时辰,我就离开。”
“……好,好。”方云蕊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了,甚至在想自己方才未免也太过绝情了,楚岚流了那么多血,她却只想着要楚岚走。
她真是不该,这不该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法子。
楚岚将她纠结心软的模样纳入眼底,眸中暗流涌动。
夏日里闷热是常有的, 不过小院这边常年在荫蔽处,冬天冷得厉害,夏天却也凉爽。
本来方云蕊坐在房中是正好的, 可现下又加上一个楚岚,她便觉得身上渐渐开始热得厉害, 怎么都凉快不下来似的, 拿着团扇扇了许久。
她本来避嫌坐在外室厅中,她的房间并不大,外面一间是吃饭的地方,里面一间便是卧房, 中间一扇门直直通着, 里面的情状也算一览无余。
可她刚出来, 就听见里面楚岚道:“我有些口渴,能给我倒杯水吗?”
方云蕊于是又回身踏入屋里, 用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水喝。
她将杯子递过去的时候, 哪儿成想楚岚连手都不抬,就着她的手低头喝水,人已经这样做了, 她又不可能突然把杯子扔了,只好顺着让楚岚喝完了水, 她才撤回身将杯子放了回去。
喝完了水, 方云蕊站了一会儿就又想到外面去,可她刚转身要走,就听楚岚又道:“还是渴。”
方云蕊垂眼看了看自己房里的杯子,是比较小的, 对楚岚惯常用的茶盏来说的确有些不够,于是她二话不说又倒了一杯水递到楚岚面前。
这次看着楚岚又凑过来要就着她的手喝水, 方云蕊便提早先开口了:“表哥要自己拿着喝。”
“好吧。”楚岚于是伸手来接她手中的杯子,不知是凑巧还是无意,他们二人的指尖短暂地接触了一下。
方云蕊蜷起手指,她不想再给楚岚倒水了,于是连茶壶都拿了来放在床边的凳子上,意思再鲜明不过,就是要楚岚自己倒了。
做完了这一切,她转身又想要出去,然而身后楚岚已然放下了茶杯,浅声开口:“我这样靠着,实在是累,你能扶我一把帮我躺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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