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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难养(摧山白)


“你竟恨到要杀了他!?”方云蕊早就恨极了冯氏,可她从来都是厌恨,从来没有因为冯氏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宣泄不出的怒火。
人是不会因为一个与自己毫无相干的人动怒的。
她眸中燃起火来,看着冯氏的双眼满是怒色:“他做错了什么,让你要杀了他!”
为人之母,竟然想要杀了自己亲生的孩子?她纵然不知楚岚与冯氏究竟是有怎样的矛盾在,可她了解楚岚,也了解冯氏,产生这嫌隙的根源定然不是楚岚,定然是冯氏!
冯氏毕竟是一个壮年女子,青墨却是还未长成的少年,冯氏剧烈挣扎了几下,看都没看方云蕊一眼,眸中盯着楚岚满满都是杀意。
而后青墨一个不慎没有拽住她,便让冯氏再度冲向前来,尖刀相向,方云蕊一惊想也没想就张开手挡在了楚岚面前。
“公子!”青墨吓得叫了一声也急着去抓人。
若说开始一击,楚岚全然没有料到,这次他却是早有准备,在冯氏袭来的一瞬他便抬脚踹在冯氏膝上,冯氏吃痛,痛呼了一声后跪在了地上,被随后追来的青墨再度死死按住。
珊瑚不光叫了郎中来,更是让府里的家丁过来,很快铃兰阁便来了更多帮手,左右将冯氏擒住了。

第116章
冯氏诛杀亲子一事很快闹得人尽皆知, 其余两房匆匆赶过来时面上都带着震惊之色,实在想不通冯氏这是想干什么,连楚为民这种甩手掌柜听闻此事也是惊异不止, 荣国公更是气得不轻。
“真不知她在想什么,这样一个儿子若是给我, 我都要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楚为民跟柳氏嘀咕了一句, 柳氏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冯氏已然被捆了,被人按住,却仍犹如失心疯一般地仇视着楚岚, 目中的怨毒之色令人胆寒。
楚岚亦看向自己的母亲, 方才若非他躲闪及时, 冯氏的那一刀会正中他胸膛,那他现下当真是生死难料了。
伤口被包扎好, 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 楚岚面色发白。
“冯氏。”荣国公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他是气过头了,眼下竟不知要说什么才是对的, 厉声道,“你给个解释。”
“没有解释!”冯氏冷笑, “他是我生的, 命也是我给的,还不允我夺回去了?”
“你可真是个毒妇!”楚为民指着冯氏骂道,三房与二房素有恩怨,楚为民自然是看不惯这个二嫂很久了, “这要是让二哥知道你要杀他儿子,一定跟你玩命!”
冯氏听着这话, 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她本就不再年轻,这个表情又得意又使人厌恶,显露出十足的市侩感来。
楚岚却知,单冯氏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计较,这件事多半是楚为怀指使她的,只是楚为怀一个瘸子,若她真不想做,又怎么会受楚为怀的摆布呢?
楚岚本觉得这十几年来他在外,已是足够心寒了,没想到还有远比从前更甚的滋味。
荣国公见楚岚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一副了然的模样,问道:“岚儿,你可是知道什么?”
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不好,荣国公一直觉得是小事,而他也不好胡乱掺和,便一直没有说什么,可今日竟然沦落到冯氏杀子的地步,这中间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
“祖父……”楚岚垂眸应声,还未多说一个字,就被冯氏尖厉的声音打断。
“楚岚!你敢!你敢说!你今日敢说,我明日就敢吊死在你们刑部大门前!我就敢将你们荣国公府的丑闻一件件都揭发出来,你们楚家从此休想在京城立足!”
“你这贱妇!”荣国公厉声斥骂一句,“给我堵上她的嘴!”
家中接连有事,荣国公已然年迈,不免显得心力交瘁起来,楚岚轻轻吐息道:“其中缘由,祖父还是不要过问了。”
“岚儿!你又何必再包庇她?”荣国公怒道。
楚岚摇了摇头,紧咬着牙道:“祖父,此事不要再提了。”
见他这样,荣国公神色微微松动,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楚岚,只好阖目道:“冯氏杀子,送交官府处置,你们都散了便是。”
这件事背后的真相究竟如何,人人都十分好奇,人人都想窥探,□□国公这样一发话,一时也没有人再敢问了。
“祖父。”楚岚站起身来,他面色很不好,饶是如此也强撑着起身说话,“此事不宜外扬,不能送交官府。”
周朝律法,父母杀子若成,受鼻刑,未成,也要挨二十板子。
依照冯氏的身板,二十板子够她受的了。
荣国公绝不容私,道:“此事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走漏了风声。”
二十板子,他自然也可以让府里动刑,但是楚家的家法只针对男丁而设,不会责打外家女。
“祖父!”楚岚跪了下来,“孙儿求你,算了吧。”
方云蕊将楚岚的样子看在眼中,颇是动容,纵然冯氏对待他这般,他心中对这个母亲终究是不忍的。
身为儿子,即便母亲再如何不堪,怎么能做到眼睁睁看着母亲去死呢?
上次二爷被打成那样,楚岚都没吭一声,今日却肯出声为冯氏求情,可见他无情的是自己的父亲,对于母亲,他始终是不忍的。
松英堂而今处境艰难,冯氏身边已经没有可以驱动的下人了,人为财死,她没有银钱发放给下人,人又刻薄,谁还会为她卖命呢?
所以杀楚岚,她亲自来了,就算今日楚岚被杀了,她也活不了,侥幸活了也绝对是生不如死。
今日杀子,冯氏应该并非全然是为着仇恨而来,否则她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唯一的引子,是之前二爷因为楚岚搜出的罪证,被打得半身不遂,前程仕途一并毁了,现在被困在府里,连门都出不去。
冯氏素来对二爷言听计从,可想而知,要杀楚岚的始作俑者,是楚为怀。
方云蕊在旁看着,于心间细细推敲出来,真正要杀子的人,是楚为怀,而今他这个人倒是深藏不露了。
“二夫人。”方云蕊忽然开口,“您素日也是疼爱表哥的,毕竟表哥是您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怎么能狠得下心动手杀人呢?”
“明明去年的时候,您还巴巴地为表哥操心婚事呢,这些云蕊都看在眼里,怎么二爷被责了家法之后,您就变了个人似的?”
方云蕊说话的语调虽软,眼神却冷冷淡淡的,事情既然翻出来了,国公爷盛怒,若非表哥求情,冯氏不可能善终。
既然冯氏要善终,那就讨债讨到该讨的人身上吧。
她这话一出,堂中几人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荣国公的神色更有深意,云蕊丫头是什么性子的人,他能不知?从来都不会多事的乖巧性子。
她今日这话,于她自己不过是一番感慨,可却让荣国公想起给楚为怀家法那日,楚为怀是如何怨恨地盯着楚岚。
女子出嫁从夫,若无自己的丈夫发话,冯氏真的敢这么大胆来杀楚岚吗?
想不到啊,而今要杀他亲孙子的人,会是自己的儿子,荣国公府,怎么会有这样藏污纳垢的东西在?
荣国公阴沉着脸色,道:“去将族谱拿来。”
邱叔一震,看向荣国公,没敢多话低头去拿了。
楚为民父子闻言亦是浑身一震,一个个如鹌鹑般缩着脖子都不敢说话了。
邱叔一走,荣国公又看向荣为民,道:“你去将楚家宗族中的几位长老请来。”
“爹……”楚为民小声道,“这天都快黑了……”
“去请!今日事今日毕,便是深更半夜,你也得去。”荣国公的口吻不容拒绝。
楚为民便也只好去了。
其余的人,便只是等。
等天色全黑了,荣寿堂内点上灯盏,族中几位长老纷纷赶到,他们几位的年纪都还没长过荣国公去,在族中的荣光也比荣国公相去甚远,来了便是率先给荣国公行礼。
“几位。”荣国公道,“辛苦你们来一趟,是有要事。”
“国公爷请讲!”
“楚为怀,纵妻杀子,自今日起逐出楚家族谱,驱逐出京外放,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这话真是惊着了几位长老,纷纷开始劝荣国公三思,□□国公说一不二,已下定决心,他们几位也无法撼动,也没人敢硬劝。
这位荣国公年轻的时候是何等威严,楚家谁人不知?
长老抬笔,亲自将楚为怀的名字从族谱上抹去,荣国公这一脉下,长子被抹、次子被抹,留下的就只有一个楚为民了。
楚为民暗自摸了把汗,战战兢兢。
“楚岚的名字不必动。”荣国公道,“等他成亲,再开一脉出来便是。”
长老们点了点头,饶是荣国公现在寻常说话,他们也能听出是在压抑着怒火,荣国公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个个都觉得惊讶。
这谁家不希望自己这一脉越来越壮大?楚岳忠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划掉自己儿子的名字,这样的铁血手腕,着实令人佩服。
方云蕊见此,才轻轻垂下眼来。
楚为怀现今已是庶民,比她这个外家女还不如。
除名之后,夜色已深,荣国公便让所有人散了都回去歇息,楚岚和方云蕊留在了最后。
他看着长孙,心中还想着再过不久长孙还要大婚,真不知这身上的伤会不会延误,更不知今日之伤,会不会影响楚岚今后拉弓射箭骑马。
他看了看方云蕊,又看了看楚岚,此刻也没有什么心情再说别的,只道:“云蕊,你送楚岚回去吧。”
方云蕊应了一声,和楚岚一起离开了荣寿堂。
众人皆散,荣国公一个人坐在堂中,坐了良久,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主子。”邱叔上前问了一句,“今夜就要将…二爷赶出府吗?”
“他的腿如何?”荣国公问道。
“上回虽是打坏了,但郎中说,只要调养得宜,不是没有康复的可能。”
荣国公眯了眯眼,“出府的事先不急,你去找人做,他那双腿以后都不必中用了。”
邱叔闻言微怔,点头道:“是。”

回去的路上十分安静, 知了在叫,却并不入耳。
楚岚分明受伤,郎中来治的时候方云蕊没有上前, 就也不知道冯氏那一刀究竟刺得有多深,方云蕊心虚地低着头。
若不是因为她, 楚岚之前那次的伤, 原本是不必受的,现在旧伤未好又要添新伤,也不知道要养到什么时候去。
“怎么这么安静?”楚岚开口问她。
方云蕊动了动耳尖,轻声回:“有些好奇, 表哥究竟是因为什么, 与他们不睦。”
身侧的楚岚显然沉默下来。
方云蕊便补充道:“表哥不愿说也无妨, 我不过是随口一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楚岚道,“若你想知道, 我便告诉你。”
方云蕊便即刻抬头, 等着楚岚诉说。
楚岚的声音不疾不徐:“我六岁那年,亲眼看见我母亲同别的男人……”
他的声音哽了哽,就在方云蕊以为难道是冯氏红杏出墙, 二爷才要这般责打她时,她又听见了楚岚之后的声音。
“之后, 我看见那个男人往他手里塞了一些钱, 我看见他们一同宴饮,我听见他在那个男人面前,自称‘下官’。”
方云蕊面色一白,是楚为怀为了钱财仕途将自己的妻子送给别的男人, 竟还被楚岚看见了!
“所以,他们知道……知道你看见了。”方云蕊颤声问道。
楚岚“嗯”了一声, 道:“原来是不知道的,我私下找到母亲,问她为何愿意做这种事,为何不与那个人和离,她很是恼怒地责打了我,然后他便也知我看见了。”
六岁之前,父亲虽不与他亲近,但冯氏对他也算是疼爱的,除了经常没完没了地念叨要他用功读书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不好。
六岁之后,双亲看他的眼神不再温善,他们知道这个秘密实在是太过肮脏羞耻,日日都怕他会跟祖父高密,他那时才六岁,就已经感受到了父亲的杀意。
后来,他们极力想要再生下一个儿子,这样就能取代他,这样就能毫无顾忌地杀了他,将这个秘密永远封藏起来。
这些年他在外面,自然知道他们又生了一个儿子,也知道那个儿子后来又夭折了。
方云蕊明白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的关系便是在一日日猜忌和嫌隙中才有了如今的隔阂,本来这件事中,楚岚自然是向着冯氏的,可冯氏却拎不清,还要向着自己的丈夫,就见她平日对楚为怀的维护程度便可以知晓了。
回去的途中,楚岚在松英堂外止住了脚步,他极少来松英堂,回国公府这一年的时间里,来松英堂的时间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你先回去。”楚岚道,“我有事要进去。”
方云蕊一惊:“可……”
“回去吧。”楚岚道,“时候不早了。”
方云蕊便只好站住了脚,应了声。可她到底不放心,看着楚岚带着青墨进去,她也远远地跟在了后头,悄无声息的。
今夜的松英堂很是安静,冯氏暂且被关押着,没有被放回来,因为无人通禀,楚为怀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早就熄了灯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安睡。
楚岚亲自点燃了屋里的长灯,让房间里一点点亮起来,灯火通明。
他做得很是安静,青墨也只是在旁站着,并不出声,许是屋里的亮光太足,把楚为怀晃醒了。
楚为怀先是睁眼,突然看见房里的楚岚后吓得叫了一声,随后视线又汇聚到楚岚肩上包扎的地方,讥讽似的笑道:“看来她去杀你了,还没有得逞?你娘人呢?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楚为怀脸上的表情很是事不关己,甚至还幸灾乐祸,一张脸极度的扭曲,极度的令人憎恶。
楚岚只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道:“我来教训你。”
楚为怀眯起眼来,问:“你说什么?”
“我来教训你。”楚岚又道。
他垂下眼,吩咐身后的青墨:“阉了他。”
“是。”青墨应得没有丝毫的犹豫,可楚为怀却惊得险些从床上跳起来,只是他双腿已然不便行动,这一下子也没弄出什么动静来。
青墨的动作却很快,他长得素净,人也看着小,可办起事来总是利落。
手起刀落,方云蕊只在门外听见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是楚为怀发出来的。
“孽障!孽障!你怎么没死!你怎么没死啊!”楚为怀下.身鲜血淋漓,青墨又撒了把止血药在上面。
楚岚看着,想着他日后的境遇,心想就该如此,怎能让他白白死了?就是要吃尽苦头才对。
再次从松英堂出来的时候,楚岚往旁边瞥了一眼,口吻难得有些无奈:“不是让你回去吗?”
方云蕊怯怯出来,偷偷看着楚岚,问:“表哥气消了吗?”
楚岚看着她,想起来她今晚在祖父面前阴阳怪气出的那一句话来,眸中染了几分笑意。
“聪明总不用在正道上。”楚岚置评一句,朝前走着,方云蕊也从花丛中出来跟上。
上次见她这么聪明,还是对付楚江,成功把楚江送去军营那回,长的尽是歪心思,正经心思倒不见她有了。
方云蕊只当楚岚是在夸她聪明,笑眯眯的。
走到了自己院子门口,方云蕊正要回去了,就听见楚岚巴巴说了一句:“表妹还没有给我换药,这就要走了吗?”
方云蕊一愣,她都忘了,楚岚腰侧的伤还没换过药呢!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也不知道伤势恶化了没有。
可是天色已经很晚了。
方云蕊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孤零零地挂着。
“也罢。”楚岚继续道,“横竖身上也没什么无瑕的地方,倒也不必精细养着。”
他这话说得可怜,方云蕊想起他今日被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时又舍不得拒绝了。
“好吧好吧!”方云蕊无奈,“我现在过去跟表哥换药便是!”
楚岚这才满意,抬脚继续往前走了,方云蕊努了努嘴,只好跟在楚岚身后。
眼前的这道身形修长,步履优雅,在这样糟糕的暗光里看着也很是赏心悦目,他本是矜贵无比的公子,合该是一点伤都不必受的,今日这伤也是险些就要了楚岚的性命。
当时方云蕊不在,她没有看见那是怎样惊险震撼的一幕,她只知道自己看见的就足够刺目了。
就算如此,楚岚也还是不舍罪责冯氏,楚岚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其实,是很值得托付的,对吗?
这一步一行之间,方云蕊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境已然发生了变化,不管是出于同情还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脑袋里当下竟然没办法立即找出,自己拒绝楚岚的理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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