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一句都不说,什么吉祥话、拍马屁更是一概不会。
所以他平日里除了自己的月钱,也没别的进项,添金这样油滑机灵的人,就成天都有不同的人孝敬他,根本不用人操心。
程婉蕴就叫来青杏商量,要不要悄悄地再给他赏点银子。
青杏性子沉静,又是个细心的,平日里还能和添银说上几句话,便摇头道:“添银家里没人了,他自己又没了根,攒再多银子也是白费,他又是那样酸书生似的一个人,读书读傻了的,一味只想在您身边安心做事,什么也不求的,想来他自己也不会要的。您放心,平日里我多顾着些,总不会叫他饿肚子。”
也是,程婉蕴心想,赏银子毕竟打眼,再怎么悄悄的,也容易叫人知道,别惹得其他人眼红,这才是害了他。他若只想安安静静有个地方了此残生,她又何必扰人清静?
自己院子里料理完了,便开始选年礼。
给李氏准备了一只紫檀炕屏,这东西其他都普通,唯雕工分外精巧,金嬷嬷来回说侧福晋格外喜欢,给她回了一只青玉做的兽足香炉。
给唐格格准备的是一把金算盘,足金打的;王格格那边是托太子拿到佛堂供奉过的百子纳福被,苏绣的,绣工绝了,要不是实在不知道送什么,程婉蕴都不舍得拿出来。
王格格身子重了,越发深居简出,程婉蕴还是过年的时候才见了她一面,见了不由结结实实地唬了一跳,王格格真如那等发面过头的馒头,白胖白胖的,都快认不出来了。
她不仅肚子大得惊人,便是自个也肥胖许多。
程婉蕴上辈子自己没有孩子,但身边有早婚的朋友,也是吃得多孩子大,后来检查八斤多,这么大实在是顺不下来,只好剖腹产了,于是她好心劝了句:“如今身子重了,也得尽可能节制些,不然孩子太大了,到时候生的时候遭罪呢……”
王格格也有些不好意思,又无奈,捧着肚子叹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熬过头三个月,我这胃口是一日比一日好,白日不吃多些,夜里容易饿醒不说,这孩子在肚子里也是拳打脚踢地厉害,更闹得睡不着了……”
“太医怎么说呢?”程婉蕴没经验。
“太医说孩子很强健,摸着胎位也正,个头其实不算很大,是我个子小,瞧着分外大些,应当是没事的,”王格格低下头,眼里都是温情,“看来这孩子是个古灵精,敢情肉都长在我身上了。”
既然太医都说没事,想来应该问题不大,程婉蕴再闲聊了两句便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还瞧见唐格格去李氏那边送账册回来,之前孝懿皇后丧礼期间,唐格格帮着管了一阵子家,紧接着又遇到过年,李氏也要随太子进宫,又腾不出手来,于是唐格格便接着管到了今日。
这会儿年也过了,她便主动去交册子,谁知李氏却不接。
金嬷嬷笑意盈盈地出来送她:“这段日子侧福晋忙得身子骨实在熬不住了,精神不济,劳格格再管些时日吧。”
刚才一瞧,李氏的确面色苍白,又瘦了一圈,她见状也不敢推辞了。
何况,她心里是愿意管的。
不管事不知管事的好,下头的人全都捧着你,再也不敢向之前那般怠慢了。
唐格格春风得意,见了程婉蕴也笑意不变,两人相互蹲了个半福见礼,便寒暄了起来。
“程妹妹是去瞧了王姐姐回来的?王姐姐可好?我这阵子事多,都还没去瞧她。”唐格格将左手的账册腾到右手,生怕程婉蕴看不见似的,“承蒙李姐姐看得起我,竟还让我继续管着后院里大小事,我这浅薄之人,哪里担得起这重任?可李姐姐再三交代,又要养病,我也只得应承下来,哎……日后有什么事,程妹妹也多照应姐姐些。”
“哪儿的话,”程婉蕴听出她语气里炫耀的意味,但一点也不放心上,笑道,“唐姐姐是能者多劳,我年轻不懂事,托您多照应才是。”
谁愿意干活谁干,反正她不干——程婉蕴头上的咸鱼BUFF闪闪发亮。
这话听得唐格格舒坦得很,又夸了两句程婉蕴的衣裳和簪子才离去。
东偏殿里,李氏在春涧的伺候下喝完了药,正漱口呢,见金嬷嬷拿着个荷包进来,便问:“唐格格打发了?”
金嬷嬷点头道:“奴婢瞧她高兴得都快找不着北了。”其实金嬷嬷很是不解,这不是给唐格格机会出头么?分出去的权,到时候再要回来就难了。
李氏笑了:“她愿意管那些杂事,我还得了清闲。”
顿了顿,等春涧出去倒水,李氏从架子上拿了本书,才摇摇头道:“何况,王格格快生了,我拿着烫手山芋躲还来不及,竟然还有个往上撞的。”
她刻意纵着王格格把胎养得那么大,既要让王格格卸下心防自个愿意吃,还不能叫太子爷和太医瞧出端倪来,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她在毓庆宫那么些年,膳房里怎么会没有得用的人呢?何况,她也只是隔三差五加些开胃健脾的食材在乌鸡汤中,如此好心好意,谁又能说她的不是?
太医虽说胎儿强健不算很大,那是对寻常妇人而言,他们这些做男人的,岂会晓得受孕的生母个子、骨架的大小才真正地决定了生产时是否顺利……
李氏的母亲生过七八个孩子,身边有个老经验的接生嬷嬷,当初她有孕的时候还特意叫入宫来陪她住了些时日,因此她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之前她查看过王格格在针线局的衣裳尺寸,她个子矮小,尤其盆骨十分窄小,到时候生产之日,一定不会顺利……这也是李氏愿意将管家权利分出去的原因。
前院是凌嬷嬷管,后院是唐格格经手,她身子不好卧病静养,出了事……与她何干?
康熙二十九年,四月二十三,王格格在寅时三刻发动了。
这信儿同时报到李氏和太子那儿,李氏立刻便披衣起来了,一起过去。
唐格格还算沉稳,已经安排好了稳婆、烧好热水,产房是上个月就预备好的,就安置在空着大半年的西配殿,如今王格格人已经挪过去了。
随后凌嬷嬷又帮着约束各处下人,不许到处乱窜,不当值的都不许出门。
随后,太子也到了,他本来已经出门去读书,谁知突然接到消息,便叫两个太监,一个去乾清宫、一个到上书房同时告假,自己回来坐在前头堂屋里侯着。
天色阴沉沉的,往常这时候,程婉蕴肯定还躲在暖烘烘的被窝里不敢出来,但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竟也跟着不安了起来,坐在暖炕上做针线,绣了没两针就抬头看了看窗外。
王格格羊水已经破了,阵痛规律,稳婆一边替她压着肚子往外顺,一边叫她跟着使劲儿,等孩子的头好不容易出来了一半,但肩头却卡住了。
这孩子还是大了点,稳婆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偏偏王格格又疼晕了过去。
从早晨一直生到晚上,就是生不下来。
稳婆双手都是血,出来向李氏跪下道:“这样下去不成,只怕要动剪子了。”
李氏眸光闪烁,直道不敢做主,又连忙出去报太子。
乾清宫也派了老嬷嬷来盯着,太子便让那嬷嬷进去帮着看看。
李氏安静地站在太子身后,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那老嬷嬷走进了产房,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正紧紧攥着。
动剪子就是要把产妇下面剪开, 再把孩子拽出来,但这事儿对产妇风险极大。
老嬷嬷洗了手换了衣裳进去,没一会儿出来也道:“回太子爷的话, 奴婢瞧着孩子卡久了脸都发紫了, 千万不能再拖了,否则孩子大人都保不住。”
众人惊呼,唯独李氏垂下眸子, 抿了抿嘴才惊慌道:“这可怎么办呀?”
胤礽也一听便知不好,站起来犹豫了片刻,却听产房里传来王格格凄厉地哭叫:“太子爷, 救孩子!别管我,救我的孩子!”
他闭了闭眼,摆摆手。
老嬷嬷微微一福身,便随那接生婆一块儿进去了。
李氏双手合十,虔诚万分地念经祷告。她抄了大半年的经书,如今经文倒背如流。
胤礽听着她在后头低声诵经, 心里渐渐好受了些。
动了剪子,没一会儿, 一声痛到极点的尖叫过后, 众人便听到了婴儿断断续续细弱的哭声, 因难产呛入了羊水,叫稳婆倒着又拍又打,好容易才哭出来。
“是个阿哥, 恭喜太子爷。”稳婆将孩子擦洗干净, 包在准备好的绣万字福的红锦缎襁褓里抱了出来, 喜气洋洋道,“足有七斤八两呢!”
太子一瞧, 孩子的脸被挤得通红紫,眼睛还没睁开,像个猴子似的。但有了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那份情感便不大一样,因此越瞧越可爱,便大手一挥:“赏!”
小阿哥自有奶母照料,但王格格境况却不好,太医虽用药为她止了血,但下头剪开的伤口足足有三四寸长,不仅起不来身,便是平日里解手都困难。
没过两日,她便发起热来了。
太医诊断为产后气血骤虚,感染外邪的产褥热。
听见是这个病,所有人都默然不语。
这在没有抗生素的时候,几乎是无救的死症,太医的医治手段便也日渐显得无力起来。他们先是让王格格高倚床头,每日针灸一番,使体内恶露尽快排出,之后又让以醋涂鼻,再用醋炭涂抹全身,下头敷上各色止血消肿的草药,再多便是流水一般开些温补的药。
可是王格格虚不受补,很快连药都灌不进去了。
唐格格急得要火上房,她这头管着事,那头王格格就没了,哪怕她事事竭尽全力不落人口舌,也不会有人念着她的好。
程婉蕴去瞧了她两次,屋子里不闷,通着风,进出的物件都是拿滚水煮过清洁过的,伺候的人也都包头发剪指甲,随时净手,这样的环境已经是古代的极限了,太医还是尽了力的。
王格格时昏时醒,她去的两次都睡着,不敢多打搅,送上几包阿胶红参也就回去了。
太子因为这事儿很有些情绪低落,毕竟当初是他同意了动剪子的,如今听说王格格下头的伤口一直不好,越发有糜烂的趋势,他的心便一沉再沉。
大概只拖了大半个月,王格格便没了。
毕竟是太子的长子,康熙事事过问,小阿哥不能没母亲照料,毓庆宫中位分最高、年份最长的李氏成了不二人选。
小阿哥满月宴办完,便正经挪到了李氏的院子里。
太子自打王格格走了,也沉默了好些日子,后头又张罗给王格格请旨追封了侧福晋,葬礼也办得很风光,连同王格格内务府当差的家人,都不大不小地升了官。
听说王格格的阿玛来谢恩的时候,言语间还想把小女儿送给太子爷。
被太子爷狠狠敲打了一顿,给撅回去了。
程婉蕴听说的时候心里堵得慌,但唐格格来送月例的时候,谈及王格格身后哀荣,竟觉着已十分妥当,万分难得的了。
“程妹妹有所不知,我和王姐姐都是包衣出身,我们还在宫里当差的时候,不知见过多少答应、官女子一病没了,也不过席子一卷,拿板车推了,拉到宫门口去交给家里人,若是得宠些的,还有一具薄棺几十两银子,若是不得宠的……”唐格格自嘲地笑了笑,“只怕家里人连银子也收不到,全进了那些太监的口袋,甚至还要倒花银子打点,才能把尸身接回去入土为安……”
“阿弥陀佛。”唐格格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幸好我与王姐姐进了东宫,太子爷仁善,至少有个万一,死后还不至于要受人磋磨。”
程婉蕴又低落了两天。
太子见她心绪不好,悄悄袖了本《徐霞客游记》给她,晚间,她便拉上床帐子翻看,扉页上便有太子的笔记:“天下之大,烦忧之小?”
这世界那么大,人的烦恼又何其小?
程婉蕴抬手抹掉不断涌出的眼泪,总算笑了出来。
哭出来以后,人就轻松了很多。
她的观念和这时候的人不一样,她觉得王格格人都走了,身后再如何哀荣又有什么用呢?怎样也是自己的命更重要啊!可在这时候的人眼里,能为太子爷诞下皇子、死后能被追封侧福晋已经是无上的恩典了,甚至这一切都是王格格极得宠爱的证明。
王格格的阿玛就与有荣焉,认为女儿给他挣了大大的脸面。
不同的思想自然是根植于不同的社会土壤里的,她渐渐就想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不一样,这就是王格格身为这个时代的人的选择。
或许在喊出那句“救孩子”之时,不仅仅是母爱战胜了她自己,她也在赌命不该绝,赌哪怕万一太子爷不会让她寥寥收场,赌能够为了家族谋最后一分力。
后来,程婉蕴也想到了另一层——王格格若不主动这么喊出来,这剪子也一定会动的,一个包衣奴才和太子的长子,想也知道康熙会如何抉择,否则为何要专门派老嬷嬷来盯着呢?
王格格就是心里明白,才奋力一搏,为了自个也为了家里再多争取一些东西。
程婉蕴虽然为她可惜心痛,却也知道怪不得王格格,她自然也想活着,只是到了那地步,没有旁的选择了。
程婉蕴又何尝不是呢?她的选择也不多,唯有好好生活,珍惜当下。
日子转瞬就又要入夏了,这时,朝堂上发生了一件连累太子的大事儿。
康熙有意亲征葛尓丹。
但对于葛尓丹的叛乱,大臣们议论纷纷,吵个不停。
有的说必须以除后患,坚决支持平叛,以固边防!有的说应该先和葛尓丹谈判,毕竟路远难攻,漠北又多沙漠,路难走,仗也不好打,而且漠北这种荒凉之地,就是被葛尓丹占了又有什么要紧的……
太子也不知怎的了,平时他参政时一般都比较沉默,不会在康熙未曾授意的情况下发话,但这回却出言顶撞了那个不愿出兵的老大臣。
“皇阿玛明鉴,若依石大人所言,就这么不明不白、窝窝囊囊地放纵葛尓丹,日后西北尽是其势力,京城还能安定吗?他的前锋可打到了乌珠穆沁!离京城就只有九百里了!”
惹得康熙都诧异地瞧了太子一眼。
回来以后,太子都还气鼓鼓的。
一把夺过程婉蕴怀里的咪咪使劲撸,恨恨地说:“那鄂国使臣,如此年迈,还愿为了家国大事千里走单骑,不顾己身赴险奔波,危难时更不见退缩,这才是家国栋梁,再瞧瞧我们的那些国之栋梁!说得都是说什么混账话!”
程婉蕴默默去端来两碗双皮奶,四只蛋挞,双皮奶加了蜜豆和芒果,还拿冰镇过,太子下意识拿起来就吃了,吃完了再想唠叨,肚子里那股气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又有芒果?”胤礽见到芒果就忍不住想笑,一肚子气也消了大半。
康熙隔几个月就赏太子几筐子芒果,这东西不吃就坏了,在北方算是难得的东西,程婉蕴挺爱吃这口的,不好意思地笑:“我常和膳房要芒果……”
几个月前,闽浙总督又上了三份折子和几箩筐芒果,还有其他一些热带水果,康熙尝了几个,不大喜欢芒果黏黏糊糊的口感,赏了太后、太子和几个皇子,又再次再次回了折子不让他送了。
闽浙总督也并不是故意挑战康熙的容忍极限,而是京城与建州天遥地远,一路上奏折时有丢失的情况发生,有时康熙给他的回折他收不到,他递上去的折子康熙也收不到,他便习惯重要不重要的事全都写三遍。
谁知,这几趟的驿站十分靠谱,康熙全都收到了,这才闹了乌龙。
去年康熙就叫他不要送了,结果他消停了几个月,入了夏,估摸着又到芒果丰收的时候了,或许也实在不知道送什么,又开始献芒果进京!把康熙气得专门写了半本折子骂他,结果折子还没写完呢,他又来一封折子问——皇上,您吃不吃“波蜜”?献给皇上您,这也是台湾特产!
程婉蕴却很喜欢这位听着就有点憨憨的闽浙总督,因为京城里的人,在她看来都是有些保守的,不大喜欢新事物,但闽浙总督收罗到什么外头的东西,都很愿意当个新鲜玩意献给康熙,不然后世很多常见的食物这会儿也都见不到了。
就像波蜜,康熙也随手赏了太子几个,太子就拿给程婉蕴一对,说:“这味道拿来熏屋子正好,放着也很漂亮。”
程婉蕴一看就瞪圆了眼,这不是菠萝么?
只说拿来熏屋子,也没说味道,只怕皇上他们都还不知道怎么吃呢!
不过她也没有多事,熏了几天屋子,等菠萝都熟透了,才说切开看看,又装作好奇的样子,让青杏碧桃她们试着削皮、挖掉菠萝眼,放在盐水里泡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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