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在屏风外的陈德海,把泠妃娘娘这句话一个字不落得听了进去,心头咯噔一下,一脸的愁苦。
泠妃娘娘还不是不够了解皇上,他一个奴才,死了皇上只会感觉不适应,一段日子过去,待有了新人,不知就将他忘到什么地方去了!才不会像泠妃娘娘这样,没一个丫头就哭得伤心不已。
念此,陈德海又生出一股酸涩之感,快混了半辈子,竟还没有一个在他死后会哭的人。
寝殿里,李玄胤听着她这比方,嘴角抽了抽,“胡闹,什么话都敢说。”
婉芙闭起眸子,不想搭理这个铁石心肠的君王。
李玄胤把人掰回来,小脸对着他,那双眼却闭得紧紧的,他笑得无奈。
“朕抛下一堆政务过来看你,你就这么对待朕?”
婉芙这才睁开一只眼,“皇上不明白。”
“朕如何不明白?”李玄胤抚过她泛红的眼尾,不知想到什么,眸色有在夜中看不清的晦暗,“朕幼时曾有一个伴读,白日与朕读书习武,夜中与朕同榻而眠,相伴七载,朕曾视他为知己手足。”
婉芙睁开另一只眸子,无声地抿住唇角,不禁去问,“后来呢?”
李玄胤微顿,片刻平静地开口,“朕十四岁喜欢上了斗蛐蛐,但母后管束甚严,他便钻了狗洞,偷着去坊间给朕买黑将军,回来时被母后发现,杖毙而亡。”
“朕亲眼看见他的血,流满了书房前的台阶……”
婉芙怔住, 眼前的男人将所有的心绪掩藏得很好,但婉芙还是看清了他眼底的悲伤。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依偎到男人怀里。
李玄胤抬手拂过婉芙垂落的青丝, “你年纪尚轻, 经的事少,才会将旧时的情谊看得如此之重。”
这句话一派老成,怎么听都不舒服。婉芙极为不悦地咕哝一句, “说得好像皇上多老似的。”
她年纪虽小, 经的事比之上京那些闺阁中的女子可不少了。
脸蛋被略带薄茧的手指掐住,李玄胤铁青着脸色, “又胡说, 朕正值盛年,哪里老了?”
婉芙扯了扯唇角,故意道:“皇上比臣妾长了十一岁,皇上读书习字的时候,臣妾在不会说话呢!等皇上走不动了,臣妾还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李玄胤脸色越来越黑, “从哪学的乱七八糟的,朕看你读的那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不等婉芙再答,男人骤然翻身将她压到下面, 女子的寝衣滚得开了领口,隐隐约约露出月匈月甫大片的雪白。
李玄胤目光渐暗,指腹留恋之处, 惹得婉芙颤栗不止。
婉芙终于知晓害怕,她小心翼翼地扯住男人的衣袖, 泪珠子簌簌落下来,委屈巴巴地瞧向李玄胤,刚欲开口,男人乌黑的头颅就埋了下去。婉芙再说不出话,难言地咬住下唇,两只玲珑玉足几乎绷直,素白的小手下意识地去揪住帷幔,没多久被男人捞入掌中。
夜中的烛火摇摇曳曳,月上中天之时,婉芙终于得以喘息。
李玄胤掐着她的腰身逼问,“朕老么?”
婉芙哪敢再说,胡乱地摇着脑袋,落下的泪珠子流了满脸。
翌日,婉芙抱着小来福到寿康宫给太后问安。
经昨夜那件事,太后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
婉芙入殿时,太后正靠坐在临窗的窄榻上,双目轻合,手中捻着一串佛珠。
她没再多看,抱着小来福恭恭敬敬地问安。太后这才掀开眼,去看她,忽时叹了口气,招手让婉芙过来。
“哀家回宫,还没好好看看这个乖孙。”
婉芙顿了下,她不明白太后的意思。昨日那件事,她在太后心里定然是没了半分的好感,这时候太后要见她,是为了什么?婉芙抿唇,无论要做什么,来福是皇子,太后不至于要对自己的亲孙子下手。
小来福最近学会了翻身,待在婉芙怀里不老实,扭着小身子动来动去。小来福生了一副讨喜的模样,见到谁都会好奇地睁大眼睛,又白又嫩的脸蛋甚是可爱。
太后把这个孙儿抱到怀里,小来福没怕生,仰起脸蛋笑呵呵地看向皇祖母。
大皇子虽是嫡长子,倒底是长大了,心性慢慢沉稳,不比年纪小的讨喜可爱。
太后笑着亲了口来福的小脸,“这眉毛,这眼睛,像极了皇帝小时候。”
柳嬷嬷见太后高兴,忙附和了一句,“娘娘瞧瞧小皇子多乖,不哭不闹的,是在亲近您呢!”
太后转头吩咐:“把哀家那对红鲤金锁拿过来,给哀家的乖孙。”
柳嬷嬷明白太后的意思,屏去伺候的宫人,退到了外殿。
逗了会儿小来福,太后才看向婉芙,笑意淡下来,“哀家昨日维护皇后,你心里可怨恨哀家?”
婉芙敛眸回道:“臣妾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没有。
太后对她无缘无故的厌恶,对皇后的偏颇,任谁都会有怨。但因为这人是太后,她不能也不敢。
太后稍顿,低头看着小皇子那双肖似皇帝的眉眼,“这世道对女子总要苛刻些。哀家回宫时,就查过你的事,余家、宁国公府的颠簸流离,入了宫,与后宫嫔妃的争斗纠葛,到最后,嫔妃中幽禁的幽禁,入冷宫的入冷宫,唯独你毫发无伤,还安然生下了小皇子。”
说到这,太后脸上有了些笑意,“哀家当时想,这倒底是怎样一个奇女子。”
婉芙适时温声,“想来太后下面打探的人,是有夸张的痕迹。”
太后顺着她的话,“哀家也是从你们那时候过来的,什么人没见过,起初哀家是信了后宫确有这样的女子。直到哀家亲眼见到了人。”
片刻的微顿,太后继续道,“哀家才知道,你不是用了什么厉害的手段对付后宫嫔妃,你的厉害,就在于,拿捏住了皇帝。”
婉芙蓦地抬眼,提裙跪下身,“臣妾绝无此心,太后娘娘明鉴!”
太后无所谓地摆摆手,“哀家已经想通了,皇帝年盛,花些心思在女子身上并无不妥,哀家老了,他喜欢,哀家怎么拦得住。”
“更何况你又为皇帝生了这么可爱的福儿。”
太后勾着小来福的手指,露出慈祥的笑,小来福也十分亲近皇祖母似的,那黑溜溜的小眼睛,看得太后简直爱不释手。
逗了小来福许久,太后有些乏了,让婉芙带小皇子回去。婉芙福身离开,太后看着女子离开的窈窕背影,慢慢合了眼。
柳嬷嬷端了一蛊汤药进来,轻手轻脚放到凭几上,“娘娘,该吃药了。”
太后抬了抬手,“哀家今日身子爽利,那苦药明儿个再吃吧。”
柳嬷嬷着急劝道:“太医叮嘱,娘娘这药一回都不能断……”
“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清楚。”太后坚持,靠着引枕,良久未语,似是睡了过去。
柳嬷嬷叹息一声,端下药吩咐宫人时刻热着,待娘娘醒了再端上来。
婉芙哄睡了来福,坐在案后,手中执着湖笔,却迟迟未落到宣纸上。
千黛出声提醒,“娘娘,墨要干了。”
婉芙眼眸微动,疲惫地撂下笔,“心不静,写不了字。”
她捏捏眉心,躺到窄榻里,背对着外面,脸上闷闷不乐。
千黛不知如何去劝娘娘,娘娘重情,可在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对外人交出自己的真心,即便是自己的心腹,该舍出的时候,就要狠心舍出去。
她叹了口气,多劝无果,唯愿娘娘自己想通。
婉芙没躺多久,坐起身,披上外衫,没让人跟着,匆匆出了昭阳宫。
伺候的奴才放心不下,千黛当机立断,跟去了娘娘后面。
李玄昭进宫复命,请示过后,退出了正殿。
即便十一王爷与泠妃娘娘之间的关系纠缠不清,但过了这么久,泠妃娘娘诞下小皇子,十一王爷仍旧受重用,可见皇上是将那事儿放下了。陈德海极有眼色,不敢怠慢半点,说了几句吉祥话恭送十一王爷离开。
李玄昭出了正殿,绕过红墙宫廊,远远地近前一个宫人,那宫人始终垂低着头,靠近他时,才稍顿了下,福身做礼,手心被塞进一物,待宫人离开,李玄昭才打开那张字条。
陈德海进殿奉茶,他觑着皇上冷淡的脸色,心里估摸大约又是因为十一王爷的缘故。
皇上每回见到十一王爷,脸色都不大好。从前他还不知道是为什么,直到得知了十一王爷和泠妃娘娘之间的事儿。自己的胞弟和自己的妾室有过旧情,换作寻常人都无法忍受,更何况九五之尊的帝王。
这时候,陈德海装死地低头,恨不得埋到地缝里,不敢出声。
李玄胤批阅了两张折子,“她从太后那儿回了么?”
陈德海一直注意着泠妃娘娘的动向,立即回道:“小半个时辰前,泠妃娘娘带着小皇子回了昭阳宫。”
李玄胤点点头,没再多问,过不一会儿,撂了笔,“朕去看看福儿。”
闻言,陈德海忍不住偷笑,皇上倒底是去看小皇子还是去看泠妃娘娘。哪回皇上到了昭阳宫,不是看了一会儿小皇子就觉得烦了,让人赶紧抱下去,只留泠妃娘娘一人。
陈德海看破不说破。
李玄胤拂袖起身,正欲出去,殿门打开,传话的小太监匆匆进来,“皇上,陈常在在外求见。”
李玄胤微拧了下眉,似是才记起这人是谁,有些不耐,“朕有事处理,让她回去。”
那小太监犹豫地向御阶上看了眼,小声道:“常在主子说,是关于泠妃娘娘。”
竹林中,婉芙拿出怀里的葡萄,摆到石阶上。面前立着的木牌上雕着小青二字,小青没有名字,阿娘收留她那日,小青身上只有一件青色的布袄,阿娘给她取名小青。后来她见小青极喜欢吃葡萄,调笑着让她改名小萄。
远处传进脚步声,婉芙回头看见走近的李玄昭,轻蹙起柳眉,背过身擦干净了眼角挂着的泪珠。
李玄昭走到她身后,提醒道:“小青已经死了,你这么做毫无意义。”
秋日瑟瑟的凉风拂过人脸,婉芙没做理会,取出帕子擦拭木牌沾上的尘土。
李玄昭沉着眼夺过她手里的木牌,“江婉芙,你清醒清醒!下月初秀女进宫,你要一直守着一个死人吗!”
“干你什么事!”婉芙蓦地站起身,喉咙生出酸涩,堵得她发哑,她掐住手心,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本宫是皇上的泠妃,你是亲王朝臣,本宫的事与你何干。”
“因为我一直忘不掉你,我不想看到你难过!”李玄昭倏地开口,他死死攥住了双拳,木屑扎进了掌心,刺得一滴一滴鲜血流下,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意。
终于说出这句话,他自嘲地笑了笑,心底如释重负,仿若解脱。
“窈窈……”他咬着这两个朝思暮想的字,四年前,他喜欢极了那个缠在他身边,娇气胡闹的少女,四年后,再面对这女子时,他依旧会忍不住这份悸动。可这次,他只能将那些情愫埋于心底,再不能宣之于口。
婉芙听着这句话,眸中错愕、震惊,她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时,他带着她,走遍了整个余姚城。他纵容她的娇气,她的蛮横,她所有的坏脾气。那大抵,是她最青涩,最珍贵的日子。
可,有时错过了一刻,就是错过了一生。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婉芙眼中的情绪慢慢化为平淡的虚无,“王爷逾矩了。”
李玄昭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子,扯了扯唇角,明知从无可能,此时说什么都是徒劳。
最终,他敛下眼,恭敬地弯低腰身,“臣李玄昭,此生甘愿为泠妃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远处,李玄胤脸色越来越沉,看着林中的男女,怒意愈升,转身拂袖离去。
跟着的陈德海不敢看皇上的脸色,心中却是想,这泠妃娘娘好好的,怎么又跟十一王爷搅和到一块儿了,这不成心给皇上添堵吗!
林中,婉芙冷淡地拒绝,“王爷,本宫既做了皇上的嫔妃,就不需要别的男子为本宫赴汤蹈火,王爷此番言语,不止会害了本宫,也会害了王爷自己。”
顿了下,婉芙忽然记起什么,猛地抬眼,“王爷为何在此?”
李玄昭听她发问,顾不上她方才的拒绝,脸色微变,拿出那张字条。婉芙扫了眼,片刻,笑意嘲讽,这后宫里,想要害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回了乾坤宫,陈德海听着殿里一阵一阵的碎瓷声儿,身子直打着哆嗦。泠妃娘娘这回是真把皇上气到了。
脸上沾了滴凉意,陈德海望望天,一场秋雨一场寒,他抱抱双臂,是该给伺候的奴才做身新衣裳了。
他正琢磨着,下的雨大了些,细密的雨丝连成线落到地上,晕染了九级汉白玉台阶。
小太监躲到廊庑下躲雨,陈德海拿着帕子正擦拭着脖颈的雨珠,瞧见打远过来的一道湘妃色女子身影。仔细一看,正是泠妃娘娘。
虽说今儿泠妃娘娘又把皇上惹恼了,但泠妃娘娘毕竟养着小皇子,无论如何,他都不敢怠慢。夺了小太监怀里揣着的油纸伞,朝泠妃娘娘走了过去。
“奴才给泠妃娘娘请安,这大雨的天儿,泠妃娘娘怎么来了?”
婉芙没多言,“本宫有事求见皇上。”
陈德海为难,皇上这会儿发着火,最不想见的人大抵就是泠妃娘娘。
他面上不敢说,赔笑道:“皇上忙着政务,泠妃娘娘先回去,待皇上忙完了,奴才就进去给您通禀。”
细密的雨珠打湿了婉芙的衣袖,陈德海瞧见,怕泠妃娘娘染疾,将伞往前挪了挪。
婉芙神色不变,“公公不去通禀,本宫就一直等在这。”
这泠妃娘娘就是个祖宗脾气,倔成这样,也不知皇上怎么受得了。
陈德海招来小太监为婉芙撑伞,认命地回殿传话。
殿中,陈德海说完,许久不见皇上开口,他心里越发忐忑。
炉中的龙涎香氤氲袅袅,李玄胤看着奏折,脑海中不断回忆起林中含情而望的男女,脸色越来越沉,猛一抬手,将御案呈的奏折都扫到了地上,震怒喝道:“让她滚!”
陈德海吓得跌到坐在地,不敢再为泠妃娘娘说半句话,匆匆逃了出去。
陈德海出来,婉芙预料到是这么个结果,无声地闭了闭眼,只道了句,“多谢陈公公。”
雨水染湿了婉芙的鬓发,陈德海嘱咐御前的小太监务必要把泠妃娘娘安然无虞地送回昭阳宫,皇上再生气,也没狠心责罚泠妃娘娘,可见,这委屈是一时的。
婉芙满身是水的回到绛云殿,殿内宫人皆是吓了一跳,忙去为娘娘更衣备水。
秋池想问娘娘这是怎么了,可看娘娘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疼来不及,怎么还舍得去追问娘娘。她忽然记起来,“千黛姐姐出去寻娘娘,这会儿怎么不见了?”
话落,珠帘掀开,千黛拖着一条手臂,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进来,全身是水,脖颈青紫一片,甚是狼狈。
“娘娘!”千黛隐忍着跪下身,“是陈常在,陈常在算计娘娘!”
陈常在得意洋洋地躺在软榻里,吃着杏仁糕,“你看清了,江婉芙当真没进乾坤宫的殿门?”
净偌有眼色给主子递过帕子,回道:“奴婢等泠妃离开,就立即过来通禀主子,瞧着陈公公煞白的脸色,料想皇上是发了大火!”
陈常在提唇微讽,“这回坐实了江婉芙与外男牵扯不休的名头,看她还怎么在皇上面前狡辩!”
“主子,泠妃娘娘到殿门外了!”小太监浑身是水,着急着进来传话,弄脏了殿内上好的芙蓉毯。
陈常在不耐烦道:“来了就来了,慌什么!江婉芙自己做的不耻之事,换作旁人,早寻了一根绳子吊死,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脸面!”
“脸面?”婉芙挑开帘子入内,肩上披着厚厚的披风,她冷眼看向舒舒服服坐在床榻里的陈常在,微微一笑,“陈常在方才是在说谁不要脸面?”
江婉芙惹了圣怒,叩上一顶与外男私//通的帽子,陈常在不信她这回还能翻身。
“嫔妾说的自然是泠妃娘娘,泠妃娘娘与十一王爷牵扯不清,还用嫔妾说么?”她冷笑,“说不准入宫前身子就不干净了,竟还有脸去伺候皇上,真是让嫔妾不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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