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主持后宫屡屡犯错,先是让后宫嫔妃接连小产,二皇子夭折,如今又纵容底下的奴才肆意妄为,皇后娘娘如此主持后宫,实在有失威仪,臣妾要皇后娘娘给皇上一个交代,给太后娘娘一个交代。”
婉芙继续道:“小青无故溺死,臣妾请皇后娘娘把这两个奴才交由臣妾处置,也请皇后娘娘每日抄一则心经,为小青忏悔。”
梳柳觉得泠妃要求实在过分,“娘娘所做之事,自然会给皇上,太后娘娘交代。但娘娘金尊玉贵,怎能为了一个死了的奴才去抄心经!”
婉芙睨了眼对此不满的梳柳,“臣妾并非逼迫娘娘,娘娘若是不想抄心经,便一命换一命,臣妾失了最亲近的奴才,皇后娘娘也得失掉一个最亲近的奴才,如此才够公平。”
皇后身边最亲近的奴才是谁,不言而喻。
梳柳以前以为泠妃不过是因为美貌而得圣宠,性子软和,最好拿捏,谁料想,竟比当初的宁贵妃还不好对付!
“娘娘,不要啊,泠妃娘娘怎会轻易放过奴婢,求皇后娘娘不要把奴婢交给泠妃娘娘!”两个婆子根本没那个闲心去管皇后娘娘是否折损了颜面,她们命都快没了,比起没了命,她们更愿意抄心经,别说一则,就是成百上千则她们也愿意。
伺候大皇子的嬷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趴在皇后的脸面上苦苦哀求。
“奴婢求皇后娘娘了,奴婢求求皇后娘娘……”
皇后敛眸轻笑,“泠妃如此逼迫本宫,那本宫这个位子不如交给泠妃来坐!”
殿门推开,传话的小太监急匆匆进来,“娘娘,皇上过来了!”
殿中的人面色一凛,皇后眸色渐渐泛冷,皇上一向不管她宫中的事,这时候为谁而来,毋庸置疑。
泠妃可真是好本事,本以为与外男有染一事就能打得她爬不起来,结果她竟然不仅能让皇上不追究这件事,还能皇上替她遮掩丑闻,圣宠如初!这泠妃,比之当年的应嫔还要难对付。
皇后敛起心神,低下头,屈身恭迎进来的帝王。
婉芙没想到皇上会来,她愣了下,回身做礼,眼神不复方才凌厉,很快挤出泪水,泪眼盈盈,我见犹怜。她掉出泪水时,又觉得好笑,习惯了故作委屈,竟变得得心应手。
李玄胤入殿,环视了眼殿中的人,视线落在地上跪着的两个嬷嬷身上,眼底寒意顿生。
“起来吧。”
皇后直起腰,紧接着殿内伺候的奴才都起了身,唯独婉芙,腰肢弯着,对着他一动不动。
“臣妾有罪,不敢起来。”
李玄胤颇为头疼,没顾忌皇后在这,过去扶婉芙起来,甫一扶上那只素手,眼前的女子就立刻哭出了声,眼圈湿红,咬住下唇,极为隐忍地落下泪珠。
她扑到李玄胤怀里,泪水越来越多,伤心得厉害,“皇上,小青死了,从小与臣妾长大的小丫头,她死了……”
“臣妾好难受,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都怪臣妾,如果臣妾能看好她……是臣妾疏忽,没把她照顾好……”
李玄胤捻了捻扳指,手掌轻拍她的脊背,“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殿内只余女子嘤嘤啜泣的抽咽声,娇娇软软,好不可怜。
这些话,婉芙并非全然装的,她心中自责愧疚,归根到底,小青受这些罪,都是因为她。
皇后平静地看着殿内的相拥的男女,即便早已习惯,此时再次看到,她的心口却仍旧钝痛了下,选择这条路之初,她就预料到今日。
但她不在乎,比起一个无能的丈夫,她更享受无上权势带给她的雍容尊贵。所以,在潜邸时,王爷宠爱宁贵妃,她不在乎。入宫后,皇上宠爱应嫔,她也不在乎。这些如花的女子终将因容颜的老去而凋谢,只有她,中宫的皇后,皇上的发妻,养着后宫的嫡长子,才是能笑到最后的人。
她极力忽视掉喉中泛出的涩意,福身道:“皇上,靖儿高热未退,一直跟臣妾念叨着父皇。”
婉芙眼睫颤了下,仿佛陡然清醒般,从男人怀里退出来,垂低下头,默默退到一旁,嗫嚅道:“大皇子身子重要,皇上快进去看看大皇子吧。”
李玄胤掀起眼皮睇着口不对心的人,心口像憋闷了股气,烦躁地转了转白玉扳指,扫了眼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婆子,声音冷如冰凌,“照顾皇子不力,也不必留着了。”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般打到婆子的头顶,泠妃娘娘在皇后娘娘面前毕竟矮上一头,她们对上泠妃娘娘还能有一条活路,可皇上亲自发话,她们是真的要没命了!
其中一个婆子受不住惊吓,两眼翻白,登时晕了过去。另一个面如土色,哭声哀嚎。然,不管求了谁,有皇上开口,都是无用。陈德海手一抬,上前两个小太监,把伺候大皇子的嬷嬷拖出了殿。
那婆子拖出去还在不断痛苦,“皇上饶命!娘娘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陈德海心底鄙夷,敢留大皇子一人在湖边,大皇子出了事,担罪的本该就是这些奴才。不管是不是皇后娘娘指使,这件事都得交个人去替罪。
大皇子躺在床榻里,烧得脸颊生出异样的红,嘴中不断的喃喃自语,有时是父皇,有时是母后。
李玄胤手背贴过大皇子的额头,触到一片烫热,脸色愈沉,“太医呢?”
皇后应声,“皇上,已经为靖儿请过太医了,靖儿身子一向康健,待服下药,退了热度,就能清醒。”
宫人端着热水进来请示,“皇上,娘娘,奴婢为大皇子擦身。”
出了寝殿,李玄胤脸色越来越冷,“你就是这么照顾靖儿的么?”
他虽不亲近靖儿,但靖儿也是他的儿子,他绝不容许,后宫有任何嫔妃借由他的孩子争宠。
皇后对上男人的视线,她很清楚地看到,皇上对这段日子,她在后宫所为极为不满。不喜欢一个人,无论那个人做了什么,都是错的,都会不喜欢。
她是六宫的皇后,她做不到像泠妃那般垂泪撒娇,只为求得男人的怜惜。
皇后敛起眸子,屈下身,“臣妾知错,请皇上责罚。”
李玄胤面无表情地看着殿中站着的女子,雍容华贵的龙凤珠翠冠,象征着无上的权势地位。他与皇后,既没有自幼相识之情,也没有相濡以沫之缘,他对谁是自己的妻子本无多大的要求,若非太后一手牵线,如今这位子也轮不到她来坐。
“责罚,朕该如何责罚你,才能让你管好这个后宫?”
李玄胤想起以往种种,她身处后宫,怎会对那些事没有洞察。不去管,无非就是不想让那些人威胁到靖儿嫡长子的地位!
“朕给你这个位子,但你连善待朕的其他子嗣这一件小事都做不到,如今又利用靖儿诬陷泠妃。朕,还该留你继续坐在这里么?”
皇后身子一晃,她抬起头,苦笑地看向男人,“皇上认为,是臣妾故意让靖儿落水,以此来重伤泠妃?”
李玄胤只平静地看着她,“是与不是,你心里清楚。”
是吗?她听到靖儿要去揽月湖写画,并未拦着,也没有跟去,不就是默认了此事。
皇后脸色惨白,她竟分辨不清,自己有没有这个意思。她那么爱靖儿,恨不得倾尽一切为了靖儿,怎会去害他!
“不是这样的……”皇后闭了闭眼,“臣妾有错,臣妾认罚,可皇上一日不降罪臣妾,臣妾就一日使这中宫的皇后。泠妃无视宫规,在臣妾宫里掌嘴臣妾的奴才,这般目中无人,不敬上位,是否也有罪?”
“泠妃与外男牵扯不清,至今没有说法,皇上是否也该责罚她呢?”
李玄胤脸有怒容,“泠妃的事,朕自会处理。”
皇后冷笑,“皇上如何处理?是晾着她,不让她侍寝一日?两日?还是三日?”她流着泪,食指指着自己心窝,“皇上知道臣妾有多久没有侍奉您了吗?整整四年六个月二十四天。您还当臣妾是您的发妻么!”
李玄胤倏然捏紧扳指,“够了!”他抬手打下一个瓷盏,“你若做好了朕的发妻,后宫皇子怎会接连夭折?”
殿内霎然寂静,宫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远远的就听见殿里的动静,让哀家瞧瞧,靖儿这一病,又招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话音一落,柳嬷嬷搀扶着太后入了殿。
太后笑着扫过众人的脸色,目光在婉芙身上停留下来,“哀家许久没见到福儿了,改日泠妃到哀家这问问安,让哀家仔细看看福儿那个小乖孙。”
婉芙错愕地抬起眸子,受宠若惊地回道:“是臣妾疏忽,明日臣妾就带着福儿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见礼。”
太后点过头,就没再去看婉芙。
“太医可来过了?靖儿如何?”
李玄胤缓下脸色,过去扶住太后,“靖儿已服药睡下,待退了热度,便无大碍。”
太后坐到临窗窄榻上,叹息一声,不悦地看向皇后,“你养了靖儿这么久,从没出过大岔子,今日是怎么糊涂了。”不待皇后回答,太后又看向李玄胤,“那两个嬷嬷照顾皇子不力,没必要再留着人。”
李玄胤不动声色地压了压扳指,“母后放心,儿子已经吩咐人带下去处置,决不轻饶。”
“如此就好,你性子沉稳,前朝后宫大大小小的事儿交到你手上,哀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太后抬眼将皇后招到近前,她握住皇后的手,“你性子尚未磨合,这些日子,哀家对你太过失望。哀家命你在寿康宫思过半年,这半年里,由泠妃待你处置后宫事务,你可有异议?”
李玄胤微变了脸色,“母后,泠妃年纪尚轻,从未经手过六宫事务,身边又带着福儿,冒然主持六宫,儿子以为,并不妥当。”
太后不意外皇帝会违背她的话,皇帝太宠着泠妃,舍不得让人受半点委屈。
“哀家是要交到泠妃手里,皇帝何不问问泠妃的意思?”
李玄胤没让步,语气不容置喙:“泠妃听儿子的,儿子不允,她便是不愿。”
婉芙手心一紧,管理六宫这个烂摊子,她自然不愿意接。太后看似公允,实则处处为皇后找补,为皇后说话,她接到手里,没有皇后轻管得不好,就是她的过错。管得好,在旁人眼中不过是皇后先安定好了后宫,才会有这番局面。总归,到最后委屈的都会是她。
她会推脱掉这件事,但皇上并未顺着太后的意思,不容置疑地反驳,让她有些惊讶。
太后脸上终于没了笑,“依皇帝的意思,皇帝要如何处置这件事?”
李玄胤沉着眼,“儿子知道母后想让何氏坐稳了中宫的位子,皇后是儿子发妻,这一回,儿子不会拂了母后的脸面。但今日之后,皇后若再次犯错,皇后的位子是谁,得由儿子来定。”
“哀家是你的生母,难道连你的妻子是谁,都不能决定么?”太后薄怒,捏着佛串的手隐隐发颤。
李玄胤冷淡道:“儿子是皇帝,有权决定自己的妻子。”
回了昭阳宫,婉芙闷在寝殿里,谁也没见。
寂静的夜幕中,悄然生出一轮圆月。
在坤宁宫耽搁了半日,御案上积压了一摞的奏折。李玄胤拿起折子,微拧起眉,又撂了笔,靠坐到龙椅上,指骨拢了拢眉心。
“泠妃还是没用晚膳么?”
陈德海在一旁伺候着笔墨,闻言摇了摇头,想到皇上合着眼,遂小心翼翼地出声,“小青是泠妃娘娘年幼时伺候在身边的丫头,不明不白的身死,泠妃娘娘难免伤心。”
“她心里定然怨朕。”李玄胤掀开眼,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的玉扳指,“朕放过皇后,在她心里就已经是偏向了皇后一头。”
陈德海头压得极低,斟酌着该怎么回皇上这句话。
皇上放过溺死小青的主谋,泠妃娘娘怎么会不怨皇上。可一个奴才的命,哪比得上皇后娘娘尊贵,皇上就是有心让皇后娘娘从那个位子上下去,就凭溺死一个奴才,就凭两个嬷嬷看护不力,害得大皇子落水,这两个捕风逐影的由头是万万不够的。
皇后娘娘那头有太后撑着,除非真抓到了皇后娘娘谋害龙嗣的确凿证据,或者说个大逆不道的,就是证实皇后娘娘与外男有染,才能真正让皇后离开中宫。然,前者,依着皇后娘娘的聪慧,抓着可难,后者更是不可能的事儿!
回过头一想,皇上习惯了为君的随心所欲,何时这么在乎过一个女子的感受,这般多心,还不是因为那人是泠妃娘娘。
他讪笑一声,小心翼翼地回道:“奴才想,泠妃娘娘对皇上怨是有的。”
他刻意顿了下,果不其然观察到皇上不虞地皱起了眉,立即加补道:“但泠妃娘娘对皇上更多的是感激。”
“感激?”李玄胤轻嗤,“那个小没良心的东西,会感激朕?”
陈德海乍然听到皇上给泠妃娘娘的称呼,愣了下,心底又忍不住鄙夷,皇上分明记挂着泠妃,却又拉不下那个脸皮,届时就会拿他出气。
他心中如是想,面上一派恭敬,“太后娘娘想把后宫交到泠妃娘娘手里的时候,奴才可瞧见了泠妃娘娘改变的脸色!当时皇上在太后娘娘面前说话,奴才一直注意着,泠妃娘娘可感动得差点哭了!”
李玄胤脸色稍缓,又睇他一眼,“她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陈德海拍了把嘴巴,“奴才是夸大了些,可奴才没看错,泠妃娘娘确实感激极了皇上。”
李玄胤嗤笑:“她那性子,娇纵惯了,让她管理后宫,指不定出什么大乱子。”
陈德海侧目,觑见皇上没那么沉的神色,抹了把后颈的凉汗,才松了口气。
他低头继续研磨,没过一会儿,又见皇上起身,拂袖下了御阶。
不必问,陈德海也猜的出来,这指定是去找泠妃娘娘了!
他小跑着跟上去,“摆驾,快摆驾昭阳宫!”
皇后剪掉烧着的烛芯,出神时,火苗烧到她的指腹,她蹙眉缩回手,梳柳沁湿了帕子忙跑过来,“这种事,娘娘交给奴婢做就好了。”
白皙的指腹烧出一抹红,并不严重,皇后拂开梳柳的手,“大皇子可吃过药了?”
梳柳眼睛通红,她看着娘娘失落了脸色,愈发难受,“大皇子吃过药就睡下了,娘娘放心。”
皇后坐到窄榻里翻阅经书,“从前本宫觉得那些拿龙嗣争宠的嫔妃,都是蠢货。”
她顿了下,自嘲一笑,“原来本宫也从不聪明。”
梳柳正要去劝,一碗燕窝粥放到手边,张先礼温声道:“娘娘,该用燕窝粥了。”
经过这日一事,梳柳愈发厌恨这个没了根的男人。如果不是他,娘娘今日怎会险些失了中宫!
皇后抬手让梳柳下去。梳柳犹豫几番,触到娘娘的眼色,最终只瞪了那太监一眼,退出了内殿。
张先礼自然去为皇后捏肩,“娘娘的大宫女,似乎对奴才有所不满。”
皇后掀过经书一页,并不言语。张先礼眯起眸子,轻笑,“娘娘走到今日,竟还是信佛之人?”
“佛中经法精妙,非轻易能够参透。”
张先礼眼底讽笑,“参透如何,参不透又能如何?娘娘不还是,孤家寡人。”
皇后终于有了反应,轻轻勾起唇角,眸色沉冷,“孤家寡人?”
她合上经书,“下月初秀女进宫,是个好日子,到时候,你也不必留在本宫身边了。”
婉芙哭得累了,躺在床榻里,睡得不沉。唇瓣忽触到一片凉意,她微蹙起眉,那凉意接着越来越深,像是贪恋一般。婉芙蓦地清醒,挂着泪珠的睫毛眨了两下,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男人。
“皇……皇上?”
李玄胤看着怀里的人,低眸,就是她哭得红肿的眼尾,满脸的泪痕。
他心中滋味难言,最终只化作平淡,捏了捏婉芙的鼻尖,“这么容易就哭了?没出息。”
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婉芙腾地生出股火,蓦地翻过身,只拿后脑勺对着男人,“溺死的不是陈德海,所以皇上才不能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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