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芙便看她体贴地照顾顺宁公主,弯了弯唇,“自从你得了这么一个闹腾的宝贝,哪还顾得上我。”
“熙儿不闹,熙儿很乖的。”顺宁公主躲在温修容身后,小声抗议。
婉芙笑着调侃,“顺宁公主不记得欺负我的时候了,哪里乖,分明调皮得厉害。”
顺宁“哼”了声,小声嘀咕,“熙儿跟你认过错了,父皇说,认了错,就是好孩子。”
“泠姐姐就别逗她了。熙儿整日待在关雎宫无趣,才央着我带她出来了玩玩。天冷,我又不放心。”温修容摸摸顺宁公主的发顶,“熙儿怀里汤婆子可还热着?”
顺宁公主点点头,“温阿娘捂捂,很暖的。”她塞到温修容怀里,温修容一笑,吩咐人将新的拿给小公主。
“阿娘,熙儿想去玩雪。”顺宁公主拉了拉温修容的衣角,眼睛却直盯着地上白白的雪。
温修容唤来乳母,给顺宁公主理好衣襟,“去吧,只需玩一会儿,就要乖乖跟高嬷嬷回来。”
顺宁公主使劲儿点头保证,便牵着高嬷嬷,出了凉亭。
妃色的披风蝴蝶般入了假山,倒是乖巧,并未跑远,抬眼一瞧便能看到。
婉芙瞄着那小小的人影,“这小公主机灵着,够你操心了。”
温修容淡笑道:“熙儿确实听话,想必璟才人出宫前,是叮嘱过她。”
皇上对璟才人是彻底冷硬下了心肠,即便生了顺宁公主,也绝无回旋之地。
璟才人那样的母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先是利用女儿争宠,不惜让野猫抓伤手臂,接着三番四次地挑拨离间,挑唆女儿对付皇上最宠爱的嫔妃,这样的蠢笨的母亲,皇上怎能放心把顺宁公主交给她抚养。
璟才人是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璟才人做的最聪明的一件事,就是选择活了下来,嘱咐顺宁公主,要听温修容的话。毕竟顺宁公主还小,以后的日子,还不都是由温修容说的算。
“泠姐姐以为,许婉仪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晕倒?”
温修容视线始终在顺宁公主身上,仿似无意中问出的一句。
婉芙看了她一眼,怀中的汤婆子渐渐凉了,她裹紧狐裘披风,“太医既说了许婉仪身子弱,料想是她未在秋水榭好好歇着,吹多了冷风吧。”
温修容抿唇,轻轻笑了下,“许婉仪有孕后确实太张扬了,不怪她会身子弱。”
两人默契地打着哑迷,谁都没捅破那最后一层。
远处传近几人说话声,女子温柔浅笑,“多谢皇上关心,这孩子很是听话。倒是皇上,天冷了,皇上记得添衣,若有政务,也别像以前一样,忙到那般晚,要注意身子……”
那道明黄的鹤氅入了视线,却是披在一个女子身上。
婉芙与温修容递了个眼神,两人一同过去见礼。
顺宁公主瞧见父皇,也不玩雪了,飞快地跑过来,扑到李玄胤怀里,“父皇!”
“父皇好久都没来看熙儿了!”顺宁不满地控诉。
李玄胤摸摸女儿的发顶,比了比身量,敛眼道:“熙儿长高了不少。”
温修容上前一步,牵住了顺宁公主的手,“熙儿正是长身量的年纪,皇上几日不见,便感觉高了许多。”
“温修容与泠贵嫔交情倒是好,常看见你们坐在一起说话。”应嫔扶着隆起的肚子,扫了眼一同站着的婉芙和温修容,眸色微深。
婉芙轻轻一笑,“我与温修容的情谊自是比不上应嫔与皇上,在御花园,倒是常看见皇上带应嫔出来。”
她话音刚落,就被李玄胤敲了下额头,“说得什么话,不成体统!”
婉芙不乐意地哼了声,嗔一眼男人,“嫔妾有说错嘛?旁人都说皇上宠着嫔妾,可皇上从未带嫔妾来御花园。嫔妾提起来,皇上就说政务忙,嫔妾看皇上哪是忙政务,分明是嫔妾比不上应嫔这般的佳人!”
“闭嘴!”
越说越不像话!
李玄胤眉心一跳,终忍不住训斥,“朕昨夜罚你抄的书抄完了?酉时之前送不到乾坤宫,朕便罚你日日坐在乾坤宫的御阶上抄!”
被斥责完,婉芙咬住下唇,小脸极为委屈,“嫔妾就知道,皇上一点都不心疼嫔妾……”
皇上虽是训斥,但其中自然流露的亲昵旁人看在眼里。
温修容微微地扬起唇角,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应嫔。应嫔也曾荣宠一时,见到这番曾经无比宠爱自己的男人,去宠爱了别的女子,心里又是什么滋味呢?
她敛下眼,牵住顺宁的手,“皇上,熙儿出来有些时候,天寒,嫔妾该带熙儿回关雎宫了。”
顺宁公主很乖地福了礼,“父皇若不忙,就来关雎宫看看熙儿,熙儿很想父皇。”
温修容带顺宁公主离开,婉芙也不愿再待下去,应嫔有了身孕,对她的敌意太过明显。有皇上在这,她可不想进了应嫔的路子。
“既然如此,那嫔妾……”
“你留下。”李玄胤直接打断了她,没给她开口要走的机会。
婉芙诧异,眸子狐疑地看向男人,“皇上不是罚嫔妾抄书,嫔妾再不走,就抄不完了。”
“抄不完就去乾坤宫的御阶上抄!”李玄胤黑着脸色,语气凉凉。
婉芙闭上了嘴,这回倒识趣得不再说了。倒不是怕皇上生气,而是她瞥见了应嫔脸色有多么难看,僵住了一般,在寒风里微微发白。
“皇上。”应嫔重新挽起一个得体温柔的笑,“泠贵嫔又非要去考科举,皇上何必这般苛责。坤宁宫问安后,泠贵嫔日日赶着回金禧阁抄书,都没有与姐妹们说话的空闲,皇上不心疼,嫔妾都心疼。”
应嫔待后宫嫔妃冷脸,在皇上面前,却是温柔似水的女子。这一番话说得巧妙,无形之中,筑了一道屏障,将婉芙隔绝到了外面,仿佛她才是这相恋男女中,多出来的那一个。
这些小心思,婉芙看得出来,她不信,皇上看不出来。所以,她故意装作没听懂,想听听皇上会怎么答。
李玄胤捻了捻扳指,漫不经心地睨了眼早就竖起耳朵的婉芙,淡淡道:“她那字丑得实在难以入目,爱妃不必心疼。”
这句话,看似嫌弃,但应嫔服侍皇上已久,哪听不出其中对泠贵嫔的宠溺袒护。纵使她荣宠之时,皇上虽宠她,却也从未如此亲昵过。
她攥紧了帕子,忍不住看向那裹着厚厚狐裘的女子。定要这般娇纵的性子才能讨得皇上喜欢吗?皇上忙于政务,夙兴夜寐,宵衣旰食,需要的,难道不是温柔似水,体贴舒心的女子?她倒底哪里比不上泠贵嫔。
仿似为了证明什么,应嫔裹紧了披着的金线龙纹鹤氅,轻轻抚住隆起的肚子,温柔敛眼,“皇上,嫔妾有些冷了。”
当夜,婉芙在送去乾坤宫的手抄上,题了另一首诗。
“风流心上物, 本为风流出。看取薄情人, 罗衣无此痕。”
婉芙刚让秋池将手抄送去乾坤宫,陈德海便入了金禧阁。婉芙将秋池招回来,正好让陈德海带回去, 免得她的人多跑一趟。
御花园的事儿让婉芙耿耿于怀, 她对陈德海爱搭不理,也没赐凳, “陈公公找本宫有何事?”
陈德海一眼便看出今儿这位祖宗心情不好了。他不禁想起白日的情形, 皇上刚落下话,这位祖宗便冷哼一声,甩袖就出了御花园。
这脾气大的,气得皇上当场就沉了脸,却也没亲自送应嫔送回去,只让銮舆将应嫔抬回了朝露殿。他甚至不知这祖宗那般行径,是有意为之, 还是性情所在。
“皇上吩咐奴才给泠主子送凝脂膏,奴才不敢耽搁。”他抬手,后面跟着的小太监便拿了两个银霞,里面呈着靛青色的黛盒。
婉芙扫了眼, 便低头执笔练起了字帖,“千黛,收了。”
陈德海这趟来金禧阁, 不止是送凝脂膏来的。今儿个泠贵嫔那番给皇上甩脸子,皇上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一下午拿他出气儿三回了。他正琢磨着怎么说动这位主子,再去乾坤宫一趟,哄哄皇上,就听这小祖宗冷淡道:“陈公公若无事,拿着本宫抄好的古治,回去复命吧。”
陈德海还没等说什么,就跟上回一样,被“请”出了金禧阁。他哎呦一声,连连叹气,就这么回去,还不得受皇上眼刀子!
应嫔坐在妆镜前,握着篦子梳发,“皇上来了吗?”
桃蕊取下主子鬓间的钗环,换上了清减的白玉簪,往屏风外看了眼,“小尹子去了半个时辰,大抵圣驾在宫道上了。主子莫急,奴婢这就派人去瞧瞧。”
“不必了,皇上既然答应本宫会过来,就一定会过来的。”应嫔眸色微闪,不由得记起白日御花园中的情形,从未有人敢那般给皇上脸色看,偏偏,她就敢了。
桃蕊一见主子神色黯然下去,就知道主子是又在想白日的事,当时,她伺候在主子身侧,也被泠贵嫔一番利落的动作吓了一跳。
竟有人敢这般大胆,触怒君威。她甚至不敢去看皇上的脸色。即便泠贵嫔大胆至此,皇上却没责罚,甚至没有半句斥责。
她轻轻抿起唇,十分不愿意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是,皇上对泠贵嫔的宠爱,好似真的胜过了当年的主子。
“桃蕊,皇上为什么那么喜欢泠贵嫔?”应嫔对着妆镜,轻轻抚上脸颊,“是本宫的容色不如她么?”
论起容貌,泠贵嫔确实绝色,但应嫔也有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美。温柔却冷淡,如高高在上的九天神女,月中嫦娥,清清冷冷,唯有在见到那位九五之尊的帝王时,才甘愿下到凡届,尽心柔情,犹如心中洁白月光,尽为天下男子倾倒。
皇上确实曾与她有过一段的柔情蜜意,可是如今,这个人,已不是她了。
三年已过,是她容色不在了么?不然,皇上为何把对她的情,全部送给了另一个女子。
应嫔神色黯然,想起白日泠贵嫔的娇嗔媚语,眉心紧拧了三分,眼中都是厌恶,猛地抬手,将那面铜镜拂去了地上。
内殿一阵碎裂嘈杂之声,外面传话小太监扑通跪倒地上,哆哆嗦嗦道:“主子,皇上来了。”
桃蕊一惊,正想将那一地杂乱收拾起来,李玄胤就已入了内殿。
应嫔身子微僵,冷冷睨了那传话小太监一眼,扶起桃蕊的手,向进来的男人福礼,“嫔妾请皇上安。”
内殿狼藉一片,李玄胤拨开珠帘时,就听见了杂乱之声。他掠了眼地上碎裂的铜镜,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扳指,并未深究,虚虚将人扶起来,“你身子重,不必多礼。”
应嫔听皇上并没有追问的意思,将松了口气,“夜色已深,皇上可是又忙着处理政务,到了这个时候?”
这话,陈德海最清楚皇上为何这么晚才来朝露殿。还不是等着泠贵嫔,皇上亲自点他去金禧阁送凝脂膏,他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说到底,白日那事儿,皇上脸上难看归难看,心里头却是惦记着,巴巴地让他拿凝脂膏送去金禧阁,谁知泠贵嫔不识趣儿,把他赶了出来,也不知在那手抄上又写了什么,皇上看完,脸色倒是没那么难看,只不过没提泠贵嫔半句,备上銮舆就来了朝露殿。
他摸不清皇上什么意思。
李玄胤淡淡看她一眼,走到长案摆置海月清辉长琴边儿上,指腹漫不经心地拨挑琴弦,“朕近日忙于案牍,疏忽爱妃了。”
应嫔一怔,很快挽起妥帖地笑意,抬手让宫人将那一堆碎屑收了,自去清煮热茶,“嫔妾只是心疼,国事总是忙不完的,皇上要注意身子。”
她弯下腰,将煮好的茶水捧到男人手边。
李玄胤接了,轻轻抿下一口,脸色淡淡地摩挲着杯沿,一下一下,似是心不在焉。
应嫔瞧了眼皇上,微微抿唇,似是不适般轻扶住了隆起的肚子,眉心蹙了下。
自她有孕后,身子仿佛愈发羸弱,这般不适的神情,李玄胤看过不下十回,早已习以为常。但,他还是伸手过去扶了一把,问道:“身子不适?”
应嫔面色些许发白,极为勉强地摇了摇头,柔弱无力般依偎在男人怀里,“后午太医诊过了,是嫔妾心绪郁结,才使得身子弱了些。”
“心绪郁结?”李玄胤低眼看她,口中咀嚼着这四个字。
应嫔苍白一笑,柔声道:“不妨事,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她这笑意实在勉强,眼含泪光,几欲要哭出来。
李玄胤心思虽不在这,但她有着身孕,他总不能当作没看见。遂扶了人坐下,召朝露殿伺候的奴才进来,“你们怎么伺候的,让你们主子郁结于心,也不来通禀朕?”
“皇上息怒,主子……”桃蕊扑通跪下来,悄悄看了眼应嫔,应嫔无声地摇了摇头,桃蕊只掉着泪,不敢再多言。
“皇上,嫔妾真的无事。”应嫔拉住常服的衣袖,轻言细语,苍白的脸色在月华下仿若一碰就碎。
李玄胤握住她的手,触到冰冷,吩咐人多拿几个汤婆子进来,敛起眼,眸底神色不明,对桃蕊道:“说,生了何事?”
桃蕊哭出声,似是极为隐忍的控诉,“是泠贵嫔!”
“那日,主子经过宫道,不知为何,泠贵嫔就叫住了主子,还对主子……对主子言语羞辱。挑衅主子即使这么在乎皇上,不过也失了圣心,而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桃蕊哽咽一声,不敢看向皇上的脸色,只继续道,“而泠贵嫔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皇上的宠爱……”
“主子一时气不过,与泠贵嫔辩解,泠贵嫔却得意忘形,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够了!”应嫔厉声打断,桃蕊却哭着猛把头叩到地上,“皇上,奴婢实在为主子不值,主子处处为皇上着想,一如往昔,皇上为何不回头看看主子!”
“桃蕊!你日后不必留在本宫身边伺候了!”应嫔猛地起身,却因太过激动,一时晕眩,昏了过去。李玄胤将人揽住,对外面沉声唤道:“陈德海,去,传太医!”
这夜朝露殿一番兵荒马乱,后宫多少都听说了音信。婉芙将要入睡,就听说朝露殿请了太医,她微微诧异。
千黛补充道:“主子,皇上也在朝露殿,我们可要赶过去看看?”
金禧阁离朝露殿并没多远,应嫔晕倒,这么大的事,旁人可以不理睬,近处再装作不知道,不去看看,就说不过去了。更何况皇上还在那,有谁不想表示一番担忧,给皇上留下个好印象。
婉芙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怕是今日御花园刺激到了应嫔,应嫔终于对她出手了。
她眯了眯眸子,将帷幔挂回钩上,懒洋洋道:“不去看看,应嫔这出戏,不是白演了?”
这深更半夜的,要是寻常,朝露殿不会聚这么多人。谁让今夜皇上在这,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面上是为表对应嫔的关切担忧,实则心里头都是惦记着让皇上看一眼。
婉芙入殿时,就注意到在她身上打量的视线。陈常在幽幽地说了句,“听说,应嫔这次晕倒,是与泠贵嫔有关。”
陈常在看婉芙一向不顺眼,巴不得她倒霉,每每婉芙受难,她都要落井下石一回。
不过这话倒是有几分没错,应嫔这回大抵是冲着她来的。
但,不论如何,都轮不到陈常在指摘。
婉芙轻轻一笑,“本宫没记错,应嫔还没醒来,陈常在是如何知道这事儿与本宫有关?难不成陈常在早就跟朝露殿的人打探了,陈常在也是后宫嫔妃,怎的就听信那些奴才的闲言碎语,横生滋事,可是有违宫规呀!”
“你……!”陈常在气得身子发抖,偏生一句话也说不出,“今儿在御花园,泠贵嫔当着应嫔的面儿与皇上拉扯,难不成不是因此,才将应嫔气得晕倒了?”
婉芙抚了抚鬓发,出来匆忙,乌黑的青丝只用了一根玉簪轻挽,即便未上妆容,眉眼依旧精致娇媚,让人移不开眼。
她捏着帕子抵了抵唇角,“陈常在这是何意?后宫嫔妃都是皇上的女人,难不成只能应嫔与皇上亲近,旁人就不可了?听陈常在这意思……是指责应嫔心气小,好嫉善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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