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这两性子,皇上更喜欢哪个。
陈德海在心里瞎琢磨,不敢表现在面上。
李玄胤接过赵妃递来的茶水,是上好的千山针叶,后宫也就只她宫里会有,他抿下一口,将杯盏放到案上,摩挲两下拇指的白玉扳指,眼神漫不经心,“幽禁多日,委屈你了。”
赵妃一怔,看了皇上一眼,红唇启开,“皇上罚臣妾自有皇上的缘由,臣妾不委屈。”
李玄胤淡淡看她,“泠嫔与江贵嫔争执那日,朕罚了泠才人抄清心经。”
“你可愿抄?”
赵妃心头一沉,睫毛颤了两下,眼神闪烁,“皇上这是何意?皇上要罚臣妾,总要有个由头。”
“朕念你这些年从未犯下大错,不想将那些事摆到面上。”李玄胤掀开眼皮,“朕宠着泠嫔,也不会厚此薄彼。你跟了朕许久,若能安分些,年后大封,朕许你复贵妃位。朕可以不管后宫无足轻重的争斗,但不要触朕之逆鳞。”
男人指骨叩到案上,赵妃身子一抖,想扯出一个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皇上已经许她皇贵妃之位,位同副后,她该高兴不是吗?可为什么,她这么难过。
在以前,皇上何时跟她说过这么重的话,皇上何时因为一个贱人,而敲打她。皇上的逆鳞是什么?是许答应腹中的龙种,还是泠嫔的性命?她一直沉溺在与皇上的往日情分,甚至忘了,究竟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都怪那个咸福宫出来的贱婢!
赵妃眼中划过一分阴狠,她勉强弯起唇角,泪水却止不住掉下来,可她的高傲,不许她落泪。她别开脸,将那泪水擦去,转回头时,对着皇上提了提唇,却笑不出来,终究不似往日的明艳。
“臣妾省得,臣妾以后不会再犯了。”
第48章
陈德海在一旁听得简直心惊胆战, 后午,皇上亲自去了一趟慎刑司,他并不知晓沈才人说了什么, 但皇上出来后脸色甚是难看, 当夜就让启祥宫卸灯,他还纳闷皇上怎么不去看新晋的泠嫔,反而去了启祥宫, 缘由竟是如此。
他跟了皇上多年, 还从未见皇上对赵妃娘娘发这么大的火。赵妃娘娘受宠,一是因她为人虽然跋扈, 却从不屑用那些腌臜的手段。二是因左相, 左相是皇上老师,始终是王府一党,说白了,赵妃与皇上,也算是青梅竹马,论起情分,比皇后娘娘都深。
婉芙听闻圣驾去了启祥宫, 若有所思。刚过了白日的事,皇上不会无缘无故宣宁贵妃侍寝,难不成她落水与宁贵妃有关,而沈才人背后的指使是赵妃?
这么想的确说的通, 也只有赵妃,才会如此嫉恨她和许答应,有本事让沈才人宁愿背锅, 也敢怒不敢言。沈才人心里清楚,就是说出来, 皇上也不会处置了赵妃,更何况前朝有左相在,是圣前近臣,要处置了沈家,岂不轻而易举。
千黛进来为她敷了药,太医开的方子确实有用,敷上一会儿,就没那么疼了。
秋池捧着糖水挑帘入内,一勺一勺地喂给婉芙,婉芙懒洋洋睨她一眼,“想喝糖水自去御膳房拿,做甚盯着这碗不放?”
被主子打趣,秋池脸颊一红,轻咳了声,“奴婢是有一事不解。”
“何事?”婉芙不想再喝了,拂了拂手,躺到床榻里。
秋池将糖水端下去,“奴婢不解主子为何相信不是陆贵人下的手。”
婉芙微蹙起眉,很快轻笑一声,指尖戳了下秋池的眉心,“小秋池心思竟这般多了。”
“主子竟打趣奴婢!”秋池哼声,吃得愈发圆润的脸蛋红润至极,像极了画上的年娃娃。
婉芙敛起笑,托腮瞧着剪去的烛芯,漫不经心,“陆贵人把赌注都押到了我身上,怎会甘心让我出事呢?”
她明白陆贵人的意思,陆贵人明白她明白。如今她们二人在这宫里,才真正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只不过,她脸色淡下来,皇后也看中了陆贵人……
天色已晚,婉芙让千黛去歇下,别在这守着她,千黛依旧不放心,守去屏风外。
婉芙心里计较完陆贵人的事,不禁想,往陆贵人身上泼脏水的璟嫔和刘宝林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沈才人和刘宝林给庄妃娘娘下药的事没了后续,庄妃娘娘又跟她们有什么纠葛?
她长叹一声,滚到床榻里,如此一回,才知宫中人脉的紧要,她入宫日子短,对从前事大多从千黛口中得知,庄妃娘娘深居简出,不理世事,她若想知晓,少不得得在宫里安排些自己的人手。这事急不得,后宫都是人精,她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须得从长计议。
许是心事重重的缘故,婉芙翌日醒来,便觉头晕脑胀,脸蛋烫得发红,幸而前一日去坤宁宫告了假,能在金禧阁安心养病。
婉芙迷迷糊糊地被千黛叫起来,吃了小半碗粥,又喂了药。千黛摸她滚烫的额头,要去太医院请太医,婉芙没拦着,她实在热得厉害,不想拿自己身子玩笑。
何太医到金禧阁轻车熟路,开了两副方子,叮嘱千黛用温水擦拭,能退了热度。
这么折腾到晌午,婉芙浑身无力地正欲睡过去,又听千黛唤她,“主子,皇上来了。”
婉芙眼皮子睁不开,一头蒙进被子里,大抵是被皇上惯的,她脾气比刚做答应时长了不少,“说我病了,起不来。”
千黛一脸无奈,生病的主子简直就是孩子脾气,皇上对主子一向宠爱,当也不会在乎主子的失礼。遂正欲出去通禀,就见皇上已经拨开珠帘,入了寝殿。
千黛福过身,一言难尽地看了眼蒙着头的主子,默默退了出去,主子病成这样,皇上大抵不会怪罪。
李玄胤走到床榻边,掀开帷幔,只见里面拱起一团,衾被遮得严实,只露出黑乎乎的发顶。
刚下早朝,又听金禧阁请了太医,这人昨日看着无事,竟病得这么重。
他站了会儿,伸手,将蒙住她脸的衾被往下拽了拽,“盖这般紧,不觉得闷?”
床榻里的女子被男人的一番动作惹得不耐,柳眉颦颦,红艳艳的脸蛋皱起来,哼唧一声,“嫔妾难受。”
瞥见那生着异样红晕的脸蛋,李玄胤皱了皱眉,手背贴到她的额头上,他将从外面进来,身上尚带着寒意,滚烫的热度源源不断传入手掌中,李玄胤眼底一沉,“怎么烧得这么重?”
昨日她那样,原以为是小病小灾,怎病得这般厉害,额头渗出虚虚的汗珠,呼吸绵绵,仿若无力。
李玄胤手掌向下,抚过她的脖颈,腰身,滚烫的热度愈甚,他回头唤人,“陈德海,去叫太医过来。”
千黛适时地出声,“皇上,太医将离开不久,嘱咐奴婢,主子若是发热,用温水擦身即可。”
事实上,在皇上来之前,她正准备给主子擦拭一回,谁知,圣驾突然到了金禧阁,便耽搁下了。
“那就去拿水。”李玄胤沉声吩咐。
宫人们不敢耽搁,稍许,一盆一盆的热水端进寝殿。贴身伺候主子这事,一向都是千黛在做,她心细稳妥,办事周到,深得信任。但千黛再稳重,此时当着皇上的面,除去主子的中衣,还是让她手抖了下。
过了大半年,主子身段渐渐长成,出落得愈发窈窕,丰臀细腰,玲珑有致。肌肤白腻得像雪,夺着人眼。
即便千黛日日服侍主子沐浴更衣,此时见那身段,还是忍不住惊艳。对女子都是如此惹眼,更何况是男子。
千黛根本不敢去看皇上的脸色,主子在月事病中,皇上若是真的疼爱主子,这时就该克制些,不做那些伤害了主子的事。
当温湿的帕子,触碰到那点红豆时,榻里的女子发出一声轻哼。
填满了寝殿所有的暧昧。
千黛听皇上要比往日还低沉的声线开口,“你出去。”
她吓了一跳,匆忙将衾被盖过主子的脖颈,慌乱地跪下,“皇上,主子受了寒,又在月信,身子弱着,求皇上怜惜主子!”
她实在是怕,怕皇上会忍不住对主子做什么。女子这时本就体弱些,更何况主子还不到十七岁,身量未全长成,怎能禁得住皇上……
伺候主子这么久,她早一颗心向着主子,此时一心为主子着想,也不管忤逆不忤逆的,便是皇上现在处置了她,她也不会让主子病就这样就去受宠。
李玄胤淡淡扫她一眼,那眼神压得千黛抬不起头,心头突跳,但她没有退让一步,事关主子的身子,万不能大意。
李玄胤转着扳指,这女子身边倒有忠心的人,他本也没想做什么,“朕有分寸。”
闻声,千黛心头又跳了下,皇上这句话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皇上一向不对奴才解释,她清楚,皇上已这般说,自己再不走,就是彻底惹了圣怒。
千黛起身,最后看了眼晕晕乎乎的主子,离开寝殿,却是没走多远,一直在屏风外候着,但凡里面有什么动静,她都听得到。
寝殿内没了人,李玄胤拿起湿帕子,放入盆中,捋起阔袖,揉搓了两把。
衾被掀开,珠圆玉润映入眼中。
天香国色,也不过如此。
李玄胤呼吸一滞。
这般姿容,床笫之间他已不是见过一回,浓情时雪肤生粉,犹如绽放的娇媚海棠,让他沉溺,百看不厌。
李玄胤喉头轻滚,眼眸渐渐晦暗,不禁去想方才承诺过的话,此情此景,他甚至觉得那些话是在自欺欺人,欲盖弥彰,他有分寸,可这些分寸在她这,不堪一提。
许是衾被掀开许久,床榻里的人觉得凉,眼睫翩翩,睁了湿漉漉的双眸,见皇上坐在边上,迷糊地去拉男人的衣袖,“皇上怎么在这?”
大抵是热得脑子都糊涂了。
李玄胤若无其事地拿帕子擦拭她发烫的额头,脸蛋。到了月匈月甫上,动作微顿。婉芙热热的碰到温凉,下意识想贴得更近,李玄胤眼底一深,脸色更沉,甚至直接黑了下来。
偏那人还不知死活地往他跟前凑,嘴里胡言乱语,“皇上,你抱抱嫔妾呀,嫔妾好热……”
这人撒起娇来,娴熟至极,攀着他的手臂,脸蛋在手背上蹭了蹭,哼哼唧唧道:“皇上,嫔妾好冷,嫔妾是不是要死了……”
说着说着,那沁着热度,滚烫的泪珠砸到李玄胤手背上,哭得小脸一抽一抽的,甚是可怜。
“阿娘,窈窈好想你,只有阿娘待窈窈好,这里没有人真心喜欢窈窈……”
这般娇媚的美人,再铁石心肠的人都该心软。
或许是这女子的出身太过可怜,又或许是她次次被人的算计责罚让他心生了从未有过的怜惜。
李玄胤看了臂弯中的人许久,手掌轻轻抚住那张脸蛋,指腹摩挲两下,轻声若无,“别哭了,朕喜欢你。”
他说不清这是怎样的一种喜欢,是对养在身边宠物一样的怜爱,还是男子对女子生出的情愫。
但他清楚,两者都不甚可靠,情本就易变,就像他对应嫔,当年的目成心许到如今的境破钗分,不过是兰因絮果,暮翠朝云。
他是帝王,理所应当地坐拥天下,不该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故,从未想过将这份喜欢系于一人,在应嫔之后更是如此。
虽不知这份喜欢还有多久,但至少眼下,他会不吝啬那份宠爱,给她所有毫无条件的偏宠与包容。
他刻意忽略掉心头划过的异样,擦去了那张脸蛋上粘湿的泪迹,薄唇蜻蜓点水般,贴去了女子的眉心,是从未对旁人流露过的柔情。
婉芙醒来时,已是到了暮晚,圣驾已经离开了。
睡了一觉,高热退去,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婉芙睁开眼,指腹轻碰了下眉心,神色一顿,稍许,轻扬了下唇角。
她是病了,可也并非糊涂得什么胡话都说。
婉芙起身掀开帷幔,千黛听见动静,很快走进来,手中捧着一碗粥,“主子可算是醒了。”
婉芙摸摸脸,“什么时辰了?”
千黛挂起帷幔,取来干净的中衣为主子穿好,“申时刚过,主子整整睡了一日!”
“这么久?”婉芙惊诧,看一眼天色,确实快没了曦光。
婉芙这一病,又在金禧阁歇了小半月,期间庄妃常来陪她说话,李玄胤也来过一两回,同她用过膳,便会离开。
听闻,皇上这些时日都会歇在朝露殿,得空也会去看看陆贵人。陆贵人病得要比婉芙重,过小半月,咳疾也未痊愈。婉芙心底生出愧疚,让人将私库上好的枇杷膏送去吟霜斋,枇杷止咳,希望陆贵人早日好起来。
没过多久,婉芙病愈,去坤宁宫请安,这日,她才得知,应嫔有孕了。
应嫔脸上生出她从未见过的柔意,抚着小腹,袅袅娜娜地进来给皇后请安,温柔细语的模样,像江南水墨画中的朦胧烟雨,婉婉有礼,山温水软,让人如沐春风。
在场的嫔妃们眼观鼻鼻观心,暗中打量着皇后与应嫔的交锋。皇后是六宫之主,不论宁贵妃与应嫔再怎么无礼,也是一副高贵平和的神色。
“应嫔有孕是喜事,可让人禀去给皇上了?”
应嫔浅笑,捏着帕子落到位子上,“小半月前便查出了,只是皇上叮嘱嫔妾,胎未坐稳,不许嫔妾宣扬这等喜事。”
小半月前,正是泠嫔落水生病的日子。
嫔妃们看着应嫔脸上温柔小意的笑,目光不自觉移到婉芙的身上。
这小半月,泠嫔虽说病重,可皇上也就去看过一两回,其余的日子都在应嫔宫中,旁人还纳闷,眼下分明泠嫔得宠,皇上怎么去看了应嫔,如今了然,原是应嫔有了身孕,也怪不得,一个可有可无的嫔妃,哪有龙裔紧要。
婉芙任由旁人打量,她脸色平淡如常,没甚好失落的,皇上自有皇上的考量,她总不会那般不懂事,去跟龙裔争宠。不过,待下回圣驾到金禧阁,她确实可拿这事,委屈地跟皇上讨要讨要,总不能白白受过去不是?
赵妃迈过门槛,正听见应嫔这句话,她站在珠帘后,捏紧了帕子。三年前,她便在这小贱人手里吃了不少暗亏,不曾想,三年后,这贱人又先自己一步有了身孕。
她怎的那般好命!
“应嫔话别说得太早,谁知道你这胎来路正不正当呢?”赵妃扯唇一笑,嚣张地拂袖坐下。
应嫔丝毫不惧,抚了抚尚且平坦的小腹,“赵妃娘娘一如既往的口无遮拦,只怕来日要毁在这张嘴上。”
“贱人,你敢在本宫面前嚣张!”赵妃狠瞪了应嫔一眼,正欲发作,一旁灵双见娘娘动怒,忙压住了娘娘的手臂,极轻地摇了摇头。赵妃生生忍下了那股火。
这些日子,听着赵妃与应嫔唇舌交锋,嫔妃们见怪不怪,两个在圣前受宠的嫔妃,皇后娘娘都不管,哪有她们插嘴的份儿。
一场请安散去,婉芙正欲去吟霜斋看看陆贵人,身后就有人叫住了她,“泠嫔可否陪我去御花园坐坐?”
婉芙狐疑地回头,就见应嫔扶着宫婢的手,慢慢走近。她那双眼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婉芙察觉出应嫔的对自己的敌意,不是对皇后与宁贵妃不留情面的刻薄,而是在打量,试探。
她不明应嫔的意思,应嫔如今有孕,她也不想与她攀扯上干系,婉拒道:“陆贵人咳疾未愈,我忧心着,想先去探望陆贵人。”
“日头还早,泠嫔这么着急做甚?”应嫔微微笑道,“泠嫔是怕我用龙裔陷害于你?”
“应嫔说笑了。”婉芙神色淡淡,与那日在皇上身边可怜兮兮,撒娇卖乖的女子判若两人。
应嫔愈发好奇,这宁国公庶女,倒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冷宫里被人打成那样,不吭一声,愣是自己扛了过去。看似身份低微,在这后宫里人人能欺负,可欺负过她的人,到最后哪个得了好下场?
应嫔走近两步,打量这女子的姿容,这张脸,确实生得极好。
怪不得皇上会那般偏宠她。
应嫔脸色淡下来,这一刻,她确实生了恶毒的心思,这张娇媚的脸蛋,若是刮花了,皇上还会喜欢吗?
应嫔看着那张脸,低下声,“不给我这个面子,我现在就摔到地上。你说皇上是会偏向他身边一只想起来就逗弄一下的玩物,还是会偏向他的亲生骨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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