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常在闹得动静大,陆续出来的嫔妃都瞧见。许答应扶着贴身宫女的手走过去,掩唇一笑,“呦,江常在一大早的,发什么火气。刚出了坤宁宫的门,江常在就这般大动干戈地惩罚宫人,可真是好威风呢!”
“责罚自己的奴才,这种小事,怎么还要惊动皇后娘娘?”江常在白了眼许答应,论起出身,许答应祖上都是寒门,哪有资格跟她说话。
许答应哪看不出江常在的意思,扯唇轻讽,世家如何,还不是叫皇上打压了下去,这宁国公府的气运,到这时候也就断了。宁国公无德无才,还不比她父亲呢!
“泠姐姐?”
耳边的女子的一道轻声,将婉芙唤回了神,她眼眸微动,轻轻抿住唇角,拂开陆贵人的手,朝着那行人走了过去。
陆贵人诧异,要伸手去拦,人已经走远了。她蹙起眉,眸中划过一抹冷意,这出意外,是她没想过的。
“主子……”柳禾猜到主子或许做了些什么,她偷偷觑了眼主子的眼神,不敢再看,“天儿冷,咱们可要先行回宫?”
陆贵人敛眸,“过去看看。”
三人中,婉芙的位份最高,因此,即便江常在不情愿,也得给婉芙福身。“
云莺叩过的地上已经晕染了血污,婉芙手心一紧,抬手拦住云莺,眼眸朝江晚吟睨过去,笑道:“姐姐真是好大的火气。”
江晚吟眸子一转,看明白,原来这小贱人是来护这奴才的。
“泠……泠才人……”云莺头晕目眩,只看见一抹暗影,血污顺着她的额头流下,划过眼角眉梢,甚是可怖。
看热闹的嫔妃见之倒吸一口凉气,却只是唏嘘,无人心疼。一个端茶送水,伺候主子的奴才罢了,贱命一条,有谁会在乎?
婉芙拿帕子轻轻擦过云莺脸上的血迹,唇线抿着,稍许开口,“别怕,我遣人送你回金禧阁。”
一听这句,江晚吟登时火大,她江婉芙也不过是一个小小才人,有何权力敢管她身边的奴才。
“这奴才是咸福宫的,泠才人再得圣宠,也没资格插手咸福宫的事。”
婉芙让人扶起云莺,抬起头,朝江晚吟看了一眼,“我便是管了,姐姐能把我如何?”
“你!”江晚吟确实不能如何她,这贱人如今正得皇上宠爱,位份又甚高于自己,她也是厉害,短短半载,就靠着她的狐媚子手段爬到了今日地位。
“真是丢人,在坤宁宫就这般闹腾,吵得本宫头疼。”
闻见女子熟悉的声音,婉芙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也不枉费,她跟江晚吟磨了这么久的嘴皮子。
宁贵妃出来的晚,有意思地看了会儿戏,结果这几人也都只是耍耍嘴皮子功夫,没半点动手的意思,甚是无趣,她看了一会儿,就不耐烦地打断。
这三人,她没一个瞧得上眼。一个是与她斗了多年的贱人,一个是靠着狐媚长相上位的奴才,剩下一个,是她从前连名字都不知道,怕是修了几辈子福气,才有了龙裔的答应。
宁贵妃一出来,众嫔妃都福了身。宁贵妃翻了个白眼,抚了抚云鬓,低眼把玩着镶嵌大红宝石的护甲,懒懒道:“在皇后娘娘宫前,大吵大闹,成何体统。皇后娘娘身子倦怠,需要静养,你等却毫不知礼,不为皇后娘娘祈福就罢了,还在这争风吃醋。本宫协理六宫,就罚你们三人在这跪上两个时辰,为皇后娘娘祈福。”
“贵妃娘娘,不可啊,常在主子身子本就弱,太医叮嘱要静养,万不可跪两个时辰啊!”听雨扑通就跪下来,砰砰叩了两个头,泪眼恳求的模样不似作假。
这时候,听雨后面的一个宫女也跪下来,哭求道:“是啊,贵妃娘娘没有孕过,是不知,风寒正大,常在主子万不可跪这么久啊!太医叮嘱,常在主子身子本就弱,万吹不得风!”
这一句,简直触了宁贵妃逆鳞。
灵双瞄一眼娘娘,吓得胆颤,立马斥道:“大胆奴才!”
那小宫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蠢话,吓得脸色煞白,全身颤抖,砰砰叩地哭喊,“奴婢失言,贵妃娘娘恕罪!贵妃娘娘恕罪!贵妃娘娘恕罪!”
婉芙朝小宫女一看,如她所料,果真是春和,她微微翘了下唇角,春和是有多恨,才这么会煽风点火。不过,正好也就不用她出手了。
宁贵妃没了方才玩笑的神情,眼眸眯了眯,睨向那个跪地的宫婢。都敢明面说了,私底下指不定怎能嘲讽。
“当本宫蠢么?过了前三个月,胎像已经坐稳,哪那么娇贵,跪两个时辰还跪不住?”
“来人,她们不认罚,就给本宫押着跪下!”
贵妃仪仗,带的奴才自然要多过寻常的嫔妃。许答应见此,再气,也不得不认罚,撇着嘴提裙跪下来。江晚吟曾经与宁贵妃就是死对头,而今即便跌落云端,怎能向宁贵妃跪!她猛地甩过一巴掌,打向那小太监,“贱奴!本宫怀有龙裔,你敢动本宫!”
“常在主子,奴才也是奉命行事。”那小太监生生受下一掌,眼底划过一抹冷意,再抬眼时,便押去了江晚吟的双肩。
混乱中,也不知是谁忽然惊恐地喊了一句,“主子!”
“主子见红了!”
第42章
众人眼前只见江常在小腹下滴出的红血, 晕染了铺在宫道上的青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退避至后, 生怕给自身惹上祸事。
谁能想到, 不过停下看了会儿好戏,就闹成了这样。
听雨抱着虚弱地主子哭嚎,推了把咸福宫的宫婢, 急声催促, “快!快去给主子请太医!”
宁贵妃也变了脸色,她原是想罚一罚这贱人, 让她敢仗着腹中龙裔嚣张, 却是没料想,人还没跪下,先出了事。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斥道:“都愣着做甚,快扶江常在进去!”
奴才们七手八脚地去抬江常在,这时,皇后才从坤宁宫现身, “吵吵闹闹的,出了什么事?”
甫一抬眼,便看见了江常在身下的血污。
皇后神色赫然一惊,听雨一面搀扶着江常在, 一面哭喊,“求皇后娘娘为主子做主!”
江常在被抬去了坤宁宫偏殿,站在外面的嫔妃面面相觑, 心叹倒霉,不好事的嫔妃早早回了宫所, 也不至于卷入这等纷争的波折中。
现下是走不了,若江常在出了事,她们免不得被皇上迁怒,尤其是那二位。
众人目光若有似无地瞄向婉芙和许答应,皇上不会拿宁贵妃开刀,许答应怀有龙裔,料想也不会有大损伤。就是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这位尚且受宠的泠才人。
许答应有意抚了抚小腹,似是张扬自己腹中的龙裔,早知皇上本就不会重罚她。眼神又觑向婉芙,意味深长道:“泠才人自己多保重吧。”
婉芙拂掉衣裙上的脏污,并不在乎旁人眼光,微微一笑,“多谢许答应提点。”
许答应见这人根本不为所动,顿觉无趣,“好心当成驴肝肺。”一转身,直进了坤宁宫的大门。
这时辰皇上快下了早朝,嫔妃们也不想大冷天的站在外面,陆续入了坤宁宫。
陆贵人拉住婉芙的手,眼底担忧,“泠姐姐不该管那奴才的事。”
婉芙抿唇,没有说话。
陆贵人并不知道,云莺是皇上的人,她救下云莺,不仅不会惹皇上怀疑,反而会让皇上对江晚吟更加厌恶。
而且,她早就察觉,宁贵妃迟迟没有离开坤宁宫,不过是等着看热闹罢了。宁贵妃那样跋扈的性子,怎么会轻易放过怀了身孕的江晚吟。春和的推波助澜,倒是帮了她一把。
江晚吟本就胎像不稳,她不信这次还会好命,保住这个龙嗣。
李玄胤下了早朝,得了音信,不耐地拧起眉,遣人备好銮舆,去了坤宁宫。
太医已到了许久。
“江常在如何?”
李玄胤只摘了冠冕,朝服未换,寒着脸色入了坤宁宫偏殿。
一众嫔妃福身做礼,李玄胤却是无暇去看众人,只问皇后。
皇后眼底沁着担忧,眉黛微拧,朝着内殿里看去,“太医方才进去,还不见出来。”
话音一落,那太医脚步匆匆出了内殿,见外面皇上已到,头皮顿时一紧,大冷的天,额头沁出薄汗,战战兢兢地跪下身:“皇上,常在主子腹中的龙裔,保不住了……”
一时间,殿内一片死寂,无人敢语。
李玄胤捏紧了白玉扳指,沉下脸色。即便他再不宠爱江常在,江常在腹中有的也是他的孩子。
他御极数载,后宫只有一子一女,于稳固朝纲而言,并非好事。是以,这些日子江常在闭门不出,安心养胎,他也渐渐消了那些火气,本想她产下龙裔,便复她位份,子嗣便由她亲自抚养。结果,再次,失掉了一个孩子。
“废物!”李玄胤冷斥出声,吓得太医脊背弯成了弓,颤颤巍巍,一句话也不敢说。心中哀叹,这太医院的活儿是越来越难办了,也真是倒霉,怎么偏偏赶在了今日上值。只盼着,江常在没保住孩子,皇上万莫要拿他撒火。
听雨哭着从内殿跑出来,扑通跪到地上,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求皇上为主子做主!若非贵妃娘娘执意罚跪,主子又怎会小产!奴婢已经再三哀求贵妃娘娘,主子身子弱,跪不得,贵妃娘娘却还让太监押着主子下跪,分明是有意针对,欺人太甚!”
“求皇上为主子做主!奴婢求皇上,惩治真凶,为主子做主啊!”
李玄胤沉着脸,看向站在一旁的宁贵妃,厉声,“朕跟你说过什么?”
宁贵妃心头一跳,暗瞪了眼那个贱婢。心中又生出一股委屈,皇上从未这般难看的脸色跟她说话,她不过就是罚了一个嫔妃,本也没想过害她,谁知道她身子那么弱。
周围的嫔妃默默退后,生怕皇上迁怒。
宁贵妃咬了下唇,掀裙跪到李玄胤身前,“江常在与泠才人、许答应在坤宁宫门前吵嚷,臣妾帮皇后协理六宫,不能让嫔妃们乱了规矩,才责罚三人。江常在已过了头三个月,臣妾也没想到……”
“皇上,主子这一胎本就做得不安稳,太医再三叮嘱,切不可伤了身子!奴婢已苦求过贵妃娘娘,结果贵妃娘娘还吩咐了侍奉的太监押着主子跪下,可见贵妃娘娘就是奔着主子腹中的龙裔去的啊!”
听雨抢过声,哭得身形颤抖,砰砰磕在地上,额头沁出了血。她双眼死死地盯向宁贵妃,眼底泛红,如果不是在圣前,让人以为她似乎恨不得朝宁贵妃扑过去,为江常在腹中的龙裔报仇。
宁贵妃眼眸微闪,面色隐隐发白,嘴角却还是扯了下,坚持道:“身子再弱,跪上一时半会儿又要不了她的命,哪那么娇贵。若非她挣扎不肯听从本宫,何至于失了腹中龙裔。”
宁贵妃一向专横高傲,众嫔妃们早见怪不怪,但听到这一番理直气壮的推脱之词,还是忍不住眼皮子跳了下。当下境况,但凡换一个人早该含泪求饶,还没有人敢这么不知死活地狡辩。
“皇上!”这时,江常在叫人搀扶着,苍白着一张脸,嘴唇毫无血色,鬓发凌乱地垂散在肩头,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中衣,形容可怜凄惨。
她一步一步,强撑着腹下的痛意,缓慢走近,双膝微弯,跪到李玄胤身前,仰起一张布满泪痕的脸。
“嫔妾知道,嫔妾这些日子做了太多错事,惹得皇上不喜,厌弃。直到失去这个孩子,嫔妾才明白从前的自己有多么愚蠢。”
江常在哽咽出声,身形因抽泣而轻微发颤,她闭上眼,额头重重叩地,“嫔妾知错,请皇上责罚嫔妾,也请皇上为嫔妾的孩子做主!”
方才皇上的犹豫还让宁贵妃生出几分希冀,眼下,江常在这些话给了她重重一击,她攥紧了帕子,护甲扎进了皮/肉里,心下却没了从前的笃定,甚至有几分慌乱。
她抬起眼,见皇上目光正看向跪地的江常在,这眼神她太过熟悉,是皇上怜惜人时,才流露出的神情。她目光闪烁两下,甚至有几分惊惶,迫切地让她寻找替罪之人。
蓦地,她看见了人中的泠才人和许答应,她急急打好腹稿,慌乱辩解,“皇上,臣妾并非有意责罚江常在。”
“是泠才人和许答应。定是泠才人和许答应假意与江常在争辩,引得臣妾责罚,其居心就是为了害死江常在腹中的龙裔!”
她愈说愈发笃定,“许答应因怀了身孕,与江常在早有龃龉。而泠才人,本就嫉恨江常在,定是这二人在从中捣鬼!”
在场的嫔妃早不意外会有这么一出戏,她们中也不乏有人会这般作想。尤其是泠才人,就是泠才人救下的那个奴婢,才有的后面这些事。若说与泠才人无关,谁会信呢?
陆贵人不动声色地看了宁贵妃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冷色,很快这抹冷意退去,换上了担忧,她暗中拽了下婉芙的衣袖,声音中透着不安,“泠姐姐……”
婉芙也早猜到宁贵妃会拿她来做垫背,可让她意外的是,江晚吟丧子后的态度,倒是比之前聪明了些。
她拍了拍陆贵人的手,安抚道:“无事。”
许答应最先跪了出来,“嫔妾只是与江常在争了几句口舌,说几句闲话。嫔妾对天发誓,嫔妾从没想过害江常在!”她颤颤地竖起右手,微隆的小腹昭示着她如今的身子,有孕的嫔妃,即便有错也不会重罚,何况只是这点小错。
如此一来,所有嫌疑都落到了婉芙身上。
江常在眼底泛红,直看向婉芙,挤出两滴泪,“妹妹,纵使姐姐从前有错,可你如今是皇上宠妃,位份远高于我,我只求安安稳稳诞下腹中孩子,从未再想过和你争夺什么,你为何还不肯饶了我……”
“是啊,泠才人,一笔写不出江字,江常在怎么说也是你的嫡姐,你怎么这般狠心待她,连未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宁贵妃眼见着矛头都指向了泠才人,自然要尽快摆脱自己的嫌疑,再添油加醋几句。
婉芙轻言浅笑,“责罚江常在,押着江常在要跪两个时辰的,不是贵妃娘娘么?贵妃娘娘怎么这么快就要急着摆脱罪责,将错处都推到嫔妾身上了?”
“不是你还能是谁?”宁贵妃认准了婉芙的错,生怕皇上责罚,连连反驳过去,“许答应与江常在不过两句口舌之争,要不是你凑过去,非要救那奴才,本宫何至于会责罚你三人!你分明就是有意如此。”
婉芙抿了抿唇,面不改色道:“贵妃娘娘的意思,嫔妾是会预料到贵妃娘娘早听了好半晌墙角,预料到贵妃娘娘会因嫔妾三人的口舌而责罚,预料到贵妃娘娘即便听咸福宫宫人说,江常在身子不适,不宜久跪,也要强硬地押着江常在跪地受罚?”
“嫔妾可真是有预知的好本事。”
宁贵妃被怼得哑口无言,眸子瞪得能冒火,这贱人,巧言令色,待日后落到她手里,必当让她好看!
“皇上,臣妾……”宁贵妃红着眼,还要再求,李玄胤却是没了耐性,寒着脸色看她,“贵妃赵氏,妄听妄为,不知悔改,褫夺封号,降为妃位。”
“皇上!”宁贵妃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脸色发白,从前,不论她犯下如何大错,皇上也只是关她禁闭,从未如此重罚。她哭着哀求,“皇上,臣妾不是有意为之的啊,皇上!”
李玄胤无心再待下去,不耐压了压眉骨,看了眼皇后,“江贵嫔丧子,特赐仪仗,送其回宫。”
说罢,拂袖出了偏殿。
江贵嫔……
在场的嫔妃们面面相觑,江常在丧子重得皇上怜惜,得了贵嫔之位,真不知是福是祸。
一场闹剧终了,婉芙与陆贵人作别,江晚吟复位,让她再无心与陆贵人攀谈今日之事,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发生了。皇上终究对江晚吟还有几分旧日情分,江晚吟也确实聪明,知道最后一刻,用丧子之痛,博得皇上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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