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时,她就是现在这样,孤孤零零的,像一只没人要的小猫,莫名的,就让他心疼。
后来,她那些若近若离的暧昧,一点一点的算计手段,让他几欲忘了,她曾经挨过的打骂,受过的委屈。
而他,又跟那些人一样,用同样上位者的手段责罚了她。
李玄胤拨开那些青丝,指腹在熟睡人的脸蛋上捏了捏。
忽地,那人抱住了他的手臂,往前蹭了下,半张小脸,软软的贴到了他的掌心中。
他才记起,这人每每入眠,都要赖在他怀中,似乎习惯了依恋。
他不是不知江铨私底下的风流韵事,她是府上庶女,料想,在府里的日子也过得极为艰难。
掌心那张小脸蹭了蹭,又软又痒,那人朱唇一张一合,轻轻呢喃了句,“阿娘……”
李玄胤微顿,神色闪过一分复杂,倒底是顾念她还受着委屈,没将那只手抽出来。
婉芙一觉睡得很沉,又像回到从前,她赖在阿娘怀里,阿娘会温柔地安抚她的侧脸,哄着她安睡。
每每这时,她都不愿醒来,梦境远比现实要顺意得多。
眼眸徐徐睁开,入目的是男人走线如刀的侧脸,手中握了一卷书册。
待看清那人是谁,她眼眨了下,又眨了下,乌发披散,脸蛋还有睡出的红印子,“皇上?”
“醒了。”李玄胤脸色平淡,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婉芙安睡了一觉,精神大好,眸子弯弯的,小脸是熟睡后的媚态,她回神时,才发觉怀中抱着的手臂,记起方才的梦,笑意一僵,悄悄抬眸,正与男人的视线对上,“嫔妾失仪。”
“无妨。”李玄胤敛起眼,被她压得太久,手臂抽出时,一股发麻的僵硬袭遍全身,动作微微僵住,神情也有一瞬的不自然。
李玄胤掠一眼床榻上一无所知,眸子乖乖望着他的人,眉心突跳了两下,罢了,他不与女子计较。遂不动声色活动两下手臂,若无其事地放回身侧。
“你若想你母亲,朕准允她另辟新府,时常进宫看你。”
闻言,婉芙笑意稍顿,眼眸黯然失色,许久才勉强扯了扯嘴角,压下心头的酸楚与恨意,轻声道:“嫔妾生母已经不在了。”
霎时,寝殿内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这种事情,若是李玄胤有心,轻易可查,但他前朝忙得焦头烂额,不可开交,对于后宫嫔妃的事,譬如,那位位份高,的确一清二楚,可像婉芙这般,出身庶女,亦或是低微的布衣,他只知个大略,至于生母是谁,外祖家世,没那个心思去深究。
说白了,他倒底是从未上过心。
李玄胤压了压拇指的玉戒,薄唇微微抿住,欲开口时,腰身忽被那女子抱住,缠着白布的小手绕到他胸前,脸蛋贴住他的脊背,带着哭过的干哑,“父亲不喜嫔妾,生母亡逝,嫡母嫡姐都苛待嫔妾,嫔妾什么都没有。”
她声越来越低,泪眼朦胧,泪水晕湿了龙纹的衣袍,“嫔妾知道错了,嫔妾会听话的,皇上不要不理嫔妾。”
即便有三分假意,也被女子柔弱依赖的姿态掩去了,这般娇媚可怜的人,世间怕是没有男人会受的住,不去心疼。
李玄胤掠一眼那裹成馒头的小手,只觉愈发刺目。江顺仪一事,归根结底有这女子的推波助澜,为平人心。他怎能不罚她,罚轻了不足以安抚后宫,罚重了,他莫名舍不得。
不能鞭刑,不能打板子,不能降位份,思来想去只能手笞,只是这女子太娇气,打两下便委屈得不行。
他淡着脸色,将腰间缠着的小手拿开,头疼地捏了捏她的脸蛋,“朕何时不理你。”
他若是不理她,何故让陈德海监刑,何故费尽心思护她周全,又何故在她受罚第二日就来这金禧阁。
这女子就是得寸进尺。
“嫔妾只是怕。”婉芙红着眼窝到男人怀中,乖顺得像一只猫,脸蛋的泪痕更为她添了弱柳扶风的娇弱,怯生生的,“嫔妾只有皇上,可皇上不只有嫔妾一个嫔妃。”
她什么都懂,所以即便是撒娇,也会见好就收,那恰到好处的情//趣,让他愉悦,却也让他不忍。
李玄胤揽住怀中的人,掌心轻抚她柔顺的青丝,眼眸微凝,并未说什么。
她说的事实,后宫嫔妃,三年选秀,总有生得比她娇美,比她可心的女子,即便是李玄胤,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看中旁人,时日已久,便将她忘到不知何处。
用了晚膳,婉芙去净室沐浴,乾坤宫的折子送到了金禧阁,李玄胤坐在案后执朱笔批阅。许是嫌弃她那张桌案窄小,内务府又费了功夫换上一张大的长案。
婉芙头一回见皇上在寝宫批阅奏折。别说婉芙,就是陈德海也没见过皇上跑到别的嫔妃宫里看折子。皇上一向不喜后宫干政,就是乾坤宫都让嫔妃少去,这是出奇了,把折子带到主子的宫里。
他心中想归想,面上不显,本本分分地在一旁伺候。
婉芙沐浴出来,只见左手边高高的一摞,移到了右手边,她自幼就不爱读书,一看那些字便头疼发晕,此时也是看不进案牍上的半个字。
她乖巧地走过去,接了陈德海红袖添香的活儿。
陈德海巴不得泠才人过来,皇上一看上折子就没个时候,他这把老骨头每每都站得腰酸,劝上一句又会惹得皇上冷眼,一脸赔笑地将砚台交给了泠才人,悄声退了出去。
婉芙没那个耐性,两手又裹了白布,只能用指尖捏着磨了两下,过了一刻钟就手腕发酸,改用另一只手,许是她这动作太过频繁懒散,终于惹了李玄胤不耐,“你若做不得,就让陈德海进来。”
陈德海正候在外间,听得心里一惊,暗道泠才人可万万要哄好了皇上。
婉芙撇了撇嘴,指尖勾住了男人的衣袖,“都过亥时了,皇上明日还有早朝,嫔妾不想皇上累坏了身子。”
李玄胤不轻不重地睨她一眼,“你是不想朕累坏,还是你自己想去歇了?”
“嫔妾自然是心疼皇上。”她弯着一双水眸,自然地环住李玄胤的腰身,丰盈的朱唇在男人的侧脸,软软的,轻轻的,亲了一下,温香软玉,再冷静自持的男人也会忍不住乱了心神。
李玄胤盯着那张雪白的脸蛋,喉咙轻滚,呼吸渐重。
他无言失笑,不怪先帝那般沉溺女色,美人在怀,确实要比折子好看上许多。
陈德海进来收拾残局时,案上的奏折空白的几页沾染了可疑的水渍,他吓得手一抖,可不敢多想,兢兢业业地做好奴才该做的事,将那些痕迹擦干净,又按照皇上的习惯将狼藉重新整理好,抱出外间,吩咐人送回乾坤宫。
也不敢往寝殿多瞧一眼,候在外面等着皇上要水。
婉芙软绵绵地窝在男人怀中,呼吸很小,轻轻的,拂着男人的胸膛。
李玄胤垂下眼,饶有兴致地捏了捏女子晕红的脸蛋,她大抵不知自己这副动情的模样有多勾人,全身都似盖了一层云霞。
大抵是他捏得重了,那女子蹙起细眉,不安分地在怀里拱了拱,他收了手,扯过衾被,盖过女子的露出的肩头,披衣下地。
翌日,婉芙醒时,枕边凉透,圣驾已经离开了。
奏折也搬去了乾坤宫,只留下那张长案,昭示着昨夜的事并非她的梦境。
婉芙揉揉酸痛的腰,召人进来盥洗,准备去坤宁宫问安。
不论如何,如今江晚吟确确实实被降到了常在的位份,而她除却受了手笞,并无损伤,甚至还因这么点小伤,博得了皇上的怜惜。
婉芙微微弯起唇角,眸子中却是全然不同的凉意,不知她那位好姐姐,现在过得可还好。
“啪!”
听雨手中捧着的药碗凌空飞了出去,汤药飞溅,几滴溅到她的侧脸衣襟,药碗在地上滚个囫囵,溜溜飞去了墙角。
“滚!本宫不喝!本宫要见皇上!是那贱人害了本宫,本宫没错!”
江常在跌坐在榻里,衣衫单薄,双眼红肿,衾被上一股浓浓的苦汤药味,这是被打翻的第三碗汤药,主子动怒,宫人哗啦啦跪了一地,若非这位主子肚子里还有着龙裔,仅有着翻身的可能,就凭那一落千丈的地方,早就遭人厌弃,是个奴才都能踩上一脚。
听雨扑通跪下身,也不管脸上的药渍,哭着哀求,“主子,奴婢求主子了,主子腹中还有龙裔,有这个龙裔他日何愁没有机会,主子快吃了药吧!”
“本宫都说了本宫要见皇上!”江常在趿鞋下地,一脚踹到听雨心口,跌跌撞撞地往殿外走,小腹一阵一阵地抽疼,没走多远,便跌坐下来,似是恼怒,哀嚎一声,抓起地上的茶碗就掷了出去,正砸中跪着的一个宫婢,那宫婢吓得发抖,不顾头上流出的血,动也不敢动。
听雨被踹到心窝,也顾不得疼,见主子跌了一跤,吓得心脏险些跳出喉咙,惊惶地跑过去搀扶已经晕了的主子,冲殿外大喊着遣人,“快去,快去给主子请太医!”
第35章
江常在圣宠时有多让人嫉恨, 眼下落魄就有多让人去踩上一脚。咸福宫的闹剧成了笑谈,不乏有人落井下石,讥讽江常在愚蠢, 好好的一副牌, 愣是打成了这样。
这日请安,有皇后在,众人不敢提咸福宫的笑话, 说些有的没的, 不知谁提起了吟霜斋的陆常在。因着江常在的频频闹剧,倒是恰好让人将宫里另一个有孕的嫔妃忘了。这番提起,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
婉芙静静地听着, 不出一言。
皇后温声,“陆常在也有七个月了。”
这一句,意有所指,精明的人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在座,慢慢垂下眼。
“那贱人竟然有七个月的身孕了!”
宁贵妃从坤宁宫出来,并未回启祥宫,顺着路去了御花园小坐。
秋风瑟瑟, 灵双怕冻坏了主子,为主子遮着披风,宁贵妃见她在眼前动来动去,晃的头疼, 不耐烦地将人推开,“七个月,本宫身子竟还未调养好, 太医院那帮太医是做什么吃的!”
“娘娘息怒。”灵双扑通跪下来,娘娘的脾气实在大, 她服侍了这么久,依旧害怕心惊。
宁贵妃捏紧了手中的杯盏,冷白了她一眼,“息怒,息怒,整日就知道让本宫息怒,也不知道替本宫想想法子!”
灵双身子发颤,“奴婢蠢笨,奴婢该死……”
“行了,少说这些没个用的!”宁贵妃两眼微眯,凉风吹散了燥气,让她心神平静许多。
灵双跪着,眼眸一动,忽抬起头,“娘娘,奴婢有个主意。”
婉芙回了金禧阁,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落下的枫叶。
皇后不会平白无故地提起陆常在,陆常在月份渐大,待他日临盆,只会招人艳羡。即便嫉妒又能如何,陆常在半步不踏出吟霜斋,那些人就是有心,也没那个谋害的本事。
而且,陆常在身孕七个月都无事,为何偏偏要在近临盆的时候被拎出来。
婉芙微微抿唇,若有所思。
“天凉了,主子快披件衣裳,别冻着了。”千黛捧着靛青织锦的披风,遮盖到她身上,婉芙哭笑不得,她这里面就多套了几件,再这么穿下去,她都要圆成球了。
“我哪那么娇弱。”婉芙嗔她,却没拒绝,任由千黛系紧了衣襟。
“皇上今晨走时吩咐奴婢们照顾好主子,皇上记挂着主子,奴婢们可不敢让主子冻着!”
婉芙眸子划过一抹异样,“皇上说的?”
千黛满眼带笑,她还没见过皇上待哪个主子这般细致过,“皇上交代奴婢们,天转凉,主子要是用炭,可提前去内务府领,皇上亲自把御前的份例拨到咱们金禧阁。主子想要什么,便知会一声,内务府都会送过来!”
后宫嫔妃用炭,都是有时候用量,皇上这般交代,岂不是摆明了偏袒于她。
婉芙确实没想到,她低头看了看裹成粽子的手,弯了弯唇,若是这样,多打几下倒也无妨。
李玄胤不知婉芙得了便宜卖乖的念头,甫一下朝,陈德海就将咸福宫传太医的事禀到了御前,自然也没落下江常在对降位的不满,怨怼的诅咒,以及被她踹过的宫人和打翻的药碗。
陈德海对江常在如今的下场只有唏嘘,没有同情。毕竟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江常在对待皇上有多体贴妥善,对下人就有多恶劣狠辣,动辄非打即骂,也怨不得那些宫人会反水背主,跟着这么一个主子,谁受得了。皇上吓人是吓人了些,可皇上从不会像江常在这样,下手狠毒,又骂又踹,仿若疯癫。
果不其然,皇上听见咸福宫的事,微不可查地拧了下眉,“太医怎么说。”
陈德海低头回道:“江常在情绪激动,太医开了两副方子,服下便睡了,只是因着这两日的折腾,腹中龙裔若是不细心护着,怕是难以保住。”
李玄胤冷冷掷了手中看到一半的折子,这一声响,吓得陈德海脖颈一抖,忙不迭跪下身,“江常在不懂事,皇上莫要气坏了身子。”
李玄胤脸色沉寒,“由她去!”
陈德海心头一跳,明白皇上这是不打算再管江常在了,江常在若聪明,就别再生事,安安稳稳生下龙裔,皇上一高兴,说不定生出几分怜惜,那复位是迟早的事。就怕江常在糊涂,看不清路,把龙裔作没了,宁国公府指望不上,她这好日子才是真的到头了。
婉芙近日过得自在,听说咸福宫连日不断地请太医,却从未传出不好的音信,真不知江常在这肚子是什么做的,这般折腾都没事。
闲时无事,婉芙就去凌波殿同庄妃一起打络子,两人都出身越州,对那些旧事有说不完的话。
庄妃关在这深宫多年,一直想着是否能有一日回越州祖家看看。婉芙羡慕庄妃,至少祖家康健俱在,而她只剩下了小舅舅。
许是察觉到气氛低落,庄妃忙转了话头。她惯不会宫人,便在婉芙走时,送了一匣子的血珍珠,婉芙推拒无果,只得捧着那匣子回了金禧阁。
不想,刚进门,就看见迎来的陈德海。
今夜,金禧阁卸灯。
李玄胤掠了眼她怀中的珍珠,眼眸微暗。
若早知如此,婉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收下庄妃这一匣子。她眼尾泛红,抽咽含泪,哀求着皇上将那一串的珍珠拿走。
李玄胤只是淡淡掠她,指腹饶有兴致地勾着那一颗一颗的晶莹,沁着水渍,如血夺目。
翌日,婉芙醒得早,或者说她一夜都因那珍珠难以入睡。幸而皇上大发慈悲,准允她拿出来。婉芙像怕他反悔,噌噌下了地,也不趿着,赤足走到妆镜前,红着脸将那尚湿着的珍珠一把塞到了妆匣里。
正要回身,又落入了男人怀中。
“时间不早了,皇上该去早朝了。”婉芙避开眼,推了李玄胤一把。
李玄胤轻笑,许是晨起的缘故,声音低哑,眼底肆意风流,“朕今日休沐。”
婉芙瞪大了眼眸,又惊又俱地看他,带了点哀求,小嘴一张一合,说得飞快,“皇上贤明,怎么耗费晨光在嫔妃寝殿中,嫔妾伺候皇上更衣吧。”
这女子从前待他,七分真里总掺着三分的假意,而眼下这人,是没半分多余的心思,怯怯的,眼尾发红,要哭出来,他眉梢微挑,竟颇为愉悦受用。
李玄胤掐了掐这人的脸蛋,“以前你扰朕处理政务时,怎么不记得朕是明君?”
婉芙小嘴鼓着,实在是怕了这个穿了龙袍看着一本正经,床笫间却肆意妄为,露出凶兽本性的帝王。
“嫔妾……嫔妾这不是让皇上劳逸结合嘛!”
她说得理直气壮,只是耳珠下的粉,戳破了她故作的姿态。
李玄胤冷嗤一声,不理会这女子城墙厚的脸皮,没再逗弄这人,虽无早朝,但有政务处理,他还没昏庸到将晨光浪费到一个女子身上。
却也不想让这人闲着,手掌打了把女子的腰臀,高高在上地使唤,“过来给朕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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