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升上常在时,私库里就压了好些绸缎,还未用完,又升了才人,御赐的那些除非一日一件,才穿得完。更何况储秀宫还有庄妃娘娘这个财神爷在,没事就喜欢打扮她,珠宝翡翠,绫罗绸缎,流水似的往她宫里送。毫不夸张地说,婉芙现在带着这些财宝回越州,也能跟着小舅舅让余家东山再起。
这日下了秋雨,秋池顶雨跑到了廊庑下,抱臂哆嗦了下,捏着帕子抹了把脸,拭掉脸上的水渍。她打帘入内,带了一身寒凉。
婉芙一抬眼,便见浑身湿透的秋池,抖着双肩进来。她忙坐起身,让千黛去拿大巾擦擦,别着凉了。
“不过去趟御膳房,怎弄成这副模样?”
秋池接过大巾草草绞了湿法,擦干身上的湿气,听主子发问,眼圈一红,扑通跪下来,“奴婢去给主子拿午膳,知主子爱吃酸枣糕,便让御膳房的多拿些。谁知碰上了咸福宫的听雨,把奴婢好一顿奚落,还说江顺仪午膳是要送去乾坤宫,让奴婢识趣些。”
“奴婢气不过,但怕给主子惹事,就没跟她抢,谁知走时她还以伞柄坏了为由,将奴婢的伞也夺了去,奴婢只好从御膳房跑回来,怕淋湿了主子的午膳,一直小心地捂在怀里,可路上太滑,奴婢蠢笨,还是将食盒摔了……”
秋池脸冻得发白, 衣裳湿透,袖口沾着污泥,颇为狼狈。
婉芙性子再好, 倒底是在余家娇养大的, 最受不得身边人被欺负,尤其那人还是江晚吟,简直欺人太甚!
她冷下脸色, 招呼着千黛将她的披风取来, 对秋池道:“你下去换身衣裳,煮碗姜汤喝下, 好好歇着, 别冻着了。”
“千黛,随我去乾坤宫。”
天昏似墨,宛如漏了般,下着细细密密的雨丝。
婉芙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才觉外面的寒凉。
此时江顺仪确实去了乾坤宫,江顺仪有着身孕,陈德海可不敢拦, 进去通禀了一句,皇上面色虽不虞,却没让他拦着。
陈德海退出门,刚站稳当, 打远一瞧,又过来一个眼熟的主子,待看清那人的相貌, 心底咯噔了声。皇上半个月未进后宫,这些个主子不来都不来, 怎么一来还赶到一块儿了。江顺仪跟泠才人那点龃龉他最是清楚,一个怀着龙裔,一个正得圣宠,两头都是得罪不起。
未等想好对策,那人就到了近前,不得不干笑福礼,“泠主子。”
婉芙瞧他笑得勉强,甚至有点讨嫌,就知道江晚吟是在里面。
她装作没看出他的意思,和颜悦色地道:“天儿冷,我来给皇上送些热的羹汤,劳烦陈公公通传一声。”
陈德海可不敢这个时候进去通传,两个主子撞上,届时皇上自然不会怪罪两个主子,只能拿他开刀。
他讪讪,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泠主子来得不巧,皇上刚歇晌了。”
御前的人都是看人下菜,这伺候在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最是人精。若非婉芙早得知江晚吟在里面,怕是真要被他糊弄过去。
“哦,是吗?”婉芙幽幽道,“皇上歇晌不过两刻,既然陈公公这么说,那我就在这等上两刻钟也无妨。”
陈德海听得额头直冒冷汗,这位主子一向通透,怎么今日就跟他过不去了呢?
他偷偷觑了眼,瞄见泠才人好整以暇的笑意,他心底沉一下,莫不是泠才人早知江顺仪在乾坤宫,所以才冒着雨过来,就是为了跟江顺仪过不去?
可他话都说了出去,此时再补救简直欲盖弥彰。
犹豫不决间,殿门打开,江顺仪红着一张脸从里面出来,言笑晏晏,显然是极为得意。
她眼眸一瞥,见到台阶上的江婉芙,脸色顿时冷下来,“你怎么在这?”
陈德海心道不好,这位祖宗没进去多久,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婉芙仿佛未听出她语气中的不耐与厌恶,弯唇一笑,“这乾坤宫姐姐进得,我怎么进不得?”
江顺仪见她这张带笑的脸就觉得恶心,皇上为了弥补父亲一事,给她升了位份,不想这小贱人竟因着庶女的一层身份,也升了一品,越过了正六品的美人,直接跳到了才人,白白让她捡了个便宜,简直可恨。
若非顾忌在乾坤宫,她恨不得抓花了这张装模作样的狐媚脸。
“皇上歇晌了,陈公公知道分寸,皇上歇着从不许人打扰。”
陈德海莫名被点,大神打架,小鬼遭殃,这两个主子交锋,偏偏扯上他,一个个都得罪不起。
他苦笑,“主子说的是。”
“姐姐错了。”婉芙勾唇一笑,盯着江顺仪的眼,一字一语,“皇上说歇晌,不过是嫌姐姐无趣,找个由头将姐姐打发罢了。”
这话说的,陈德海差点没在江顺仪刀子似的眼神中跪下来,泠才人一向有分寸,今日是受了什么刺激,总跟江顺仪过不去。江顺仪肚子里可揣了个金疙瘩,若出了差错,惹得江顺仪动了胎气,泠才人和他都吃不了兜着走。
“你……!”江顺仪扬手就要朝婉芙挥过去,手腕被拦在半空,婉芙没了笑,一双眼冷淡地看着她,“姐姐以为,我还会像以前一样,任由你欺辱么?”
“笑话!”她挥开了江顺仪的手,捏着帕子嫌脏般轻轻擦着手心。
陈德海看得心惊,泠才人今日是怎么了?这可是乾坤宫,在皇上面前就敢这么撒野。
“龙裔为重,姐姐最好保重腹中孩子,安心养胎,再到处乱跑,万一磕了碰了,岂不可惜?”
“你敢咒我?”江顺仪咬紧牙关,正欲发作,被听雨拦住,江顺仪才忍住没发作,眼眸一转,冷哼了声,狠狠剜她一眼,拂袖下了台阶。
没走多远,她招手让听雨近前,小声说了几句。
听雨心惊,小声劝话,江顺仪瞪她,“这小贱人仅是个才人,就敢在本宫面前这般猖狂,这次不将她除掉,难解本宫心头之恨!”
江晚吟走得匆匆,婉芙觉得奇怪,以她的性子,没给自己些颜色,必不会这么快离开,又是在耍弄什么花招。
婉芙沉吟片刻,招千黛过来,附耳低语了几句。
天渐渐放晴,停了雨,婉芙看一眼天,对陈德海含笑道:“羹汤也凉了,既然皇上在歇晌,就不劳公公打扰了。”
陈德海这下确信,泠才人这一趟就是专为了气江顺仪来的。在乾坤宫闹出了动静,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皇上耳朵里,泠才人可是会算计,该溜就溜,可苦了他。
主子发话,他能说什么,皇上宠着的人,就是拿他脑袋当球踢,他也不敢吱一声,愁眉苦脸地将要应下,殿内打开,李玄胤负手站在门里,脸色冷着,掠了他一眼,陈德海倏地低下脑袋,合着皇上在里面听着呢,都是泠才人闯的祸,可与他无关。
婉芙一瞬惊讶,紧接着想到自己说的那些话,小脸一白,心虚地垂下头,颇为局促,想了想,正欲福身,就听皇上冷冷地扔出一句,“给朕进来。”
这句话对谁说的,不言而喻,陈德海可怕皇上迁怒,这时候他宁愿在外面吹凉风,泠才人进去就进去了,皇上顶多罚她抄经书,总受不了多大罪。
他脸上噙着笑,“泠主子别让皇上等着了,快进去吧。”
婉芙哪不明白他是让自己去顶罪,皇上在她这出够了气,哪会管得他们这些奴才。祸是自己闯的,确实与他们无关。但陈德海这笑,实在有点看热闹的意思在里面。
她没好气地哼了声,晃动的珠钗差点砸到陈德海脸上,陈德海当作没看出泠才人怨气,依旧是那副笑脸,恭敬地将人迎进去。
殿里,李玄胤靠在龙椅上,眉宇疲惫,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冷嗤了声,让婉芙心虚地颤了下,很快换上笑颜,抱住怀中食盒,也不福身,上了御阶,像没发生过先前那件事,娇声道:“天凉,嫔妾怕皇上处理政务不顾忌身子,特意给皇上送了羹汤。”
“皇上快尝尝。”
说着,还往旁边蹭了蹭,极为自然地坐到男人怀里。
怀中一沉,那女子弯着一双眉眼,眸子像腻了春水,干净柔软。
任谁能想到,这个乖顺的女子能说出殿外那番气人的话。
李玄胤睨过去,抬手钳住她的下巴,指腹用了力道,玉扳指硌着娇嫩的皮肤,留下一道红痕。
他语气讥讽,朝那食盒侧了侧脸,“你自己尝尝,汤还热着?”
方才殿外那番话是叫人全部听见了,婉芙小脸一白,很快敛起心神,撇着嘴不认,“怎么不热,嫔妾给皇上试试。”
说着,她从食盒里当真将羹汤拿出来,走了一路,在外面又站了许久,确实没了热气,她硬着头皮,拿调羹舀了一勺放到嘴里。小口含到嘴中,险些吐出来,这汤怎的如此难吃,她眼睛冒出泪花,又怕皇上看出异样,生生咽了下去,还翘了翘嘴角,“不烫不热,正好入口。”
李玄胤拿开手,没好气地掠了她一眼,“你可知道,你方才吃的是什么汤?”
婉芙狐疑,“这是嫔妾从御膳房拿的呀。”
李玄胤简直不想听这人说话,送个汤也没半点诚意,扯唇道:“这是后宫嫔妃调养身子的药膳,也就你敢拿来敷衍朕。”
“调……调养身子的?”婉芙呆愣了下,小脸憋了又憋,李玄胤捏住她那时红时白的脸,揭穿道:“是女子受孕所用……”
“皇上别说了。”婉芙一急,小手伸过去捂住男人的嘴,心中恨不得想把潘水那个不得力的,拎过来打一顿,她要去乾坤宫送汤,怎么拿了这么一个汤过来!
婉芙低下眼,小嘴一张一合,继续狡辩,“嫔妾思念皇上心切,才……才拿错了。”她鹌鹑似的垂下脑袋,声音越来越小,蔫蔫的,在男人锐利的视线中,破罐子破摔地认了错,“嫔妾错了,嫔妾是听说江顺仪在这,才故意过了给她添堵的。”
“呵!”
李玄胤斥了一声,捏着她的小脸,“朕跟你说过的话,你是半点没放在心上。”
“嫔妾不是故意的,嫔妾只是气不过。”婉芙窝到男人怀里,声音发闷,肩窝的常服很快湿了水,凉凉的,分明没出声,却委屈得让人心疼。
但男人一向铁石心肠。
李玄胤没惯着她,将人扯出来,“说吧,这次又是为什么。”
婉芙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的,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一颗一颗地滚出来。不得不承认,这女子会哭,懂得什么时候哭,而且哭得极美。
婉芙眼睫颤了颤,轻轻咬住下唇,抽咽两下,别过脸,才低声开口,“一些小事罢了,皇上不会想听。嫔妾知晓分寸,不会害了江顺仪。”
她确实知晓分寸,从未下过手,但几次三番的挑衅,难保江顺仪不会心生怨怼,对她下手,这女子性子倔,不会任人欺负,届时江顺仪偷鸡不成蚀把米,只会自己害了自己。是江顺仪心性不坚,确实怨不得她。
李玄胤毫无柔情地抹掉她眼角的泪,指骨敲她额头,冷声斥责,“屡教不改!”
看似冰冷无情的话语,却不知这熟稔的动作有多少宠溺在其中,平白让旁人看红了眼。
婉芙听到这句话才彻底落下心,皇上这是不计较了。
这日事闹得可不小,陈德海听着里面动静,不知皇上打算怎么处置泠才人,泠才人这脾气养得是越来越厉害,幸好都是冲着江顺仪一个人。
后宫里,泠才人除却深蒙圣宠,确实未传出别的风声。可见,泠才人是什么都懂,偏就跟江顺仪过不去,若江顺仪没有身孕,怕是早就被泠才人算计得骨头渣都不剩。谁让皇上宠着泠才人呢!皇上对泠才人正新鲜着,即便泠才人错了,皇上也会为她找借口遮掩过去。
他等了又等,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紧接着里面传出动静,是皇上吩咐叫水。
陈德海一愣神,心里暗叹,果然是泠才人有手段,要是换成他,皇上出气的法子怕是只有将他打上一顿。
宫人垂首,端着中衣接连入了汤泉,步履无声,悄悄地入内,悄悄地退了出去,不敢打扰两位主子。
李玄胤掐着怀里人细软的腰,手掌向上,掌心下的肌肤犹如上好的绸缎,滑腻白皙,那条玉臂软绵绵地缠着他,小脸贴靠在他胸怀中,呼吸柔柔,像睡了过去。
这人又让他知道了,女子在那事时有多累,还能累得睡着。
李玄胤见怀里的女子没半点动静,脸色一黑,故意扶住她的腰,将人摆弄在池岸,腰身一沉,那人细眉蹙了下,下意识就咬紧了朱唇,眸子徐徐挑开,睫羽颤颤,水眸碧波荡漾,仿若藏了万千春色,动人心魂。
便是这张脸,这副身段,怕是世间没有男子不会拜倒在她的裙下。
婉芙不明所以,委屈地皱起小脸,“嫔妾好类,不想药了……”
李玄胤眼眸深沉,没让她继续说下去,俯身堵住了那张柔软红艳的朱唇。
后午,婉芙有心蒙混过去,倒底没逃脱惩罚,宫人轻车熟路地给她置了桌案,案上摞着厚厚的佛经。
婉芙觉得甚是不公平,后午她被欺负成了那般,竟然还要拖着酸乏的身子抄经书。
碍于帝王淫威,只憋闷着气,不敢说话。抄完一卷,李玄胤才大发慈悲地打发她回去。
走回金禧阁,双腿发软,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她心中又暗恼皇上小气,她都累成这样也不舍得让銮舆送她回来。
千黛服侍主子穿衣时,就看见了那压出的青紫痕迹,膝盖也没逃开,磨得通红,有几处还破了皮。皇上一向不会怜惜人,主子身子又娇,是受了不小的罪。
手心中捂热了药膏,擦到细白的皮肤上,婉芙觑了眼破皮发红的膝盖,想到汤泉中那时跪在石檐儿边的情形,脸也跟着红了起来,颇为不自在地移开眼,轻咳一声,问道:“咸福宫那边可有动静?”
也不知春和那个小宫女可探出了什么风声,江晚吟那般轻易地离开,她总觉处处藏着怪异,不知又要怎么算计自己。
千黛回道:“奴婢让夏桃盯着,还未来信儿。”
话音刚落,珠帘便被人掀了起来,夏桃拭了拭面上的潮湿水汽,收拾干净,才朝内殿进去,福身道:“如主子所料,江顺仪果然有所动作。”
婉芙是在将入夜时,听到咸福宫请了太医的信儿。江晚吟沉不下心气,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咸福宫传了太医,闹得整个后宫都不消停,毕竟是有了龙裔的身子,若出了事,谁都不想惹上这身腥。各宫得了音信,纷纷赶了过去。
婉芙没立即动身,后午的宫裙湿了的水汽已被烘烤干,婉芙托着下巴,纤细地指尖在那身宫裙上一点,嘴角微微翘起,“便穿着这身吧。”
江晚吟怕是巴不得她穿着后午的衣裳,不然怎么好让她下手呢?
千黛秋池二人对视一眼,她们还从未伺候过这样一位主子,分明生得娇媚国色,一副清纯无辜的面相,动起心眼儿来却是半点不含糊。
此时咸福宫乱成一团,储秀宫离得稍远,婉芙本就磨蹭了一会儿,到咸福宫时,皇后和皇后都已到好一会儿了。
婉芙甫一踏进宫门,就有一宫人低着头,行色匆匆地往出走,夜中昏暗,无人注意到她,正与婉芙擦身而过。
那宫人撞过婉芙的肩侧,竟也未停留,直奔宫门而去,殿内正是混乱之时,本该无人注意,那宫女也抱着一丝侥幸,婉芙却并未放过,冷笑一声,“大胆,哪里来的奴才,慌慌张张,鬼鬼祟祟,这般没有规矩!”
那宫女也没想到这般混乱中,泠才人竟然还能注意到她,当即发作,她稳下心神,面上惊惶道:“主子意外见红,皇上吩咐奴婢去给主子请擅长女子病症的太医,冲撞了才人主子,请才人主子恕罪。”
“秋池,你跑一趟太医院,把当值的太医都请到咸福宫。”婉芙眯了眯眸子,并未打算放过她,“潘水,看住了这个鬼祟的宫女。”
“不要啊,才人主子与顺仪主子素来不合,焉知才人主子是不是真的去请了太医!”那宫女起身就要跑,被潘水抓住手臂,押跪到地上,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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