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撂下,跑堂的小厮急急忙忙过来,他伺候这帮贵公子久了,一眼就看出眼前的男子非等闲之辈,这男子虽未亮明身份,但他可不敢得罪。
倒了盏酒水,盛到何宴跟前,“何公子消消气,您要什么样的女子,交给小的,小的这就给您去找。”
何宴不耐烦地推开他,“庸脂俗粉,哪比得上这个清丽脱俗的美人。”
“你既然来了赌坊,敢不敢跟小爷赌一局,赢了,小爷身边的女人任你挑,输了,你就得把这个美人送给我!”
婉芙厌恶这个蠹虫,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看向皇上,想知道皇上是怎么选。
李玄胤眸色沉沉,他握住了婉芙的手,渐渐收紧,平静道:“我与你赌。”
婉芙震惊,她手心一瞬得发凉,下意识要抽离男人手掌,却被后者抓紧。她听见男人沉声,“赌注不能是她。”
“怕了?”何宴讥笑,看着气宇不凡,竟也是个无能的软柿子。
倏忽间,一柄利刃撕裂了空气,直朝着何宴飞来,何宴猝不及防,脖颈簌地割破了一道血口。他一把捂住伤处,“大胆,你……!”
李玄胤眼底划过一抹冷色,他沉着眼,看向何宴犹如看着一个死人,“赌注换作千金,不愿,就赔上你一条命。”
那何宴是个混世祖,哪会怕,正要叫家中侍卫,就见那男人身后,不知何时出现数十暗卫,提刀挎剑,好不骇人。何宴向来欺软怕硬,登时歇了气焰,心道待过了今夜,他定要求父亲查明这人,让他看着自己跟这个美人的合欢!
赌局设在二楼雅间,婉芙不明白皇上的意思,难不成皇上是给这何氏公子一个教训?
她沉思时,李玄胤往她手中塞了块腰牌,“到下面去换上庄子。”
婉芙没多想,听了他的话,往楼下走,她一心想着皇上的用意,自然也忽略了男人最后在她身上,停留许久的目光。
到了前柜,婉芙正要押上那块腰牌,抬眼间陡然一怔,面前落下一道人影,男人一袭月白的华袍,褪去了沙场的悍气,面容清俊,仿若寻常的矜贵公子。
李玄昭朝婉芙伸出了手,“窈窈,你愿意跟我走么?”
半个时辰后,李玄胤面前押了满满的黑庄,何宴身家输得干净,连穿来的那身锦缎也脱得只剩下了中衣。他暗暗咬牙愤恨,敢如此折辱他,他日,定要这人哭着叫他爷爷!
时间愈久,男人抿着薄唇,愈发漫不经心。
围观的人见了这股看似的随意,心中生出古怪的畏惧之感,雅间内渐渐没有人敢说话,他们猜不到这位公子的身份,却好似在这人身上,莫名感受到了震怒的天威。
直到楼下暗卫上来,低声通禀,那暗卫硬着头皮,甚至不敢去看皇上的脸色。
何宴输无可输,他暴躁地站起身,“不押了,爷爷认输,明日再来跟你赌!”
李玄胤捻了捻扳指,掀起眼皮睨了眼发狂的何宴,这一眼,让何宴心神一颤,仿佛自己在他眼里已经是一个死物,险些让他软了膝盖。
后者无声把玩着手中的黑庄,淡淡开口,“不必,是我输了。”
第105章
月上中天, 明儿个还要上早朝,入了冬的天儿甚冷,几片白白的雪花飘下来, 陈德海手缩到袖子里, 使劲儿跺了两下脚驱驱寒气,皇上带着泠妃娘娘已经逛了两个时辰,坊市都关了, 人还没回来, 陈德海琢磨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往手心哈了两口热乎气,不敢再胡乱去想, 皇上身边跟着御用的暗卫, 以一当百,能出什么事。
陈德海又跺了两下脚,抬头间,远远地见男人披着外氅,从风雪中过来,他立马扑掉头上的雪,提着灯笼小跑过去, 瞧见皇上是孤身一人,并不见泠妃娘娘,纳闷地问了一声,“皇上, 泠妃娘娘是先回了?”
这话一落,他才察觉气氛诡异古怪,倏地噤声, 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皇上,夜幕中, 皇上的脸色更深,半晌,没听到皇上开口,陈德海心头惊骇狐疑,泠妃娘娘这是去了哪儿了,怎么觉得皇上这脸色沉得吓人。
他没再提这茬,转了话头,“还有几个时辰就到了早朝,皇上可要现在回宫?”
李玄胤神色寡淡地摩挲着拇指的白玉扳指,眼底黑沉沉一片,叫陈德海一阵心惊肉跳。
良久,他听到皇上吩咐,“封锁上京城,朕要明日见到泠妃。”
封锁上京城?陈德海傻了眼,泠妃娘娘这难不成是……抛下皇上跑了?可图什么啊!泠妃娘娘如今要皇子有皇子,要地位有地位,前朝还有一个颇受皇上器重的舅舅,假以时日,足以与皇后娘娘抗衡。泠妃娘娘这是哪里想不开,竟抛下小皇子跑了?
且不说皇上是是否震怒,泠妃娘娘若是被抓回来,传到太后的耳朵里,那还能有好下场?陈德海伺候皇上这么多年,对皇上心里有几分了解,他还从未见过,皇上这般可怕的脸色。陈德海打了个哆嗦,哪敢耽搁,领了旨,正欲去办,忽听一道熟悉的女子声,“皇上可真是小气,嘴上说给臣妾选择,结果现在又反悔了。”
“君无戏言,皇上如今说话,可还作数?”
满天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到女子的珠翠鬓发,粉黛朱唇,狐裘的白领裹着那人冻得发红的脸蛋,美目流盼,笑靥盈盈,眉梢眼角挂上温柔,宛如春水,让人只愿沉醉其间。
陈德海瞧见泠妃娘娘回来,心口如大石落地,总算沉了口气。他真不知道,如果泠妃娘娘不是自己回来,而是被皇上抓回来的,那得有多么可怕。
他偷偷觑向皇上,这冰天雪地里,皇上虽未说话,但那脸色,可比方才好看多了。
陈德海抿嘴忍笑,悄悄退去了马车后面。
婉芙见男人许久不说话,眼眸嗔过去,轻哼了声,“看来皇上是不想让臣妾回来,那臣妾走好了,料想十一王爷这时候还没走,臣妾还能追的上。”
说罢,婉芙转身竟真的要走。李玄胤脸色霎时难看,伸臂一把将人拉回来,手臂牢牢钳制住她的腰身,不等婉芙回神,唇瓣一烫,男人的亲吻,裹着漫天的霜雪重重落了下来。
面前是一道颀长的身影,玄色金线麒麟的外氅如遮笼罩,婉芙压折了腰肢,她不断颤着眼睫,呼吸夺去,脸颊愈发的嫣红。
她软软地依偎到男人怀里,脸蛋绯红,如娇如媚的吐出二字,“三爷……”
那声“爷”带着颤抖的尾音,刺激男人的神经。李玄胤眼底似聚沉云,碾磨着女子的唇珠,亲得重极。
久久的呼吸缠绵,那一头陈德海根本没眼去看,他默默地在手里哈气,愁眉苦脸地跺了跺脚,三山帽上落了一层雪,皇上再不下令回宫,他就要冻成雪人了。可皇上与泠妃娘娘此时正是情浓,他可没那个胆子现在过去打扰。
良久,李玄胤呼吸沉沉地放开了婉芙,薄唇留恋地亲了亲她的眉尖儿,婉芙全身没了力气,只能靠着男人,才勉强稳住身子。她攥起绣拳,没好气地捶了把男人的胸膛,“三爷可真是好心机,引妾入戏,又故意试探,倘若妾跟着十一王爷走了,三爷该当如何?”
李玄胤听着这女子一口一个三爷叫得顺嘴,眼底浮出一抹笑意,直至最后一句话,他眼色淡下来,屈指勾起了婉芙的下颌,温润的白玉扳指很快在女子细白的皮肤上落下殷红的痕迹。
“朕悔了,倘若你今夜不是自己回来,待朕抓到你,朕就打造一个金色的笼子,让你日日只能见朕,只能对着朕哭,对着朕笑,只能给朕一人生育子嗣。”
李玄胤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贪恋女色的君王,江山为首,朝臣次之,他从未真正将后宫那些嫔妃放到心上。直到遇上这女子,喜因她,怒因她,她占据了他太多的情绪、心思。事到如今,他早已不愿放手。
男人沉沉的眼意味着这句话并非作假,婉芙眨了下眸子,她实在难以想象日日住在笼子的日子。
其实,李玄昭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她确实有些心动,那是一条没有后宫尔虞我诈的自由之路。然,她很快清醒,她想到了在朝为官的小舅舅,想到了牙牙学语的福儿。皇上真想让她离开,不会不让她见来福最后一面。皇上早已为她做下了决断,她根本出不得这深宫。
婉芙踮起脚尖,在男人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眼眸澄澈,皑皑白雪中看不出任何虚情。
她弯起唇,媚眼含羞,丹唇逐笑,“臣妾不会走,臣妾舍不得福儿,也舍不得福儿的爹。”
窄巷幽深寂寂,李玄昭一动不动地立在风雪里,望着远处相拥的男女。寒风袭来,他蓦地捂住胸口,干咳一声,喉中呕出了一滩瘀血。
牵马的小厮一惊,吓得快哭出来,急急忙忙寻了条帕子,要去递给王爷。
李玄昭摆手拒绝,眼神怔然地看着那女子的笑靥,嘴边也浮出一丝笑意,“或许是我错了,数年过去,哪还有那么情谊。”
“皇兄那般男子,或许,她早已爱慕上了皇兄。”
“王爷……”小厮看着王爷失落痛苦,不知该说什么,只劝道,“此事过去,想必皇上待泠妃娘娘会更好。”
李玄昭抿唇不语,指腹摩挲着腰间的荷包,仿佛回到当年,那个对他娇气蛮横的女子。
他从未算计过皇兄,这是第一次。从那张字条,到今夜在城外接应的马车,绸缪至此,却抵不过,皇兄宠她这一年的情。
回了昭阳宫,今日的漏刻已经将近,婉芙身子乏累的厉害,沐浴过,滚到床榻里就合了眼。迷迷糊糊中,寝衣的扣子断开,她疲倦地睁开眼,适应过寝殿内掌着的烛火,与男人对视上。
男人黑眸中跳跃着烛光,眼神在她身上留恋,婉芙对这般神色熟悉不已,脸颊一红,掖过衣襟就滚到了床榻里侧,嗔怒道:“皇上,臣妾白日已经服侍过您了!”
李玄胤轻咳一声,却没罢休,手臂将人搂过来,薄唇亲着那抹生了红得耳珠,低低哄道:“白日是白日的,夜里是夜里的。”
“朕宠幸自己的嫔妃,还要挑时辰?”
婉芙羞恼得捂住耳朵,不想听男人那些污//言//秽//语,脱下龙袍,简直与白日气度威仪的帝王判若两人。
在这事儿上,婉芙一向没有反抗的机会。她泪珠子啪啪落到枕面上,又被抱起来,坐到男人怀里,腰间起起落落,如在水中沉沉浮浮,她只能无力的攀附男人的肩膀。实在难受得狠了,启开贝齿气闷地咬住男人肩侧,但她那点子力气根本微不足道,只留下了几道小巧的牙印,很是可笑。
翌日天明,婉芙真真是半点力气没有,被欺负一夜,她万幸还能醒来喘口气。
“千黛,我嗓子疼……”婉芙懒懒地躺在床榻里,千黛掀开帷幔,瞧见里面软绵无力的娘娘,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昨儿个是她守夜,先是叫了两回水,后来停了水,不见里面歇下动静,不知皇上把娘娘折腾了多久,她后面听着,干为娘娘着急。皇上白日才宠幸过娘娘,哪这般没个节制,娘娘身子弱,可怎么受的住。
千黛托起婉芙,在她唇边喂了两口水,婉芙这才稍有缓解,眼皮恹恹地耷拉着,没半点精神。
“皇上已经为娘娘去坤宁宫告假,娘娘今日不必过去问安。”
婉芙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她这般模样,也没想过要托着疲惫的身子去坤宁宫。她如今与皇后已经撕了脸皮,那些面子上功夫做做就罢了。昭阳宫养着小皇子,不管怎样,皇后都是看她不顺眼,终有斗得你死我活的一日。
她没什么心思,伏在千黛身上,合着眼,几欲要再睡过去。
秋池掀起珠帘,惊喜道:“娘娘快些起来,乾坤宫过来圣旨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泠妃江氏,敬慎居心,久侍宫闱,柔嘉维则,雍和纯粹。着即册封为贵妃,钦此!”
小太监传完圣旨,赔笑道:“奴才恭喜贵妃娘娘,贺喜贵妃娘娘!”
听此圣旨,昭阳宫的宫人皆是喜不自胜,他们中最初跟着娘娘,是从常在伺候到现在的贵妃,谁能想到,当初的主子有如此造化的一日!
皇上御极后,这宫里头的贵妃娘娘也就只有宁贵妃一个,而今娘娘竟然也是贵妃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娘娘受宠,他们这些奴才伺候在昭阳宫,本就与有荣焉,到了外面,说是昭阳宫的奴才,谁不高看一头,如今娘娘升到贵妃位份,他们以后走出去,更有底气了!
宫人们个个喜气洋洋,跪下身齐声恭贺,“奴才恭喜贵妃娘娘,贺喜贵妃娘娘!”
婉芙接了圣旨,一时恍然,生下福儿才短短几月,她竟成贵妃了。从常在到贵妃,还不过两年,皇上这般大张旗鼓,也不怕惹人眼红。
下召的圣旨很快传遍了六宫,尚有不知情的人见婉芙的位子空出来,颇为嫉妒道:“泠妃娘娘今儿怎么又没来给娘娘问安?泠妃娘娘位居妃位,身为六宫表率,怎能这般做给下面的姐妹们看?可真是不懂规矩,娘娘也不该心软,好歹罚一罚泠妃娘娘,要不然后宫人人效仿,那还得了?”
皇后抿了口茶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婉芙空着的位子,“是沈才人逾越了规矩,皇上方才下旨,册封泠妃为贵妃,以后你们可要记得,别叫错了人。传话的公公也跟本宫说了皇上的意思,泠贵妃身子不适,这几日皆为告假,不必来给本宫请安。”
沈才人闻言,面色僵了下,紧紧捏住了手中的帕子,她也算是宫中的老人了,可不比泠妃好命,宫女上位,在后宫一路顺风顺水,宁国公府倒了,她又不知从哪冒出一个重臣舅舅撑腰,如今到贵妃位份,位同副后,真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时在座里,脸色最难看的还要属于安采女,她前不久刚把泠妃得罪了,今儿个就升到了贵妃位份,本来同住一宫,是巴结的好时候,谁叫她眼皮子浅,只顾养着嫡长子的皇后娘娘,这下泠贵妃得势,又有小皇子,他日,真的是能与皇后娘娘抗衡了,希望泠贵妃莫要记仇,也叫自己日后能有好日子过。
皇后扫过一众嫔妃各异的神态,轻敛起了眸。
升位的诏书下来,婉芙要去一趟御前谢恩。
到乾坤宫,皇上还没下朝,守门的小太监一见是新升了位份的贵妃娘娘,点头哈腰地跑过去,“奴才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小太监嘴甜,婉芙笑着让千黛赏了几个金豆子。贵妃娘娘向来阔气,小太监笑得便愈发真心实意,“奴才谢贵妃娘娘赏!”
婉芙进了乾坤宫,不过一会儿,乳母抱着小来福进殿。小团子数日不见,就好似长大了许多。他倒不怕生,乐呵呵地看着婉芙,要求抱。婉芙许久没见到儿子,早就想得不行。
母子俩进到寝殿里,小来福咿咿呀呀地玩着婉芙鬓间的步摇,婉芙亲了口儿子的脸蛋,玩着玩着,倦意袭来,婉芙抱着来福睡了过去。
李玄胤下朝进殿,看到的就是这番情形。床榻里,娇娇柔柔的女子怀中抱着个小娃娃,那双相像的眉眼,让人心神一动,不自觉退去了疲惫,从未有过的安稳。
殿内静悄悄的,李玄胤坐到床榻边,抬手拂过婉芙嘴角的碎发,婉芙察觉到,也没睁眼,握住男人的手掌,迷糊轻语,“皇上回来了。”
李玄胤眼底一片柔和,他俯身吻了吻女子的脸蛋,又在小团子侧脸亲了一口,除衣躺到外面,手臂环住婉芙的腰身,低喃回应,“睡吧,朕回来了。”
太后倚靠着引枕, 闭了闭眼,长长叹息一声,“皇帝过来了么?”
伺候的柳嬷嬷为太后揉捏着双腿, 一时难言, “今儿泠贵妃升位,料想此时正在乾坤宫谢恩。”
“她便是谢恩,两个时辰也够久了!”太后骤然薄怒, 捂住胸口, 重重咳了两声。
“娘娘!”柳嬷嬷忙起身去抚太后脊背,安慰道, “娘娘莫多心了, 皇上即便宠着泠贵妃,也不会不顾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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