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根]又是什么?和[梗]差不多吗?
【此外,还有一件事。我不知该对谁说,只能先记在这里了。
【就是……我曾从猫眼中看到,有陌生人上楼去找楼长。那人手上有一个非常漂亮的黄金镯子,所以我印象很深。
【可第二天,那个黄金镯子却出现在了小说家的手腕上。
【不仅如此,我总觉得,现在的小说家,给我感觉和之前也不太一样……她有时好像很饿,饿到会不停喝水,有时又莫名很饱,给她什么都不吃。
【她看我的眼神也令我有些……作为朋友,如此说话真是失礼,但她的目光令我毛骨悚然。甚至想到了当初的301小女孩。
【希望只是我多想!】
“……”
缩在模拟场景里,许冥正认真翻阅着手里的日记。在看到这一行时,原本就拧起的眉头,登时皱得更紧了些。
她阅读速度很快。这么多页看完,也才过了不到十分钟而已。而就日记的内容看来,这上面记述的,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久到这个地方可以被称为“天堂”,久到102里住的还是个老人,而非怪物。
就是不知道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人和豚”说法又是怎么来的……许冥默默想着,又将本子往后翻了一页,在看清上面的内容后,脸色登时微微一变。
恰在此时,却又听不远处的101室,传来门锁转动的声响,跟着便是房门打开的声音——纱门的边沿是金属的,摩擦时会有刺耳的声响,在这种狭小的空间内,越发叫人听得清晰。
许冥当即条件反射地合起本子,警觉地朝那个方向看去。在看清从门里出来的人影后,面色倏然又是一变。
人……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将那个,称为“人”。
从她的视角看去,或许称其为“穿着衣服的烂泥”,会更加合适。
褐色的、尚在流淌的烂泥。真要说的话,可能更接近某种蜡制物。这种蜡制物组成了那个“人影”的全身,整体却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软塌塌的状态,目之所及的所有皮肤,脸也好、手臂也好,全都在淅淅沥沥、一层一层地往下淌着半流动的固体。
就连五官也是。一层一层,流淌着下垂。
光是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所以这又是什么?原本住在101的盼盼吗?还是某个,在之后又住进楼内的怪物……它为什么在这时候出来?它也察觉到自己了吗?
许冥念头飞转,眼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尽管知道对方不可能看见正躲在模拟场景中的自己,却还是本能地往后缩了下。
于是那怪物就这样从她身边擦过去了。路过的瞬间,许冥才听见,它嘴里还在喃喃地念叨着什么。
好像是,“小孩”、“小孩”……
“……”居然还是个要吃小孩的。
许冥不由把身体又往里面缩了些。
恰在此时,她又似注意到了什么,微微瞪大了眼。而没等她反应过来,那怪物已经从她身边绕过,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后,终是下定决心般叹了口气,抬起不成形状的脚,轻轻踩上面前的台阶,一路沿着楼梯上行。
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许冥的视野中。
余下许冥一个,僵硬站在原地,心脏兀自因为刚才的发现而剧烈跳动。
同一时间,梦境模拟的时间终于结束,许冥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兀地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一直苟在角落的小狗见状,赶紧迈着短短的四肢朝她冲了过来,精准地撞在许冥的脚背上,转眼又被许冥拎着后颈皮提起。
“……我去。”许冥指尖都有些冰凉。直到碰触到小狗温热软乎的身躯,整个人才稍稍缓和一些。
她闭了闭眼,想起方才所见的场景,却不由又是一阵揪心。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但她确实看见了。
方才那个怪物的胸口,还戴着一块工牌。属于怪谈拆迁办的工牌。
工牌的上面,还写着一个名字。
正是“坡海棠”。
“……对不起。”
许冥再次闭眼,即使再不愿意,却到底不得不面对那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她终究还是来得晚了。
来得实在太晚了。
晚到那个善良到愿意替她多跑一趟,却意外被卷入怪谈,还彻底被他们遗忘的坡海棠——
已经彻底不在了。
甚至连工牌都成了怪物丑陋身躯的装饰……而且从之前工牌的状态来看,她说不定就是在自己赶来的这段时间才遇害……
工牌的状态?
似是意识到什么,许冥神情蓦地一顿,跟着又低头打开包,飞快地摸出规则书,三两下翻到了坡海棠的工牌所在页——
工牌记录还在。说明工牌依然还在生效中。
既然还在生效,就说明人还没死。
既然人还没死,工牌又出现了怪物的脖子上,那就说明……
“……不是吧?”
许冥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上方的楼梯,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
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地瓦解、崩塌。
【……我已不敢再和小说家说话了。
【她现在已变得很怪, 她自己却似乎全然不觉。说话时,总会无意地舔嘴唇、咬手指,我本想视若不见, 可昨天,她居然生生把自己的手指啃下来!一根食指上, 除了一点点肉, 就剩沾着血丝的骨头,我看得真真的!
【我私下将这事告知了楼长助理。原是想告诉楼长, 可我实在找不着她, 只能请楼长助理代为处理了。希望一切的问题都能得到解决!】
【小说家所在的房间, 也被封住了。
【不仅如此,整栋楼内还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大改革。我这才知道,住在102的老头也早已……早已变了。他已待在自己房内, 许久没有出来。他们硬闯进他屋时才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彻底融在了门板上,一只眼睛死死贴着猫眼的位置, 眼珠子都突进了猫眼里去!
【至于那住在二楼的油面男人, 我到底是没有再见过他。但据说,他们检查小说家的房子时,在里面找到了不少属于他的东西,有破碎的衣物,可能还有其他破碎的东西。
【我受不住了,我真的受不住了!我又去找楼长助理,求他让我离开, 这可怕的地方, 我真的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我宁愿去到外面,魂飞魄散也好、去当孤魂野鬼也罢, 都好过继续留在这,日日夜夜受这提心吊胆的折磨!
【可我没法走。楼长助理说他没办法让我走,我又找不见楼长。只能继续在这儿住下来。他安抚我,说他会想办法,可他能有什么办法?他能让小说家变回那无害无辜的样子,能让园丁回来吗!他哄我罢了!】
【楼长出台了新的规则,名为[住户守则]。现摘录如下:
【1. 楼道内不喧哗、不跑动。保持安静、保持文明。
【2. 如非必要,请所有住户待在自己房内,不要随意走动。
【3. 如非必要,请不要拜访房门紧闭的邻居。
【4. 稳定的照明能帮助住户保持情绪稳定,所以为了您与他人的安全,请不要随意触碰楼内的电表箱。
【5. 请不要尝试触发感应灯。它只会在该亮的时候亮起,请相信感应灯。
【6. 如发现你的邻居能够触发感应灯,请立即远离,回到房间内。如感应灯熄灭后,你依然能在楼道内看见你的邻居,请立即报告给302田女士或楼长助理。
【7. 请时刻留意自身变化。如发现自身出现外表或认知上的强烈变化,请立即报告给302女士或楼长助理。
【8. 如发现楼道内出现陌生人,请不要搭理,安静待在自己房间内。哪怕他们主动上门询问或求助。请记住,不用插手,楼长会负责送他们离开。
【另:为进一步加强楼内安全,现于二楼、三楼、四楼的楼梯上,分别增设安全门。安全门的使用详见相关规则。请各位住户严格配合!】
【关于安全门的规则,是贴在楼道里面的,很长,便不抄了。因为有些地方没看明白,还请了楼长助理稍作解释;那所谓[安全门],也已亲眼见过了:
【那说是安全门,实际就是一道和楼下门禁差不多的铁门。任谁都可以直接穿过那铁门从楼上下来,但上去时,却并非谁都能上去。目前就我知道的,似乎只有进来的活人才能顺利从门里穿过上楼;还有那些尚且[正常]的邻居,也可以凭着[密码]开门上楼。可我打听了下那所谓[密码]的获取方式,未免太劳神了些!
【但允许活人直接通过,我认为这是极好的。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们再遇到小说家那样的状况(我现在写到这三字就心痛!),至少还有自保的方式。
【小说家……唉!小说家!她还清醒时曾对我说过,生前最大的恐惧便是一事无成,养不活自己,连饭都没得吃。现在想想,比起现在,那又算的什么呢!何其令人唏嘘!】
【因为懒得找安全门的密码,也因为害怕,这几日我只在四楼的楼道与楼梯上活动,十分寂寞。
【偶尔看见楼道内的通知,却发现关于安全门的规则,不知何时又改了。
【……只有[人]可以通过安全门上楼,[豚]不可以。被邀请来的客人,一律视为[人]……奇怪,这又是什么新名词?而且那字也很古怪,不是打印的,却是用蜡笔写上去的,歪歪扭扭……真叫人看着不适!】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想着那人和豚的事。豚是猪,是家畜。楼里又怎么会有家畜呢?或者说,谁被当成了家畜?
【实在忍不住,我花了很大工夫,在手机上找到密码,开门上了楼,去找楼长助理。他却瞪大眼睛看我,说楼道内的规则根本没被改过,也从未有过什么人和豚;他还叫我回去,关紧房门,这段时间都别出来了!
【他什么意思?白纸黑字的贴在那里,难道竟是我骗他吗!还要我回去关禁闭,仿佛我做了错事,又或是也犯了什么不正常一样,真是荒谬!
【我很正常!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我很正常!】
【转日301的小孩上来看我,我向她抱怨此事。她也觉得荒谬。我就说,我脑子向来很清楚的!
【唉,犹记得我生前,家母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病症,当时我尚有自己的事情在忙,不及照顾,等察觉时,已是病入骨髓,连人都认不得了。
【我陪伴我母亲走过了最空白茫然的那几年,之后回忆,总觉心酸,更怕自己未来也变成那样。因此步入暮年后,事事小心,认真保养。唯恐哪一日,我的大脑也如同被虫蛀过的苹果般,被渐渐掏空。现在人已成了野鬼,却不用再担心此事,也不知值不值得庆幸。
【……说来也怪。总觉得好像有好一阵没见过那301的小孩了。她先前是上哪儿去了来着?】
【不可再相信。
【感应灯疯了。】
【……目前已经确定了。感应灯亮起时,对应的豚就会出现……豚可以随意伤害豚……一直待在外面的,肯定是豚……】
【问题是……我怎么知道,我到底是人,还是豚呢?】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我说不清,但肯定有什么,已经变得不对了!
【感应灯是可以相信的,我印象里是如此。可为何我翻之前的随记,又看到[感应灯疯了]的字样?感应灯的豚,又是什么?
【301的小女孩,她不该是被关在屋里的吗?她几时又来找过我!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这栋楼,是301,还是……我的记忆?】
【我去找楼长助理求助。他见到我却勃然大怒,拿着东西要砍我。我狼狈逃开,死活想不起几时得罪了他,跌跌撞撞跑回屋里,却想了好久钥匙放在哪里。我回到屋,打开冰箱,里面竟然全是血!
【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陷害我?我早该知道的,那些已经恶变的人,他们绝不会安分地待在他们应在的地方,他们已经成了野兽!成了豚!他们要把其他人也陷害成豚!
【我的脑子……我的脑子也必然出了什么问题了。我想找那个手机,解出密码再去楼上解释,可我连手机也找不到了!肯定是他们有人偷走了!他们要孤立我!
【……可我该向谁去解释?楼上的人,难道便是值得信任的吗?】
【我依旧没有找到手机。不只是手机,我似乎还有许多东西都找不着了。有时去翻之前的随记,里面好多东西都没印象,许多内容都看不懂。
【这种抓不住的感觉叫我惶恐。301的小女孩安慰我,说可能只是我忘性大,可我向来仔细保养,怎么会忘性大?
【我觉得,定是有人对我动了手脚,有人偷走了我的记忆,偷走我的脑髓!可我不知道是谁,我觉得二楼的人最有可能,毕竟那里的人吃过人(可我现在已不记得她具体住哪间了),可再仔细一想,又觉得谁都值得怀疑。
【我决定明天先去二楼看看。301的小女孩说,她可以做那个邀请我的人,这样我回来时,无需密码也可以开门了,这倒不失为一个不错的法子!】
【我去了二楼。用电表箱强行闯进了门。我什么都没找到,反而丢了半个脑壳。
【我感到我忘记的东西更多了,一些更久远的记忆,反倒时时想起。这样下去不成。我得抓紧时间继续找才行。
【我的脑髓,肯定是被这楼里的谁偷走了。这阴险、恶毒的楼!我不能让它得逞,我必须得把我的东西找回来才行!】
【我尽可能地收集了所有的信息,可我不敢把它们放在家里。我怕它们还要来偷。就我现在的脑子,它们要是再偷走了,我还能记得什么呢?
【我只能把它们都放到楼下去。那个专门丢垃圾的地方。我必须地抓紧一切机会,这楼在吃我,我能感觉到,它正在吃我!
【我的时间不多了!】
再往后翻,就是大片被撕掉的纸张。一点内容都看不见,唯有通过空白页上印到的些许凌乱字迹,勉强能看出当时书写者的内心有多暴躁慌乱。
许冥深吸口气,终是合上了手里的本子,将它又塞进了包里。
此刻的她,正缩在一楼楼梯边上。就目前的经验来看,这里至少还算是个安全位置;不过她心里也到底有些忐忑,所以随记的后半截,几乎都是一目十行过的。
尽管如此,里面传达的信息量,也足够她消化好一会儿了。
“虽然不能确定,但实际上,这本随记的主人可能早在发现不对前,就已经受到影响了……”她暗自思索着,顺手摸了下从包里探头的小狗,“如果是这样的话,里面的部分内容,还得存疑……”
但只要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301的小女孩,多半已经“自由”了。甚至成长到了能在一定程度上修改怪谈规则的地步——就是不知道目前已知的规则和异象里,有多少是她的手笔,其他异变的住户,又是否有参与其中。
还有就是那个坡海棠……许冥想到这儿,忍不住又抬头往上看了眼。
她至今仍是有些无法接受坡海棠是一个泥人的事实,对对方是如何逃出301的,更是一无所知。不过老实说,她觉得自己也不必太大惊小怪,毕竟泥菩萨也是泥人的一种,不能仅靠外表就去判断一个存在人格品质的好坏……
努力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许冥再次深吸口气,提步往楼上走去。
走到一半,又似想到什么,突然停下脚步,跟着低头看了看包里的小狗,又掏出那本规则书,小声询问:
“你能钻进这个里面吗?就像那些阿焦一样?”
——方才她进模拟场景,装有三十个阿焦的规则书依旧装在包里,同样待在包里的小狗却被强行送出了模拟场景外。所以许冥才猜测,如果把小狗也收进规则书里,或许就能避免类似的情况。
反正这么轻的灵魂,进出规则书也很方便。只是相当于收进了包包的内格而已。相较而言,倒是在遇到危险时被强行隔开,更让人担忧些。
好在狗狗歪头想了片刻,很快就给出肯定的答复,短短的尾巴不住摇动。许冥暗松口气,又嘱咐一句等等得到讯号就赶紧进去,这才抬头,继续往楼上走去。
及至走到二楼平台上,脚步却又再次顿住。抬头警觉地看了眼头顶的感应灯,许冥心念电转,很快便抬手,再次摸了下串在手链上的火柴之一——
随着她的动作,一小块仿佛笼罩在玻璃中的领域悄然展开。
梦境模拟,再次发动。
这回,她模拟的是二楼的平台区域,随着步入新展开的场景,许冥只觉那种行走在玻璃栈桥般的感觉再度涌上,明明是很让人不安的感受,这会儿却反让她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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