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与晚香玉(宴清窈)

黎徵刚想回一句，“yes”，但陆聿珩已经轻轻揽住黎徵肩膀，温声对司机说：“you are right， she is my girlfriend.”（你说得对，她是我的女朋友。）
他的掌心贴住她的纤瘦肩膀，薄薄的丝绸缎面隔不住掌心的温度，黎徵身形微微紧绷。
空窗太久，又刚刚开荤，对男人的触碰，她有着过于明显的反应。
“Tom，I'm going with him，god-speed.”（汤姆，我跟他一起走，你一路平安。）
沉默片刻，黎徵道。
Tom立刻对黎徵投以意味深长的目光。
黎徵根本不知道陆聿珩找她做什么，但她却上了他的车，上车之后，她也没说话，雪白纤细手臂撑着脸颊，她轻轻垂眸靠在椅背上，保持一种似醒非醒的状态。
陆聿珩也没想找她谈什么，他只是想见她，无需任何理由。
“枕在我的肩膀上？”他在她耳边轻声道。
黎徵睁开眼，有些迷蒙看他一眼。
十几天的高强度工作，在加上现在酒意微醺，她实在很疲倦。
她忘记说那些客套的感激的话，直接埋头靠在男人怀里，手臂下意识环住他劲瘦腰腹。
实在贴的很近，陆聿珩可以清晰感知到女人随着呼吸起伏的柔软，还有腰上柔软的触感。
半月前的记忆如此清晰浮现。
身体微微绷紧，陆聿珩缓缓伸臂，拢住女人的柔软纤瘦腰肢。
她身上气息清幽，此刻掺杂着酒气，蛊惑人心。
黎徵再醒来时，依旧是车厢。
透过车窗看过去，她望见独属于上东区的煌煌灯火。
劳斯莱斯安静停在黎徵别墅外，只待黎徵醒来。
黎徵有些怔。
下意识，她觉得陆聿珩会带她回他家。
但他又全须全尾把她送到家门口。
黎徵眼睫轻颤，抬眸，“要进去喝杯茶吗？”
陆聿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需要休息。”
那就是不需要喝茶了。
她重新直起身体，“您今天在公司外等了多久？”
她是不相信他是恰好出现在公司外，然后恰好接到她的。
守株待兔罢了。
陆聿珩微笑，“车厢内也能办公，不碍事。”
言下之意，他的确等了很久。
黎徵想了想，“下次您要过来，提前给我打电话，我不想您久等。”
陆聿珩温笑，“不会打扰到你工作？”
当然会。
“您可以不那么频繁来接我。”
陆聿珩垂眸凝视她，黎徵刚好抬眼，他们视线相触。
陆聿珩声音清和沉缓，“但我想日日见你。”
黎徵心尖轻轻颤了下。
不知是因为陆聿珩的皮囊着实让人心动还是因为他的眼神还过缱绻，这一刻，黎徵有一种久违的心动感觉。
这种感觉可以比拟陆聿珩在她跟陆老夫人吵架坚定不移站在她这边的时候。
“去休息吧。”他松开揽住她腰肢的手，伸手轻拍她肩膀。
黎徵按下杂思，轻轻点头，说了声“God—speed.”便起身下车。
她转身走入别墅，裙摆紧贴小腿，勾勒窈窕有致的曲线。
她的身影融在漆黑的夜色里。
陆聿珩静静望了一会儿。
“先生，是回公寓吗？”陆聿珩收回视线，手指松弛扣在额头，淡声道：“回国。”
知道陆聿珩回国的消息是在第二天六点，黎徵刚刚健身完毕，披着柔软浴巾准备去洗澡，李岩的电话这时候打过来。
“徵徵，先生回国了。”
黎徵微微一怔，“出什么事了？”
Instance收购案还没彻底完成，她以为陆聿珩还要在纽约多待一段时间。
李岩的声音显得犹豫，道：“老太太病了，先生要回去看望病人。”
“什么病，严重吗？”
李岩道：“不严重的病，但大爷和二爷都回去看她了。”
如果陆明成都回来了，证明老太太的病确实挺严重。
陆明成可是常年驻守西北军区的。
孟挽歌确实是病了，一开始她的确想装病趁机威胁陆聿珩把陆宝珠从西疆接回A市，但到医院正经查一下身体，发现她身上确实有不少毛病。
她讳疾忌医，又常年自我感觉良好，结果身上长了瘤子都不知道，还好发现得早，是良性，但一场手术是免不了的。
陆宝珠如愿从西疆回来，一直孝顺守在孟挽歌病床前，并担当起给长辈端茶倒水的重责，她眉眼一片温和，看着倒像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陆聿珩最晚来到医院。
陆宝珠最先怯生生迎上去，低眉顺眼，“三叔。”
陆聿珩温和笑了笑，像是一点不记仇的模样，不吝夸赞，“宝珠做得很好，母亲住院这一段时间，多亏你了。”
陆兆麟声音淡淡，“就该狠狠罚她，早下重手，也不至于养成她现在这个无法无天的性格。”
陆宝珠咬唇，一句话不敢说。
陆聿珩却道：“我相信宝珠已经改过了，大哥就不要再提以前的事。”
陆宝珠黯淡眼神重新泛起光，小心试探，“三叔，你不怪我了？”
陆聿珩含笑，“我们是一家人，怎么可能怪你？”
陆宝珠激动得脸颊发红，“我去给您倒茶！”
病床前，陆明成跟陆兆麟坐在床前矮凳上，孟挽歌躺在病床上，精神看着倒好，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手术之前，医生要求节食，她现在正严格遵循这一要求，连一口水都不敢喝。
见到陆聿珩，她喜道：“都是小病，你们怎么都回来啦？”
其他人回不回来她不在乎，陆聿珩回来，她可是相当惊喜。
她嗔怪，“不是在谈生意吗？有没有打扰你？”
陆聿珩随意坐下，道：“生意不如您的健康重要，您安心治疗，这一段时间，我都会陪着您。”
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便累了，陆明成和陆聿珩到隔壁休息室聊天，比起大哥，陆聿珩跟二哥的关系更好一点。
休息室里，陆明成声音低沉。
“我查到了，你说得那位叫梅望远的老师确实是大嫂的初恋，他之所以自杀，有俞家那小姑娘的原因，大哥也在其中推波助澜。”
梅望远的死距今已经十几年，很多证据都消失在时间里，而且，他的死亡还被人刻意抹除过痕迹。
黎徵或许猜不到谁能把这件事情清理得这么干净，陆聿珩一看，便知这是自家大哥的手笔。
方南栀是那个表层的恶人，最大的幕后主使是陆兆麟。
至于陆兆麟为什么做这种事……
陆明成叹息，“大哥是情种，没想到痴情到连大嫂曾经喜欢的人都容不下。”
陆聿珩并不对这样的事情发表见解，凭陆兆麟对陆宝珠的态度，陆聿珩也感受不出丝毫陆兆麟的深情。
“还要继续查吗？”陆明成问。
陆聿珩笑了下，漫不经心，“梅望远本来就有抑郁症，他也确实是自杀，事情已经定案，还有什么查的必要呢？”
黎徵应该也是看到事情定案再查不出什么，所以才开始用自己的手段报复方南栀。
聊完后，陆明成先一步离开，陆聿珩端起茶杯，刚要喝茶，手机铃声响起。
余光瞥见来电人—黎徵。
黎徵是早上回国，只来得及回家洗澡换衣服，便匆匆来到医院。
李岩告诉她医院名称，却没说具体病房，她只得给陆聿珩打电话。
“三叔，奶奶住在哪间病房啊？”
陆聿珩听到这声“奶奶”的感受，跟孟明萱听那句“伯母”差不多。
他唇角微抽，温声，“我下去接你。”
第一次，他如此深刻感受到他跟黎徵之间的年龄代沟。
陆聿珩出VIP病房门时，陆宝珠看见，她急匆匆跑过来，气都喘不匀，“三叔，你要去接人吗？我替你就行！”
以陆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即使有人来探病，也用不着陆聿珩亲自下去接人，陆宝珠完全可以代劳。
陆聿珩语气温和，“好不容易见到爸爸妈妈，不去多陪陪他们？”
陆宝珠唇角溢出一丝苦涩的笑，“您不是不知道，他们不喜欢我，我就不讨人烦了。”
陆聿珩轻轻颔首，“他们不知道珍惜你，你要学会自己珍惜自己，不要做掉价的事情。”
陆宝珠想到什么，眼珠转动，“三叔，你觉得当初我为难丰禾传媒的人是掉价，所以才那么生气，是吗？”
难道不是因为她欺负黎徵吗？
陆聿珩淡笑，温声道:“你是陆家大小姐，是陆家的门面，做仗势欺人的事情并不会给陆家增光。宝珠，你做事情时，要对得起你的身份。”
陆宝珠重重点头，“三叔，我知道了！”
原来她受罚，并不是因为黎徵。
看来黎徵在三叔心里，也没那么重要。
黎徵在楼下等了没多久，便看到陆聿珩身影，他穿白衬衣黑色西裤，袖口微挽，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
黎徵从树荫里走出来，跟他招手，“三叔。”
无需她招手，陆聿珩一眼便望见她。
她穿着浅蓝色衬衫，墨绿色半身裙，两指宽腰带柔软勾勒出女人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身，脸上妆容素净，清丽婉约。
好像刚刚从谈判桌上下来。
“怎么这个时候回国？”
明明是他让李岩把老太太生病的事情告诉黎徵，但此刻，陆聿珩却装起无辜。
黎徵没想那么多，她不觉得陆聿珩有八百个心眼等着对付她。
“想来就来了。”黎徵言辞模糊。
她怀里捧着一束绣球花，粉白淡蓝色的花卉，周边搭配着石松和文竹，清新淡雅，是孟挽歌的喜好。
陆聿珩温声，“有心了。”
黎徵望一眼怀里的花，心想，这就有心了，这只是配菜。
黎徵送给孟挽歌的主菜是名为“希望之星”的蓝宝石，三年前，这颗钻石以3000万欧的价格在苏富比被拍卖，最终5000万欧元成交。
黎徵并不是这个花了5000万欧元的冤大头。
拍下蓝宝石的家族在一年遭遇资金危机，黎徵替他们偿还债务，并入主他们的家族公司，作为谢礼，他们的家族族长把这颗“希望之星”送给黎徵。
今天，黎徵在孟挽歌的病床前送给她，漫不经心说，“没什么珍贵的，只是寓意好。”
孟挽歌对珍贵宝石的痴迷已经到达举世皆知的地步，她在陆宅有一个专门的宝石博物馆，陈列着上百种玉石，没有拍到希望之星一直是她的遗憾，没想到今天竟然被黎徵送过来。
她心底喜悦，看黎徵的眼神也包含几分善意，“你有心了。”然后，她不顾自己的优雅端方，让孟明萱把这枚宝石搁在她的宝石博物馆里，“放在最里面的保险柜里。”
陆宝珠咬了咬唇，忍不住出声，“黎徵，这宝石不会是三叔送给你，然后你拿出来充好人的吧！我不信你有这么多钱买宝石，还是，你傍了哪位富豪？”
黎徵含笑望陆宝珠一眼，不出声。
孟挽歌皱着眉开口，“你说得什么胡话！”收了黎徵的礼，她心底正热乎着，免不得说几句公道话，“还没学好规矩就再去西疆待几个月！还以为你转了性子，没想到还是这么不知礼！”
孟挽歌这么一通训斥下来，全屋都没人说话。
孟明萱漫不经心侧脸看窗外风景。
陆兆麟低头喝茶。
这一双父母对自己唯一的女儿表现出十足的冷漠。
陆聿珩淡淡开口，“宝珠，你误会了徵徵，我并没有送给她什么礼物，她也没有傍上富豪。”
他平静陈述，“她只是在跟我恋爱。”
“三叔!”陆宝珠不可置信，瞪大眼睛。
陆聿珩语气漫不经心透着冷冽，“听话，跟黎徵道歉。”
陆宝珠脸色发白，却不敢违抗陆聿珩，她怯生生走到黎徵面前，先毕恭毕敬道歉，而后，又小声喊，“三婶。”
黎徵笑了下，立刻摆出温柔模样，“我知道你很好，你刚刚说那些话，我已经不介意了。”
陆宝珠扯了扯唇，干巴巴，“三婶，你真好。”
黎徵又弯了弯唇。
在没人注意时，她转过脸去，眼底没有丝毫笑意。

◎裙摆像云彩般落下◎
孟挽歌虽然身体虚弱, 但心情很好跟黎徵聊天，好像，她们之间从来没有龃龉。
黎徵坐在病床前, 笑盈盈应答，礼貌又懂事, 倒真像个十全十美的好儿媳。
孟挽歌心底满意。
不管黎徵心底怎么想, 她能把这个姿态做出来就很好。
临走时，孟挽歌拉住黎徵的手, “明天再来一趟，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她道:“礼尚往来, 你送我蓝宝石, 我怎么也要回赠你一颗祖母绿。”
黎徵笑着应下。
在黎徵和陆聿珩一起离开后，孟挽歌脸色立刻冷下来, 眼眸中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陆宝珠膝盖一软, 心底发慌。
她知道孟挽歌的怒意是朝着她来得。
“祖母……”她眼眸含泪, 立刻委屈巴巴道:“您也要为了一个外人谴责我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把你从西疆接回来吗？”
“因为您想我了？”
孟挽歌扯唇一笑, 语气凉凉, “陆家和俞家是世交, 本来定下的是老三跟方南栀联姻，但老三不愿意, 我不勉强他, 成全他跟黎徵的感情, 宝珠，你要代替你三叔担起联姻责任。”
陆宝珠声音发颤, “祖母, 我不愿意, 我只想留在陆家。”她喜欢陆欢, 除了陆欢，她谁也不想嫁。
这样的话是不能说得。
再说一句，陆欢就永远回不了陆家了。
孟挽歌道:“这不是跟你商量，是我已经决定了。”她冷声，“你做这么多年锦衣玉食的陆家大小姐，是时候给家族做贡献了。你放心，凭陆家的地位，俞家只会找最优秀的男人配你，你不用怕吃亏。”
陆宝珠看向孟明萱，她希望母亲可以理解自己，“妈妈，您替我求求情……”
孟明萱微微一笑，“我会给你准备一份丰裕的嫁妆，让你一辈子无需为钱财担忧。”
陆宝珠的心彻底凉了。
长途飞行十个小时，即便是头等舱，黎徵也觉得筋骨松乏酸软，跟陆聿珩分开后，她直接回到苏河湾倒时差睡觉。
与此同时，刚刚坐在办公室里的陆聿珩也接到陆宝珠的求助电话，“三叔，我真的不想嫁到俞家去!祖母她最听你的话了，你可不可以让她改变主意？”
陆聿珩声音淡淡，“改变主意，是让你留在陆家，继续欺负我的未婚妻么？”
陆宝珠鼻腔发酸，“三叔，你说了会护着一辈子，你说话不算话。”
陆宝珠从小就不得父母喜爱，二十年来，父母对她都不闻不问，而老太太对她不过是面子情，想起来就逗一逗，想不起来就撂一边，唯一亲近照顾她的就是她的三叔。
他接送她上下学、亲自为她辅导功课、每年按时给她开家长会，在她十六岁生日时，他承诺会照顾她一生一世，会让她过她最想过的生活。
但在她十六岁生日后，一切都变了，黎徵来到陆公馆，取代他身边她的位置，他给黎徵无与伦比的宠爱，而且，那不是对一个晚辈的宠爱，是对一个女人的宠爱。
于是，她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偏激暴躁，她觉得黎徵抢了她的三叔，她更加变本加厉欺负黎徵，但有三叔护在身边的黎徵不再软弱可欺。
她的三叔不再以她为中心，他开始权衡，然后心底的天平偏向黎徵。
陆聿珩清冷的声线从听筒透出来，“你想做什么？”
陆宝珠抿唇，“我想嫁给陆欢，我爱他。”
陆聿珩声音含了几分笑意，不知是讥讽多一点，还是无奈多一点，“他爱你吗？”他温和道:“俞家的少爷远远比陆欢好的多，陆欢不过是养着给你玩的，你怎么还真的上心了？”
陆欢确实是养在陆宝珠身边的玩伴。
年少时陆宝珠觉得没有兄弟姐妹非常孤寂无聊，于是她亲自到福利院挑选一个小男孩儿做她的玩伴，那个男孩就是陆欢。
陆家没人看得起陆欢，他只是陆宝珠的附庸品，一开始陆宝珠也看不上他，只把他当玩物，后来他越长越好看，陆宝珠越用他越顺心，她渐渐把他放在心里，然后有了肌肤之亲。
“三叔，我想让您在中汇给陆欢安排一个职位，然后让我风风光光嫁给他，这是我全部的愿望，您答应我吧，好吗？”
陆聿珩淡淡道:“你争取到陆欢的同意，我便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挂上电话，陆聿珩回拨给孟明萱，孟挽歌要做手术，他不想她因为陆宝珠的事情操劳太多。
他言简意赅，“大嫂，再给宝珠一些时间，不用急着送她去联姻。”
孟明萱沉默一会儿，道:“老三，你难道看不出来老太太是在为黎徵出气吗？宝珠在陆家一天，她就跟黎徵多一天的矛盾，你也不想黎徵嫁到陆家之后天天跟自己的侄女吵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