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与晚香玉(宴清窈)

说到最后，她眼泪都要流下来。
要不是实在无路可走，她怎么回去勾引高明毅?
一想起他床上的做派，她就犯呕。
被俞斯文讽刺一通，文翘也没了心情找黎徵耀武扬威，颓然走了。
办公室安静下来，黎徵给连青青打电话，“见到你二叔了吗？”
连青青今天请了半天假，去警局探望连清珏，顺便跟顾晓棠谈论案情。
“见到了。”她声音低低地，“老大，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没等黎徵问，她便道:“好消息是陆三爷放弃对二叔的指控，二叔可以提前出来了，坏消息是——”她崩溃大喊，“应绮也被陆老夫人接出来啦!我已经想到她的粉丝又该怎么共襄盛举了！”
黎徵道:“你二叔没事儿就好，其他的少操一点心。”
由于再次被高明毅强制性停职，黎徵得以早点下班，到了前台，她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李岩拥着一簇淡粉色蔷薇花，小心翼翼交给前台。
他如之前一样交代，“送给黎徵小姐。”
黎徵微微蹙眉，而后缓步走过去。
她穿着豆绿吊带体恤，珠光白缎面高腰阔腿裤，长发高挽。
“蔷薇花是您送的?”黎徵走到李岩身边开口。
李岩一怔，视线费力从她白皙如玉的脖颈和锁骨移开，低下头，“徵徵，都送一星期了，你还不知道是谁送的?”
黎徵弯唇笑了下，“三叔有女朋友，他送我花，对她女朋友不好。”
李岩抬眼，跟她莹润乌黑的眼睛对上，那双眼，似乎能看清一切。
他心底一颤，道:“有些事，你可以亲自问陆总，他很乐意告诉你。”
黎徵轻轻点头，轻声道:“我会的。”
紧接着，她又笑盈盈道:“今天晚上我很有空，不知有没有荣幸请您吃饭?”
身体的反应比脑子快一步，还没深思，李岩已经答应下来，“好!”
到了会所，李岩才想起来，他还没跟大老板请假。
他让黎徵先进去，他在外面请完假再进去。
黎徵没进去，而是找了个背阴的地方等着李岩。
电话接通，李岩深吸一口气，“Boss，今晚我有点事，可以跟你告假吗？”
平日，陆聿珩是个很好说话的上司，一般不问缘由他便会直接批假。
“可以。”他声音清润，如玉石之声。
罕见的，他多问一句，“去做什么?”他声音温和，体现上司对下属满心的关怀。
李岩心底一热，险些把真话秃噜出来。
黎徵就站在不远处，美丽而生动，亭亭玉立，向他远远眺过来。
李岩记起从前黎徵跟陆总在一起的时候。
她跟陆总一起出行游玩，他跟在后面帮着拿行李，有时候他走得慢跟不上，黎徵就会扯扯陆总袖口，停下来，然后朝他走过来，眉眼生光，潋滟多情，“我帮您。”
思绪回笼，李岩耳根发热，“去相亲。”
陆聿珩低笑，温和道:“祝你一切顺利。”
黎徵吸取上次的教训，专门定了个包厢，以防被别人窥见隐私。
黎徵有事情找李岩打听，但李岩嘴巴很紧，酒过三巡，他嘴巴才松动一些。
他脸色发红，眼睛很亮，笑道:“徵徵都做了大老板，怎么还这么客气?”
黎徵倒酒的动作一顿，眉眼因染了醉意而更显得潋滟，她轻笑，“您知道啦？”
李岩低声，附耳道:“陆总关心你呢，特意让我查得。”
说完，他又坐直回原处。
黎徵深深呼吸，保持平静。
只是她倒酒的手却止不住发颤。
尽管心底早就有猜测，但是，知道真正的答案，她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多年夙愿，又要一朝成空吗？
黎徵有些坐不住，跟李岩说了声，便站起身出包厢透气。
隔壁包厢，应绮正在办庆祝自由的party，喝得酒太多，她也走出房门透气。
一转眼，便看到一个极美的女人站在露台。
仅仅一个侧影，便能看出她端雅昳丽，像水墨画一样婉约，却又不失工笔描绘的精致。
似乎觉察到她的注视，艳美的女人侧眸眺望过来。
应绮浑身如触电。
她的眉眼……
原来，这就是这是陆聿珩曾经爱过的女人，他的白月光……
应绮开始呼吸不畅，此刻比在拘留所的时间更加难熬，她的眼泪扑簌簌下来。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替身，但直到此刻，她才终于知晓，她这样赝品为什么不被陆聿珩喜欢。
她不如这个女人漂亮。
这个女人的气质是她这辈子也熏陶不出来的。
哭着哭着，应绮心底陡然生出恶意。
如果她的脸毁了，如果她死了，是不是陆聿珩就会爱她了?
她突然大步朝黎徵走过去，手心紧紧握住一柄修眉刀。

看到李岩短信的时候, 陆聿珩在老宅春晖堂接受三堂会审。
他姿态松散坐在酸枝木太师椅上，漫不经心听着孟挽歌的句句控诉。
“聿珩，以前你冷落应绮的的事我已经不在意, 但你不能把应绮送到警局里，她是你的女人, 她要是入狱, 你的脸上能好看吗！陆家的会很有脸面吗？你太糊涂了！”
听到这里，陆聿珩缓缓抬眼, 淡淡道:“原来，您能接受应绮给我下药。”
孟挽歌愣了一瞬, 手指紧紧握住红木扶手, 讶异，“什么下药?”
她只知道应绮被陆聿珩送进去了, 却不知道因为什么被送进去。
陆聿珩笑了下, 笑意不达眼底。
他慢条斯理道:“应绮大抵觉得我不够热情, 于是递给我一杯掺了助兴药的酒。”
说完, 他便缓缓站起身。
“母亲, 先走一步。”
孟挽歌抿了抿唇, 望着他，僵硬, “注意安全, 别睡太晚。”
因为刚刚怒斥得太狠, 显得此刻的温情都显得虚假。
陆聿珩轻轻颔首，转身离开。
少了一个人, 屋里瞬间安静起来, 孟挽歌需要一个发泄火气, “他被下药的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
陆兆麟也一脸懵, 他无奈，“母亲，我也不清楚这件事。”
孟挽歌气愤，“要你有什么用!女儿女儿不去看，弟弟也不关心，一天天只记得自己的乌纱帽!”
孟明萱听不下去，柔声替丈夫说话，“姑妈，还是少说两句，免得一会儿后悔。”她温婉道:“您现在不就后悔刚刚对老三说了重话吗？”
陆兆麟眉眼柔和下来，轻轻握住妻子的手。
孟明萱敛了眉眼，缓缓将手抽出，侧脸清冷，不看他。
陆兆麟低低叹气。
孟挽歌瞥一眼失神的儿子，心软了软，“你们也回去歇着吧。”
孟明萱起身道别，先陆兆麟一步，走出春晖堂，背影纤瘦单薄。
陆兆麟身形僵硬。
顿了顿，他回头对孟挽歌道:“母亲，即使我跟明萱感情不好，但我也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能跟她结成夫妻，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孟挽歌一愣，“你说这些干什么?”
陆兆麟轻咳，“老三知道自己做什么，您别自作主张做自以为为他好的事情。”
“他想再娶回那个逃婚的女人，我能让他娶吗？”
陆兆麟正视她，眼神深幽，“只是他愿意，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警察局。
应绮上午刚从拘留所走出去，不到半天，又施施然返回，但这一次，她是主动报案的那一方。
纤细袅娜的身子倚在刘姐身上，她哭得梨花带雨，“刘姐，我的脸已经毁了，我以后还怎么演戏啊!”她抬眼，看了黎徵一眼，语气有藏不住的恨意，“黎小姐，你就这么嫉妒我这张脸吗？你为什么要毁了我的脸?”
黎徵没有出声，撇过眼神，面容清冷似画，似乎觉得应绮不配她开口。
李岩忍不住道:“应小姐，您只是眉骨被刮了下，哪里毁容了？”
甚至，她眉骨那点伤要不是她提起，别人都看不到。
应绮气得浑身发抖，“李特助，我是你们陆总的前女友，你对我连这点尊敬都没有吗？！”
她阴恻恻看着李岩和黎徵，“你半夜跟这个女人一起喝酒，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龌龊的关系!”
李岩无辜道:“应小姐，随口污蔑人要拿出证据来，我已经给陆总发了短信，他很快就会过来，你也不想被陆总看到混不讲理的一面吧。”
应绮缓缓睁大眼睛，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拢了拢，似乎反应过来，她安静一会儿，然后又呜咽哭起来，一抽一抽的哭泣，“我是一个公众人物，就这么被别人欺负，刘姐，你一定要给我报仇!”
刘姐轻抚她哭得颤抖的背脊，给黎徵递了个无奈的眼神，“黎小姐，应绮是个孩子性格，她说话不着调，您别放在心上。有什么误会，我们说开就好，就算您伤了她的脸，我们也不要您理赔的。”
她深深看着黎徵，“毕竟，您是陆总的前女友，我们也要给陆总面子，不是吗？”
黎徵淡淡瞥她一眼，依旧没开口。
直到警察过来录口述，问情况。
“都说说各自的情况。”
警察也一头雾水，突然收到报警电话，但两个人都没受伤。
应绮那点小伤口，根本不算事儿。
只是因为应绮是公众人物，他们得处理得谨慎。
刘姐拍了拍应绮，“别害怕，警察同志会给你主持公道，有什么委屈尽管说。”
应绮瘪了瘪嘴，“我喝醉了，然后去走廊外的露台吹风，不小心撞到黎小姐，她好像对我的脸很惊讶，突然拿起眉刀割我的脸。”细嫩的手指触了触眉心，“就是这里。”
刘姐叹息，“真是可怜。”
刘姐看向黎徵，识大体道:“黎小姐，应绮脑子笨，她不会说谎，情况是这样吗？”
警察也看向黎徵，“是这样吗？”
黎徵只是弯唇笑了笑，缓缓张开细白手心，掌心托着一枚黑色U盘。
警察蹙眉，“这是?”
黎徵抬眸，温和道:“在应小姐报警之后，我托会所经理拷贝了露台的监控视频，真相到底如何，一看便知。”
应绮瘦小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脸颊涨红，“你胡说，露台根本没监控!你别想污蔑人!”
黎徵淡淡道:“看看录像就知道，现在不是争辩的时候。”她抬眸，语气温顺，“麻烦您。”
应绮终于慌了。
她刚刚那番话是以为露台没有监控胡乱编造的，目的就是把所有责任都推到黎徵身上，没想到，她竟然拷到监控视频!
她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牙齿都因恐惧而颤抖。
“都是误会。”应绮忽然一改口风，颤抖着笑起来，“黎小姐，我不追究这件事了，深夜浪费公共资源是我的错，我们先回去吧。”
李岩老神在在，“真相即将大白，哪有要回去的道理?我们还是看看监控。”
警察也道:“本来就是要调监控的，没想到黎女士先做好了，先看看吧。”
应绮不甘心，“万一这个视频是她剪辑过得呢？万一她故意为了诬陷我乱剪视频呢！”她越说越觉得有理，“因为我这张脸和我的身份，她一定恨死我了，她会故意设陷阱害我!就是这样的……”
说了这么多，依然觉得心虚，她紧紧攥着刘姐的衬衫，哭诉，“刘姐，他们都要害我，你要帮我……呜呜……”
刘姐闭了闭眼，凭她对应绮的了解，很清楚的确定，这小祖宗又作事儿了。
她紧了紧拳头，身形紧绷，略带祈求道:“黎小姐，刚刚那些话是我对不住你，这件事，到此为止好吗？”
黎徵淡笑，轻易答应，“好，就到此为止。”
“为什么到此为止!”李岩愤怒到咆哮，“黎徵，你可不能心软!她欺负人都欺负到你头上了!”
黎徵温声细语道:“应小姐是三叔的女朋友，我总要顾及三叔的面子，给她一个台阶下。”
黎徵摸不清陆聿珩对应绮的态度，跟应绮撕破脸冒着惹怒陆聿珩的风险，黎徵不愿意冒这个险。
李岩气得想跺脚，但为了保持风度，堪堪忍住。
目的达成，刘姐笑起来，“黎小姐不愧是陆先生曾经喜欢的女人，果然识大体。”
应绮也得意起来，轻哼，“算你识相。”
应绮撩起裙摆，刚想施施然离开，目光在望到门口那道修长挺拔身影时，脚步忽然停顿。
她怔了一下，娇俏的脸上浮起笑意，“三哥，你是来看我的吗？！”她朝陆聿珩飞奔而去。
陆聿珩侧身避开她的投怀送抱，应绮扑了个空，有些狼狈蹲在地上，“呜……”她眼巴巴看着陆聿珩。
陆聿珩只是淡淡看了眼刘姐。
刘姐尴尬小跑过来扶起应绮。
黎徵没想到他过来的这样快，抿唇笑了笑，礼节性打招呼，“三叔。”
陆聿珩目光落到她身上，轻轻颔首，缓步走进招待室。
他的嗓音清冷如玉，“这件事，怎么也要有个交代，我并不需要黎小姐给我面子。”
黎徵轻轻扯了扯唇，有点窘迫。
这算什么，拍马屁拍到马蹄子?
对他，她向来缺少拒绝的勇气，她柔顺开口，“听您的。”
陆聿珩立在她身前，微微垂眼，望到她轻轻蜷起来的清透指尖。
黎徵察觉到他的注视，却也没有抬眸，她只是以一种柔顺恭敬的姿态安静站立。
终于，陆聿珩抬步走开。
黎徵松了口气，抬起眼睛。
监控在显示屏上播放。
招待室寂静的只听到呼吸声。
确实有人在露台吹风，只不过那个人是黎徵。
也确实有人用眉刀刮了应绮的脸，只不过那个人是应绮自己。
屏幕上，应绮攒着一口气急匆匆拿着眉刀朝黎徵的脸划过去。
看到这一幕，李岩的心都提了起来。
陆聿珩脸色非常冷，清隽矜贵的眉眼浮现些许戾气。
下一刻，屏幕中的黎徵微微侧脸，避开。
李岩放松起来，沉声道:“到底谁先动的手，看得明明白白，应小姐还有脸污蔑别人?”
应绮捂着脸，既羞又恼。
大庭广众之下，她最不堪的一面裸露在人前。
她祈求陆聿珩不要厌恶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眼巴巴看他。
陆聿珩却没有施舍给她一个眼神，只留给她一道清冷的背影。
应绮的伤是她自己用眉刀划得，在黎徵离开之后，而后，她又恶人先告状先报警，说自己被人弄伤。
于是，晚上的闹剧得以上演。
一切事情解决完，夜已经深了，天上没有几颗星子，热风滚烫。
黎徵走出警局，站在路口垂眸打车，手指刚划到打车软件，李岩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徵徵，我送你回去?”
黎徵侧眸，先看到李岩身后神色清冷的陆聿珩。
她偏了偏视线，微笑着看李岩，“您喝了酒，不方便开车，我还是自己回去。”
陆聿珩缓步走过来，步步逼近。
这么多年，他始终是最给她压迫感的人。
黎徵垂眸，温和喊人，“三叔。”
陆聿珩也没有看她，眼神清冷落到茂盛的绿植上，用陈述语气道:“一起走，我送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入V三更，下一更是下午六点

陆聿珩的车是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宾利。
这台车, 让黎徵很有熟悉感，只是不知道车载储物柜里还有没有搁着一盒盒避孕套。
上车后，黎徵很安静。
从前的黎徵不是这样。
她很爱撒娇, 总是喜欢靠在他怀里撩拨他，或是, 枕在他腿上, 柔软而乌黑的发丝流淌在他的掌心，乌润清澈的眼眸弯着, 似乎含了钩子，勾人魂魄。
她逃婚后, 陆聿珩很清楚意识到, 他从没有真正认识了解过黎徵。
她的乖巧柔顺只是伪装，艳美皮囊下一颗极冷极硬的心。
车上的气氛实在寂静到焦灼, 偏偏司机不解风情, 连车载音乐都没有放, 以至于呼吸可闻。
李岩只好用自己的方式缓和氛围, “陆总, 我要向您道歉。”
他诚恳道:“我欺骗你, 晚上我一直跟徵徵在一起，还喝醉了。”
说完, 他便低垂头, 等着黎徵说话。
黎徵果然如李岩所愿的那般开口, 只不过是为他解释，“是我主动约的李大哥, 因为我蓄意向他打探消息, 是我的错。”
陆聿珩似乎也被黎徵勾走注意, 根本没有处置李岩, 而是侧眸望着黎徵，慢条斯理问:“打探什么消息?”
黎徵垂下纤长卷翘眼睫，低声道:“我想了解您有没有查我的信息。”
“你了解到了吗？”
黎徵点点头。
陆聿珩似笑非笑，“那你怪我窥探你的隐私吗？”
黎徵呼吸微顿，抬眸，眼底清澈通透，含着柔软笑意，“您是长辈，关心我这个小辈是应当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有多么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