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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蓬莱客)


此处,便供着包括裴固在内的八百英烈的牌位。
从前这里漏瓦破光,雨天无盖,经过修葺,如今虽已风雨不进,但即便是中午,光线也依旧昏暗。四处的隅角里,隐隐散着一股湿霉的气味。
透过一面半开的门,她看见一人盘靴,正坐在门槛后置于地的一张蒲团之上,背影笔直如剑,沉凝如冻。在那人的对面,供桌上列着一排排简陋的木牌,上镌姓名,密密麻麻,延伸到了供殿深处那没有光线的黑暗角落之中。
絮雨不知裴萧元已这样静坐了多久。她不敢靠得过近,更不敢贸然上去招呼,下意识便远远地停在了殿前院落的一个角落里,借着一道残碑遮挡,掩住自己。
他一直那样坐着。面前几柱清香渐渐燃尽,白灰自香柱头上倾落,彻底熄灭,他亦仿佛无知无觉,背影一动不动,似魂游虚空,身不过为一借宿肉壳而已。
絮雨怔怔看他背影许久,本便低落的心情,变得愈发沮丧和沉重,犹豫再三,终还是决定悄然离去,就当自己不曾来过这里,也什么都没看见。
她屏住了呼吸,才缓缓退了两步,此时身后发出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踏踏落地之声,转头看见一人正快步走了过来。那人络腮胡须,块头硕大,竟是西市里的那个顾十二。他似有什么急事,步伐匆匆,一径冲到槛前,这才缓下脚步。
“司丞!可找到你了!”他冲口说道。
裴萧元转面问他何事。
“不好了!我怕之前那事,怕是要压不住了……”
顾十二跟着一脚跨入,俯身凑到他的耳边,说了一段话。
距离过远,絮雨听不到,只看到顾十二神色满是忧虑,说完了话,他迟疑了下,目露凶光,做了个杀的动作。
絮雨看见裴萧元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说了句什么,顾十二仿佛无奈应承,朝他躬身行礼,待退出,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朝着殿内摆在中间的一尊有别于其它的大些的灵牌噗通下跪,磕了个头,这才爬了起来匆匆离去。
顾十二走后,裴萧元依旧那样坐着,似是入定。
絮雨远远地又望他背影片刻,决定不再前行扰他,轻轻退了出来。
顾十二已走。絮雨将那几个娃娃唤来,叮嘱不要告诉别人她来过,接着,也往城北而去。
她坐在随了行路微微颠簸的马车之中,眼前不断浮现出顾十二方才寻他说话的一幕。
很明显,是有事。并且,看顾十二的样子,绝不会是小事。
裴萧元到底瞒下了什么事?
絮雨知自己不该这么做。他既隐瞒,应便有他的道理,她不好去翻查。然而控制不住,她做不到。
天擦黑的时分,她循着顾十二的行踪,再一次来到了高大娘家。
还是她印象中高家旅店的样子,这个时间,正是每天最为忙碌的时刻,但高大娘人却不在大堂里。
她和顾十二早便暗中相好,只是没过明路。傍晚,久未露面的顾十二终于摸来她这里,她立刻丢开杂事,在房里设酒陪伴,关了门,还没抱怨上两声,便听叩门声起,未免扫兴,问是何人,门外又不应声,只继续叩动,想到分明已是吩咐过人,除非天要塌,否则任何事也不许来吵,不由地怒气冲天,理了下方弄乱的头发,横眉竖目地过去,打开一道门缝,正待厉声叱骂不识好歹,对上门外之人含笑望来的一双眼目,登时愣定,失了反应。
顾十二松开腰带坐在席后,就着烛杖斟酒自饮,不闻高大娘开门厉叱之声,不觉奇了,顺口问:“谁人来了,你怎的哑了?”抬起眼,看清来人,一愣,丢下酒,手忙脚乱地扎了衣裳,和醒神过来的高大娘一道下跪行礼。
絮雨是从后门入的,此刻摘下遮面帷帽,叫二人起身。高大娘怎敢,恭敬行完叩拜之礼,这才从地上爬起,试探公主来意。
絮雨微笑道:“并非大事,有几句话想寻顾队率讲而已。”
高大娘便明了了,连声应是,请絮雨登榻入座,添满火烛,将一间屋照得亮堂如昼,这才闭门,自己也退了出去。
顾十二仍惶恐跪地,听到絮雨再叫他起身,这才爬了起来,束手束脚地立在一旁,恭声道:“小人是个粗人,也不知公主大驾来此,寻小人要说何事?”
“白天你去果园坊那边寻驸马了,找他说的是何事?”絮雨径直便问。
顾十二倏地抬眼望她,目中掠过诧异之色,又一丝犹疑过后,很快便应:“公主怎问这个?想是哪个看错了人吧?小人今日并没去过果园坊……”
“是我亲眼看见的。当时驸马在祠堂内,你找了过去。”
顾十二一怔,对上絮雨投来的目光,面露尬色,含糊道:“也没什么……只是……只是小人近来赌钱输了,想寻驸马借些钱,周转几天……”
“顾十二!”絮雨面上笑意消失,神色变得微寒。
“你当有了驸马作靠山,我便动不了你吗?”
顾十二脸色微变,慌忙扑跪到底,连连叩首:“公主息怒!请公主恕罪!并非小人胆敢欺瞒,只是此事……此事小人实在不敢说……公主便是杀了小人的头,小人也不敢说……公主若想知道……何不……何不去问驸马……”
看不出来,这个顾十二竟愚忠至此地步,软硬不吃。如此逼问,他也不肯说出实情。
絮雨缓了一缓。
“顾十二,我知你是护主。但你听好,我如此找你,恰是为了驸马考虑,本意就是不想事情闹大。你若不说,我也不会真的对你如何,我叫袁值去查便可。不过是早几日还是晚几日的事。”
她不再多话,自榻上起身,欲待离去。顾十二脸色再度一变,慌忙叩首阻拦:“小人该死!小人明白了!小人说便是!”
顾十二无可奈何,只得据实以告。
韦居仁的下落,朝廷至今似乎还未放弃探查。今早他之所以去寻裴萧元,是因昨夜收到手下回报,道有密探一样的人,似摸到了西市张家布店这条线索。
张家的掌柜确是韦居仁的人,从前在西市开布店,后来娶妻生子,半是过活,半是为遮人眼目。这些事,他的家人是半分也不知晓的。当日出事后,张家其余人见家主没了,害怕受到连累,连店也不要了,门一关,举家逃回故地。
“如今密探查到布店,若再查下去,恐怕很快就会找到小人头上,白天小人去寻驸马,除了报告此事,便是想赶在密探找到人前斩草除根,将张家剩下的人全部处理掉,免得成为祸害。驸马却未许可。说此事他会解决,不会连累到我,叫我也不必插手。”
“韦居仁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他逃出长安了吗?你们都做了什么?”絮雨捺下惊诧继续追问,“难道是落到驸马手上?”
都到这份了,顾十二知是瞒不住了,硬着头皮,只好把当时的经过又讲了一遍。
“……我和陈绍抓到了韦居仁,他恳求饶命,说有重要之事要面见驸马。驸马来了后,他便说……说……”
顾十二又吞吞吐吐,难以开口。
“到底说了甚!”絮雨薄怒,蓦然提高声量。
顾十二一凛,慌忙道:“他应当是说……陛下便是当年北渊之战的始作俑者。他的父亲当年便是柳策业派去给陛下送信的信使,铁证如山……”
他说完,早已是一头的冷汗,额头顿地,不敢抬头。
絮雨一时惊呆了。
先前一些原本有些无法续接的事,此刻因了顾十二的讲述,忽然连通,她一下全都明白了过来。
记得和他商议如何设计才能引李延信他与皇帝决裂,继而转投过去之时,他向她保证,说他能让李延信他,至少,会同意和他会面。
当时她问他具体说辞到底如何,他却避了过去,只说他有定夺,叫她放心,不必过虑。
她信他,也没多想。
此刻想来,必定是他半真半假,拿此事作了诱饵。
是的,还有什么别的理由,能比这个更加可以证明他痛恨皇帝,继而叛出朝廷的决心?
她稳了稳神,忽然又想起了那一夜。西殿的壁画遭到小柳氏的毁损,她日以继夜修复完毕,那夜心力交瘁,人软弱无比,在小阁里死命纠缠他,和他欢爱过后,她睡去,他出去了,第二天回,便在她的阿耶面前公然替承平担了罪,不留半点余地,继而彻底开罪她的阿耶,令他二人之间好不容易才见和缓的关系,霎时再次尖锐对立。
她全都明白了!
原来在那个他口里只是寻常巡夜的下半夜,他竟还有如此一番经历。
她曾经最为害怕,又固执的不肯相信的事,竟是真的。
她的阿耶,真的是昔年那一场战事的罪魁,彻底的罪人……
她只觉周身血液渐渐发冷,而耳道轰鸣,心脏狂跳。
难怪从那夜之后,她总感到一种莫名的微妙疏离之感。
并非是他对她不好。他对她依旧很好,有求必应,温柔体贴。可是,此前那一种可以叫她全然沉溺其中的与他缠绵相交的感觉,在那一夜的最后一次亲密过后,如抵达山巅,便然断翼。
“公主?”
半晌不闻回应,顾十二终于鼓起勇气唤了一声。
絮雨骤然醒神。
她极力保持着自己平稳的神情,不愿叫人看出半点她此刻内心正在翻掀的巨波。
“此事还有谁知?”
“据小人所知,这边除了陈绍和小人,应再无人。”
“我知道了。”
絮雨闭了闭目。
“不要叫驸马知道我曾找过你。”她吩咐了一声,站起身说道。
深夜,裴萧元来到了皇宫大门之外,下马,叩动宫门。
从废太子事件过后,宫中关于人员出入的规制,也变得愈发严格起来。从前只要姓名是在宫内门籍上的,入宫便颇方便,更何况是裴萧元这般身份的人物。但自从宫变之后,尤其夜间,没有来自宫内的召命,他也不是今夜的宿卫之人,那刚被提拔起来的宫门卫官依然不敢立刻放他入内——宫规固然是一方面,近来甚嚣尘上的关于驸马失宠的传言,自然也是一个原因了,直到裴萧元又出示驸马鱼符,那卫官终究是不敢得罪他过甚,这才放他一人进来。
起初他以为絮雨在她宫中的日常住处仙福殿里,然而没有。他再寻到附近的紫云宫,门外宫卫也说,公主今夜不曾来过。他不由疑惑而心慌起来。
他知她必是回了宫的,然而却不知她到底去了哪里。他停在宫道旁的一根石灯幢前,冥思苦想她在宫中可能还有的别的住处,忽然想到一个地方,急忙又转了过去。
他来到崇天殿旁的羽云楼。
这座本为皇帝万寿而修的主殿附楼,是宫中最适合登高远望的一处所在。立在其上,能将整个长安收入眼底。此刻,乌沉沉的夜空里,在近旁那巍峨的崇天殿的烘衬下,羽云楼的轮廓显得愈发兀耸,飞檐翘角,凌空如飞。
今夜她果然独自宿在了这里。
裴萧元在杨在恩的引领下入了楼,在自己所发的带着震荡回声的道道靴步音里,他疾步沿着层层盘旋的楼阁阶梯,往上而去。
终于,他一口气登到了羽云楼的楼顶,在一间设为公主私阁的华阁里,看到了那个他想要寻的人。
不顾喘息,他松了口气,脚步也随之一顿,停在了阁门之外。
那道身影立在一面嵌着云母的绮窗之后。窗扇开着,她面向着窗外的夜空,仿佛沉浸在了属于她的一个世界里,浑然不觉他的到来。
裴萧元一时竟不敢扰她。片刻后,见她身影轻轻动了一下,转过脸来,目光投落在了他的脸上,却没有立刻说话。
一架鎏金枝灯之上燃了几条巨烛,夜风不断透窗涌入,吹得烛火曳闪,映得她投在阁墙上的身影亦是晃个不停。
她看起来像要预备就寝了,发间花簪尽去,身上只着一袭寝衣。
阁中燃着暖炉,但这点衣裳,显然太过单薄。
裴萧元走了进去,伸手将窗关闭。
烛影一下凝定,阁中也随之沉静了下去,针落可闻。
“晚上我回家,他们说你回来过,怎的又走了?”
他停在了她的对面,问道。
其实不止如此。贺氏说她回来过,入了寝堂,独自坐了片刻之后,忽然开口,命人将那顶昨夜新挂的罗帐收了,随后便又走了。
絮雨没有回答,走到近旁一张铺着锦褥的坐榻之上,坐了下去。
裴萧元跟到她的身旁,俯身拿起搭在一旁的一件厚实些的蔷薇粉色联珠对鹿纹长帔,裹在了她的肩上。
“你怎么了?怎的忽然一个人来这里睡?”他低声地问。
她没有应他,眼眸垂落,长睫低覆。
“不早了,我先送你去睡吧——”他继续耐心地劝。
“亲我。”忽然,他听到她如此应道,打断他话。
这实是突兀。
裴萧元一怔,望向她。她已抬目,和他四目交望。
裴萧元终于确定,自己应当没有听错。
“公主?”带着几分困惑,他试探地叫了她一声。
“我叫你亲我。”她静静地看着他,重复一遍。
裴萧元慢慢地坐了下去。接着,他侧身伸臂,将她搂入怀中,靠过来,轻轻吻了下她的额。
“不是这里。”她说。
他的目光微烁了一下。
他低了头,将自己的脸缓缓地靠向她,在他挺拔的鼻轻拂过她面颊,和她肌肤相碰之时,他开始依她心意,亲吻起她的唇。
她的唇瓣滑而凉,不带半分热气。很快,她微微张口,一段柔软而温热的舌伸来,轻轻舔了下他的唇,顶开了他本是闭合着的双唇,将舌尖递入了他的口里。
也不知是他诧异于她少见的主动,或是别的什么缘故,在她亲密地递舌入他口中之时,他仿佛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那段香舌随之静止。
接着,他仿佛又霎时醒神,含住了她的唇瓣,待要接住她递来的那甜润的舌,此时她已转了脸,倏然又和他彻底分离开来。
这拒绝是如此的突然,便和方才她要他亲吻她一样,皆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一时定住。
“公主?”
带着几分困惑,他迟疑不决地看着她,低低唤了她一声。
絮雨抬眼,凝望着他。
“裴二,你不是说,你看到我的第一眼,便喜欢上我了吗?你现在是不喜欢了吗?”她轻声问,语带几分凄声。
裴萧元一呆。
“昨夜你还问我,是否需要你侍寝。你当时是在想甚?”
不待他回答,她又继续问道。
裴萧元仿佛被什么击了一下。他心跳加快,后背随之一阵微汗。
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就在他茫然,不知该如何应答之时,只见她的唇角微翘,又露出了一缕笑意。
“你是在履咱们新婚之夜说好的驸马之责,是吗?”
他仿佛被她的笑意刺了一下,突然整个人醒了神。
“该死!是我错了,我错了!你勿怪我。”
他的神情变得懊恼而郁闷,低声连连赔罪,将她抱住了,又低头,去追她的唇,好继续方才那个中断了的亲吻。
絮雨再次转脸,将他轻轻推开,接着,她起了身,离开了他,走到阁门之后,为他开了门。
“我没有怪你。不早了,你出宫回去休息吧,这里不便留你。”
“还有,最近我事多,还要照顾我阿耶,往后不会经常回去了。你应当也忙,不必再像今夜这样特意来找我了。”
顿了一下,她又说道。
第129章
他缓缓地走到那面为他开启的阁门前,停下脚步,转面,望向了她。
门后距灯架已远,光照黯淡,但絮雨依旧看得清清楚楚,他那一张原本刚毅和沉静的面容之上,此刻尽是迟疑和顾虑。
她始终微笑而望,只不再发声。他看着如此的她,忽然,唇角微微牵了一下,若有所诉,然而仿佛又有什么紧接着涌了过来,如夜风扑灭一支蜡炬方跳燃起来的星火一样,一切复归沉默。
“那么……我先去了。公主务必好好休息。”
最后,他只如此低低地说道。
阁门被他的一只手极轻地牵引着,在她的眼前无声无息地闭合了。
也不似他到来之时足下曾发出回音撞壁的急促登楼之声。
在面前的门被闭合之后,絮雨便听不到半声他下楼的靴步之音了。
但她知道,他确是已经去了。
她也没到楼阁的高窗之后去目送他是如何远去的,或者求证,在他步出羽云楼后,他的背影是否也曾犹豫地顿过步,或再一次地回首,去寻望身后头顶之上这面高楼阁窗后的那片灯影。
她只觉疲倦无比,是一种天地倒置楼阁旋转似的将她整个人淹没的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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